第二章 寺庙外吊死的僧人
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庙宇,顶部铺满的黑色琉璃瓦在雨中显得黯淡陈旧,雨水流淌的瓦缝间生出丛丛杂草,原本鲜红的墙壁已经变得昏暗,并且开始脱落。寺庙很大,看得出昔日金碧辉煌的样子,只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开始显得黯淡陈旧。尽管如此,看上去寺庙也常常被人打扫,虽然陈旧却并不破败。
寺庙的异常在众人看到它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在庙门的空地上,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榕树,而在榕树粗壮的树枝上,吊着八名僧人。
暮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交阯的林木茂密,连眼前的这棵高山榕也生长得格外茂盛,几人才能合包的树干上延伸出纵横交错的粗树枝,吊于树枝上的僧人看上去已经死去多日,尸体被雨水泡得肿胀,脖间的麻绳早已深深陷入肉里。他们惨白的皮肤皱缩并且开始脱落,看不出原本的面貌,雨水顺着死尸表面流淌,看上去黏腻无比。
一行人立于树下,昂首仰望着高山榕上的僧人。
一名年迈的明军脸上皱纹挤作一团,斑白的两鬓顺着雨水贴在脸颊,他喃喃说道:“真是造孽啊,究竟是什么人会对出家人行凶?”
另一名明军颀长的腰身挺直,但英俊的脸上也皱紧眉头:“有可能是自杀……不过我看更像是这该死的战争干的。这些人看上去死了不过几日,那会儿正是两军在这片大山里激战的时候,下手的或许是明军,也或许是叛军,谁知道呢?”
暮云只感到反胃恶心,要不是强行压抑着,恐怕早已吐了出来。他不知道这名英俊明军说的是不是真的,战场上厮杀死人他都还没能完全接受,更何况是这士兵之外的出家人。
随即他便开始苦笑:身为这伙溃军中的一员,自己能活几日尚且不知,此时反倒是为他人生死而悲天悯人。
“别管这些死人了!”斐剑大声说道,“我们先进庙里找找,有活口的就先绑起来。最重要的是要找到粮食和水!”
长时间的逃亡已经让众人饥肠辘辘,听到斐剑下令,他们绕过树上吊着的死尸,从庙门鱼贯而入。
暮云在庙门口顿了一顿,他望向了庙门上的牌匾,上面有三个字,但是他并不认识。像他这样的卫所士兵可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那名英俊的明军似乎看了出来,他说道:“往生寺。”
暮云惊异地问道:“你懂安南字?”
“那不是字喃,而是汉字。”英俊的明军解释道,“在交阯,汉字的使用十分普遍。并且……这庙的风格并不像安南的寺庙,而更像是中原汉家的……实在失礼,在下南宫长墨,粗读过几本书,还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
暮云急忙回答:“我叫暮云,不是什么‘尊姓大名’!”
自称南宫长墨的英俊士兵哈哈一笑。他身上气质不同于普通粗鄙的士兵,说话也温文儒雅,让人如沐春风,这令暮云十分羡慕。
正说着,庙内传来了斐剑的大吼:“读书人!快过来看看这碑上刻着些什么!”
读书人指的自然是这名英俊的明军,他应声进入,暮云紧随其后。
庙门之后是一个院子,院中有着一个放生池,池水中的荷花早已经枯萎。放生池边还种有其它的一些花,虽然也不符季节地尽数败落,但是还可分辨出是文殊兰、黄姜花、鸡蛋花和地涌金莲。而池子当先处则立有一块半人高的石碑,斐剑正站在石碑旁。
南宫长墨来到石碑面前,细细看了一阵,脸色有些怪异。
“别磨叽!看出什么了?”斐剑问道。
“是建造这座庙的时间和原因。”南宫长墨说道,“这座寺庙建于宋朝,而建庙的原因是……为了镇压此地的妖魔。”
斐剑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本官还没见过什么妖魔鬼怪,这里要是真有,本官倒想见识见识。”
说完之后,斐剑转身离开,同其他人在寺庙里面搜寻起来。
寺庙从外看虽然气派,但是内部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坐北朝南的是一间大殿和两间偏殿。东西两侧分别有斋堂、职事堂、积香厨和僧房,并未设荣堂和客房,显然这座寺庙并没有接待来客的打算。
一名同袍在僧房附近发现了一片菜圃,而另一人则从积香厨中找到了一些稻谷。除此之外众人还发现了一口水井,丛林中的河水喝了往往容易患上疟疾,而有了水井则避免了这个麻烦。
当众人搜寻至大殿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的佛像竟然全部背对大门而面向墙壁。这让众人只能看见佛像光洁的后背而无法看到佛像的脸。
“他娘的!这佛像怎么摆倒了?”魏弘逸一边低骂一边爬上佛坛,绕道后面朝着佛像的脸望去。魏弘逸大小也是个总旗,而他的行为举止却总透露着一股痞气,这样肆意爬上佛坛,还踢翻了供桌上的灯盏,这让暮云止不住地在心里摇头。
只望了一眼,魏弘逸就皱着眉对大殿中的众人说道:“真他娘的奇了,这里的佛像表情全部在哭。”
斐剑不耐烦地说道:“哭就哭呗,几个泥像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仔细搜搜,看看有没有什么暗格地道,别藏了人都不知道。”
暮云倒是很想看看佛像怎么会塑成哭的表情,但是他又觉得像魏弘逸那样随随便便就爬上佛坛是一种不敬,于是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时他却听到身边的南宫长墨喃喃低语:“菩萨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暮云忍不住问道:“南宫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长墨摇了摇头:“没什么。”说完就转身走开。
暮云耸了耸肩,他心里倒也不会生出芥蒂,毕竟两人也是刚刚认识,并无深交,南宫长墨并没有义务向自己一一解释。
于是暮云也开始卷起湿漉漉的袖子在大殿之中搜索起来,而他的脑子里却在不停地想着庙外吊死的僧人。他并不清楚那些僧人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他只觉得那样的场面太过于残酷。或许不少同袍早已见惯了死人,但是初上战场的暮云还并不适应这样的生活。
父亲死后,暮云便顶替了军籍,进入军营。就这样一直屯田和操练了两年,直到朝廷下了调令,自己才随着军队进入交阯,紧接着便是激战和溃败。他害怕,听说初上战场的人都会怕,但是暮云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怕,直到此刻,他都觉得这一切仿佛是在做梦一般。
他走向大殿一侧,那里有一块黄色的帷幕,从梁上垂下,然后被系拢在立柱上。暮云并不觉得帷幕里能藏下人,但还是必须要检查。
他一抖帷幕,黄色帷幕散开,里面果然没有藏人,但是却又一个黑色的东西掉落在他的手臂上。那东西似乎是活物,一下就缠上了暮云手臂。
暮云看了一眼,瞬间就觉得毛骨悚然。
缠在手臂上的竟然是一条黑色的膨颈蛇!
暮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膨颈蛇身上那细密鳞片的冰冷,它似乎已经被激怒,下半身死死缠着暮云的手臂,上半身直直立起,颈部扁平展开,上面有着眼睛一样的花纹。毒蛇猩红的蛇信在口中不断吞吐,冷酷的双眼死死盯着暮云。
冷汗瞬间在暮云的额头冒出,膨颈蛇毒性猛烈,要是给它咬上一口,自己必死无疑。
“别动!”
身侧的一名明军见状急忙喝令道,这名明军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他眼眶很深鼻梁挺直,虽和俊美无缘,但也显得别有神采。
原本很紧张的情形在这名明军的眼中似乎十分有趣,他带着轻浅的笑意缓缓说道:“我要是你就会闭上眼睛,这玩意能从口中喷出毒液,要是喷进了你的眼睛,那你可有得受了。”
暮云却哪里敢闭眼,被毒液喷射入双眼,大不了这双招子废了,可要是被它咬伤一口,自己的小命可就交待了。
这边的情形也引起了大殿内正在搜索的斐剑和魏弘逸的注意,他俩走了过来,看清情形后忍不住低声惊呼。
斐剑紧张地说道:“暮云啊,你可千万别乱动啊,这种蛇可是有剧毒的,先等我们一下,我们去找根木杆来,把它挑走。”
而魏弘逸则在一旁说着风凉话:“暮云你可倒霉啰,这东西在你手上咬上一口,我们就得赶紧把你的手砍下来,不让剧毒进入你的身子里去,这样才能保住你的小命,只是可惜今后就要残废了。”
暮云还没发表意见,只听那名年轻的明军冷哼一声说道:“两个蠢货。”
斐剑闻言暴跳如雷,开口怒喝:“你说什么!”魏弘逸也面色不善地望向那名年轻的明军。
只听年轻的明军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小爷我说你们是两个蠢货!莫非你们耳朵聋了,听不清小爷的话?”
年轻的明军嚣张跋扈,一看就是军中的刺头。
斐剑“锵!”地一声拔出腰刀,双眼圆瞪:“你不过是一个小兵,胆敢如此跟本官说话,不想活了吗!”
魏弘逸见得已经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面露惊惧,急忙拉着斐剑说道:“大人别动怒,千万要冷静呀!等回到了军营找到他的上司在跟他计较。”跟着他又冲薛闻之叫道:“你小子叫什么名字?有种的报上名来!”
年轻的明军不紧不慢地说道:“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叫薛闻之!给面子的可以叫一声‘薛哥’。”
见得自称薛闻之的年轻明军如此张狂,斐剑挥舞着战刀哇哇大叫,却被魏弘逸死死抱住。
眼见几人似乎没有停口的意思,暮云忍不住打断道:“我说几位爷,能不能先顾一下我这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