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安娜·卡列尼娜.下》(84)

第二百零九章《安娜·卡列尼娜.下》(84)

奥布朗斯基像往常一样,在彼得堡也没有闲着。在彼得堡,除了办正事,也就是妹妹离婚和自己谋职的事,他像往常一样,还需要换换新鲜口味,因为,如他说的,在莫斯科过腻味了。

莫斯科虽然也有音乐、杂耍、咖啡馆和公共马车,但毕竟是死水一潭。这是奥布朗斯基经常感觉到的。他在莫斯科住了一阵子,尤其是和家小在一起,就觉得提不起精神,没有劲儿。长期住在莫斯科的家里,他常因为妻子的恶劣情绪和埋怨、孩子们的健康和教育以及公务上的琐事感到心烦,甚至因为有债务而感到不安。但只要一到彼得堡,在他经常出入的圈子里,在那些真正生活,而不是像在莫斯科那样熬日子的去处生活几天,他的一切烦恼都会像蜡烛见了火一样消散和熔化。

妻子吗?……今天他刚刚和契岑斯基公爵聊过。契岑斯基公爵有妻子和孩子,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做了少年侍从,但他还有一个非法的家庭,也生了孩子。虽然第一个家庭也很好,契岑斯基公爵却觉得自己在第二个家庭里更幸福些。他还常常带着大儿子到第二个家庭去,并且对奥布朗斯基说,他认为这对儿子有好处,可以使儿子增长见识。这要是在莫斯科,人家会怎么说呢?

孩子吗?在彼得堡孩子们并不妨碍父亲的生活。孩子们都在学校里上学,而且也没有在莫斯科流行的——例如,李沃夫家——那种荒唐的观念,认为孩子们应该过穷奢极侈的生活,做父母的只应该辛苦和操心。这里人人都懂得,一个人活着应该为自己,有教养的人都应该如此。

公务吗?在这里干公务也不像在莫斯科那样只是一味地、毫无指望地苦干,在这里干公务很有意思。拜见拜见,献献殷勤,说说中听的话,会对不同的人运用不同的手腕——一个人转眼之间就会飞黄腾达,就像昨天奥布朗斯基遇到的布良采夫,现在已经是头号红人了。这样干公务是很有意思的。

尤其是彼得堡人对金钱问题的看法对奥布朗斯基起了宽慰的作用。巴尔特尼扬斯基,就其生活的阔绰来说,每年至少要花掉五万卢布,昨天曾就这个问题对他发了一番妙论。

在午饭之前,谈得上了劲儿,奥布朗斯基就对巴尔特尼扬斯基说:

“你好像和莫尔德文斯基很熟,你想必能帮我个忙,替我向他说句话。有一个位子,我想弄到手。就是南方铁路银行……”

“唉,我反正记不住的……不过你何苦为这种铁路上的差事去和犹太佬打交道呢?……不管怎么说,总是肮脏事!”

奥布朗斯基没有对他说,这是很有现实意义的事;这一点巴尔特尼扬斯基是不会理解的。

“需要钱呀,没有钱无法活呀。”

“你不是活着吗?”

“活是活着,可是负债呀。”

“真的吗?你负债很多吗?”巴尔特尼扬斯基很同情地问。

“很多,大约有两万呢。”

巴尔特尼扬斯基快活地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你真是个幸运儿呀!”他说,“我欠了一百五十万,现在一无所有,可是你看,不是还活着嘛!”

奥布朗斯基知晓这是实情,以前曾听说过,现在则亲眼看到了。日瓦霍夫欠债三十万,现在一文不名,可他照样活着,而且过得多么阔气呀!大家早就认为克利夫卓夫伯爵已经山穷水尽,可是他还养着两个情妇。彼得罗夫斯基荡尽五百万家产,依然过着豪华的生活,甚至还主持财政,有两万卢布的年俸。而且,除此以外,彼得堡还使奥布朗斯基在身体上感到愉快。彼得堡使他年轻了。在莫斯科,他有时要看看自己的白发,饭后要睡睡觉、伸伸懒腰,上楼梯慢慢走,还要喘粗气,和年轻女子在一起觉得没有劲儿,舞会上也不跳舞。在彼得堡他却觉得年轻了十岁。

他在彼得堡的感受,正如刚从国外归来的六十岁的彼得·奥布朗斯基对他说的那样。

“我们在这里不会生活,”彼得·奥布朗斯基说,“你要知道,我在巴登过了一个夏天;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完全是一个年轻人呢。我一见到年轻女子,就心猿意马……一吃饭,两杯酒一喝下去,就来了劲儿,精神抖擞。我一回到俄国,就要陪妻子,还要到乡下去,唉,你真不会相信,过上两个礼拜就穿起睡衣,连吃饭也不换衣服了。还有什么劲头儿想年轻女人呀!变成十足的老头子了。想的只是拯救灵魂什么的。一去巴黎,就又来劲儿了。”

奥布朗斯基也体会到彼得·奥布朗斯基所体会的那种差别。在莫斯科他萎靡不振,要是在那里长久过下去,说不定他真的会落到只考虑灵魂得救的地步;可是在彼得堡,他觉得自己又是一个像样的人了。

在培特西公爵夫人和奥布朗斯基之间有一种由来已久的、相当奇怪的关系。奥布朗斯基总是嬉皮笑脸地向她献殷勤,也总嬉皮笑脸地对她说一些最不成体统的话,因为他知道这是她最喜欢的。在他和卡列宁谈话后的第二天,他到了她家以后,觉得自己是那样年轻,以至于这种开玩笑的调情和胡说八道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简直不知道怎样才能抽身后退了,因为不幸的是,他不仅不喜欢她,而且非常讨厌她。可这种调调儿已无法改变,因为她非常喜欢他。所以,等米雅赫基公爵夫人一到,打破了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局面,他就感到非常高兴了。

“哦,您在这儿呀。”米雅赫基公爵夫人一看到他,就说道,“喂,您那位可怜的妹妹怎么样啦?您不要这样看着我。”她又说,“自从所有的人,所有比她坏千百倍的人,纷纷攻击她的时候起,我就认为她做得好极了。我不能原谅伏伦斯基,因为她上次来彼得堡,他竟不告诉我一声。要不然我一定去看她,并且陪她到处走走。请您代我向她问候。那就请您对我说说她的情形吧。”

“是啊,她的日子很不好过,她……”奥布朗斯基头脑简单,把米雅赫基公爵夫人说的“请您说说她的情形”当成真的,就说了起来。米雅赫基公爵夫人却照她的习惯,立刻把他的话打断,自己说了起来。

“她做的事,是所有的人,除我以外,都在做的,只是别人都瞒着盖着罢了;可是她不想骗人,所以做得好极了。还有她做得更好的,就是抛弃了您那位昏头昏脑的妹夫。请您不要见怪。人人都说他聪明,只有我说他愚蠢。现在,等他同李迪雅和兰道打得火热了,大家都说他昏头昏脑了,我真不高兴同意大家的说法,可是这一次不能不同意。”

“那就请您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奥布朗斯基说,“昨天我为妹妹的事去找他,要他给一个明确的答复。他没有给我答复,说是要想一想。今天早晨我没有得到答复,却收到请柬,请我今天晚上到李迪雅伯爵夫人家去。”

“噢,对了,对了!”米雅赫基公爵夫人很高兴地说起来,“他们要向兰道请教,看他怎么说。”

“怎么向兰道请教?为什么?兰道是什么人?”

“怎么,您不知道尤里·兰道,不知道那个大名鼎鼎、未卜先知的尤里·兰道?他也是昏头昏脑的,可是你妹妹的命运就全看他了。您什么也不知道,这就是住在外地的结果。您听我说,兰道原是巴黎一家店铺的伙计,有一次去看病,在候诊室里睡着了,在梦里给所有的病人治起病来,而且治得好极了。后来,尤利·密列丁斯基——您可知道,他在生病?——他的夫人听说这个兰道的事,就找他去给丈夫治病。他就给她丈夫治病。依我看,丝毫没有治出什么效果,因为他还是那样衰弱,可是他们相信他,把他随身带着,后来又把他带到俄国来了。在这儿大家都一齐去找他,他也就给大家治起病来。他治好了别祖波夫伯爵夫人的病,伯爵夫人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竟收他做干儿子。”

“怎么收他做干儿子?”

“就是收他做干儿子。他现在不再是兰道了,成了别祖波夫伯爵。但问题不在这里,而是李迪雅——她这人我很喜欢,不过她的头脑有毛病——不用说,迷上了他那一套,现在不论是她,还是卡列宁,离了他就没有了主意,所以,你妹妹的命运现在就在这个兰道——如今的别祖波夫伯爵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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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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