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巨人传 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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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大古埃的父亲卡冈杜亚的骇人听闻的传记一部充满庞大古埃主义①的奇书精华提炼者阿尔科弗里巴斯②之旧作①所谓“庞大古埃主义”，实乃法国古代高卢人的那种大胆、乐观的精神。
②此为作者将自己姓名字母胡乱排列后的音译。
作者前言
远近闻名的酒徒们，还有你们，尊贵的长脓包的人们——敝人写东西非为别人，就是写给你们看的——柏拉图①的《对话集》中有一篇《会饮篇》，说的是阿尔西比亚德②赞颂其恩师、无可争辩的哲学大师苏格拉底③，将他视为西勒纳斯④。其实，西勒纳斯原是旧时的一种小盒子，上面画有各种离奇古怪的、滑稽可笑的形象，有女首鸟身的怪物、半人半羊的山神、鼻孔中插着羽毛的小鹤、额头长角的野兔、背有驮鞍的母鸭、长着翅膀的山羊、驾辕的驯鹿等凭空臆造、引人发笑的图画（如同酒神巴科斯⑤的老师西勒纳斯一样）。不过，这小盒子里却装着名贵药材，比如香脂、龙涎香、亚莫檬、麝香、灵猫香、药石及其他各种珍贵物品。据说，阿尔奇比亚代斯①柏拉图（公元前427—前347），古希腊先验论哲学家，苏格拉底的弟子，亚里士多德的老师。其《对话集》是最早的西方文艺理论著作。
②阿尔西比亚德（约公元前450—前404），古希腊政要和将军，苏格拉底的门生。
③苏格拉底（公元前469—前399），古希腊大哲学家，以诙谐、善嘲讽著称。
④西勒纳斯，原为希腊文，意为“嘲讽者”“引人发笑者”。
⑤巴科斯系希腊罗马神话中的酒神，西勒纳斯是其养父和老师。后者系腓力基人之神，秃顶，有角，矮胖，腆肚，常端着酒杯，开怀大笑。
说苏格拉底就是这副德行，如光从外表看上去，你肯定会觉得此人简直连一片洋葱皮都不值。他丑陋不堪，滑稽可笑，鼻子尖尖，眼似牛眼，面若疯汉。他平常的生活极其简单，粗衣布衫，家境贫寒，常受妻子欺负，在共和国里也无一官半职，但是，他却整日笑口常开，见人就要比试酒量，玩笑话总不离口，满肚子学问，真的是真人不露相。不过，你若将盒盖打开，就会发现里面全是妙药神品：超凡的智慧，坚强的勇气，高尚的道德，无比的质朴，极大的涵养，不移的坚贞……但是，对芸芸众生终日忙忙碌碌，四处奔波，苦心寻觅，漂洋过海，甚至大动干戈，他却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
读者诸君也许会问，我的这段开场白，其用意何在？我担心我的弟子门徒，以及那些闲散无聊之辈，读了我的那些虚构的让人捧腹的标题，比如《卡冈杜亚》《庞大古埃》《酒囊饭袋》《裤裆的尊严》《油炒豆游戏》等，便轻下断语，说我书中尽是笑谈、疯话、花言巧语什么的，因为挂着的那些招牌（亦即那些标题），如不作深入理解，定然以为是插科打诨、无稽之谈。但是，对世人著作如此轻率评判，未免失之偏颇。诸位不是常说，套上袈裟，未必就成了和尚？有人身披僧衣，却无丁点儿僧人修养；身披西班牙斗篷者，不见得就有西班牙武士的英气。因此，必须翻开书本，仔细品味书中内容，那么，你就会发现，那小盒子的内涵与盒盖上之所示，大相径庭，换言之，书中的内容与封面标题所展示的，完全不同，并非一派胡言。
即使你偶尔发现一些词句，表面看来，与标题相互呼应，颇让人发笑，但也别像听见鲛人的歌声①那样，望而却步，而应从这貌似①希腊神话中的半人半鱼女妖，居海滨，善歌唱，诱人止步而杀之。
玩笑的话中去体味其深深的内涵。你开过酒瓶没有？啊！你就回想一下你开酒瓶盖时的那副德行吧。你见过狗啃含着骨髓的骨头没有？据柏拉图的《理想国》第二卷中所说，狗是世界上最通晓哲学的动物。你若是见过狗啃骨头，你就会发现它见了这种骨头的那副虔诚恭敬的神态，它会认真地守护着它，紧紧地咬住它，一丝不苟地啃啮它，贪婪地吸嗍它。它为何会这样呢？它这么孜孜不倦地啃那根骨头有什么好处？因何目的？不就是那么一丁点儿的骨髓吗？可是，这一丁点儿的骨髓却是精提细炼的最佳、最妙的滋补品。伽列恩①在其《自然机能论》第三卷和《人体各部分功能论》第十一卷中，对此都有详细的论述。
了解了这狗啃骨头的状况，你应当茅塞顿开，立即行动，赶快去咀嚼、品味、思索我这部营养丰富的奇书，咬开骨头，吸嗍精髓，也就是说，好好体味我在书中所表达的毕达哥拉斯②式的象征性文字的深刻含义，这样，你就可以增智增胆，有勇有谋。你在这本书中，可以品尝到它那独特的风味，理会深藏着的学说，发现高深的圣言古训和令人惊惧的奥秘，无论是涉及我们的宗教，还是关于我们的政治或经济生活。
荷马③在写《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时，就已经料到后来普鲁①伽列恩（公元131—201），希腊医学家，欧洲解剖学的创始人。
②毕达哥拉斯（公元前571—前497），古希腊哲学家和数学家，创立了毕达哥拉斯学派，其学说具有神秘和象征色彩。
③荷马（约公元前9世纪），古希腊诗人，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作者。
塔克①、赫拉克利特·彭底古斯②、厄斯塔修斯③、弗尔努图斯④等人会将其大作改成寓言，然后波利蒂恩⑤又剽窃了这些人的东西，这你真的相信吗？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的话，那你的看法就与我的风马牛不相及了。我认为荷马当时并未想到会有人将其作品改成寓言，如同奥维德⑥在写《变形记》时并没想到《福音书》中的圣言一样，尽管有一个什么吕班⑦之流的修士，一个吃白食的家伙，碰到与他一样愚蠢透顶的笨蛋，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一对蠢货，拼命地牵强附会。
如果你不这么认为，那你缘何对我的这部别开生面的稗史不予苟同呢？况且，我与你们一样，心中绝无此想，尽管我们大家同为贪杯之人。因为我在创作这本大部头时，除了因维持体力之所需而喝酒吃饭外，没有浪费一分一秒。因为此时正是创作高深文章的绝佳时刻，所有语言大师的鼻祖荷马以及贺拉斯⑧所说的拉丁诗人之父埃尼乌斯⑨，都是这么行事的，尽管有这么个家伙胡说什么埃尼乌斯的诗中，酒味重于油味。
①普鲁塔克（约公元46—约120），希腊传记作家，柏拉图派哲学家，著有《希腊罗马名人传》《道德论》等。
②赫拉克利特·彭底古斯（约公元前390—前322），希腊哲学家、天文学家，柏拉图的弟子，第一个提出地球自转学说。
③厄斯塔修斯，12世纪希腊语文学家，著有《伊利亚特及奥德赛注释》。
④弗尔努图斯，公元1世纪斯多噶派哲学家。
⑤波利蒂恩（1454—1494），意大利诗人，著有《俄耳浦斯寓言》。
⑥奥维德（公元前43—公元17），古罗马诗人，著作颇丰，尤以《变形记》最著名。其作品对莎士比亚、但丁、歌德等颇有影响。
⑦吕班，传记中的一个愚蠢修士，后来“吕班修士”便成了“蠢货”的代名词。
⑧贺拉斯（公元前65—前8），古罗马诗人，著有《歌集》《讽刺诗集》《诗艺》等。
⑨埃尼乌斯（公元前239—前169），古罗马诗人。
曾有这么一个无耻之徒，对我的这部书大放厥词，简直是满嘴屁话！人人皆知，酒香胜过油香，它更诱人，更馋人，更惹人爱，醇美无比。有人说我写书时，花的酒钱多于油钱，我对此感到自豪，如同德摩斯蒂尼①听到别人说他写演说稿时花的油钱多过酒钱感到欣然一样。只要有人说我是个搞笑高手，是个好伙伴，我就感到十分荣幸，感到十分光彩。有了这顶“桂冠”，无论去到哪里，只要是庞大古埃乐天派聚集之所，我都会大受欢迎。有一位爱挑刺儿的人指责德摩斯蒂尼，说他的演说词像卖油郎身上的脏围裙，一股油腥味。请你们尽量对我的言行举止往好处去想，多多尊重我这个奶酪般的脑袋，因为它给你们送上了若许妙语笑料，也请诸位尽可能地让我永远这么的乐观、快乐。
现在，就请大家开怀畅笑吧，亲爱的人们。轻松愉快地读这本书吧！不过，你听清楚了，蠢驴，别忘了，为我干杯，否则我将回敬你，叫你脓疮发作，走不动路！
①德摩斯蒂尼（公元前384—前322），古希腊雄辩家。因刻苦努力，挑灯苦修，终成正果。此处指的是他灯下用功写演说稿之意。
第一章
卡冈杜亚的谱系与家世
关于卡冈杜亚的谱系与家世，请查阅庞大古埃的伟大传记，便可知道得一清二楚了①。大家可以从中看出巨人家族诞生的故事，而庞大古埃的父亲卡冈杜亚正是这个巨人家族的嫡传后裔。关于这个情况在此暂时按下不表，还望大家予以谅解，尽管这个故事再叙述一遍会愈发精彩、动听。我这么说，有柏拉图的《斐利布斯篇》和《乔治亚篇》②以及弗拉古斯③的著作为证，他们说有些文章越读越有滋味。巨人的故事正是如此。
但愿从盘古开天地至今，人人都能熟知自己的家谱、身世。我估计，世上定有很多帝王、公卿、教皇，其祖辈有可能出身贫寒，或是托钵僧人，或是挑担卖柴的穷苦人；相反，收容院中的许多乞丐、穷人也许就是王侯帝君的嫡亲骨血。这是因为沧桑变迁，朝代更迭太大、太快，令人头晕目眩，请看：①《巨人传》的第二部先于第一部，于1532年发表，第一章便讲述了本书主人公的家谱。
②这两篇分别见于柏拉图《对话集》中的第2卷和第3卷。
③弗拉古斯即贺拉斯，他在《诗艺》中说，有的诗是百读不厌的。
从亚述①人到米底②人，从米底人到波斯人，从波斯人到马其顿人，从马其顿人到罗马人，从罗马人到希腊人，从希腊人到法兰西人。
就拿我这个此刻正在讲述的人来说吧，没准儿我就是古时的什么帝王将相之后呢，因为世上没有谁像我这样一门心思想成为帝王或富贵之人的。当上了帝王，或者发了大财，就可以成天无所事事，无所用心，只是吃喝玩乐，又可以让我的至爱亲朋以及所有德才兼备之人也跟着富裕起来，好不快哉。我对此深信不疑，相信来世定能遂愿，甚至会超过自己的想象。奉劝诸位也应作如是想，甚至更加乐观豁达，去除烦恼，遇上好酒，痛快地喝上几杯。
现在，还是言归正传吧。我实话告诉诸位，因上苍赐福，卡冈杜亚家世谱系完整地保留在我的手中，当然，除了救世主的谱系要更加完整以外。但是，救世主的家谱，我不想谈，也没法谈，否则妖魔鬼怪们（诽谤者和伪善的教徒们）必群起而攻之。卡冈杜亚的家谱是让·奥都③在一块草地上发现的。这草地就在通往奈尔赛的大路旁，奥利沃过去不远，古野洛拱门附近。当时，让·奥都叫他的种植工们在草地上疏通沟渠，突然，锄头碰到一座青铜古墓，大极了，不知它到底有多大多深，不见尽头，一直延伸到维也纳水闸底①亚述，古代国家，于公元前3000年在两河流域兴起，系奴隶制国家，曾强盛一时。
②米底，亦译作米太，米提亚，伊朗西北部的古国，公元前7世纪战胜亚述帝国。
③让·奥都可能确有其人，所提地名皆为作者家乡的草原或村庄。
下。墓冢某处突然发现一只圆形酒杯，杯上刻有埃托利亚①古文：在此饮酒。他们便从这儿掘开一个缺口，又找到了九个酒瓶，排列成加斯科涅②木棒球游戏的阵势。正中的那个酒瓶下面压着又大又厚的古书，颜色灰暗，但装帧精美，并有小巧的饰纹，只是书已发霉长毛，气味重过玫瑰，只是没玫瑰那么好闻。
卡冈杜亚的古老家谱就藏于这本古书之中。家谱并非写在纸上或羊皮笺上，更不是刻在蜡版上的，而是写在榆树皮上，用的是大号古罗马花体字，但因年代久远，破旧不堪，已无法找到一处可辨清三行字的地方。
在下虽才疏学浅，但还是被人召去，凭借眼镜的帮助，运用亚里士多德教人辨认古体字的妙法，并且如诸位可以想见的那样，本着庞大古埃的那股劲头，一边开怀畅饮，一边读着庞大古埃那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并边读边翻译成现代文字。
此书后面附着一篇诗文，题为《解毒歌》，开头部分几行已被虫啮鼠咬，或被其他什么害虫（我不敢乱猜，以免言多有失）所毁，已无法辨认，其余部分，我抄录于后，以保存古籍的原貌。
①埃托利亚系公元前15世纪意大利南部的一联邦古国，后被罗马帝国消灭。
②加斯科涅系法国南部旧省名，当地流行木棒球游戏。
第二章
古墓中发现的《解毒歌》①
……来了琴布尔人②伟大的征服者，……为避寒露而从空中下来，
……人们灌满水槽以示迎接，
……新鲜奶油往下倾注，
……老祖母浑身浇得透湿，大声嚷叫：“老爷，行行好，把他拉出，他的胡髭上沾满了牛粪，或者给他个梯子让他抓住。”
有人说，亲一下他的拖鞋③这比买张赎罪符更加合算。突然间一个无耻之徒④①《解毒歌》实际上是一种杂咏。这种文学形式在16世纪的法国颇为流行，内容多会影射，词句晦涩难懂，内容多属空洞。但细观此诗，却可看出其借古讽今，抨击罗马教廷，反对战争，渴望和平，追求幸福。
②琴布尔人系公元前2世纪北欧日德兰半岛的日耳曼民族，曾与条顿人联合，占领高卢，后被罗马人征服。
③古时晋谒教皇时，必须跪下，并吻一下教皇右脚上绣有白十字的红拖鞋。
④影射法国新教首领加尔文，他在日内瓦湖畔指挥新教徒与天主教派进行斗争。
从钓鲋鱼处冒了出来，张嘴说道：“诸位先生，天主在上，我们店①里藏着一条鳗鱼，你们若上前细看，就能发现，他的冠冕②上有一大块污渍。”
正开始诵读开篇文章，却遇上小牛角硬邦邦。他说：“我觉得帽子里，冷风嗖嗖脑袋疼。”有人燃起芜菁给他取暖，他向火烘烤心里安③，希望送上一匹驾辕马④，无数狂徒⑤为你嚣张。
他们纵论圣帕特里斯洞府⑥，直布罗陀及成千别的洞穴。如果让它们创口结上痂疤，伤风咳嗽就无须担惊受怕。看到人人都张着大嘴哈欠，①暗指教皇的宫殿。
②暗指教皇的三重冠。
③影射教皇的习惯。
④影射教皇的继任者。
⑤暗指疯狂反对人文主义的教徒。
⑥该洞府位于爱尔兰多尼戈尔郡德尔格湖的一个小岛上；传说中的炼狱的入口处，因此而成了一个圣地。
谁都会觉得实在不太雅观，把他们的嘴巴死死地封住，就可以拿他们当人质交换。
赫丘利①被指派去活剥乌鸦②，神勇的英雄归来自利比亚。米诺斯③说：“其他人都受到邀请，缘何唯独没我？我本想提供牡蛎和青蛙，却被告知勿生此想。如果我生命无恙，我就让他们的纺锤买卖泡汤。”
瘸腿人突然前来要制伏他们，成群的椋鸟用动听歌声伴随，独眼巨人的表哥筛子师傅，把他们悉数杀光。人人自擤鼻涕。在这休闲地④里难有好人出世，少有不受到鞣革机的愚弄耍戏。大家勇往直前刀枪并举齐上阵，你们将比往年更会有较大收益。
①赫丘利系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神的英雄，天神宙斯之子，曾完成12件伟绩，其中包括剥下涅墨亚狮子的皮。
②影射穿黑衣的修道士。
③米诺斯系希腊神话中的克里特王，宙斯和欧罗巴之子，死后成为地狱三判官之一。
④暗指教会。
不久之后朱庇特①的大鹰，打赌发誓形势定恶化无疑。但见众人个个怒不可遏，只怕帝国大厦将倾，一败涂地。不如让天火势猛，烈焰熊熊，把卖咸鱼的地方烧个干净，免得天清气朗，有人煽阴风，去听马索莱②之流瞎诌胡言。
一切都将有个很好的结束，阿忒③鹭鸶般的长腿也弯曲着，坐看彭忒西勒亚④老太婆卖菜。人人喝骂：“你这煤黑丑老太，怎配抛头露面沿街叫卖？羊皮精制的旌旗标志着罗马，你不是早已夺得高举手中？”若不是朱诺⑤头顶彩虹，放出猎鹰，设下罗网陷阱，她也就落入他人阴险的圈套，浑身是血，遍体鳞伤，不成模样。协议已经达成，她可分得一口，①朱庇特系指罗马神话中的众神之尊，即希腊神话中的宙斯。
②马索莱系专门译注《圣经》的希伯来学者。
③阿忒系希腊神话中专门拨弄是非、诱人犯错的女神。
④彭忒西勒亚系希腊神话中阿玛崇人的女王。她美丽，英勇，是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
⑤罗马神话中的天后，朱庇特之妻，即希腊神话中的天后赫拉。
可食珀尔塞福涅①蛋卵两只。如果她再被发现，将会被绑在山植峰上。
二十二减七个月之后，昔日剿灭迦太基②的人，毕恭毕敬地来到人群中间，请求众人接受他的遗产，或者大家公平合理地均分，如同鞋匠缝鞋钉掌规规矩矩。即使抄抄写写的文书笔吏，人人都可分得一杯残羹。
年终岁末，角弓一张，纺锤五个，砂锅腿三只以作标志。身上有疮的无礼国王，肩披隐修士僧衣一张。可悲，可叹，一个伪善女子，值得你丢弃这片田地？算了，行了，没人学你的伪善，快去蛇穴找你的蛇蝎兄弟去。
年关已过，天下太平，君王和好友共掌朝政，①珀尔塞福涅系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冥后，也是丰产女神。
②迦太基为公元前7世纪的北非古国，后被罗马帝国消灭。
横蛮与凌辱不复存在，善良的意志人人奉行。往日仙人所享之快乐，将随其意旨幡然而至。惊伏不行的匹匹骏马，昂首阔步地为国奔腾。
这个新旧交替的时期，将延至战神被捉之日，一个超人将随之而出，儒雅、风趣，盖世无双。忠实可靠者，打起精神来，快快参加这欢快盛宴，人若死去，荣华富贵尽失，往日时光只能无限叹息。
那个蜡制人物最终，将挂在时钟上小铁人的铰链上。从此不再有人山呼“万岁”，打钟人手中只剩一只水壶。只要抽出他的短刀，一切幽怨困扰全打消；快快扯住粗硬的绳索，把滥施淫威的店堂拉倒。
第三章
卡冈杜亚在娘胎里待了十一个月
大古杰当年也是个快活的人，喜酒贪杯，酒满杯干，无人匹敌，而且对腌腊食物更是情有独钟。因此，家里总储存着许多的美因茨①和巴荣讷②的火腿，大量的熏制牛口条，到了腊味上市的季节，还购买了大量的腊肠、芥末牛肉、鱼子酱、大香肠。那大香肠并非波洛尼③所产（因为他担心中伦巴第毒④），而是比戈尔、隆高奈、拉勃雷讷、卢埃格⑤等地所生产的。
等他人已成年，该娶妻生子时，便娶了蝴蝶国的公主佳佳美为妻。佳佳美十分俊俏，脸蛋儿煞是好看。夫妻二人恩爱有加，如胶似漆，床笫之欢、颠鸾倒凤的美事夜夜不落，佳佳美终于怀上了孩子。十一个月之后，一个大胖小子便离了娘胎，来到人世。
必须指出，女人怀胎十一个月，甚至更长些日子，完全是可能之事，只要她肚子里是个杰作，是个名垂青史的人物就行。荷马曾①美因茨系德国莱茵河沿岸城市，火腿有名。
②巴荣讷系法国地名，以产火腿著称。
③波洛尼为意大利北部城市，中世纪时属伦巴第版图。
④“伦巴第毒”系指伦巴第人远征意大利，因补给困难，士兵吃了不适食物，多中毒。
⑤比戈尔、隆高奈、拉勃雷讷、卢埃格，都是法国城市名。
说，海神尼普顿①与水波仙女私通，怀上一子，整整十二个月才生。奥吕·瑞列乌斯②在其诗集第三卷中说得好，怀孕这么长时间，方显出海神的英雄本色，养出来的孩子才会完美无缺。同样，天神朱庇特与阿尔克墨涅③作鱼水之欢的那个夜晚被延长了四十八个小时，若是时间短了，肯定造不出降妖除孽的盖世英雄赫丘利来的。
我的话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实有其据，古代巨人学派的贤哲们就可为我做证，女人在丈夫死后十一个月生下遗腹子是既有可能又合情合理的，比如：希波克拉底④的《营养论》；
《普林尼⑤集》第七卷第五章；普劳图斯⑥的《遗匣记》；马古斯·凡洛⑦在名为“遗嘱”的讽刺诗中所引述的亚里士多德的权威论断；宋沙利努斯⑧的《论生日》；
亚里士多德的《生物论》第七卷第三章和第四章；《瑞列乌斯文集》第三卷第十六章；①尼普顿系罗马神话中的海神，亦即希腊神话中的波塞冬。
②奥吕·瑞列乌斯系公元2世纪的罗马诗人、语言学家。
③阿尔克墨涅系迈锡尼王安菲特律翁之妻。宙斯化为安菲特律翁的形象，与阿尔克墨涅生下了赫丘利。
④希波克拉底（约公元前460—前380），希腊名医，西方医学奠基人。
⑤这儿指的是老普林尼（公元23—79），罗马作家，著有军事、历史、语言等方面的多种著作，但多已散佚，仅留下一部百科全书式的《博物志》传世。
⑥普劳图斯（公元前254—前184），古罗马喜剧作家。
⑦马古斯·凡洛（公元前116—前27），古罗马诗人、作家。
⑧宋沙利努斯为公元3世纪的罗马语言学家和史学家。
赛维乌斯①的《牧歌译注》所引之维吉尔②大诗人的名句：“十月怀胎母遭罪……”
此外，尚有成百上千的其他这样的疯人，如果再算上法理学家的话，这人数还要大大地增加，比如迪吉斯法典的《无遗嘱的合法继承人法》，以及《妇女在丈夫死后十一个月生下遗腹子之产权继承法》。另外，尚有一些人胡编瞎诌的偷鸡摸狗的律法，比如什么《嫡子及遗腹子继承权的认定与否定法规》《人身法规第七条》，以及其他许多法理学著作，我就不加赘述了。依照上述法规律条，遗孀们在其夫过世之后的两个月内，可以恣意淫乱，任由人骑。
诸位，请帮个忙，若遇这类寡妇中有愿意脱衣解裤者，无论什么货色，只管给我送来就是。因为我若百发百中，在第三个月将她肚子搞大，那个种仍可算是死者的种。如若怀孕之事已家喻户晓，那就更可无所顾忌地继续又玩又干，反正船舱已满，正好顺水而下……罗马皇帝屋大维③之女朱丽就是个中高手，她若不是已身怀有孕的话，是绝不会与她的面首们疯狂地瞎干蛮干的，正如船舱已装足了货物，便可让领航人登船干事。假若有人指责她们不该挺着个大肚子让人骑，即使母畜怀胎也是不许公畜上身的，那她们就会振振有词地回答说，母畜毕竟是畜生，而寡妇却是女人，传宗接代，繁衍不辍，顺理成章，女人就该享受这点妙不可言的乐趣，马克罗比乌斯④在《论土星》第二卷中记述的波普丽就是这么回答的。
如果魔鬼不许寡妇受孕，干脆弄个木塞，把窟窿堵上便相安无事了。
①赛维乌斯系罗马文法学家，生于公元4世纪末，著有《维吉尔诗集译注》。
②维吉尔（公元前71—前19），古罗马诗人，著有《伊尼特》等。
③屋大维（公元前63—公元14），即罗马皇帝奥古斯都。
④马克罗比乌斯系公元5世纪的罗马哲学家、语言学家和政治家，曾任执政官，其《论土星》以对话形式阐述自己的哲学观点。
第四章
佳佳美有孕后大吃牛下水
佳佳美突然生产，情况就是这样的，你若不信，当心你也会脱肛！
佳佳美就脱了一次肛。那是二月三日，她吃了许多的牛肠子，是菜牛的大肠。菜牛是圈养的，到草地上放牧，靠两茬青草喂养。所谓两茬青草，亦即一年割两次的草。那一次，总共宰杀了三十六万七千零十四头又肥又大的菜牛，准备在封斋①前用盐码上，开春过后，便可有足够的腌牛肉吃了。餐前用腌牛肉当下酒菜是再好没有的了。
那天烹制的牛肠既多又可口，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又舔舌头又咂嘴。但是，如同魔鬼戏，四鬼同登台，乱了套了。这么多的牛肉如何储存？弄不好，这几天就腐烂变质，那可就麻烦大了。于是便决定把它们一顿消灭光，这样就一点也不会浪费了。因此，桑内、沙伊埃②、克莱莫岩、伏科特莱等地的市民，以及古特莱·蒙庞西埃、吠岱渡口和邻近乡里，全都受到了邀请。他们全都是能吃能唱的高手，又能舞刀弄棒，义气豪爽。
①封斋节系天主教圣灰瞻礼至复活节这段时间，共40天，封斋的前一天称作“食肉火曜日”，亦即狂欢节的最后一天。
②桑内、沙伊埃系作者拉伯雷家乡周围的小镇名。
大古杰更是吃得开心，让大家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可是，他却劝诫妻子佳佳美少吃为佳，因为临产日子已近，肥牛肠又不是好东西，多吃了有害无益。他说道：“粪肠子吃多了，会连带着想吃牛粪的。”佳佳美对丈夫的告诫嗤之以鼻，放开肚皮大吃特吃，竟至吃下十八公担外加两桶零六大盆的肥牛肠。这么多造粪的玩意儿下肚，那还了得！
饭后，众人一齐拥向柳树林中，在青草丰茂的草地上，随着轻快的竖笛和风笛的柔美乐声，欢快地、尽情地翩翩起舞。一个个油光满面，笑口大开，仿佛进到人间仙境一般。
第五章
醉人醉语
随后，有人嚷嚷着弄些酒菜来助助兴，于是乎，酒瓶儿传来递去，火腿被撕来抢去，杯盘满处皆是。
“斟满！”
“喝吧！”
“碰一杯！”
“加点水！”“给我满上，别加水，对，就这样，朋友。”“来，干了这杯，爽快点！”“给我红酒，倒满了！”“我好渴！喉咙冒火！”“嘿，你发烧了？别装了，快喝！”
“真的，我的姑奶奶，我今天真的不能再喝了！”“那你是着凉了吧？”
“没错。”“圣恺纳的肚皮①，管他哩！”
“我喝酒需定时，如同教皇的坐骑——骡子②。”
①此为民间咒语。
②暗指骡子享受特殊待遇，饮食定时且有一定之规。
“我喝酒就必须用经本状酒壶①，学神父大人的样儿。”“渴与喝，哪个在先？”“渴在先，人在不晓事之前，谁会不渴就喝呀？”“喝在先，因为缺乏假定占有。我是文人学者。一杯在手，谁不侃侃而谈。”“我们这些不晓事者，不渴也要喝的可大有人在。”
“我则不然，我虽是有罪之身，但却非要渴了才会喝。不过，现在不渴，将来也要渴的，先垫底，有备无患，因此得一喝到底，天天喝，永远喝。”
“喝吧，喝吧，大家一起放开喉咙！”“啊！我的漏斗哪儿去了？”“怎么，喝酒也想让人代呀？”“你是喝酒解渴还是喝了酒更渴呀？”“我不懂这些，我只管喝酒。”“快斟酒哇！”
“我沾沾唇，润润喉，喝点酒，就是因为怕不喝会死。”“那你老这么喝，不就永远也死不了了？”“是呀，我不喝，就会口干舌燥，必死无疑，灵魂就附到青蛙身上去了，因为干燥的地儿灵魂没法待下去。”“倒酒的，你是新形态的创造者，快来把我这个不会喝酒的人变成一个嗜酒者吧。”“但愿干肠枯肚永远酒水长流。”“喝了酒，没感觉，等于白喝。”“老酒下肚，不走小便处。”
①经本状酒壶是书本样式的酒壶，修士们诵经时用之偷偷喝酒。
“今天早上我宰了一头小牛，我得去洗洗它的肠子去了。”“我的肚子可是灌得满满的了。”“我的借据如果也像我一样地嗜酒，到了还债日，债主定会被酒气熏倒，不会讨债了，那该多好哇！”“你的手怎么老不离鼻子①！”“灌了多少杯了，一杯也未见出来！”“伸直脖子喝浅水②，累断头颈骨！”“这叫作吸壶嘴。”“酒坛子与酒壶有什么不同没有？”
“那可大不同了。坛子是用泥封口的，而壶嘴儿则是用木塞子塞住的。”
“说得好！”“我们前辈喝酒自有一套，抢起酒坛喝个底朝天。”“说得对，我们喝吧！”“你不必去河里洗肠胃，这杯酒下肚，肠胃就清爽了。”“我喝酒好比海绵吸水。”“我喝酒可与圣殿骑士③一比高下。”“我喝酒好似新郎官④。”
“我喝酒胜似干旱的土地。”“火腿有何物可比照？”
“酒菜，酒窖梯子。人下酒窖需有梯，酒人肠胃需火腿。”
①意为“手握酒壶，壶不离嘴，看上去像是手总在按着鼻子”。
②伸直脖子，以马俯首饮水的姿态做比喻。
③圣殿骑士系中世纪十字军东征时，在圣地耶路撒冷建立的一个武装教士组织，这些骑士生活极其腐化。
④拉丁文的“新郎”与“海绵”发音近似。
“嘿，来呀，来这儿喝呀！我还没喝够哩。多倒些，太少了！”“如果像酒下肚似的顺当往上升，我早就一步登天了。
雅克·柯尔①迅速致富，荒野树木迅速滋润繁茂，巴科斯快速地征服印度，哲理飞快地传遍梅朗都②。”
“小雨飘落大风停③，痛饮之后酒桶裂。”“要是我撒了尿，你想喝上一口尿酒吗？”“我现在就先预订。”
“酒倌儿，把我的名字也先记在预订簿上。此刻坛中尚有酒，赶紧喝呀，老兄！”
“我要控诉，我喉头发干，蒙冤受屈。酒倌儿，替我弄份诉状。”“就这么点算得了什么呀！”“我习惯喝得精光，一滴不剩，今天也得照此办理。”“别着急，我们把它打扫干净就是了。”“嘿，这儿还有些牛肠，可以下酒，是黑花黄牛的肥肠，好生享受哇。啊，看在上苍分上，把它们消灭光啊！”“喝呀，不喝我就……”
“慢着，慢着。”“喝，你得喝，我先干为敬。”
①雅克·柯尔系15世纪巨富，经营工商业。
②梅朗都系非洲东海岸地名，为西班牙航海家瓦斯戈·特·卡麦所发现，该地极其富裕，传说遍地黄金。
③此为古谚语。
“麻雀喜人敲尾①才肯啄食，我则需要有人拍马才想喝酒。”“朋友，拿酒来②！这酒进肚，尽往干渴处钻。”“这杯下去，干渴全无。”
“这杯下去，干渴逃遁。”“敲击酒壶坛罐为号角，昭示天下：本地没有干渴之人，日夜畅饮，干渴者早已不见了踪影。”“天主伟大创天空，我们尽使盘杯空③。”“我嘴里尽祷耶稣圣语：我口渴④。”“石棉不怕火，本神父口渴不怕酒水浇。”“芒城神父说得对，吃着吃着食欲增，喝着喝着干渴消。”“止渴有何高招儿？”“与防狗咬的方法恰好相反：跟在狗后面，永远咬不着；喝在口渴前，从不会干渴。”“这下子我可逮个正着，你快醒醒吧。天下最好的人——酒倌儿啊，别让我们端着空酒杯犯困哪。阿耳戈斯生有眼睛一百只，可以永远面面俱到⑤；酒倌儿就该如同布里柔斯⑥一般，长上一百只手，可以永不知疲倦地不停斟酒。”
“上白酒！斟满，倒光，我的喉咙都干裂了。”“伙计们，干杯！”
①此为民间传说。
②原文为巴斯克方言。
③法语中“行星”与“空盘”音相同，作者在此玩弄文字游戏。
④此为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之后的呼喊，见《新约·约翰福音》第19章第28节。
⑤希腊神话中的百眼巨人，睡时50只眼闭50只眼睁。
⑥希腊神话中的巨人名，又名埃盖翁，系天神、地神之子，长着50颗脑袋，100只手。
“为你干杯，朋友！开怀畅饮吧！”“啊！吃呀，喝呀！”“啊，基督的眼泪①！”
“这就是拉特维尼埃②产的白葡萄酒，醇美至极！”“好棒的白葡萄酒哇！”“说实在的，这酒赛过锦缎，柔软绵长。”“嗯，嗯，一面光③，好料子，无与伦比啊。”“朋友，加油哇！”“我可实实在在地赢了一局呀。”
“由杯及口，没有弄假，大家可以做证。我可也毫不含糊的。”“咳，咳，我可是酒席上的老手了。”“啊，人人都是海量！个个不可小看！”“酒倌儿，我的朋友，再给我斟满，斟至酒满外溢！”“斟到红衣主教的冠冕④。”
“喝酒不斟满，喝着让人烦。”“喝得苍蝇没酒沾。”“那是布列塔尼人的习惯⑤。“干！干！把美酒干尽干完！”“喝了它，这可是草药仙液！”
①系指维苏威火山下所产的一种葡萄。
②拉特维尼埃系作者家中的田庄名。
③意为“缎子就是一面光”，形容醉态。
④红衣主教的帽子有一道红边，此处形容把红葡萄酒斟得太满，漫过杯口。
⑤布列塔尼人以酒量大，喜豪饮著称。
第六章
卡冈杜亚如何奇特诞生
众人正觥筹交错，醉语疯言不绝之时，佳佳美突然感到腹部疼痛。大古杰知道是产前之阵痛，便赶紧从草地上跳了起来，对妻子百般安慰，让她躺在柳荫下的草地上，说是动了胎气，鼓励她坚强起来，迎接小宝宝的来临。并劝慰她说，腹痛虽然不好受，但不一会儿就会大喜来临，痛苦便烟消云散，只剩下点回忆而已了。
“鼓足勇气，像母羊下崽，”大古杰鼓励道，“快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们再接再厉，再弄上一个。”
“嗬，”佳佳美说，“男人说话不腰疼！行了，看在天主的分上，我勉为其难，竭尽全力，把肚皮胀破也在所不惜。不过，要是天主把你的那玩意儿割掉，我就更加高兴。”
“割掉什么？”大古杰明知故问。“哼，”佳佳美说，“你真够老实的呀，割掉什么你还能不明白？”“我的那玩意儿，真见鬼，你想割就割了它吧！”“那可不行，我这是在亵渎天主，我说的并不是心里话，你可千万别当真，千万可别碰着伤着它呀。可是，要是天主不眷顾于我，今天我可有苦头吃啦，都是你的那玩意儿惹的事，你倒像是个没事人似的！”
“别害怕，别担心，勇敢些，”大古杰说道，“前头有四头牛拉着，你驾辕，只管使力，别管其他。我再去喝上几杯。我就在旁边，你若觉得不好受，就用两手合成喇叭，呼唤我一声，我立刻就跑过来了。”
没过多一会儿，佳佳美又开始喘气、呻吟、大呼小叫起来。接生婆们闻声，立刻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她们忙用手摸了摸佳佳美的下身，摸到一堆气味难闻的肉团，以为是羊水已破，婴儿出来了，其实是佳佳美猛一使力，脱肛了。是她贪吃肥牛肠，直肠——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大肠——滑落出来。
接生婆中有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太婆，医术高超，名气很大，六十年前就从圣热努地区的勃里斯帕伊前来此处行医。她给佳佳美一帖收敛性药膏，谁知药性过大，孕妇的那个口子突然间猛地一收缩，紧紧地闭锁住了，即使牙齿再厉害，一时半会儿也甭想将它撕咬开来。那情景看了让人害怕，如同圣马丁做弥撒，魔鬼拼命扯拽羊皮纸，好拉长些，记录两个妓女的冗长废话，但却未能成功……不过，这种笨拙办法倒是把子宫膜弄破裂了，婴儿竟然从里面跳了出来，进入空荡的腹腔，钻过胃膈膜，蹿上肩膀，并从腹腔往肩膀的两个岔道中的左腔道，钻进左耳，蹦了出来。
孩子刚一落地，没像通常的婴儿那样哇哇地哭，而是大吵大嚷：“喝！喝！喝！”仿佛在邀请人们狂饮猛喝似的。那叫嚷之声大极了，连布斯和比巴雷①那边都能听得见。
我猜想，诸位对这种离奇古怪的出生方法根本就不会相信，不过，信不信由你，我并不在意。但是，明白人应该对别人所说，特别是白纸黑字写着的事，应该深信不疑才是。这难道有悖情理，违反法律，背离信仰，违反圣书精神吗？我可是从未发现《圣经》中①这两个地名按土语发音，与拉丁文的“狂饮”“海喝”相近。
有什么是与此相违背的。天主若是愿意的话，有什么事是他所无法做到的呀？我看哪，你们就别再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去胡乱猜想了。说实在的，天主无所不能，他只要是愿意，以后就会让女人从耳朵里生出孩子来。
巴科斯不就是从朱庇特的大腿中生出来的吗？卢克塔雅特不就是从他母亲的脚后跟里生出来的吗？克洛科姆士不就是从他奶娘的鞋子里生出来的吗？密涅瓦①不也是从朱庇特的耳朵钻进脑袋之后生出来的吗？阿多尼斯②不就是从没药树皮里生出来的吗？卡斯托耳和波卢克斯③不就是从勒达生的蛋里孵化而出的吗？如果我把普林尼有关奇特的诞生面面观那个章节照抄出来，你们可就更加惊恐万状，瞠目结舌了。可我还没他那么胆大包天，大撒其谎。你们自己去读读他的《博物志》的第七卷第三章吧，免得老在我耳边叨叨个没完，烦死人了。
①密涅瓦系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亦即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
②阿多尼斯系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其母因受维纳斯报复，变成了没药树。
③此二人系孪生兄弟，其母是海仙勒达。宙斯化作天鹅与勒达结合，产下的天鹅蛋，孵化出卡斯托耳、波卢克斯、海伦和克吕泰涅斯特拉。
第七章
卡冈杜亚如何得名又如何喝酒
大古杰正在同窖客们饮酒作乐，突然听见儿子降临人世时那惊雷般的“喝！喝！喝！”嚷叫声，不禁惊呼道“卡冈杜亚”，意为“你嗓门儿可真大呀！”众窖客听主人这么一说，便异口同声地说，按照希伯来人的风俗，父亲见孩子诞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孩子的名字，因此，新生儿便取名为“卡冈杜亚”了，亦即“大嗓门”。众人的建议甚合当父亲的心意，母亲听了也甚是欢喜。为了让孩子安静下来，便给了他一大杯酒喝，然后，将他抱到圣水缸边，按天主教教礼，做了洗礼。
大古杰当即吩咐准备好一万七千九百一十三头波蒂伊和勃雷蒙的奶牛，为新生儿提供每日所需的奶。卡冈杜亚饭量大，需要大量的奶，全国也无法找到一位能提供如此之多的奶水的奶妈，尽管司各特①派的博士说什么卡冈杜亚的母亲以前也生养过，奶过孩子，而且乳房又大，一次能有一千四百零二桶又九罐的奶水，但大家认为这种说法纯属一派胡言，让虔诚的人听了，更是不堪忍受，无异于异端邪说。
就这样，卡冈杜亚已经长到一年零十个月了，根据医嘱，孩子①邓斯·司各特（约1265—1308），英国哲学家，著有《论第一原则》等。
需多到户外活动，因此大古杰便命人为儿子打造了一辆漂亮的牛车，好载上儿子到外面去活动。那孩子人见人爱，而且还不爱哭。只是随时都要拉屎撒尿，因为他先天体质所致，又性喜好酒，所以屁股上的肉很松弛。不过，他平常并不喝酒，只是在生气、发火时，才让他喝点酒。只要酒一下肚，他便停止了哭闹，脾气好了，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有位奶妈曾指天发誓，习惯成自然，小家伙只要一听到酒瓶酒坛声响，立刻便活跃得不得了，好像听见了仙声妙乐一般。奶妈们摸准了他的脾气，每天早上便用刀叉敲击酒杯或用瓶塞击打酒瓶，抑或用壶盖敲打酒壶，逗引他高兴。小家伙只要是听见这类声响，立刻高兴得浑身颤动，脑袋直晃，手舞足蹈，外加直放响屁。
第八章
如何替卡冈杜亚添置穿戴
卡冈杜亚已经一岁十个月了，大古杰吩咐，按照家里服饰规矩，为儿子裁制蓝色和白色的衣服。于是，裁缝们立即动手，忙乎起来，按照当时流行款式，为卡冈杜亚裁剪衣服。我曾前往蒙索罗会计档案室查阅了旧账簿，找到了有关卡冈杜亚衣服裁制情况的记载，计有：衬衫一件，用了九百奥纳①的沙特勒罗②布，腋下衬里用了二百奥纳。领口不带花褶，因为这种花褶其实是女裁缝弄断了针头之后，不得已用针屁股缝合而成才时兴起来的。
紧身上衣一件，用了白缎子八百一十三奥纳，饰带多条，用去狗皮一千五百零九张半。当时正流行连衣裤，而不流行连裤衣，因为后者穿着不自然。关于这一点，奥卡姆③在论高索萨德的《推论法》一书中早已谈到了。
裤子一条，用去白色细毛呢一千一百零五又三分之一奥纳。裤腿裁剪成圆柱形，带褶，后面开缝，饰齿状花边，以免腰部闷热。
①奥纳系法国古长度单位，约合1.8米。
②沙特勒罗位于维也纳河右岸，当地所产之土布在16、17世纪时远近闻名。
③威廉·奥卡姆系英国14世纪方济各会唯名主义哲学家，对司各脱持批评态度。
裤腰内垫蓝色锦缎，数量根据需要增减。要知道，卡冈杜亚腿长得非常好，身材非常匀称。
裤裆①用了同样毛料十六又四分之一奥纳，呈拱门形，两端各坠金环一只，环下的钩子角上各镶有碧玉一个，大若橘子，因为据奥斐尔的《宝石篇》和普林尼的《博物志》最后一卷所载，碧玉有滋阴壮阳之功效。裤裆突出部长约一奥纳，前有豁口，口内有蓝色锦缎，与套裤一般。裤子上有美丽的金银丝绣花边及各种璀璨的钻石、红宝石、蓝宝石、翡翠片和波斯珍珠，让人看了错以为那是古玩店里的丰收角②或瑞亚③赠予朱庇特的两位奶妈阿德拉斯亚和伊达的丰收角，一年四季总是那么春意浓浓，青翠欲滴，花朵绽放，果实累累，饱含蜜汁甜浆，香气扑鼻，芬芳四溢。谁敢说这没什么好看的，那简直是连天主都不可信了。我的拙著《裤裆的尊严》中有详尽描述，在此就不加赘述了。但有一点必须告诉大家，裤裆的外表又长又大，其内里自然与之相得益彰，而某些倜傥风流之辈徒有其表，裆内除装有臭屁而外，对女子绝无用处。
鞋子一双，用去蓝丝绒四百零六奥纳。料子被裁剪成等宽长条，前窄后宽，呈圆筒状。鞋底用去一千一百张黄牛皮，状若鲨鱼尾。
外套一件，用去蓝丝绒一千八百奥纳，色泽亮丽，周边绣有葡萄枝状花纹，中间用银线钩绣成酒壶一只，酒壶上有金线穿起的珍珠镶边，这就足以证明，这孩子将来必定是一位酒林豪杰。
腰带一条，用去夹丝呢料三百奥纳，我若没记错的话，应是蓝白两种颜色。
①当时的衣服裤裆是单成一件，用裤襻扣在裤子上，可随意启合。
②丰收角系牛角内装满着各种果品鲜花，象征着丰收。
③瑞亚系古希腊的地神，克罗诺斯的妻子，宙斯和赫拉的母亲。
至于腰间所佩之武器，既非巴伦西亚所产的宝剑，也不带萨拉戈萨①的匕首（因为其父对这两地的那些只会豪饮的西班牙没落武士像憎恨魔鬼似的深恶痛绝），他所佩的是一把木制剑及一把熟革制短刀，镀金绘彩，金光闪闪，艳丽诱人。
荷包一只，是用利比亚总督布拉孔达尔大人所赠之大象睾丸皮囊制成的。
长袍一件，用去蓝光丝绒九千六百又三分之二奥纳，袍上用金丝绒绣成斜形图案，从一定角度看去，有一种说不出的光泽，好似斑鸠项上羽毛般，鲜艳夺目。
帽子一顶，用去白丝绒三百零二又四分之一奥纳。此帽圆而大，与其头形完全相合。他父亲曾说，那种马拉贝式②帽子，像是一块面饼扣在头上，迟早会倒霉遭殃的。帽子上插着一支蓝色大鹅毛翎，是希尔克尼亚古国所产之大鹅身上的翎羽，插在右耳上方，风采不凡。
帽子上缀着一个金帽徽，重六十八马克③，中间镶有一珐琅质人像，长着两只脑袋，相向对视，并有四只胳膊、四条腿和两个屁股。柏拉图在《会饮篇》中说道，人类在神奇的原始时期，应是这副模样。人像旁有一圈伊奥尼亚④古文：仁慈不谋私利⑤。
金项链一条，重两万五千零六十三马克，由一颗颗大金珠穿起来的，金珠之间还隔以碧玉，雕成玉龙状，龙身镶满钻石，光彩夺目。如同古时尼凯普索斯⑥所喜爱戴的那种。金项链垂及肚脐，按希①巴伦西亚和萨拉戈萨均系西班牙地名，以产精良兵器著称。
②马拉贝式系摩尔人皈依耶稣教后所穿戴的衣帽。
③马克为古重量单位，1马克约合244克。
④伊奥尼亚系中亚之古国。
⑤此语系圣保罗语，见《新约·哥多林前书》第13章第5节。
⑥尼凯普索斯系公元前7世纪的埃及法老，据传是一位天文学家和幻术家。
腊医家所言，可让人终身受益。手套一副，用去山魈皮十六张、狼人皮①三张，皮革均按圣鲁昂术士们的秘方鞣制加工的。卡冈杜亚的父亲命令他须戴指环，以显示自己的名门望族的风光。他左手食指戴的是一个红玉指环，大如鸵鸟蛋，用赤金镶嵌着。中指戴的是钢、金、银、铜冶炼而成的合金指环，冶炼技术之高超，令人赞叹，几种金属互不妨碍，互不相损，系夏皮伊舰长②及其助手瓦索朗弗·雷伯拉二人亲自监督制作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螺旋形指环，镶嵌着一颗极纯的红宝石和一颗尖头钻石，及一块比逊③翡翠，价值连城。梅朗都国王的宫廷玉匠汉斯卡维尔曾估价过它，说它可值大羊毛金币④六千九百八十九万四千零一十八枚。奥格斯堡⑤的金银器商弗格的估价与之不差多少。
①据传说，狼人皮柔韧，可刀枪不入。
②夏皮伊系作者的朋友，诗人夏皮伊或夏皮伊舰长。
③比逊是传说中的天堂的四条大河之一，盛产黄金，见《旧约·创世记》第2章。
④上面铸有“天主羔羊”的金币。
⑤奥格斯堡乃德国一城市名，以珠宝首饰著称。
第九章
卡冈杜亚的服饰风采
卡冈杜亚的衣裳颜色，前面已有交代，系白色和蓝色。他父亲的意思是，让人一看到这种颜色就知道他心里乐滋滋，如同上了天堂一般。他觉得白色意味着欢乐、愉快、欢娱、安逸，而蓝色则象征着天上的极乐世界。
我心中有数，诸位读到此处，肯定对这个老酒徒对颜色的看法嗤之以鼻，认为他太武断太轻率，而认为白色是表示虔诚，蓝色表示忠贞。不过，请列位先别发急、生气、冒火，这样会伤身害体的。我只想问问诸位，回答与否，悉听尊便，我绝不强逼，不管是谁，我都不逼他表态，我只请诸位喝点酒，说句话。
谁招惹你们了？谁激怒诸位了？谁告诉你们白色代表虔诚，蓝色表示忠贞？我知道，你们肯定会说，是一本书上写着的，薄薄的一本，书摊上随手可及，书名为《纹章的色彩》。这本书到底是谁写的？不管他是谁，反正他没在书上署名，看来还算是有自知之明。我也说不清楚，我应该钦佩他些什么，钦佩他的狂妄自大呢还是愚昧无知。
他也真够狂妄自大的，既没理由，也没根据，也无依据，就这么按自己井底之蛙的愚见，大言不惭地谈论颜色的意义，这也太专断、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专制君主专门以自己的意志为准绳，而哲人学者则是以理服人。他真的是愚昧无知得出奇，以为无须充分的理由和论据，就可以让他人依从他的愚蠢意见，制作自己的纹章。实际上，如谚语所说，“泻肚者屁股上屎多”。他既然找到几个高帽子时代①的老朽相信他的一派胡言，按照他的话，刻写自己的铭文与箴言，制作自己坐骑的鞍辔、仆役们的号衣、裤子的式样、手套的花饰、床架的流苏、旗帜的标记、歌曲的曲调，尤其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他竟然使用种种卑鄙下流的手段，偷偷地坑害了许多贞洁女子。
干这种缺德事的蠢材，既有宫廷显贵，又有改换门庭之辈。他们在徽章上画个圆圈，以示“希望”，画几根鸟羽表示“苦痛”，画一棵麻蕃菜表示“忧愁”，画一个月牙表示“升腾”，画一只破凳子表示“破产”，画一个无甲胸衣表示“衣服不耐穿”，画个无顶床表示“学业修满”。这都是一些以同音异义的词做的文字游戏，纯属庸俗无聊，枯燥乏味，在法文已规范化了的今日，玩弄这种无谓的游戏，真该在他们的衣领上挂条狐狸尾巴，在他们的脸上套个牛粪制面具。
如果按照这番道理——如果这种疯话也可称之为道理的话——那我就可以画上一只篮子，表示“作难”；画只芥末瓶，表示“焦躁”；画只尿壶，表示“大腹便便”；画个后裤裆，表示“满载的商船”；画个前裤裆，表示“硬邦邦”；画只鸡待在篱笆上，表示那“玩意儿”，那我女友可就开心死了。
古埃及的贤哲创造象形文字时，可不是这么种做法的。他们的象形文字内含着事物的功效、特征和本质，懵懂者看着不甚了了，①高帽子时代比喻的是旧时代，当时流行头戴高帽子。
明眼人一看便明白无误。就象形文字，奥鲁士·阿波罗①曾用希腊文写过两部著作；波立费尔在他的《爱之梦》②中也有详细叙述。在法国，海军上将古菲埃的徽记③就是一例；而此前，古罗马皇帝屋大维也用过这种箴言。
我驶的是小船，不想在这风口浪尖、急流险滩中行驶，我还是掉转舵把儿，返回原先的港口去。假若上苍保佑我的脑袋好好地长在肩膀上，也就是说，被我祖母称为酒坛子的那个漏斗状物好好地待着，将来会有这么一天，我得就这个问题写上几篇文章，我将旁征博引，引经据典，阐释自然界到底有多少种颜色，以及它们各自所代表的意义。
①奥鲁士·阿波罗系拉丁语文学家，著有《象形文字论集》。
②《爱之梦》其实是意大利作家弗朗西斯·科吕奈所著，讲的是波立费尔的爱情梦，法文本的名字叫《象形文字或波立费尔的爱情梦》。
③古菲埃海军上将的徽记为海豚歇在锚上，海豚表示“快速”，锚则代表“迟滞”，与屋大维的铭文“稳中求快”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十章
白色和蓝色所代表的意义
因此，可以说，白色代表的是开心、欢快、愉悦。这并非谬论，而是言之有理，持之有据的。你不妨听我娓娓道来，你会觉得我所说甚是。
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假设有两样本质相反的东西摆在面前，如善与恶，好与坏，冷与热，白与黑，美与丑，乐与苦，喜与悲，等等，你若想将它们彼此搭配在一起，将“美与丑”中的“美”与另一组，比如“善与恶”中的“善”搭配在一起，那么“美”与“善”则能很好地结合，“美德”即“善”，这是人人皆知的，那么这两组剩下的同样也可以结合在一起，“丑”与“恶”也完全可以等同，无须赘述。
了解了这一逻辑规律，不妨将“喜与悲”这相反的二元同“白与黑”这相反的二元作一搭配，如果说黑色表示悲哀，那么白色当然也就表示欢乐了。
这一解释并非我主观臆断，而是世人皆欣然同意的，这是哲学家所说的“普遍规律”，到处都行得通的。
大家都知道，所有民族、所有国家（古代的锡拉库萨人①和阿尔①锡拉库萨人系西西里岛东部居民。
基夫人①不在此列，因为他们心态反常），无论说的是哪种语言，都是穿黑服来表示悲哀的，所有的丧服都是黑色的，这是一种普遍性的规律，用不着什么论据和理由加以佐证，任何人一见便立即明白，无须别人解说，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自然规律。
以此类推，人人皆知，白色表示喜悦、欢愉、慰藉、快乐。古时的色雷斯②人和克里特③人就用白色石头表示幸运和欢乐，而用黑色石头表示不幸与愁苦。黑夜不就是昏昏暗暗、悲悲惨惨、沉寂伤感的吗？而光明不是白晃晃、亮堂堂、欣欣向荣的吗？请大家参阅一下洛伦·瓦拉④批驳巴尔托勒⑤的文章，便会清清楚楚了。不过，你们看一看《马太福音》也就足够了，其中的第十七章说道，耶稣复活时，“衣服光亮洁白”，其意在于告诉他的三大门徒，见到这白如光的颜色，就可体会到永恒的快乐。光明使人快乐。就连没牙的老媪也会说：好亮堂。还有，在第五章里，多比⑥双目失明，天使拉斐尔前来问候他时，他叹息道：“一个见不到天光之人，无快乐可言了。”我主耶稣复活（《约翰福音》第二十章）和升天（《使徒行传》第一章）的时候，天使们便用一片白光表示普天同庆的欢乐。传播福音的使者圣约翰（《启示录》第四章和第七章）走进神圣的福地耶路撒冷，只见信徒们全都穿着白色衣服。
你们还可以看一看古代历史，比如希腊史、罗马史什么的，你们就会发现，罗马城的前身阿尔巴城就是因为在那儿发现了一头白①阿尔基夫人系古希腊人的别称，尤指古斯巴达人。
②色雷斯系古希腊北部地区名。
③克里特系希腊的最大的一个岛屿。
④洛伦·瓦拉（1404—1457），意大利人文主义者。
⑤巴尔托勒（1313—1356），意大利法学家。
⑥多比系《旧约》中的犹太信徒，老年时双目失明，天使拉斐尔将他治愈。
猪，便建起城来，意为“白城”①。你们还会发现，罗马军队班师回朝时，战车驾辕的一色白马，即使只打了个小胜仗的将军，也是如此，因为只有用白色才能表达出欢迎、喜庆之情。
你们还可以看到，雅典大公伯里克利斯②曾立下条例，凡是摸着白豆子的兵士，便可以成天逍遥自在，轻松悠闲，而其他人等则必须去打仗。这样的例子不计其数，但此处不是扯这类闲淡的地方。
根据上述例证，亚历山大·阿弗洛狄斯③所认为难以解决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了。那问题是，“狮子为王，大吼一声，百兽俱惊，可白公鸡却无所畏惧，这是何故？”其实，原因很简单，据普罗克洛斯④在《祭祀与方术》一书中说，太阳普照大地，为星辰、万物送去光明，而白公鸡无论是毛色，还是本性与特性，都比狮子更能表现太阳的特质和象征意义。他在书中还说道，魔鬼往往化作狮子恐吓别人，但一旦遇上白公鸡，便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其如此，高卢人（亦即法国人，肤色白净如奶，希腊语的“人奶”一词发音即为“高卢”）非常喜欢在帽子上插一根白羽毛。他们性格活泼开朗，和蔼可亲，亲切坦诚，而且他们的国花就是百合花，那是花中最洁白的一种花。
你若要问，为何见到白色，人就高兴快乐，我可以告诉你说，①特洛伊被希腊攻陷之后，传说王子来到意大利，发现了一只白皮猪，因此而在那儿建立了该城。
②伯里克利斯（公元前499—前429）系雅典鼎盛时期的政治领袖，有权指挥军队，称他为“大公”似有不妥。
③亚历山大·阿弗洛狄斯系著名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著作的注释者，公元2、3世纪间人。
④普罗克洛斯（412—485）系新柏拉图派哲学家。
这是类比与归类使然。据亚里士多德的《疑问篇》中说，以及根据其他研究光学的学者们的看法，白色能分散人的视力，能分解人的视觉。实际经验也证实了这一点，当你在茫茫雪地中行走时，眼睛会看不见东西，色诺芬①也声称其部下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格列恩在他的《人体各部分功能论》第十卷中对此也有详细论述。同样，心脏也是如此，过于狂喜时，生命力便会扩张分解，心力不支；若喜悦程度加剧，便有可能乐极生悲，竟至丢掉了性命。格列恩在其《治疗方法论》第十二卷、《患部论》第五卷及《病原论》第二卷中，对此都有所述及。古时的马古斯·图利乌斯②的《图斯库卢姆问谈录》第一卷，维里乌斯③、亚里士多德、狄特·李维④关于卡南战役的后面，以及《普林尼集》第七卷第三十二章、第五十三章，《瑞列乌斯集》第三卷第十五章中，对此也都有论证。另外，罗得人狄亚戈拉斯、奇洛、索福克勒斯、西西里暴君德尼斯、菲列皮德斯、费莱蒙、波立克拉特、菲力斯蒂翁、茹文狄乌斯等人，皆因兴奋过度，乐极生悲而亡⑤。阿维森纳⑥在《医典》第二卷和《心脏病》中都说到过，大量服用番红花汁，人会心花怒放，导致心脏过度扩张，呈离析状而死亡。大家不妨去看一下亚历山大·阿弗洛狄斯的《疑问集》第一卷第十九章，便一目了然了。
①色诺芬（公元前431—前352）系古希腊哲学家、历史学家、雅典将军。
②马古斯·图利乌斯（公元前106—前43），古罗马雄辩家，《图斯库卢姆问谈录》系其哲学著作。
③维里乌斯系公元1世纪的古罗马学者。
④狄特·李维（公元前59—公元17）系古罗马史学家。其史书中曾记载一老媪的两个儿子出征，误传已战死沙场，但突然归来后，老媪因喜极而悲，大笑而亡。
⑤上述众人乐极生悲、大笑而亡的故事均出自于特克斯多的《药铺》。
⑥阿维森纳（980—1037）系中亚著名医学家、诗人和哲学家。
怎么搞的，一开始我不是说过不将此问题展开来说，怎么竟然越说越多了？到此为止，就此打住。余兴未尽，留到另一部书中去细说周详吧。总之，蓝色无疑是象征着蓝天和天上的事物，同样，白色则是欢快愉悦的象征。
第十一章
卡冈杜亚的童年
卡冈杜亚在三岁至五岁期间，严格按照父亲大人的意旨在受养育和管教。与当地孩童一模一样，也就是喝了吃，吃了睡，循环往复。
他成天地疯跑疯玩，在地上翻筋斗打滚，满脸弄得像个小花猫似的，鞋底都磨穿了。还一天到晚地在外面打苍蝇追蝴蝶，正好，他父亲的国土上蝴蝶到处在飞舞着。他还尽搞恶作剧：往鞋上撒尿；穿着裤子就拉屎；举起袖子擦鼻涕；把鼻涕甩到菜汤里；用鞋子装酒喝；在篮筐上蹭痒痒；用木鞋磨牙；用菜汤洗手；用酒壶梳头；屁股着地，两腿屈成马鞍状，骑马玩；用湿麻袋当帽子；边喝汤边喝酒；不吃面包专吃大饼；大吃大笑，大笑大吃；经常往水盆里吐痰，往油锅里放屁，冲着太阳撒尿，钻到河里避雨；趁冷打铁，别出心裁；表面上装得乖巧懂事，满肚子的坏水；东拉西扯，不知所云；让狗吃马料，让猪吃草料，打狗吓狮，让牛推犁，隔着靴子搔痒；喜欢逗人，套别人的话；吃饭狼吞虎咽；先吃面包心再吃面包皮；替蝉钉铁掌；成天往厨房里踅摸；没事尽出坏点子骗人；晚课改为晨祷，装傻充愣；吃了白菜拉洋葱；把苍蝇浸在牛奶里拔蝇腿；在纸上涂抹，在羊皮笺上涂鸦；说走便走，撒腿便跑；捧起羊皮囊喝个天昏地暗；摇树轰鸟，打草惊蛇；拿月亮当铜镜，拿猪尿脬当灯笼；磨一次麦，收两份工钱；说翻脸就翻脸，举拳吓人；自缝铠甲装武士；别人赠马，他要检查牙口好坏；讲故事东拉西扯不成套；吃饭生熟不分，张口就吃；挖土筑壕打仗；家中小狗偷吃食，他与小狗共分享；小狗抓他鼻子，他咬小狗耳朵；他吹小狗屁股，小狗舔他嘴唇。
孩子们，你们还知道他的一些什么不？要是猜对了，赏你们酒喝，喝他个一醉方休！这小子没正经，成天赖在保姆们的身上，一气乱摸，无论上下内外。好小子，人小鬼大，已经开始玩他裤裆里的宝贝了……保姆们也不含糊，把他的裤裆用彩带、绒球、丝绦、花绣等装饰一番，变得花团锦簇，五彩缤纷，还时不时地停下手来，抓起他的那玩意儿揉捏一番，像是在揉捏胶皮管子似的。每当那玩意儿下面的两个“腮帮子”被弄得胀鼓起来时，她们便乐得开花，异常兴奋。
一个保姆说，那是我的小木塞；另一个说，那是我的小钢钻；又一个说，那是我的珊瑚树枝；再一个说，那是我的硬木棒、瓶塞子、小钻子、酒桶塞、小圆锥、小玩具、小泥鳅、小香肠、小宝贝……一个说：“它归我。”一个争：“它属我。”
一个讲：“没我的份儿了？那干脆把它割了算了！”又一个舍不得了，说道：“那怎么能割呀，我的姑奶奶！那多疼啊！你把它割了，他不就成了太监了？”为了让他能同当地的孩子们一样地玩耍，她们用米尔巴雷①的大风车翼片给他做了一个小风车当玩具。
①米尔巴雷系维也纳河流域米尔波男爵封地。
第十二章
卡冈杜亚的木马
为了培养卡冈杜亚成为一名好骑手，给他制作了一个高大漂亮的木马。卡冈杜亚骑到马上，叫它又跳又蹦又转又立的，还不时地让它慢跑，快跑，跑花步、飞步、骆驼步、野驴步，还要让它像达尔马特的教士们，根据不同的宗教节日披不同僧衣似的变换颜色：棕栗、红褐、灰白、鼠灰、鹿斑、杂色、牛黄、镰刀花、杂花斑、黑白花、纯净白等种种毛色。
他自己动手，又用一辆木板车做了一匹狩猎骑的马，用榨汁机杠杆做了一匹日常骑乘的马，用一根大橡树干做成一头驴子及鞍具。此外，他还做了十一二匹马备用，轮换着骑乘，外加七匹当作驿马。他睡觉时，都让这些马陪伴在他的身旁。
某一日，拜南萨克老爷带上随从，前呼后拥地前来拜访卡冈杜亚的父亲，巧得很，当天，饕餮公爵德·法朗克帕和慕伊风伯爵也在那儿。说实在的，人一多，屋子显得小了点，尤其是车棚马厩更是不够应付。因此，拜南萨克老爷的总管和军需官便想要打听一下主人家就近处有空闲马厩没有，于是就私下里问及卡冈杜亚，心想，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卡冈杜亚闻听，便领着他们上了城堡大梯，穿过二楼大厅，走过一条宽大长廊，进了城堡塔楼。总管和军需官紧随其后，拾级而上。军需官对总管说道：“这孩子滑头，在耍我们，马厩怎么会设在楼上啊？”“您这是少见多怪了，”总管回答道，“我就听说，有些地方，比如里昂、巴斯迈特、施农等地，马厩就是在屋顶上的。没准儿城堡身后就有马道。让我来问问他看。”于是，总管问卡冈杜亚道：“小宝宝，你这是把我们往哪儿领啊？”
“放我战马的地方啊，”卡冈杜亚回答道，“这就到了，再上几个梯级便是。”
说着，他便领着二人穿过又一座大厅，来到他自己的卧室前，推开房门说道：“喏，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马厩。这是西班牙马，这是匈牙利马，这是加斯科涅马，这是花步马。”
说着，他又拿起一根大木杠，递到二人手中说：“这是荷兰弗利兹马，是我从法兰克福买来的，送给你们吧。它可能吃苦呢。你们只要骑上它，带上一只猎鹰、六只西班牙长毛犬、两只猎兔犬，今年冬天，鹌鹑、野兔全都跑不了，全都是你们的猎物了。”
“圣约翰啊！”二人同时惊呼，“真是可笑，竟然上了这么个大当。”
“没的事！这叫什么话呀！它在我这儿还没到三天哩。”卡冈杜亚说。
此时此刻，总管与军需官二人是羞愧难当还是自我解嘲，请大家猜想一下吧。
二人十分尴尬，急忙转身下楼。卡冈杜亚紧随其后，大声追问：“要不要送你们一副笼头哇？”
“什么？”二人扭头问道。“用五块牛粪做的大口罩哇！”卡冈杜亚回答道。“今天，”总管说，“我们算是给烤得够呛，不过，抹的油多，倒也烤不焦的，放心好了。嘿，小宝宝，你把我们两个大人当孩子耍，你将来定有出息，能当教皇。”“我看也是，”卡冈杜亚说，“我若当上教皇，你就是教皇崽子，你的那位机灵的伙伴就是孙崽子。”“是呀，是呀。”军需官无奈地说。“现在，请你们猜一猜，”卡冈杜亚又说道，“我妈衬衣上有多少针眼？”
“十六个。”军需官答道。“你猜得没根没据，”卡冈杜亚说，“有前眼和后眼，你没算清楚哇。”
“我什么时候算不清啊？”军需官说。“就是刚刚啊，”卡冈杜亚说，“人家拿你的鼻孔当粪桶，从里面抽出一桶粪尿来；把你的喉咙当漏斗，把粪尿再灌进去，不然的话，放在外面，粪尿就变质了。”
“老天爷，”总管说，“好个伶牙俐齿，今天可让我们给赶上了！利嘴先生，天主在上，你的嘴真像一把刀哇！”
二人不敢多留，急匆匆奔下楼去，把卡冈杜亚塞在他们手中的那根大杠扔在地上。卡冈杜亚见状，又说道：“你们真不是好骑手。等你们需要马骑的时候，就没有了。如果你们想赶往卡伊萨克去，是骑我的马还是骑母猪好哇？”
“还是喝酒去最好。”军需官说。二人说着便回到主楼大厅，把刚才的事向众人学说了一遍，引得大家大笑不止，像苍蝇似的嗡嗡个不停。
第十三章
大古杰见卡冈杜亚发明的便纸，知其聪明绝顶卡冈杜亚转眼已是五岁了。当年年末，大古杰征讨加那利人①班师回朝后，立刻来看儿子。老子英雄儿好汉，父亲见了这个好儿子真的是乐开了花，一面又抱又搂又亲又逗弄，一面又同保姆们边饮酒边聊天，特别关心她们是否注意孩子的健康和卫生。卡冈杜亚则说，他早已吩咐她们，必须让他成为全国最干净最卫生的孩子。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大古杰好奇地问道。“我是经过很长时间的细心研究，才发现了一种擦屁股的好方法，既极其高雅巧妙，又极其方便，真的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什么方法呀？”大古杰又问。“我告诉你吧，是这样，”卡冈杜亚说，“有一次，我拿了一位姑娘的丝绒头巾擦屁股，舒服极了，丝绒十分柔软，触到屁股好爽好爽啊！还有一次，我拿了姑娘们的软帽擦屁股，也舒服得很。又有一次，我用她们的围巾来擦，也挺舒服的。又有一次，我用的是紫红缎耳罩，可是，那上面缀了不少的羊粪蛋似的金饰物，屁股都给①大西洋加那利群岛上的居民。
划破了，真恨不得让圣安东尼的圣火①把金银器匠和戴金饰物的姑娘烧死才好！后来，我便用一侍童的帽子擦了擦，才止住了疼痛，那帽子上插着瑞士武士式的翎毛。另有一次，我蹲在灌木丛里拉屎，看到一只春季生的小猫②，便随手抓来擦屁股，未曾想，猫爪子把我的下身都给抓烂了。第二天，我用母亲那熏过安息香的手套擦屁股，这才安然无恙。这之后，我擦屁股就用丹参、茴香、莳萝、牛膝草、玫瑰花、葫芦叶、白菜、萝卜、葡萄藤、葵花、玄参（花蒂呈朱红色）、莴苣、菠菜叶等来擦屁股，用过之后，两腿松快有力。后来，我还用过火焰菜、辣蓼、苎麻、止血草来擦，但糟糕的是，因此而染上了伦巴第流行的痢疾，后来，我干脆就用自己的裤裆来擦，也就不再拉稀了。再后来，我又用床单、被子、窗帘、坐垫、地毯、台毡、桌布、毛巾、手绢、浴衣来擦，舒服极了，比长牛皮癣的人请人挠痒还要痛快。”
“那么，”大古杰说，“你觉得哪一种擦屁股最好哇？”“我正想说哩，”卡冈杜亚说，“马上就见分晓。我还用过稻草、麦秸、兽毛、羊毛、草纸，可是，用纸擦了臭屁股，整日心思在下处。”“哈哈，小宝贝，”大古杰说，“你一定喝了不少酒，都出口成章，有韵了。”“是的，父王，”卡冈杜亚答道，“我兴头一起，便出口成章，连拉屎放屁都有诗意，我的如厕诗便可为证：蹲坑兮拉尿，拉尿兮放屁，
①圣安东尼圣火原指一种毒疮，浑身起红斑，又疼又痒，当时常用这句咒语咒人。
②据说春季生的猫比秋天生的猫凶。
屁股兮开炮，溅我兮一身，臭脏兮熏天。离厕兮擦净屁股，神火兮不烧你屁。
您还要听不？”“要哇。”大古杰回答。“那好，我念一首回旋诗给您听：前天我去大便，只觉屁股不对，味道大不如前，浑身臭气熏天。恳请行个方便，邀个佳人陪伴，我定劲头倍增，堵她下身窟窿。她用纤纤玉指，轻抚我的屁股。
现在，您该不会再说我什么都不懂了吧？圣母在上，这些诗句并非出自我的手，是我听见隔壁的一位贵妇人老这么念念有词，我自然而然地就记牢了。”
“还是继续谈我们自己吧。”大古杰说。“我们自己？谈大便拉屎？”卡冈杜亚不解地问。
“不，谈擦屁股的事。”大古杰说。“那我得先问问，我谈的事难住了您，您得请我喝布列塔尼酒，行不？”
“没问题。”大古杰回答。“如果没拉屎，就不必擦屁股，”卡冈杜亚说道，“不去大便，就不会拉屎，由此可知，必须先大便，然后再擦屁股。”“对，对，对，好小子，”大古杰称赞道，“你还真是鬼机灵啊！
过几天，我送你个头衔——说笑大王。天主做证，你真的是人小道理多。你就继续谈你的擦屁股道理吧，我的小乖乖。我以自己的胡须发誓，别说给你一桶好酒，给六十桶都行，而且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布列塔尼酒。”
“后来，”卡冈杜亚继续说道，“我擦屁股还用过头巾、枕头、拖鞋、布包、篮子——擦得屁股生疼，难受极了。后来还用过帽子。您知道吗，帽子有皮革的、毛皮的、丝绒的、麻纱的、绸缎的，但最好的是皮毛的，擦得屁股干干净净。再后来，我还用母鸡、公鸡、小鸡、牛皮、野兔、鸽子、鸬鹚、律师的公事包、风帽、女帽、假鸟擦过屁股。不过，说到底，我认为最佳的擦屁股物件是毛茸茸的小鹅，不过，得先将它的脑袋屈到翅膀下面。我绝不骗您，擦得屁股那份舒服劲儿，简直没法提，美不胜言哪。小鹅茸毛柔软，而且它身子还热乎乎的，那快感从大肠传至全身，直抵心脏和大脑。千万可别以为，上界极乐天堂的神仙、好汉只是美味佳肴、玉液琼浆，就像我们的那些老太婆总在叨叨的那样。据我看来，其实不然，他们是因为用小鹅擦了屁股的缘故，苏格兰的约翰大师①就发表过这么个看法。”
①此处系影射哲学家邓斯·司各特。
第十四章
卡冈杜亚师从诡辩学家①学习拉丁文好好先生大古杰听了儿子的这番议论，觉得此子聪慧过人，不禁大加称赞，对保姆们说道：“昔日，马其顿国王菲力普见儿子亚历山大骑着一匹烈马，游刃有余，知道他聪明有为，因为这匹马性情暴烈，凶顽难驯，无人敢骑。有人曾试着骑它，刚一上马，便被掀下马来，或摔折脖子，或折断大腿，或跌破脑袋，或下巴摔破。亚历山大在马场（此乃遛马、驯马之处）上发现，此马之所以如此桀骜不驯，其实是因害怕自己的影子。因此，他纵身上马，冲着太阳策马飞驰，影子自然是拖在了马的身后，马也就驯服听话，任由他指挥。父亲发现儿子竟然如此聪颖，便聘请当时希腊哲人中大名鼎鼎的亚里士多德教育他。
“不是我在向你们炫耀，我刚才当着你们的面同我儿子谈过那一番话之后，我就看出他很有悟性，非常的敏锐、聪慧、出众、非凡，如果加以好生调教，智慧必将日增，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所以，我要为他延聘一位才高八斗的学者对他因材施教。我将为此而不惜一切代价。”
说话时，便有人为他推荐了一位名为杜巴尔·贺绿芬的诡辩学①拉伯雷较早的版本上，此处用的是“神学家”，1542年，作者便将之改为“诡辩学家”了。
大博士。此人教卡冈杜亚读方块字母卡片，教了五年零三个月，读到他已烂熟于心为止。接着，这位大博士又教他读《多纳文法》《法赛儿童习礼法》《泰奥多莱神学》《阿拉努斯寓言》①等读本。这段学习用了十三年六个月又两个星期。
还必须指出，这位大博士还要求他的学生必须练哥特字体②，必须将所学读本从头至尾全部抄写一遍，因为当时印刷技术尚不普遍。
卡冈杜亚平时总要带上一个巨大的文具盒，重达七千多公担，内装一支巨笔，与爱奈修道院的立柱一般长短粗细。文具盒下有一只墨水瓶，由粗大的铁链系着，容量足有一吨。
然后，大博士又给他讲授《文义解说》③，以及杂家评注，什么胡台比斯、法斯干、特罗底特、瓜莱奥、约翰牛、毕洛纽、卜林刚④等，都入了杂家之列。这门课花去十八年十一个多月，卡冈杜亚已读得滚瓜烂熟，提问他时，无不对答如流。可他对母亲扳着指头用拉丁文数落说，《文义解说》“什么意义都没有”。
接着，大博士又教他读《历书》，学了十六年两个月。直到一千四百二十年，老师因梅毒发作，不治身亡，此课方才中止。
这之后，家人又为他延聘了一位老师，名为若伯兰·勃里台⑤，身患气管炎，总在咳嗽。这位先生便教卡冈杜亚读乌古基奥·艾勃拉尔编的《希腊语法》《幼学纲要》《文章辞品论》《问答集》《补遗集》《雅歌圣行集解》《席间习礼集》，塞内加的《美德四行集》，巴①《多纳文法》等4本书皆为法国儿童当时的启蒙读本。
②系指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流行的哥特式花体字。
③《文义解说》是中世纪的语文课本。
④上述这些名字系作者杜撰的，以讽刺当时的那些不学无术的所谓学者。
⑤此名系音译，意为“迂腐”。
萨万图斯著述并注释的《安息集》①，以及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卡冈杜亚读了这些玩意儿之后，变得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可以说，从今往后，再也培养不出像他这么规矩老实的人来了。
①上述课本都是中世纪法国的小学课本。
第十五章
卡冈杜亚更换老师
卡冈杜亚的父亲见儿子读书如此用功努力，埋头苦读，可惜受益不多，反而变得迟钝呆滞，没精打采，稀里糊涂，笨嘴拙舌，不免心中焦急。
因此，他偶尔对虚无国总督蒲利普·德·马雷提及这件烦心之事，后者便劝告他说，与其跟这种老朽学这种东西，倒不如什么都不学更好，这些人没什么本事，误人子弟，没把别人教得聪明机智，反而将孩子的天资给毁坏掉，白白浪费青春大好年华。“我有一法，不妨一试，”总督大人说道，“您不妨从年轻人中找一个人来试一试，让他从今日起，学习两年足矣。如果两年过后，他的见识才学、言谈话语，逊于贵公子，如果他与人相处，不是从容不迫、谦虚温雅，您就把我看作是个吹牛皮之人好了。”
大古杰闻听此言，满心欢喜，愿意照此一试。当晚，晚餐时，德·马雷总督大人便把自己的一个年轻侍从带到大古杰府上。后者系维尔贡基斯人，名叫厄台蒙①，长得眉清目秀。这孩子衣冠整洁，举止落落大方，简直就像是个小天使。总督大人便对大古杰说道：“您瞧这孩子，刚满十二岁，您不妨试他一①厄台蒙为希腊文的音译，意为“快乐幸福”。
下，看看迂腐的老学究们与当今的青少年在智慧、学识上有何不同。”
大古杰十分高兴地接受了总督大人的建议，要求年轻侍从首先作一个表述。于是，厄台蒙在向总督大人请示之后，把帽子拿在手里，昂起脑袋，朱唇微厚，目光沉着，态度谦虚地注视着卡冈杜亚。他身子挺了挺，开始对卡冈杜亚赞扬起来。他首先赞扬卡冈杜亚的优良品行，继而赞扬他学识才智，接着又赞颂他的高贵出身、体格魁伟健壮，然后便语气温和地劝他对父亲要多加孝敬，说父亲为他的教育问题操碎了心。最后，他请求卡冈杜亚把自己留下，当他的一名小侍从，若能遂愿，当是上天对自己最大的恩赐。厄台蒙人虽不大，但口齿伶俐，声音清脆，神情自然，语言高雅，侃侃而谈，有如古代的格拉古斯①、西塞罗、艾米利乌斯②等人一般，绝不像个小侍从。
可卡冈杜亚却是以帽遮面，大声痛哭，怎么劝说，也无法让他说上一句话，简直是三拳也打不出个闷屁来。
父亲大古杰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要把若伯兰先生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多亏马雷总督大人好言劝慰，才让他怒气渐渐地消去。于是，大古杰立即吩咐，算清若伯兰的学费，让他足喝一顿之后，赶出门去。
“今日，他醉得如同英国佬，如若半路上倒地身亡，至少不用东家破费钱财，料理后事了。”
若伯兰前脚出门，大古杰和马雷总督便立即商量该为卡冈杜亚聘请一位什么样的老师。二人很快决定，延请厄台蒙的老师巴诺克①格拉古斯系公元前2世纪的罗马演说家。
②艾米利乌斯系古罗马政治家。
拉忒①担任此教席，并且送他们一起前去巴黎，领略一番当时法国年轻人受的是什么教育。
①巴诺克拉忒为希腊文音译，意为“能力高超”。
第十六章
卡冈杜亚骑大牝马前往巴黎，马驱博斯牛蝇正好在这个时候，努米底亚①第四代国君法伊奥勒从非洲给大古杰献上一匹牝马。
此马体形怪异（其实，来自非洲的物件没有一样不是新奇的），身体如六只大象那么大，马蹄分趾，如恺撒的坐骑一样。可是，它的耳朵却如同朗格多克羊似的下垂着，臀部还长有一个小夹角。此马浑身毛色红似火焰，夹杂着一些灰色斑点。但最惊人的是它的那条尾巴，足有朗热附近的圣马尔斯那座古塔②一般粗细，呈四棱形，长着硬毛，如针尖麦芒一样尖硬扎人。
这马你觉得怪异吧？还有更加奇怪的哩，比如西谛③的公羊，尾巴足有三十多斤；叙利亚羊的尾巴（如果戴诺④所说可以相信的话）又长又重，得用小车托住羊才能迈得动步。你们这帮平原上长大的浑小子当然是长不出这样的尾巴来的。
为了载运那匹怪马，动用了三只货船一只快艇，从海路运至塔尔蒙杜瓦的奥洛纳港。大古杰一见，高兴不已地说道：“这马正适合①努米底亚系非洲古国名。
②此塔系一座方形砖塔，高20米，周长4米，耸立于圣马尔斯村附近。
③西谛即我国西藏、新疆一带。
④约翰·戴诺，教士，曾游遍欧洲，并渡海至开罗，著有《海外游记》。
我儿骑上前往巴黎。这么看来，天主保佑，我儿定然一切顺利。他前途无量，肯定会学有所成。其实，如果先生不愚蠢，我们一个个也都能满肚子的学问的。”
翌日，无须说，众人喝了个够，然后，卡冈杜亚和老师巴诺克拉忒及包括小侍从厄台蒙在内的仆从们便上路了。天气晴和，温暖不热，卡冈杜亚的父亲叫儿子穿上他命人特制的浅黄色皮靴，即巴班①所称之“登云靴”的。
一路上，一行人又吃又喝，嘻嘻哈哈地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奥尔良。此处森林茂密，很大一片，长约三十五里②，宽有十七里。林中牛蝇和马蜂飞舞，不计其数，驴马进得林来，无不遭殃。可是，卡冈杜亚的牝马则不然，它用其尾出其不意地为自己的同类们报了仇雪了恨。当一行人进入林中之后，牛蝇马蜂便一齐拥来，只见那匹牝马立即将巨尾竖起，上下左右呼呼有风地横扫起来，牛蝇马蜂顷刻之间便纷纷落地，许多树木也连带着被扫倒折断。那巨尾如游龙一般，威风四起，不一会儿，一行人周围便扫出了一片空地来。
卡冈杜亚见状，心中好不欢喜，不过，他倒也没有得意忘形，大肆吹嘘，只是淡淡地对随行人等说了一句：“博斯一笑耳③。”从此，此处便改名为“博斯”了。可是，这一天，他们却未能喝酒吃饭，只打了几个哈欠，聊以充饥。为纪念这件大事，当地绅士至今仍把哈欠当作早餐④，而且还觉得此举甚得，连吐起痰来都觉得非常①巴班系当时很有名的一个鞋匠。
②此为古法里，1古法里约为4公里。
③作者在此巧用法语“我觉得此处甚美”的谐音，道出地名“博斯”的由来。
④据说博斯地方乡绅十分贫困。
的顺畅。一行人终于走到巴黎。卡冈杜亚一连歇了两三天，与众人餐餐狂饮，顿顿大吃，同时派人四处打探城内有何名士，人们喝甚好酒。
第十七章
卡冈杜亚受到巴黎人的欢迎
摘下圣母院大钟歇息两三日后，卡冈杜亚便进到巴黎城内，游览参观市容，市民见到，无不惊得目瞪口呆。巴黎人就是愚蠢，没见识，少见多怪，就连一个走江湖的杂耍艺人、一个托钵僧人、一只佩铃骡子、一个弹弦求乞的乞丐，都能引起他们围观，一个传经布道的教士反而不受他们的关注。
一大帮巴黎人跟随在卡冈杜亚身后，弄得他无路可去，只好登上圣母院钟楼稍事休息。他居高临下，往下一看，圣母院周围已人山人海，于是，他便高声大气地说道：“我想，这群混混儿想必是前来向我讨要一份见面礼的。好，好，好，我就给他们点酒喝喝吧，让大家开心开心，高兴高兴。”
卡冈杜亚便立即面带微笑地解开自己那艳丽的裤裆，掏出那玩意儿，撒了开来。
这泡尿，冲走了二十六万零四百一十八人，妇女儿童还没算进去。
有几个眼尖腿快的，一见不妙，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到大学区高地①，上气不接下气，又喘又咳，但总算逃过此一劫。他们气得鼓①即圣热内维埃芙山，位于现今巴黎大学身后的先贤祠一带。
鼓的，骂骂咧咧。不过，其中也不乏乐观者，竟玩笑地说：“哗哗哗，啪啪啪，圣女啊，还真带劲儿，这可真的是‘巴黎’①大发了！”该城原名“勒赛斯”②，据《斯特拉波③集》第四卷称，“勒赛斯”希腊语意是“白净”的意思，因为勒赛斯女子的大腿雪白粉嫩的缘故。在场的人闻听此新名称，便气愤异常，指着教区的主保圣人大骂不止。巴黎一向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生性爱闹事，爱打官司，而且喜欢自吹自擂，若尼乌德·德·巴朗科在其《论崇拜》④一书中就说道，“巴黎人”这个词在希腊文中即为“自吹自擂”之意。
卡冈杜亚撒完这一大泡尿之后，抬头看见头顶上的大钟，便敲了起来，叮当直响，甚是好听。敲得起劲儿之时，他突然转念一想，若将此钟挂在马项上，岂不更好。他正想把马打发回去，顺便给他父亲捎些布里⑤奶酪和新鲜鲱鱼去。
正好，圣安东尼会的养猪会会长前来收取猪捐⑥。此人早就觊觎这只大钟，因为此钟声音洪亮，声传极远，连肉缸里的咸肉听见都会吓得瑟瑟发抖。但是，虽心存此想，但钟毕竟太重，无法弄走。这个会长与布尔⑦的那一位并非一个人，后者是我的一位好友。
这么一来，巴黎全城哗然，闹腾了起来。要知道，巴黎人向来①“巴黎”法语词与法语“开玩笑”谐音。
②勒赛斯是巴黎在古罗马时代的旧称。
③斯特拉波系公元前1世纪希腊地理学家，但下文中所说实乃作者之杜撰。
④此为作者拉伯雷杜撰的作家与作品。
⑤法国布里地区所产之奶酪享誉法国，驰名欧陆。
⑥猪捐据传源自圣安东尼会教士善治猪病。当时，农民宰了猪之后，都要送给教士们一条猪腿或一大块猪油，后来就逐渐变成了变相的猪捐了。
⑦布尔位于巴黎东南，该地圣安东尼会会长是拉伯雷的朋友，是位诗人，名为德·塞克斯，曾在自己的一首诗中自称为养猪人。
喜欢聚众生事，就连外国人都不得不钦佩法国国王的那分忍耐劲儿，事态眼看就将恶化，他竟然岿然不动，仍不下旨严加制止。上苍保佑，让我弄清骚乱的根子之所在，好让我能在教区大会上加以揭露。
其实，这次骚动的聚集点就在逎勒大楼①，亦即当时（当然，现已不是）勒赛斯市政府发号施令之地。会上，大钟被盗以及此事之严重后果被提出来了，经过再三讨论，最后用三段论法做出结论：派神学院德高望重者前去会见卡冈杜亚，向他言明失去大钟之严重后果。但也有人提出，与其派一位神学家前去，还不如派一位能说会道的雄辩家去的好，但最终还是决定派捷诺图斯·德·波拉格马多神学大师前往②。
①逎勒大楼已于1663年被毁，此处后建成造币厂。
②这个名字含“棍棒”之意。
第十八章
捷诺图斯·德·波拉格马多受命去见卡冈杜亚，欲讨回大钟捷诺图斯·德·波拉格马多大师把头发理成恺撒式①，一袭古代神学博士袍，肚子里塞满了炉子里的食品和地窖里的圣水②，坐车来到卡冈杜亚的下榻处。车前走着三个红嘴红面的牛头僧，车后跟着五六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文人学士。
巴诺克拉忒正在门口，迎面碰上这伙人，见他们这副德行，不禁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疯狂的化装游行哩。他连忙向其中一人问道，来此何干。此人答曰，前来讨钟。巴诺克拉忒闻言，急忙转身跑去，报告卡冈杜亚，让他有所准备。卡冈杜亚得知此事，便把巴诺克拉忒、菲洛托克③总管，马童奇姆奈斯特④和侍从厄台蒙叫到一起，商议如何应对。众人一致认为，应将他们让到后面的玉壶馆舍，把他们好好地灌一顿，免得让那老咳嗽鬼讨回大钟，吹嘘自己的功劳，而且，趁他们足吃足喝之际，赶快派人去请当地市政官长、大学校长、教堂主教，趁那神学大师不及说明来意，先将大钟①恺撒秃顶，所谓“恺撒式”即为“光头”。
②这儿系指面包和酒。
③“菲洛托克”希腊文的意思为“操刀手”。
④“奇姆奈斯特”希腊文意思为“体操”。
交到他们这几位的手中。把大钟交给他们后，再来洗耳恭听神学大师夸夸其谈。如此这般地进行了一通安排之后，就把那位神学大师请进大厅；后者边咳嗽连连，边摇唇鼓舌说了开来。
第十九章
捷诺图斯大师陈词，向卡冈杜亚讨还大钟“嗯，啊，哈！诸位好，大家好。诸位，若将大钟交还于我，将皆大欢喜，我们真的缺不了这口钟。嗯，啊，哈！过去，卡奥尔的伦敦村、布里的波尔多村都曾有人欲购此钟，因为他们看上了此钟的质地中含有的好水土，能防风灾，利于葡萄的生长，我这不是指我们的葡萄，而是指附近的葡萄，所以他们愿出高价买下此钟，但被我们拒绝，没有卖，因为若是损失了葡萄酒，也就丧失了一切，甚至理智与法律。
“假若您能答应我的要求，把大钟归还我们，我就可以获得六扎香肠和一条极好的套裤。套裤对我的腿而言，太有用处了。您若不肯归还大钟，他们就不会给我这些东西了。啊，主啊，套裤可是好东西，聪明人是不会等闲视之的。哈！哈哈！这东西并非谁想要就能到手的，这我可是非常清楚的。主啊，为拟就这篇陈词，我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了有十八天工夫。属恺撒的就该还给恺撒；属天主的，就该还给天主。关键之处就在这里。
“主啊，天主，您若屈尊前来施食厅一起用膳，圣体可以做证，我们可饱餐一顿。我将杀猪宰羊上酒，好生招待一番。好酒下肚，出口成章。
“因此，看在天主分上，把大钟归还我们吧！您就答应了吧，我以神学院的名义，送您一篇乌蒂诺①的宣教演说词。您是否还想来一份赦罪词呀？天主在上，不成问题，免费供应。
“啊，先生，看在天主分上，把钟物归原主吧。主啊！说实在的，那可是全城的财物啊！人人都需要它。虽然您的坐骑需要用它挂在脖颈上，我们神学院也是需要的呀，它与笨驴没有区别，这话不知是出自哪篇圣诗中的……我本子上记着这句话的，与阿喀琉斯②一样颠扑不破。嗯！啊！哈！哟！
“这番道理，实实在在，因此，您该立即将钟归还。请听我再论证一番：“但凡钟者，挂在钟楼中，必得敲之，方才为钟。敲钟需有人，钟声传远近。巴黎自有钟，其理在其中。
“哈，哈，哈，此为慷慨陈词！此为三段论法之第一格，《达列乌斯集》中有所提及，或许别处也有这番论述。说实在的，我也曾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今则不然，只知饮酒取乐，只需好酒一瓶，好床一张，身后有火炉，面前有一桌，上放碗一只，此生足矣。
“啊，主啊，求求诸位，看在圣父圣子圣灵的分上，把钟归还我们吧。愿天主保佑您平安，愿圣母保佑您生病③，生生世世，阿门！啊哈！啊哈！唉哼！啊嗬！
“毫无疑问，的的确确，愿天主相助于我！丧失大钟的城市，无异于瞎子失却了拐杖，驴子没了笼头，牯牛没了铃铛。我们将像失去拐杖的瞎子，没了笼头的驴子，掉了铃铛的牯牛，永不停息地向您请求，直到您把大钟归还我们。
①乌蒂诺系当时本笃会著名的宣教家。
②阿喀琉斯系荷马史诗中《伊利亚特》里的希腊英雄，英勇善战。中世纪经院里称无可辩驳的论证为“阿喀琉斯”。
③说者本欲说“圣母保佑您不生病”的，可偏偏说走了嘴，说反了。
“教会医院旁，住着一位拉丁语文学家，有一日，他引证达彭努斯——啊，我说错了，是彭达努斯①的名言，说他很想用鸡毛做钟，用狐狸尾巴当钟锤，再按照诗词格律吟诗作赋，听到钟声，引发奇响（想）。可是，这么丁零当啷这么胡思（诗）乱想（响），竟然写出了异端邪说来，招致横祸。我们作诗，形同捏蜡，可以随心所欲。谨祝健康，惠赐嘉奖。卡勒比努斯校讫②。”
①彭达努斯（1426—1503）系意大利诗人。
②这一段纯属胡诌，以揭露神学家看上去知识广博，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实则东拉西扯，胡说八道。“谨祝健康……”其实是喜剧的谢幕词，而“卡勒比努斯校讫”乃卡勒比努斯签署文件时所惯用的结束语。
第二十章
神学大师亲取布料，又与其他大师见官这位大师刚一停下，巴诺克拉忒和厄台蒙便大笑不止，差点儿笑背过气去。因笑而亡确有其事：从前克拉苏斯见一头驴子吃白菜可笑，费莱蒙见一头驴子吃掉厨子当晚预作佐餐的无花果，都笑得总也止不住，终于笑死。捷诺图斯也跟着他们笑，一个比一个笑得厉害，因脑髓受到剧烈震荡，泪水涌出。这就证明，由于泪水的作用，德谟克利特可以变成赫拉克利特那样，而赫拉克利特也可以变得像德谟克利特那样①。
笑声终于停止，卡冈杜亚便同其随行商讨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巴诺克拉忒提议让这个大演说家再足喝一通，以感谢他让大家如此开心，其逗乐之本领毫不逊于成日可乐②。另外，还建议按演说家在演说词中所说，送他香肠十扎、套裤一条，再另外赠予他劈柴三百捆、好酒二十五坛、鹅绒褥子三张、大海碗一只，以备其老时享用。
商议妥当之后，随之付诸实行，只是卡冈杜亚担心一时难寻合适的套裤，不知哪种款式适于演说家，是马丁格尔式呢，还是瑞士①德谟克利特和赫拉克利特都是希腊哲学家。前者乐观，被称作“笑的哲学家”，后者悲观，被称作“哭的哲学家”。此话意为“哭要流泪，笑也会流泪，大哭像笑，大笑像哭”。
②成日可乐系16世纪的让·德·埃斯皮纳的绰号，有名的说笑大王。
流行式呢，抑或是鳘鱼尾式呢？这些款式各有千秋：马丁格尔式套裤后有吊桥般的开裆，拉屎方便；瑞士式乃水手穿的套裤，又长又宽；而瑞士士兵穿的套裤裤腰肥大，内有许多衬垫，适于大腹便便者保护肚腹；鳘鱼尾式套裤后有开衩，益于保护腰肾。卡冈杜亚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干脆让人送给他黑呢七奥纳及衬里布白呢三奥纳。小工则将劈柴扛了过去，文人学士们则抱着香肠和海碗，捷诺图斯大师亲自来取呢料。
其中一位名为儒斯·彭度伊的劝说捷诺图斯大师，说这样做未免有失体面，掉了大师的份儿，不如将呢料交给卡冈杜亚的随行人员拿着的好。
“哼，此言差矣，”捷诺图斯说道，“这话根本不合三段论法。这儿正是运用假定与推理的地方。呢料应属于谁？”
“不清楚，”彭度伊说，“均分之。”“愚蠢至极，”捷诺图斯说，“我没问你呢料如何分法，我是在问，呢料派何用场。告诉你，这是给我做套裤的，因此理应由我拿着，犹如主体拥有属体一样。”
说着，他轻轻抱起呢料便走，如同巴特兰买布①一样。最逗乐的是，在玛杜兰②僧人会上，老咳嗽鬼竟然堂而皇之地讨要套裤和香肠，可是据可靠消息，卡冈杜亚已经将这些东西给了他了，所以他的这一无理要求遭到断然拒绝。捷诺图斯去据理力争道，那是卡冈杜亚自愿另送他的，所以原先答应的东西当然还得讨要的。别人则劝他讲点道理，不要贪心不足。
“讲道理？”捷诺图斯说，“我们这儿是从不讲道理的，你们这帮①巴特兰买布是笑剧《巴特兰律师》中的情节：巴特兰系穷律师，去布店买布就是为了行骗，拿走布不给钱。
②玛杜兰系疯子狂人的主保圣人。
浑蛋，说话不算数，世上没有比你们更恶劣的人了，这一点我早就心中有数。别在瘸子面前装拐子，坏事我们都有份儿的。我以天主的脾脏起誓，我要去告御状，控告你们干的卑鄙龌龊勾当。国王得知，肯定会将你们视作卖国贼、邪教徒、同性恋、天主的敌人、道德的败类，将你们全都烧死，否则我就浑身长疮！”
听他这么一说，他们便状告他；他便四下活动，把案子拖了下来，至今未见下文。这帮文人学士便对天盟誓，此案不结，不再梳洗；捷诺图斯及其党羽也毫不示弱，发誓案子判决之前，不再擤鼻涕。
这么一来，双方僵持不下，一个个蓬头垢面，鼻涕拉糊，因为法院至今也没理清此案，恐怕此案将一直拖到希腊历的朔日①了，也就是说，遥遥无期。你们知道，他们这么固执己见，不遵循自然规律，连自己制定的法律都不予以遵守。巴黎的法律条文强调指出，只有天主所创之物才能永恒，而自然界所有的东西都不是永远不灭的，都有了结之时，万物有生必有死②。可是，这帮尽说空话废话的人却把诉讼案拖个没完没了，永不判决，这就证实了德尔福祝圣的都代蒙人奚龙所言完全正确：贫困乃诉讼之伴侣，讼棍则永生贫穷，因为官司久拖不决，他们早就一命呜呼了。
①朔日系罗马历每月的第一日，希腊历则无这一日。此处是指“永无可能”。
②此语出自普林尼所著之《博物志》的第七卷第三十二章。
第二十一章
卡冈杜亚师从神学大师
就这样，头几日一晃就过去了。大钟归回原处，巴黎市民欣喜若狂，对卡冈杜亚感激不尽，主动提议为他喂养照料牝马，直到无须他们照看为止，以此作为对他的善行义举的答谢。卡冈杜亚非常高兴，欣然赞同，于是，牝马便被送往比埃尔森林①去喂养了。我猜想，此马这时早已不在那儿了。
牝马牵走之后，卡冈杜亚便准备集中精力，一心要在巴诺克拉忒的指导下，努力学习。但开始时，巴诺克拉忒却让他循旧法读书，以了解其真实情况，看看他先前的老师们怎么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竟然把学生教成这么个德行，又蠢又愚又无知。于是，卡冈杜亚便将自己的作息时间进行了安排：每天，无论天亮天暗，八九点之间起身。此乃先前师傅教诲，根据大卫②的说教：天亮之前起身全然无益。
早晨醒来，先在床上蹦跳打滚翻筋斗，以活络筋骨，清醒头脑。然后，按照季节气候穿上衣服，不过，他极喜欢穿的是一件厚①比埃尔森林即今日之巴黎的枫丹白露，位于比埃尔河畔，16世纪时是一座牧场。
②大卫系古以色列王、先知和诗人。此语出自《旧约·诗篇》，是懒惰者常引用托词。
厚的狐皮长大晨衣。穿衣下地之后，便用阿勒曼①式梳子梳头，也就是用“五爪金龙”——五根手指梳弄一下，因为先前的老师曾说，用其他方式梳头，纯属瞎耽误工夫。
这之后，便是拉屎，放屁，撒尿，润嗓，打嗝，哈欠，咳嗽，吐痰，打喷嚏，大擤鼻涕，然后，为了驱寒暖胃去吃早餐。早餐备有油煎香肠、烧烤牛肉、上等火腿、美味羊肉、黄油面汤等。
巴诺克拉忒对他说，下床后，先做几套体操，然后再吃东西才好。卡冈杜亚则说：“怎么！我做的操还少啊！醒来之后，我在床上已经翻了六七个筋斗，还不够哇？教皇亚历山大不是遵从其犹太医生的处方这么做的吗？他不是直到寿终正寝才死，气死了他的冤家对头们的吗？我先前的老师们就说，早餐必须吃，有助于增强记忆力，因此我已养成了这一习惯，而他们自己一起床便喝酒。这个方法很见效，吃午餐时更是食欲大增。在巴黎大学学士学位考试荣登榜首的杜巴尔大师曾对我说，跑得既要快又要早，因此，人类若要身体健康，不可像鸭子似的胡填乱塞，而在于早起多喝上几杯，有诗为证：早起不足奇，晨饮最珍责。②”
卡冈杜亚早晨吃饱喝足之后，便前去教堂。随从们抬着一只大箩筐，装着一本精装烫脊的厚皮大经书，书被翻阅久了，沾满了手上的油泥，加上封皮、搭扣、内页，总共有十一公担零六斤重。他在教堂里做了二十多到三十场弥撒。其间，他的指导神父来了，头①阿勒曼系16世纪的一个不修边幅的教士。
②此句为古谚，作者对之略加了改动。
顶高大风帽，宛如一只戴冠鹤一般。他来前曾喝了不少的葡萄汁，满嘴溢香。他与卡冈杜亚二人一起咏诵经文，喃喃有声，认真到一字不落，句句完整。
出了教堂，便有人用牛车给他送来一大堆的圣克洛德①念珠，每一颗都似人脑袋那般大小。卡冈杜亚便在修道院的回廊上和花园里溜达，同时口中念诵着经文，比十六个修士念的都要多得多。
然后，他便开始读书，读了有半个钟头，眼睛盯住课本，但正如笑话所说，心却早已飞到厨房里去了。
他先撒尿，尿了满满的一夜壶，然后坐下用膳。由于生性不急不躁，先要了好几打火腿、熏口条、咸鱼子及其他一应下酒小菜，吃了起来。
吃饭时，有四个仆人一旁侍候，一大勺一大勺地连续不断地往他那大嘴里送去。然后，他猛然间灌下一大口白葡萄酒，可以轻松一下自己的肾，利于尿尿。随即便又美滋滋地吃起时令肉菜，直吃得肚鼓腰圆，方告结束。
不过，酒尚未尽兴，他说道，喝酒不可加以任何限制，只有喝到鞋后跟上的软木漂起半尺高时，才算是到头。
①圣克洛德为法国汝拉山区的一个城市，产小工艺品，如念珠、木梳等。
第二十二章
卡冈杜亚的游戏活动
饭后，卡冈杜亚口中喃喃，心不在焉地念上一段经文，又痛快酣畅地喝了几杯好酒，抓起一只猪脚爪剔了一下牙齿，又与随从们高高兴兴地神聊胡侃了一阵，便铺上绿呢台毯，摆上几副纸牌，放好棋盘、骰子，开始玩起各种花样的游戏来①，比如：争潮汐三百分踩高跷夺头彩听宣判掷骰子踢毽子三四五传令箭庆新婚敲锣鼓满堂红翻烧饼看金榜传木棒满盘光骑白马堆四方对金屏神枪手三六九奏凯歌传圣旨天不怕太乐图动干戈打头阵打百分捉龟鳖捉僧人猜正反堆罗汉弹贝壳狗跳墙龙蛇阵上寇山十八扯借锦囊骑瘸马起十点拔短剑捉蜈蚣擒贼王揪耳朵拍苍蝇数星星喊捉贼降虎豹大会战骑木棒下油锅争交椅寻相骂捉奸细八不就掷石饼点美女钓蛤蟆攻城堡撞大运吃豆腐卖荞麦小王后龙虎斗打鼻鼾十字架应声虫吹火炭捉牛犊传口令钻桥洞鸽子窝①作者在此共列出各种牌名、棋名以及猜谜、斗智等户内外游戏多达217种，在此未一一译出。
辨是非滚铁环九只手捉僵尸抓羊角寻鞋子寻伙伴赶小猪打屁股破敌阵上梨树捉鼠鼬搔痒痒赶猴子装正经过节庆寻长官抓死狗欺盲人竖蜻蜓三上吊找白点架风车烤云雀打短棍三不管生雪橇折树枝剥狐狸捻虎须夺酒壶白桦树两相好打台球摸小鱼现世报攀柳条小媳妇人参果
…………卡冈杜亚玩得痛快尽兴，时间也消磨得差不多了，然后又与众人喝了一通，每人十一杯加①。吃饱喝足之后，便往光长凳或软床铺上一倒，睡上两三个小时，心无邪念，口无秽语。
待睡醒转来，卡冈杜亚把大耳摇动了几下。此刻，有仆人早已备好新鲜佳酿送了上来，他于是又喝了个痛快淋漓。
巴诺克拉忒见状，便好言相劝，说是一醒就喝，有碍健康。“神父们就是过的这种美好的日子的，”卡冈杜亚反驳道，“我生来就甚喜睡‘咸’觉，这种觉睡着了，好比吃了一顿美味咸肉。”这之后，卡冈杜亚便念这么一会儿的书，再念上一段《天主经》，还骑上曾为九代国王服务过的老骡子，嘴里念念有词，脑袋摇来晃去地，去看别人用网抓野兔。
回来后，他便立即奔向厨房，只见炉上正坐着野味锅子。说实在的，他晚饭吃得津津有味，食欲大开。他不时地还要邀上几个颇有酒量的街坊邻里前来推杯换盏，边喝边说古论今，其中包括德·勒福老爷、德·古维尔老爷、德·格里尼奥老爷和德·马里尼老爷。②①杯加系法国南部容量名，一杯加约60升。
②这些人实有其人，乃当时的名门望族。
晚饭后，立即摆上精装木制福音书状的棋盘和棋子，玩上一会儿“一二三”啦、“满盘光”啦什么的。再就是到街上去看看邻家女孩，同她们吃顿夜宵，然后，和衣而睡，直睡到翌日早晨八点。
第二十三章
卡冈杜亚在巴诺克拉忒的教导下，不虚抛一寸光阴巴诺克拉忒见卡冈杜亚的生活习惯实在糟糕，便决定另觅他途来教他读书，不过，一开始，他仍旧睁只眼闭只眼，觉得卡冈杜亚已习惯成自然，一时难改旧习，突然硬加改变，反而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为了有个好的开端，巴诺克拉忒便请教当时的十分博学的医生、一位天赐名医，名叫特奥多尔①，向他寻求良方，将卡冈杜亚引上正道。天赐名医于是提笔，按医疗宝典，开了安提库拉产的毛茛草②药一帖，此乃泻药，可将病人的所有毛病及恶习全部清出大脑。巴诺克拉忒遵照医嘱，按方抓药，给卡冈杜亚服下，使之把先前跟那些老师之所学忘得一干二净，如同提摩太③医治曾师从其他音乐家的弟子一般。
为了更好更快地让卡冈杜亚修成正果，巴诺克拉忒又领着他与当地的文人学士们接触，通过与他们的研讨切磋，以启发他的心智才气，激励他努力学习的兴趣，终有所获。
①特奥多尔在希腊文中意为“天赐”。
②古代人认为毛茛草能治疗疯癫等病症。安提库拉系希腊一地名。
③提摩太系古希腊著名的诗人和音乐家。
此法甚妙，卡冈杜亚自此便用心学习，分秒必争地苦读文学和实用知识。
卡冈杜亚每日清晨四点醒来，有侍者在给他按摩身体，同时又有仆从在一旁为他朗读《圣经》。在一旁为他读《圣经》的是一位小书童，读得铿锵有力，动情动容。小书童是巴仙地区人，名叫阿纳纽斯特①。卡冈杜亚听到圣言教诲，对威严智慧的天主不由自主地便肃然起敬、顶礼膜拜起来。
然后，他便如厕，排泄掉消化之后的渣滓。老师抓紧这点时间，又将刚才所学重复一遍，把书中疑难之处向他解说一番。
从厕所出来，师徒二人边走边观星望月，看看所见与头天夜晚有何异同，预测一下当天的天气情况。
然后，便有仆从为之穿衣、梳头、盘发、打扮、熏香，同时，书童在一旁为他温习学过的东西。他自己背诵课文，并联系实际，谈论人生，往往长达两三小时，但一般来说只是到他穿衣打扮完了便告结束。
接着，他便要花上三个小时听人诵读②。接下来，他便走到外面去，与老师讨论书中内容，再走到勃拉克球场或草地去打打弹子、手球、三人球什么的，像刚才锻炼心智一样地锻炼着身体。
他在这儿锻炼时，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爱玩多久玩多久，一般都是玩到身上出汗或感到很累了为止。于是，擦干净身子，按摩一番，换上干净衣衫，悠然返回，看看午饭是否备好。在等吃午饭的时候，再大声地声情并茂地背上几段课文。
①阿纳纽斯特在希腊文中意为“诵读者”。
②“诵读”在此系指“听人诵读”。旧时贵族读书，自己不读，由侍读者朗读给他听，阿纳纽斯特即担任此职。
背着背着食欲便上来了，便坐到餐桌前去，边吃边开始读几段有趣的武侠小说，直到酒足饭饱时为止。
然后，如果余兴未减，就继续读书，或众人相聚一堂，谈天说地，神侃瞎聊。开头几个月里，谈的多是饭桌上摆着的菜肴食物的性质、特征、功效以及制作烹饪方法，从面包、酒、水、盐到鱼、肉、菜蔬果品，全都谈个没完。这么谈来说去，不多久，便熟悉了普林尼、阿台内、狄奥斯科里德、于里乌斯·波吕克斯、格列恩、波菲里乌斯、奥比安、波利比乌斯、赫利奥多鲁斯、亚里士多德、埃利昂等人①的著作中有关这些问题的篇章。有时候，牵涉到不清楚的问题，便把相关书籍拿来翻阅查找，以弄个一清二楚。因此，卡冈杜亚便能将所涉及的知识全都熟记在心。可以说，当时所有的医生的知识水平都难以望其项背。
接着，大家又谈起上午刚学过的课文，再吃点木瓜酱当作饭后甜食，一顿午餐便宣告结束。卡冈杜亚随即拿过一根乳香树枝剔一下牙齿，再用清水洗一下手和眼，唱上几首颂歌，感谢天主的仁德与恩惠。完了之后，便拿出牌来，不为赌博耍钱，而是借此学习从数学中演化出的种种千变万化的计算方法。
卡冈杜亚通过玩牌，竟然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竟至每天午餐和晚餐之余，总要拿出牌来玩上一通，与先前掷骰子玩纸牌一样地兴致勃勃。他从中学到了数学理论与实践，连著作颇丰的英国数学家邓斯塔尔②也不得不自叹弗如。
卡冈杜亚没有局限于数学，而且对与数学相关的其他科目也都有所涉猎，比如几何学、天文学、音乐等。他利用等着上菜以及饭后闲暇，摆弄各种几何工具，绘制各种几何图形，甚至还研习天文①上述人名皆系希腊学者。他们的著作中有些篇章论及饮食营养。
②邓斯塔尔（1476—1559）系英国达拉姆主教，著有《算书通论》。
学的原理。
接着，他再搞一会儿音乐，唱唱各个声部，扯开嗓门喊上一通。他对乐器也情有独钟，古琴、键琴、竖琴、德国九孔笛、大提琴、小号，全都一一学习之。这么一折腾，午餐的食物已消化完毕，便如厕排便，然后再用上三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学习主课，复习上午所学和继续新的课程，并练习古罗马花体字。
主课上完，便到户外练习骑术。骑师为一贵族少年，名叫吉姆奈斯特。
卡冈杜亚换上骑士服，跨上一匹意大利战马，或德国驮马、西班牙赛马、阿拉伯野马、轻骑马等，练习各种马步，或凌空跃起，或翻沟越障，或原地旋转盘绕。
接着，他还要耍弄一番“断头枪”。所谓“断头枪”，旨在形容枪舞动的速度飞快，形同飞轮，只见光闪，难见枪头，并不是说把枪头给弄断了。只是糊涂虫大笨蛋才会傻呆无知地说：“我在演武场或战场上，好生了得，舞断了十支长枪。”弄断十支枪有何困难？一个木匠就能办到。刺死十个对手才算英雄。卡冈杜亚手舞长矛，挑破一道寨门，刺破一身铠甲，戳倒一棵大树，刺中一只铁环，挑起一副铁架马鞍、一副马甲、一双护手套。他一身戎装，威风凛然地完成了这套马上功夫。
他骑在马上打呼哨，让马按节拍舞动的功夫也十分了得，就算是费拉拉①的骑术教练与之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了。更加叫绝的是，他还练就了凌空纵身，从一匹马上飞跃到另一匹马上，此套功夫名为“飞马术”。他甚至可以手执长矛，从左右两边纵身上马，马①费拉拉系意大利北部一城市名，当时当地有一些著名的骑师。
不备鞍，也无缰绳笼头，照样纵马奔驰，得心应手，驾驭自如。这套马上功夫，在战场上可是大有用武之地。
有一天，他还抡起板斧，耍练开来，劈砍切剁，蹲身旋转，无论是在演练场上还是在沙场战地，他都是英雄高手。
这之后，他又练习钢枪、长剑、西班牙剑、短刀、匕首，有时戴盔套甲，有时赤膊上阵，有时身披斗篷，有时手持盾牌，练得十分卖力、出彩。
他还喜欢打猎，喜欢追击雄鹿、牝鹿、熊罴、野兔、竹鸡、山雉、大鸨。另外，他还擅长玩球，手拍脚踢，样样精通。再就是练习角力、跑步、跳高，但他却不练什么三级跳、单腿跳、德国式跳，因为吉姆奈斯特说，这些跳法花里胡哨，并无实用价值，打起仗来，毫无用处。因此，卡冈杜亚就练跳沟越壕、钻桩翻墙、穿窗入屋等。
卡冈杜亚还喜欢在深水中游泳，蛙泳、仰泳、侧泳、蝶泳、踩水等无不精通，甚至还能双脚踩水，一手拿书，伸出水面，游过塞纳河而书不沾水，口中还衔着自己的外套，恍若恺撒一般①。然后，一只手奋力击水，纵身跃到船上。接着，又从船上跳进水里，扎进水底，钻进深水岩洞，探一下龙潭虎穴，再浮出水面，上得船来，撑船打转，或顺水直下，或逆水徐行，或在水闸急流处立即停船，或一手撑船，一手掌舵，或腾出手来扯上风帆。他能攀缘绳索爬上桅杆，在桅杆横桁上健步如飞；还会摆弄罗盘，迎风扯帆，稳住行船。
上到岸来，他便一口气飞奔上山，然后又飞也似的奔下山来。他爬树攀枝，如灵猫一般灵活自如；在树间纵身跳跃，如松鼠般轻①据普鲁塔克的《恺撒传》说，恺撒在征服亚历山大的战役中曾衔衣泅水。
巧敏捷；他用手劈树砍枝，可与米隆①一比高下。他能手执双刀或双凿，像老鼠般蹿上屋顶，然后，翻身跳下，双脚落地，毫发无损。投掷标枪、铁棒、石镖、长矛、钺矛，更是不在话下；他膂力过人，拉得开满月弓，拽得动攻城硬弩，能打火枪，善架火炮，射击打靶，左右开弓，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与帕尔提亚人②别无二致。有人为他在高塔顶上系上粗绳，垂及地面，他能攀绳上上下下，轻松自如，不出险情。有人为他在两树间搭一横杠，他能吊在杠上，身体自由摆动，速度之快，令人赞叹。为了锻炼肺活量，提高嗓门，他常大喊大叫，练得声震屋瓦，扬之甚远。有一次，我听见他立于圣维克多门前呼喊在蒙曼德街上行走的厄台蒙，后者竟能听到，就连特洛伊战争中的史东陀③也没有他的音量那么大。
为了锻炼肌肉，他叫人铸造了两个大铅球，每个重达八千七百公担，卡冈杜亚称之为“哑铃”，他能单手将它抓起，举过头顶，神闲气定，岿然不动，长达三刻钟之久，其膂力之惊人，可见一斑。
卡冈杜亚喜欢与最有力气的人玩立于悬杠上对阵推搡的游戏。当他两腿站直，摆开架势，先让对方推搡时，无论身体多么强壮的对手都甭想让他晃动分毫。他就像是古时的那个米隆一般，而且，他还常学米隆，手握一只大铁球，任人争抢，但始终无人成功。
这么玩耍、锻炼之后，他便去洗澡擦身，换上干净衣衫，悠然自得地返回。走过草地或杂草丛时，他还顺便观察一番花草树木，①米隆系公元前6世纪的希腊壮士，曾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数次获奖。
②帕尔提亚人系公元前3世纪古波斯南部的一个民族，骁勇善战。
③史东陀系《荷马史诗》中的一位英雄，声音洪亮，喊声如雷，胜过50人齐声喊叫。
与古代的泰奥弗拉斯特、狄奥斯科里德、马里努斯、普林尼、尼康德尔、马塞尔、格列恩等大家①之著作中所述加以比较，并且还拔了许多，带回住处，交与一个名为列索多姆②的随从，让他精心侍弄，还替他置办了锄、锹、耙、铲、犁、剪等园艺工具，供他使用。
回到住处之后，等待厨房备餐送饭之时，他先背诵几段学过的功课，然后方才坐到桌前用餐。
需要指出的是，卡冈杜亚午餐吃得量少而素淡，只是稍许填一填饥肠辘辘的肚子罢了，可到了晚餐时，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不但量多，而且丰盛，因为这是为了满足营养的需求。这么做完全符合医学观点，是最合情合理的饮食配方，但却遭到一些江湖郎中的诋毁，他怕深受诡辩派神学家的影响，声嘶力竭地表示反对。
用晚餐前，又将下午的功课温习一遍，时间有长有短，视情况而定。吃晚饭时，边吃边谈论着文艺等益智增慧的话题。
晚祷过后，众人奏乐弹唱，或玩一会儿纸牌、骰子、魔术什么的，直到要上床就寝为止。有的时候，也外出参加一下文人学士聚会，或拜访一下异域游历归来之士。就寝前，夜深人静，他们还在住所附近找一处宽敞之所，观察一番天象，看看有无彗星出现，并注意其他星辰的状况、位置、特征以及相互间对峙或交会的情形。
这之后，卡冈杜亚便把当日自己所学、所见、所闻、所知、所为的详情，用毕达哥拉斯的方式向老师进行汇报。
最后，祈祷创造万物的天主，赞颂他，以坚定自己的信仰，感谢天主仁慈地赐予自己这一天，祈求天主庇佑自己的未来。
祷告毕，各自就寝。
①上述者皆为古希腊罗马作家，都曾写过有关植物的诗文和论著。
②列索多姆在希腊文中的含义为“刨根者”。
第二十四章
雨天，卡冈杜亚如何利用时间
遇上刮风下雨，上午时间与平日一样度过，只是屋内多生了一盆旺火，以驱潮气。午餐后，便不像平日里那样去户外活动，只是待在屋里，捆干草，劈木柴，锯木头，在谷仓里脱麦粒，权当身体锻炼。然后，学习雕刻、绘画等艺术，或玩那么一会儿古棋牌，莱奥尼古斯①在其书中有所描述，我的好友拉斯卡列斯②也喜欢玩这种棋。大家边玩，边谈论古代作家著述的有关这种古棋的文章。
同时，他们也去看看如何冶炼金属，如何铸造枪炮，或者去访问一下珠宝匠、金银匠、玉石匠、炼丹师、造币工、织毯工、织布工、织绒工、钟表匠、制镜工、制琴师、洗染工等，每到一处，便有所赏赐，并虚心求教，仔细观察工匠们的工艺技术。
他们还去听演讲会、讨论会、朗诵会、律师法庭辩论、教士布道传经。
路过武馆之类的练武场所，卡冈杜亚便走进去与教练们比试各种兵器，切磋一番，事实证明，他的功夫毫不逊色，甚至高出他们一筹。
阴天下雨，无法采集标本，便去药铺参观，仔细观察各种药材①莱奥尼古斯系意大利作家，著有弈棋方面的书。
②拉斯卡列斯（1445—1535）系希腊学者，是作者拉伯雷的好友。
的果、根、叶、胶、籽，以及异域进口之香料和制作方法。而且还去观看杂耍、戏法及江湖郎中叫卖仙丹妙药的绝招儿，注意观察他们的动作、手法技巧和嘴皮子，特别是庇卡底省萧尼地区的那帮人，能说会道，口若悬河，胡编乱造，神吹瞎侃。
晚饭时归来。晚餐较为简单，比平日吃的要素很多，瘦肉多，肥肉少，为的是减轻身体因空气潮湿所必然导致的不利影响，即使未进行户外锻炼健身，也不会感到身体不适。
卡冈杜亚每天都严格地按照这种方法接受着教育，获益匪浅。不难想象，一个年轻人，正当长身体增智慧的年岁，长此以往，当然日见进步，尽管这种锻炼方法开始时不免会遇到困难，但坚持下去，渐渐地便习以为常，不再犯难，看着倒像国王消遣散心，而非小学生在忙着做功课。
不过，为了缓解卡冈杜亚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巴诺克拉忒还是每月一次，选上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好日子，早早地走出城外，到让蒂伊或布洛涅、蒙特鲁日、沙朗通桥、万沃、圣克鲁①等处去远足。他们在郊外待上一整天，尽情地撒欢儿，在草地上唱歌跳舞，吃喝打闹，打滚翻筋斗，掏麻雀，捉鹌鹑，抓青蛙，摸鱼虾。
尽管这远足的一天，不带书不朗读，但并未浪费这大好时光。他们在绿草茵茵中背诵维吉尔的《农事诗》或赫西奥德②的《农耕诗》，以及波利蒂恩的《田园诗》，还用拉丁文诌上几首讽刺诗，然后再将这些拉丁文诗翻译成法文回旋诗或古体诗歌。
饮酒时，他们按照加图③《农事学》和普林尼所说的方法，用一①以上地名皆为巴黎市郊的名胜之地。
②赫西奥德系古希腊诗人，大约系公元前8世纪的人。
③系指大加图（公元前234—前149），古罗马执政官，著有《农事学》。
只藤制酒杯，把酒中过多的水分滤出去①。他们先把葡萄酒倒在满满的一盆水中，再用漏斗将酒过滤出来，而让水从一只器皿中流入另一只器皿。他们自己动手制作了不少的小型自动装置，也就是一些自动运转的装置。
①加图认为藤器有分离酒和水的功用。
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