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些被深锁的前尘旧梦

第2章 那些被深锁的前尘旧梦

第2章那些被深锁的前尘旧梦

“怎么不开灯?”

冉锋门也不敲径直进来,按亮了书房的日光灯。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痛了翦墨的双眼,她抬手在眼前遮了遮。

“刚才上官秋来电话了。她说她很抱歉没来参加葬礼。她劝你别太伤心。”

“好,知道了。”

上官秋是周远泽之外与翦博谦联系最多的学生,是翦墨最喜欢的师姐。很多个孤单无助的时刻,是上官秋贴心地陪伴她、安慰她。没想到,她也会缺席翦博谦的葬礼。但是她不怪她。父亲在世时对她讲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宽容”。他说,每个人都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难处,所以不要轻易就下定论否定或者批评别人。翦墨一直把这些教诲牢牢记在心里。更何况,父亲已经不在了,来不来送这最后一程,有什么关系呢。

“你整整坐了一个下午。”他走到她身旁拿起那个相框瞥了一眼,冷冷哼了一声,“周远泽还没消息?”

“不提他了。心里好乱,让我静一静。”翦墨站起身想在冉锋和书桌中间的夹缝走出去,却猝不及防被他迅速伸出的两条胳膊困在他与书桌中间。

“翦墨,离开周远泽,嫁给我。长辈们都不在了,我们相依为命。”他微微俯下身,一瞬不瞬盯住她,热热的鼻息触到她的脸颊,混着熟悉的须后水的清香和香烟的辛辣。

他是她形影不离近二十年的搭档,是她最信赖的同盟,给她最深信不疑的安全感。他的后背是她最坚实的依靠。然而,她有多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凝视他了?那个自儿时起就朝夕相伴玩耍嬉戏的莽撞少年已经变成一个目光冷峻表情深邃的男人。他的五官有棱角鲜明的刚毅轮廓,鼻梁挺直,眉峰高挑,与他父亲冉霄鹏越来越像,连下巴上那条美人裂都照搬过来。她再不敢看他的脸,把视线稍稍偏开一些。

“冉锋,我是你姐姐。”

“翦墨,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吗?”

她不转头,不应声。

“每次这么问你,你就不敢看我。翦墨,”他更靠近一些,嘴唇几乎沾到她的眼睫,轻声呢喃,“其实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但是你不承认,因为你恨我爸,是不是?”

“冉锋,我们说过多少次了?这个话题再也不要提了。我是你姐!”

“翦墨,你知道,我们做不成姐弟。做不成。”

“不要给我添乱。”翦墨双手捂了脸,“爸爸不在了,周远泽玩失踪,冉锋,你是我最亲的人了。你在这个时候胡言乱语,就是落井下石欺负我,懂吗?”

“我怎么会欺负你呢,我要保护你。”

他把持不住自己的情感,俯身去吻她。他们曾经贴得那么近,只差一点点,他再不希望有任何距离和阻碍横亘在他们中间。然而,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突然抵住了他的胸膛。

那是一把枪。

“你、你哪儿来的枪啊?”冉锋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出去。”温热的嘴唇吐出两个冰凉的字。

“翦墨,你别胡闹!你还在等周远泽回来?你的青春都用来等他,他丢下你不管,你把心掏给他他根本就不在乎!”

“出去!”枪口依旧抵着他的胸膛,“冉锋,我再说一遍,周远泽是我的男朋友,他好他坏由我一人来担。爸爸出事已经让我很难过了,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让我安静一下。”

他被迫一步步退出书房。房门关上的一瞬间,他的头狠狠撞在了上面。纵使他有偷天换日的本事,却是拿眼前这个女人毫无办法。他爱上她,就是赋予她折磨他的权利。

翦墨坐回到书桌前,把“枪”放回抽屉。冉锋一向酷爱摆弄仿真玩具枪,这回居然被蒙蔽了。其实这“枪”不过是父亲从一个学生那里缴获的高仿真玩具,父亲当时还笑说,这东西太危险,找个机会把那孩子叫到家里来好好聊聊,再把玩具还给他。谁料想,谈话未始,人已永诀。

她再次把目光投向全家福。照片上的冉锋在笑,但是十分勉强,勉强得要哭出来。别人不晓得,她晓得。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都再清楚不过。还有谁比她更了解他,还有谁比他们相识更早?

六岁那年,翦墨随着妈妈刘云若改嫁,嫁的就是冉锋的爸爸冉霄鹏。小小的翦墨第一次踏进那个陌生而美好的新家,正环顾四周,突然就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在身后抵住了脑袋。有人尖声尖气喊着:“别动,举起手来!”

她回转身,看到一个跟自己个子差不多的瘦小的男孩。他有一张白白的小瓜子脸,眼睛大大的,眉毛淡淡的,两颗门牙都掉了还没长出新牙,像个小老太太,显得滑稽可笑,却偏要摆出严肃的神情。他穿着绿色的军装,带着大盖帽,手里拿一把玩具冲锋枪正叫嚣着挑衅。他就是冉霄鹏的掌上明珠、小她一个月的“弟弟”冉锋。

初次见面形成的恶劣印象导致后来的相处极为困难。在六岁的翦墨看来,这个成天幻想自己是解放军、抱着冲锋枪乱叫的烦人精比其他男孩子更皮更疯更淘气。他总是拿杆破枪冲她嚷嚷:“别动,举起手来!”她不理他,他就窜上来揪她的辫子。她毫不畏惧,反手去揪他的耳朵,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谁都不会手下留情,当然谁都讨不到便宜。

冉锋还藐视自己生日小一个月的客观事实,渴望翻身做老大。他用玩具枪逼着翦墨喊他哥哥,翦墨才不谦让:“你比我小,我是姐姐!”冉锋振振有词:“男的都是哥哥,女的都是妹妹。”翦墨为了捍卫自己的地位不惜跟他展开近距离肉搏战,不是把他的小脸挠个口子,就是抓着他的胳膊咬他的手。两个人经常在木地板上扭成一团滚来滚去,不斗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绝不罢手。

除了“阳谋”,还有“阴谋”。冉锋会偷着把翦墨喜欢的裙子剪一个洞,当她想穿的时候只能气愤地狂吼,他就在一旁怪声怪调地笑。翦墨就把他最爱的坦克车端过来狠狠掼在地上,炮筒哗啦一声掉下来。看着冉锋坐在地上绝望地哇哇干嚎,翦墨就扬眉吐气地欢蹦乱跳。

妈妈拿两个冤家毫无办法,拉哪边都拉不动。冉叔叔却不着急,还挺高兴地说:“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嘛,越打越亲。”

翦墨多么希望“相亲相爱”的日子快些到来啊,可惜,冉叔叔这句话仿佛永远没有应验的可能。那个干瘦的猴崽子实在不是用“讨厌”两个字就能形容得了的,虽然他的脸长得像动画片里的“一休哥”一样伶俐可爱,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堪比最可恶的“怪兽哥斯拉”。

很多年后,翦墨听孙燕姿在歌词里唱:“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而当年的冉锋在她看来,就是最意外的一场人祸天灾。

“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手机铃声响起。来电话的是武宗岳,她的铁哥们儿、设计公司合伙人。

“翦公主,来我家吃饭吧,咱爸咱妈让你和冉锋都过来。”他从小就喊她“翦公主”,十余年未曾变过。翦墨曾经严重抗议这个娇滴滴的肉麻得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称呼,无奈抗议无效。武宗岳虽然跟她同岁,却从小宽厚稳重,像哥哥一样照顾她。

“宗岳,替我谢谢叔叔阿姨,我和冉锋都有孝在身,不方便过去。”

“来吧,来吧,来吧……”他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就推门进来,“都什么时代了,哪儿有那么多旧讲究。冉锋说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爸妈都跟着担心。翦墨,翦伯伯的事我们都很难过,你哭出来会好受些。这几天你都没痛痛快快哭一场,憋着会生病的。”

“放心,我承受得住,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我好像一直在做梦,心口压了一块大石头,却醒不过来……”翦墨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

“出来出来。我妈炖了鸡汤,还做了几个你爱吃的菜让我带过来。不管怎样你都得吃饭。我和冉锋陪你。”

武宗岳拉着她的胳膊,把她硬拖出书房,按坐在餐桌旁。冉锋已经把碗筷准备好,刚才的“枪支事件”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及。

“蒋伟帆明天有考试,今天晚上突击写课程论文呢,明天考完了再来看你。”武宗岳一边把打包带来的饭菜盛到盘子里一边说,“那个家伙决定读博士,学海无涯苦作舟啊。”

“又要准备考试又要给我帮忙,这几天累坏他了。”翦墨抱歉地笑笑,“从前最大嘴巴最花心的狐狸大婶都要去读哲学系的博士了,时间这把杀猪刀真是斩妖除魔。”

“对了,我还带了罐上好的蓝山咖啡来给你尝尝,正宗的牙买加货,客户送的。”武宗岳指指桌上精致的小罐子,温和笑着,却换来她的颦眉。

“武宗岳,你脑子让驴踢了?你忘了翦墨不喝咖啡?”冉锋骂了一句。

“哎呀,我真是昏头了,这几天老犯迷糊。”他拍拍脑袋,把咖啡收到厨房看不见的地方,然后亲手盛一碗鸡汤端给翦墨说:“不喝咖啡就喝汤,喝汤好,喝汤减肥又健康。”

翦墨被他逗笑,埋头喝了一口汤。武宗岳的父母和翦墨的父亲一样也都是Q大的教授,两家住得很近,从前上学时,她和冉锋没少去武家蹭饭,武妈妈烧得一手好菜,她最喜欢喝她煲的汤。此刻,美妙的滋味刺激了味蕾,温暖了肠胃,让暗淡的情绪也稍稍平复了些。她终于拿出了以往的强韧,开了自己一个玩笑:“我现在特想拿着喇叭站在楼顶高喊一声,翦墨你就是个超级无敌大笨蛋!”

冉锋和武宗岳对看一眼,知道这娃没有太大“内伤”。

能够帮助翦墨走出阴霾的,除了美味的鸡汤,还有工作。

翦墨上学时是尖子生,工作时是排头兵,创业之后更是成了“拼命三娘”,所以才能让小小的恒岳建筑设计公司做得风生水起、迅速壮大。明天上午市郊有个不良资产的拍卖会,拍卖项目是一个废旧的造纸厂。翦墨和武宗岳对这个项目已经垂涎已久,并且成竹在胸。这将是“恒岳设计”的第一笔固定资产,在寸土寸金的今天,它无疑能让公司身价倍增。这份兴奋和期待让翦墨的丧父之痛稍稍得以缓解。

为了拿到这个项目,武宗岳和翦墨使了个小小的花招。他们打点了拍卖行的负责人,自然也联络了法院的若干相关法官,拍卖委托书拿到之后,只在报纸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角落刊登了拍卖公告,若不细心去找,很难发现。这个障眼法能够让他们减少一大批强劲对手。拍卖会是明天上午十点钟,他们一大早就要赶过去。

盯着她吃了小半碗米饭喝了两碗鸡汤,又陪她聊了一会儿,看她情绪还算稳定,武宗岳就告辞回家。临走,他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个读卡器递给她:“前些日子翦伯伯和我爸一起研究相机,把一个读卡器丢在我家了。我给你带过来了,留着做个纪念吧。”

“好,这是爸爸的宝贝,我替他收着。”

翦墨心疼地笑了笑,接过读卡器攥紧,仿佛上面还有父亲掌心的余温。翦伯谦向来喜欢拍风景,翦墨就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了他一台高配置的单反相机,还配了两个很专业的长镜头。当时她还请了对摄影器材比较在行的上官秋帮她挑选机型。那台相机也在他出事地点不远处找到了,摔了个稀烂,里面的存储卡倒是没有大碍,从最后一张照片的取景和显示时间推断,翦博谦在出事前一直捧着女儿送的相机拍照。

送走武宗岳,冉锋劝翦墨回房间睡觉,她却摇头,一反常态地给自己泡了一杯浓浓的黑咖啡,就是武宗岳拿来的那罐“正宗牙买加蓝山咖啡”。

冉锋疑惑地看着她。咖啡从来都是她的大忌。

她不看他,自顾自地把鼻子凑近咖啡杯,深深地吸了一下:“真的很香。这是我第一次喝咖啡呢。小时候讨厌喝,觉得很苦。后来不喝,是怕想起妈妈。现在妈妈身边有爸爸陪伴,我可以放心了。”

她故意说妈妈有爸爸陪伴,而不提冉叔叔,这让冉锋又心痛又愧疚。他轻轻握住她端咖啡的手,“翦墨,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要不你骂我或者打我,出出气,好吗?你发泄出来,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别一个人扛着。”

他要夺下她手中的咖啡,她却灵巧避开,“傻瓜,这跟你没关系,我不怪你,也不怪冉叔叔。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是是非非我都看淡了。这几天全靠你忙前忙后,辛苦了,去睡觉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双手捧着咖啡杯绕过他,走进书房,再次关紧了门。

武宗岳说得没错,自从父亲的噩耗传来,她一直没能痛痛快快哭一场。她老觉得如行五里雾中,不知身在何处。葬礼上,父亲的同事、朋友、学生都在哭,她却像置身事外的看客一般,在几位世伯的指引下机械地行礼、还礼、应答,处理着善后的各项手续。或许是因为太多事情要做,让她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对痛的感知都比外人慢了好几拍。

现在,她终于“闲”下来,可以安静地泡上一杯咖啡,伴着这曾经被她认作世界上最苦的东西,细细消化这过分沉重的悲恸。

她咽下一大口咖啡,从口袋里掏出父亲的读卡器,连同咖啡杯一起轻轻放在书桌上,然后打开身旁书柜的门,从里面翻出几大本厚厚的相册,坐回书桌后面逐页翻看着。

父亲是个念旧的人,喜欢拍照、收集照片,虽然翦墨给他配备了最好的电脑和单反相机,他还是喜欢把照片都洗出来一张一张放到相册里。这小山似的几大本相册把近十年生活都清晰记录下来。孩子们为数不多的儿时照片也被收录到这里。目光所及,无处不在的都是翦墨、冉锋、周远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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