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爱,就是不要说对不起

第31章 爱,就是不要说对不起

第31章爱,就是不要说对不起

周远泽归来时,翦墨正在枫眠小筑的施工现场看进展情况。

那次“咖啡事件”曾珂从未提及,翦墨也只字不问,就像不曾发生过一样。她没有证据证明是曾珂所为,而曾珂也摸准了翦墨的心思:这女孩瘦弱的躯体里跳动着一个异常凶悍的灵魂,入虎穴得虎子的事情她做得出。

工程进展十分顺利,有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需要变动,现场管理人员会及时跟翦墨接洽,翦墨公司也派了工程师全程跟进,来年春天即可竣工。据说这些别墅尚未盖好,已然卖出不少。曾珂向翦墨打包票,若是她有兴趣,可以内部价格卖给她一套。后面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也可以送你一套,如果你愿意……”

从工地出来,正要开车回公司,翦墨就接到了周远泽的电话。他说他回来了,在上庄水库,他们高考前聚会的那个地方。他说翦墨你现在能过来吗,我想跟你说件事。翦墨就驱车去了水库,然后就看到了分别了大半年的周远泽。

冬天的下午,阳光那样好,晒得人暖意融融。水面并未结冰,被那阳光晒得波光粼粼,似有龙鳞点点。那年B市没有下雪,空气清凛,天空湛蓝,站在干枯的柳丝下面,翦墨想到了高考前夕的那个夏季夜晚。不满二十岁的周远泽穿着红色的T恤衫像一团火一样把不满十九岁的她拥在怀里,呢喃婉如梦呓一般:“我是爱你的,傻姑娘,我怕你受伤害。”她就毫无畏惧地照单全收所有伤害,因为爱一个人,就是赋予他伤害她的权利。

此刻,二十四岁的翦墨面前站着二十五岁的周远泽,他们不再青涩懵懂,却又揣了另一番心事。忐忑不安。满腹惴惴。她等着他先开口,他踌躇着如何开口。

“武宗岳的爸爸,怎么样?”他支吾了半天,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还好,已经在家了。不幸中的万幸。”翦墨简单地说。

经过漫长的调查、取证、辩护,武庆国的贪污受贿罪名并没有成立。但是,圈里的人都清楚,身在高位,想完全“清白”也是很难做到的。反贪局把武庆国家所有账户翻了牢底朝天,连武宗岳的那辆车都不放过,最终只找到几笔很小的来路不明的款项。最后武庆国涉嫌挪用公款,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缓期两年执行。这个翦墨已经在一次电话里跟周远泽说过了。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说出心里的话,只好用这件事开个头。

终于,他胡乱掳了一下额前细碎的长发,说出三个字:“我错了。”

“这是从何说起呢?”翦墨语调戏谑,“远泽,我们快半年没见面了吧,上次通电话还是一周之前。我们没吵架,也没闹别扭,你错在哪里?”

他听出她的嘲讽,无地自容,“翦墨,都是我不好。我太纵容自己了,忽略了你的感受,没能陪在你身边。我不应该以自由为借口丢下你。”

这道歉来得毫无征兆,她小有讶异,但是没说话,只凝神注视他。她再也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了,为他一句好话欢欣鼓舞。她更愿意恶毒地相信,一个男人主动端正态度,不是做了亏心事就是想索要更多。她等着他的下文分解。

“前两天我在一个小电影院里看了一部电影,名字叫《时间旅行者的妻子》。看到这个电影之前,我没觉得自己有错。看完这个电影,我哭了。翦墨,我特别想你。当时已经是半夜了,我没打电话给你。我意识到自己一次又一次离开你让你受到很大的伤害。这都是我不好。翦墨,你一直在等我,我却不能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

翦墨记得小时候看《爱情故事》那部电影,奥利弗总是惹简生气,然后又孩子气地道歉,简对他说:“爱,就是不用说对不起。”她无法理解那句话,那时她想,要是她爱的人伤害了她,他说一万句一亿句对不起也不会原谅他的。

可是,面前的周远泽,带着长途旅行归来的疲惫,带着大半年跋山涉水的憔悴,用他一贯温柔又略带无力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她怎么就乖乖缴械束手就擒了呢。她发誓,一秒钟之前,就在一秒钟之前,她还是万般憎恶他决定再也不原谅他,可是,他用一句“对不起”,轻而易举就击碎了她日积月累起来的对抗和恨。

因为长时间在外面跑,风吹日晒不修边幅,周远泽早就不再是当年那青葱一般的俊俏少年,而是带着成年男子的落拓和沧桑,刮得不甚干净的胡子乱七八糟地龇在脸上,与翦墨终日面对的那些整洁细腻的工程师们相差太多。偏就是这样一幅面孔,由于道歉而显出局促不安,脸上就浮现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幼稚和热切。男人与男孩的界限终究是无法划分鲜明。

他穿着红色的冲锋衣,领口稍稍敞开,露脖颈处一段红线,已经变成浅浅的粉色。那应该是她送给他的“护身符”。她伸手去摸,他握住了她的手。某种在灵魂深处蛰伏已久的激情就那么轻而易举被他重新点亮了。他只轻轻一带,她就撞上他坚实的胸膛。

他身上有浓郁的松节油的味道,那是她不喜欢的与油画相关的味道,那是另一个画油画的女人的味道。但是她忍住了,不去闻,不去问,不去想。他是她执迷不悟的红色沼泽,她明知故犯地跌落进去。

他抱起她,进了那个院子,去了那个房间,那里写着漫长无望的暗恋时代的终点,也写着他们恋情的前奏。那个夏天上演的爱恋甜腻得如同化在手中的雪糕几乎粘住五指。她被他带回到这里,一度坚硬如钢筋水泥的心又化作沉静清水,滋润出一如当初的美好柔情。

无数个梦里,她梦见他吻他,滚烫的双唇一寸一寸地燃烧她的皮肤和欲望。她在那样的梦中欢喜雀跃,然后在接近巅峰时猛然惊醒。孤衾凉如铁,春梦了无痕。她唾弃自己。二十四岁的小女人,对感情的渴求远远大于身体的震颤,她不是非要那如胶似漆的床笫之欢,她只要他一个电话,甚或短信,就足够伴她度过一个个难眠的孤夜。可是没有。

他终于回来了,他的体温包围她,融化她,唤醒她,她在最快乐的瞬间睁开眼睛,看到了实实在在的他,摸到真真切切的他。她亲手给他戴上的护身符就在他胸前。真好。

“翦墨,我爱你。嫁给我好吗?”火热缠绵过后,他这样问她。

她毫无心理准备,生生愣住,答不出来,只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他以为她不肯,眼神中透出慌乱,急促地呼吸几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翻身跳下床去找刚刚胡乱丢在地上的衣裤。他在口袋里一阵摸索,掏出预先准备好的戒指,拿到她面前说:“其实我今天一早就到了,特意去选了个戒指。刚才却忘了。翦墨,嫁给我好吗?”

这些年,她想象过无数次周远泽求婚的情景,她知道肯定会很特别,或者是红叶满山的山顶,或者是色彩缤纷的书画长廊,或者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篮球场,她甚至猜测可能是这个水库边的度假村。她只是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她一丝不挂缩在被子里,他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薄汗,捏着在口袋里摸出来的光溜溜的钻戒,蹲在床前。

她忍住笑意问:“做时间旅行者的妻子,恐怕比做时间旅行者的女友更难吧?”他以为她要拒绝,眼圈微微泛红,正欲收回戒指,却听她说:“不过我愿意试一试。”

“翦墨,你答应了,对吗?你答应嫁给我了?”他的眼中又闪烁出那摄人魂魄的光芒。她见过的最亮的光芒,给予她重生的光芒,爱的光芒。

“我答应你。周远泽,我嫁给你。”

“翦墨,我爱你。”

“周远泽,你要和我在一起,我们永远不分开。”

翦墨约了冉锋一同回家吃饭。翦博谦心情很好,炒了好多菜,不断说周远泽瘦了应该多吃点。翦墨嗔怪:“爸爸,人家都说是女儿有了老公忘了爹,我看您是有了女婿忘了女儿。”

翦博谦笑,跟周远泽聊起他外出的收获和见闻。周远泽带回很多在外期间创作的作品,有国画,也有油画,他还拍了好多照片和DV,给翦博谦看西南某市艺术家聚集地的活动和成果。翦博谦感叹着:“真是不错,我这把老骨头都想跟你出去走走了。”

“不行不行。”翦墨急着阻拦,“他才回来,再也不能走了。爸爸您也不能离开我。你们都给我好好在家呆着,哪儿都不能去。”说完看住周远泽:“你要在爸爸面前发誓,再也不离开我了。”周远泽笑笑:“好,我发誓。”

翦博谦又问了周远泽以后的打算。周远泽看看翦墨,回答说:“我和翦墨商量好了,她看中了郊外的一个小院子,是她自己设计的,回头我们按揭买下来。今年我争取考上研究生,然后我们就结婚。以后我就像老师您一样,留校任教。”

“好。有计划就好。你们年纪都不小了,玩也玩了,闹也闹了,该安心过日子了。”翦博谦叹了口气,“远泽,老师知道你是个画画的好苗子,老师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没你的才华,但是心境很像,渴望飞得高、走得远,就把家庭忽略了。墨墨是她妈妈一手带大的,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有尽到责任。现在你提出要娶她,就要向我保证,会好好待她。”

“老师,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翦墨的。”

“哼,你要是再敢丢下我,让我爸揍你!”

翦墨嬉笑着用筷子敲他的头,眼角余光扫到了一直闷头吃饭的冉锋,她的心没来由地就痛了一下。“让我爸揍你”这句话她从来没说过,她从来都是说“让我弟揍你”。刚才脱口而出换了主角,究竟是无意的,还是潜意识使然?她注意到他夹菜的手停了一下。

冉锋的心被这句话猛地刺中。这不是他的家,没有他的亲爸爸、亲姐姐,但是在此之前他们确实是公认的三口之家,他和翦博谦是她最亲近的人。今天,她戴上了周远泽送的戒指,成了她的未婚妻,周远泽就是翦博谦的半个儿子,也许在她的心中,冉锋的排名要靠后一位了。他夹菜的手停了半秒,他庆幸没人注意到,很快就埋下头去继续吃饭。他几乎是狼吞虎咽把碗里的米饭扒进嘴里,胡乱抹了一下嘴就放下筷子说:“翦伯伯,我得先走一步了,酒吧晚上有人包场,我怕人太多会出乱子,回去看看。”然后就站起来直奔家门。

“冉锋。”翦墨追上他,拉住他的胳膊,“今天对我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日子,我们照张全家福,好吗?”

他转回头看她,看她洋溢着爱情的眼波,看她挂着微笑的嘴角,看她瘦削单薄的肩膀,看她雪白修长的脖颈上有一个不太明显的淡淡的吻痕,最后看她手上亮闪闪的订婚戒指。

她即将嫁为人妻。

他说过愿意为她做一切事情,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祝贺她嫁给一个浪子。他是男人,他不相信浪子回头这件事。若干女友都骂他是个滥情的恶棍,他从不辩解,因为他的心从来就没有流浪过,永远只为一个女人停靠。而周远泽,居然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撇下她追寻所谓的远方风景。他说他发誓再也不离开了,她相信他,他却不信。可是,她把今天这个日子看得无比重要,拉着他要照张合影。他不忍让她扫兴,只得从命。

那晚,冉锋和周远泽都离开之后,翦墨和父亲聊了很多,关于他和刘云若的相遇、恋爱、结婚,以及后来的离婚,也谈到了翦墨和周远泽的未来。

翦墨从眩晕的幸福感中苏醒,笑说:“爸,我知道您跟我讲这些的目的。有时候我自己也犹豫,到底选对了,还是选错了。”

“翦墨,爸爸妈妈没能给你做出一个相敬如宾的榜样,很对不起你。爸爸只能说,感情的事很难问对错。到了那个节点,跟随感觉走或许是最好选择。爸爸希望你嫁给真正对你好的人,无论是远泽,还是,”翦博谦顿了顿,“冉锋。”

翦墨完全没有料到爸爸会说出这样的话,吃惊地望了他好半天,才低头说:“我和冉锋是姐弟。”顿了顿,她又问:“爸爸,我一直想问您,您有没有恨过妈妈?”

“没有。当时,你妈妈带你离开是对的,是我没能照顾好你们。我没有理由恨她。若不是她的离开,也就没有今天的我。是她让我反思自己的人生,让我意识到有些珍贵的东西必须好好珍惜,一旦失去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新开始了。所以,”他叹了口气,“爸爸不希望你错过幸福。”

“我明白,爸爸。”

就这样聊着,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是与时节不相称的大雨。爷俩忙着把门窗都关好,然后各自回房间休息。

翦墨摩挲着中指上的订婚戒指,撩开窗帘看外面黑洞洞撤天撤地的雨帘,想到了妈妈和冉叔叔,想到了从K城到B市的种种变故,自然也想到了个命运出现拐点的雨夜。

然后,她就听到了手机铃声。“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是冉锋。

“东方不败,你果然是艺高人胆大啊。这样的天气打手机,不怕被雷劈吗?”翦墨笑。

另一端却没有声音。异常安静。

“冉锋?你在哪儿?”

仍旧是沉默。

“冉锋?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冉锋?”

又是漫长的沉默。

终于,她听到他低低的声音说:“翦墨,雨好大。”

是的,雨好大。她极力伪装出来的笑容轻易就被雨水冲洗掉。她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风声,像一个困兽低沉的呜咽。

或许那不是雨声,而是他的哭声。她不熟悉他的哭声。他很少哭的,哭得最伤心的一次是动身离开K城前,翦博谦说从今往后他是她的亲弟弟。后来她就再没听过他哭。

她听到他说:“翦墨,别嫁给他好吗?我爱你,翦墨。我以前不敢说,现在我说了。我们不是说好了,等我到了二十二岁,我就可以娶你了。我们一起骑车上班下班,一起吃饭看电视,一起出去玩。我们永远不分开。你不记得了吗翦墨?你为什么要嫁给他呢翦墨?”

为什么要嫁给他呢,翦墨?

他是她的信仰,是她遇到的最美好的风景。他们曾远远地两两相望,也曾分享最最亲密无间的第一次,他曾经如浪子般一去不归,兜兜转转之后终于回到她身边,向她说“对不起”,然后在她的中指上画了一个金属的句点。这不是很好吗。

她低下头,看到中指上精巧秀丽的指环。她戴了他的戒指,接受了他的求婚,对于热爱自由的他来说或许是一种套牢,但是对于她来说,是最大的解脱。她终于可以不再摇摆了,终于可以不再受“自私”两个字的折磨了。从此之后她只需要守住一个“周太太”的身份,不去空想,不再妄念,也不给任何其他人等她的机会。

“冉锋,我必须离开你,放你自由。”

“翦墨,我不要自由,我要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对不起。”

“别,翦墨,别跟我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让你难过,让你痛苦。你看到我就会想到我爸是不是?我的脸让你伤心是不是?可是,翦墨,如果我爸爸是无辜的,如果他没有害你妈妈,你能不能嫁给我?翦墨,你别嫁给周远泽,好吗翦墨?”

“冉锋,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

“翦墨,我不会幸福了。一辈子的幸福是有额度的,从六岁到十六岁,我一生的幸福已经提前用完了。十六岁那天下午就用完了。没有你,我不会幸福了。”

冰冷的冬雨还在下。滴答,滴答,噼啪,噼啪,就像那个下午的算盘珠在响。假若幸福真的有额度,那么,那一路的算盘声大概也拨掉了她的大半余额。

渐渐地,她再也分不清楚,耳畔回响的悲悲切切的声音到底是雨声,还是冉锋的哭声,亦或是她自己的哭声。她盯着窗外的雨帘,恍惚看到满天有焰火绚烂绽放。

“咚——”半空中炸开一个硕大无比的金色花朵。那花瓣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越来越大,越燃越亮。“咚——”又一朵橘红色的花朵紧挨着它绽放开来,整个夜空瞬间被这焰火照亮。然后,难以计数的烟花此起彼伏地炸响,绿的,蓝的,红的,紫的……各种颜色交相辉映,夜空顿时化作一片沸腾明亮的花火海洋。

她转回身去,看到他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双眼亮晶晶地注视着她。他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焰火中闪烁不定,但她知道,他是冉锋,他是东方不败,是她最亲的伙伴,最信赖的同盟。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转过身去,他就在她身后。他的后背永远是她最坚实的依靠。

他的眼中闪烁着焰火。那是除夕的焰火,是他们在高空三百六十度俯瞰全城时共享的焰火。那样美,如同梦幻。那样璀璨,让人怀疑它是否真实。那是属于翦墨和冉锋两个人的圆满,明亮至极,转瞬即逝,却流传到永远。

“冉锋,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要比我幸福。”她挂断电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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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孤单你永远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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