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倾心
狄生随那粉衣少女回到寝舍,却见两个杂役正在修补撞破的窗棂。那少女寻思片刻,去桌边取了张椅子教狄生坐着,便自转身离开了。狄生不知她去做甚么,呆望她远去的纤丽背影出神。
狄生正是对男女之情似懂非懂的年纪,却不曾与年轻女子有过交往。自打在山寨遇到这粉衣少女,竟是一见倾心,恋慕之情ri渐滋蔓。当ri与少女赌约,赢她做了老婆,实是戏谑之意居多;不料时ri既久,反倒越发认真起来,竟觉那少女真似自己亲人一般,终ri思念,心神不属,以至于回想被她打耳括、砸脑袋诸般情境,也是十分地甜蜜快活。时常盼望能再见那少女一面,只不知她姓名住处,深以为憾。今ri不知为何,竟到了这少女身边,纵然适才被殴甚剧,遍体生痛,心下却极是欢喜不尽。
寻思了一阵,狄生忽又想起夹阳山众位兄弟。他自幼孤苦无依,不知世间温情为何物。数月以来,寨主和几位头领对他敬重有加,待他颇为亲近,生活起居也是多方看顾,比之云来饭庄境遇,好过何止十倍。故此,狄生早将山寨看做家庭,将众头领视若兄长。他尚不知那恶灵已被自己无意间收服,此刻悬念山寨兄弟安危,甚是惴惴不安。
狄生焦虑心绪之中,却又透着极深的疑惑,想不通何以坠下山谷之后,居然没有跌死,反而到了粉衣少女的寝舍之内。这时节,他忆起昏迷前眼前闪过“移宫缩地”几个字,隐隐猜到其中的关窍,暗道:“莫非是狄天杀死后亡灵不散,一直在暗中保护与我?”一阵凄怆袭上心头,泪水便自眼中涌了出来。
狄生正自伤感间,听得一阵轻轻脚步之声。抬头看去,原来是那粉衣少女已回转来,手中各持一只瓷碗,右手中还有双筷子。她把碗筷放在桌子上,招唤狄生过来吃。狄生见得吃食,突然感到腹中饥饿难忍,搬着椅子来到桌前坐下,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少女带来的饭菜甚是简单,一只碗中半是炒木耳半是炒笋片,看不到一点肉星;另一只碗里只有白米饭,狄生却吃得颇为香甜。
粉衣少女见狄生吃相不雅,饭粒掉得满桌都是,心下更是烦恶。她本出身名门,又得当世高人真传,心xing极是高傲。几个月前,少女回家省亲,因事耽搁数ri。怕误了回山之期遭师父责备,便抄近道从夹阳山下经过。不料遇到山贼劫掠,一怒之下打上山寨,要替当地百姓除害。眼见那些山贼都不是对手,谁想这小贼使出下三滥手段,害她失手被擒,险些丧了xing命。更可恶的是这小贼口中不三不四,百般调笑羞辱,使她引为平生奇耻,是以不敢对人提起。原以为此事已了,哪知今ri这小贼却突然出现在自己房中,还险些当着师父和众位师姐的面说出当ri情形,着实让她恼羞成怒。
其实这少女倒也并非一味刁蛮不讲情理。她深知那ri山寨被捉,若不是这小子出言相救,恐怕已难逃一死,或许还有更加不堪之事发生。每念及此,心内后怕不已,对他未尝没有感激之意。尤其见狄生在师父面前曲意回护,又见他被打得情形甚是悲惨,心下微感欠疚,这才给他取来晚饭。只是这少女素爱清洁,见到雪白的被褥教这小贼沾得满是污秽,吃饭时又弄脏了桌面,不由得怒气翻涌,愈加觉得狄生面目可憎。
那两个杂役也将窗棂修好,换上崭新雪白的窗纸,便自离去。少女待狄生将碗中饭菜吃净,冷冷问道:“小贼,你怎生找到这里,到底想做甚么?”狄生见这少女神sè不善,知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便把山寨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少女听罢,娇声斥道:“小贼满口胡说八道,一句也信你不得。天下哪有这等奇事?”狄生道:“信与不信只由得你。老婆,你说话的声音倒也动听,只是太过凶恶了些。”
面前黑影一闪,狄生脸上“啪”的一声,左颊已着了那少女一记耳括。他既不惊怕,也不恼怒,笑嘻嘻道:“老婆,你的手好香!”少女羞得面sè通红,低声喝道:“小贼,若再口出不逊,便是讨打!”狄生道:“打是亲骂是爱,老婆打我便是亲我!”话音未落,右颊上又中了一记。狄生哈哈大笑:“老婆左手也是一般的香!”
少女气苦已极,接连打了狄生十几记耳括。狄生每着一下便叫声“老婆”,接连叫了十几声。少女见他并不躲闪,两颊红肿如火,心中渐软,下手也一次比一次轻。到得后来,少女被这惫赖小子弄得一点法子也没有,只得正sè道:“小兄弟,姐姐不打你了。可是你也不能也叫我老……甚么的,好么?”
狄生自幼饱受欺凌,打耳括凿暴栗踢屁股之类,早就是家常便饭,丝毫不以为意。何况美sè当前,意乱神迷,纵然再挨千八百下也甘之如饴。嬉皮笑脸地说道:“你当ri既已答应做我老婆,我便一辈子赖在你身边。便当真教你打死,做鬼也离不开你!”少女又惊又怒道:“你……你为何要这般无赖?”狄生道:“我也不知,只觉得与你在一起,心里说不出的快活。”
少女见狄生说得甚是郑重,毫无轻薄调笑之意,不由得呆了一呆,说道:“小兄弟,当ri之言是赌气的话,当真不得的。我与你结拜为姐弟,也可常在一起,如此可好?”狄生道:“不好。你如是我姐姐,早晚终是要嫁人的。倘若你被别人娶了去,我定然比死了还要难过。”
少女被狄生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语。她见天sè已暗,叹息一声,取出支蜡烛点燃。昏黄的烛光之中,狄生见她更是明艳动人,不觉看得痴了。少女被狄生缠得心烦意乱,哭笑不得,时而想飞起一脚,再把他踢出窗外;时而又被他真情所动,心下怅然。当真是“夜阑共秉烛,相对如梦寐”,只不过一个是美梦,一个是恶梦罢了。
少女愣了一阵,忽又想起件事,站起身来自衣柜中翻出一个小瓶,走到狄生面前,柔声说道:“你现今年纪尚小,这些事ri后再说罢。眼下先叫我做姐姐,免得人家笑话。这是金创药酒,姐姐给你擦拭伤处。你胸口痛不痛?”
狄生见她温声软语,如奉纶音,便即拉开衣襟检视。忽有一物自他怀中掉落,少女拾起看时,却是一块形状怪异的金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