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夜幕降临(4)
第45章夜幕降临(4)
李思川觉得她越说越不像话,悄悄地把刚才给婴婴玩了收在一边手机按了个快捷键,才对郁太太说:“郁太太,小钰病了刚好,又才在她阿嬷的灵堂上了头七香,她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真是没精力过问其他的事。而且你说的这些,给孩子听到,不太好。”
婴婴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这时听到爸爸提到她,她眨了眨眼说:“这个姨婆婆和妈妈好像。”
郁太太一怔,手就松了。
小钰听了嫌恶地掸了掸衣襟,站起来对李思川说:“我带婴婴去必胜客。”说完,她弯腰抱起婴婴,转身就走了,留李思川收拾烂摊子。
李思川本想和她们一起走,但看了郁太太又想跟上去纠缠小钰的样子,立刻伸臂拦住她,说:“郁太太,要不要叫郁先生来接你?”说到这里,他按断了通话钮。
郁太太眼睁睁地看着小钰步出自己的视线,忍不住就哭了出来。李思川这下更不好走了,他过去掩上门,劝道:“郁太太,你别这样,叫手下的员工们看见失了威信多不好?有什么事你回去和郁先生商量一下,看郁先生怎么说行吗?我和小钰都是外人,对情况不了解,你真的求错了人。”
难得有人这么推心置腹地和她说话,郁太太抓住李思川说:“李姐夫,你是好人,你对小钰好,就是对我们全家好。你们有婴婴,阿香什么都没有。”她有些语无伦次,“乐家的坏东西没良心,说不要她就不要她了,过年也不来见长辈,和那个贱女人去日本了。”说着就哭了出来。
“郁香有你,”李思川忍不住说,“她有你,比有个乐二好一万倍。你不是替她去庙里静修了吗?世上有多少当妈的能做到这一点?”
“静修也不能让她生儿子,”郁太太大哭,“我自己也生不出儿子,才落得没人管。阿香她爸爸……她爸爸……”她不想骂丈夫不是东西,只能用手绢捂着脸哭,“我现在知道是报应来了,报应在我身上好了,可为什么要连累阿香?阿香还不到三十岁,这么年轻,不能让她受我的罪。乐家的那个坏东西没良心,让阿香年纪轻轻就受苦,我阿香这辈子哪里受过一点委屈。乐家的那个坏东西就不给她留一点面子,过年也不在一起,两夫妻各走各,老人面前一点脸都不顾了……”
李思川听得无语。没想到他们真的一点都没想过要离婚,硬生生要把一对怨偶捆在一起。一个女人又有钱又有貌又有家庭作后盾,三十岁还不到,前途有无限可能,可她们就只看到眼前那三寸远的地方。郁太太走过的那条老路,还要让女儿再走一遍。世界怎么改变都不让她们觉醒,天底下只有丈夫才是唯一。
他本来可以走的,但让他有好奇心并留在这里的原因是,郁太太到底想要小钰怎么帮郁香?想到这儿,他说:“郁太太,二妹出去散散心也好,有什么不开心的,在外面有时间多想想,也许回来就有答案了。你让小钰帮二妹,小钰自己就是三灾八难的,哪里帮得了她。”
果然郁太太被他一带就带进沟里了,马上止住了哭声,擦着眼泪,顺着他的话头说:“你是不知道,小钰本事大得很,可以看见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从前住她阿嬷家的时候,会替人找到失散的家人。她现在过得这么好,肯定和她有本事有关系,我想让她替她妹妹求下神,让乐家的坏东西回头,不再想着外头的女人,让阿香早点有个儿子。只要生了儿子,乐家的人就不会逼阿香离婚了。”
李思川看着郁太太闪烁的眼神,既厌恶又觉得有趣。她这话是要让李思川明白小钰有灵异之处,又怕他不信,又要说得神乎其神,支支吾吾,东拉西扯,末了竟是要小钰作法,最好是有个什么神奇的药水,一瓶喝下马上管用,从此乐二和郁香夫妻和睦,琴瑟和鸣,生下两儿一女,以固郁香的地位。
“郁太太,这个简单,不用麻烦小钰,我就会。”李思川一本正经地说:“让郁香去收集齐五样东西:东方之木、西方之金、南方之火、北方之水、中央之土,和成丸子,让乐二服下,保证二妹心想事成。”
郁太太先是很认真地倾身在听,听到东南西北的,忍不住直起了腰,不满地说:“李姐夫,我是真心实意在请小钰帮忙,你不要取笑我们。你们幸福了,就不知道别人在受苦。”
“郁太太,小钰的妈妈是怎么死的?”李思川突然问了一句。
郁太太马上说:“不是我。”说出口才知道说错了,改口说:“我怎么知道?不是都说是车祸吗?为什么现在问这个?”
李思川暗自点头。看来当年的车祸和郁太太没关系。脱口而出的话通常都是事实,郁太太只是插足别人的婚姻,没有谋过人家的命,所以才能为了女儿来向小钰求助。如果真是她对小钰的妈妈做过什么,那面对小钰唯恐躲之不及、避之唯恐不远,不会主动迎上来。
但他还是说:“郁太太,小钰妈妈是因为什么才出的车祸,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你觉得现在来求小钰帮她妹妹合适吗?更不要说这根本就是帮不了的事。”
郁太太低声下气地说:“小钰虽然对我冷淡,可从来也没有过不给面子的事,何况她对妹妹也像个姐姐。她是这么有本事的人,怎么还会记得这些事情?从前人家求她,她没有不答应的,为什么对妹妹就不该更好些?”
“什么?”李思川觉得不可思谋。他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理直气壮的人,认为小钰就该为她女儿的幸福负责?
“她把自己的家庭经营得这么好,她一定是有秘法的。就像她爸爸事业做发达了,就会主动帮助亲戚朋友同乡。她有这个本事,分一点教一点给妹妹,为什么不可以?”
李思川忍不住想笑,“哦,原来我是吃了小钰煮给我的迷魂汤。”
郁太太看着他笑,不知道她的话哪里好笑了。
李思川不想和她纠缠下去,笑道:“郁太太,再见。小钰和婴婴肯定把一块芝心比萨都吃光了,一点没给我留。”说完,他拔腿就走。
一拉开门,正好郁修善推门进来,他松一口气,说:“爸,正好你来了,你太太就交给你,我去吃饭去了。”他不理郁修善的挽留,离开饭店,穿过马路,推开了必胜客的门,找到小钰和婴婴,坐下喘了一口气,说:“早上婴婴问我为什么姥爷来了我吃不下饭,现在才真是应了那句俗话:见了那谁,连胃口都没了。郁香她妈妈好可怕,那个强大的逻辑,一般人绕不过她。”
小钰喝着一杯果汁,靠在椅子背里问:“这么长时间,都打听到了什么?”
李思川涎脸笑说:“你们吃完了?还给我留了一半啊?可惜就是冷了。”他咬了一口冷比萨,说:“冷就冷吧,总比燕窝鱼翅吃了安心。”又一想,“我忘了付账了。算了,就让你爸请客好了。”
“婴婴,要不要爸爸给你搭个大雁塔?”他转向婴婴问,“爸爸以前在必胜客吃饭,从来都是要吃回本的。一碗蔬菜色拉可以搭出一座高塔来,那可是我在教室里先计算好了才去一显身手的。搭积木打地基搁龙骨找重心,这是我们建筑系的看家本领,哪一回比赛不是我们赢?”
“用蔬菜搭一座大雁塔?”婴婴眼睛一亮,“爸爸我要。”
李思川看一眼小钰的脸色,说:“算了吧,就不糟蹋食物了。我现在的胃口可比不上读书的时候,搭出来吃不掉要被妈妈说了。下回你请小朋友过生日,我们就来必胜客办生日宴会,到时候爸爸搭给你看,保证让你在小朋友面前挣足面子。”
小钰慢悠悠地说:“既然你刚才提到大雁塔,我们明天就去西安,看真塔去吧,别浪费人家的食物了。”
李思川得意非凡,笑问:“你一点不怀疑我可以搭个大雁塔出来?就这么相信我的实力?”
小钰一笑,“因为我搭过比萨斜塔。”
“高手从来深藏不露,”李思川赞叹说:“下回我们比一比,让婴婴当裁判。”
下午他们真的去了安平桥,安平桥很长,旁边还新建了湿地公园,这是连小钰都不知道的,她抬眼看看四周,说:“好像很陌生啊。”
婴婴很喜欢又长又直的石板桥,在桥上又蹦又跳,三人痛痛快快玩了一下午,直到婴婴说累,缠着让李思川抱,这才打道回去。
一上车婴婴就睡着了,小钰和李思川说了没两句话,也打起盹儿来。李思川让她们母女休息,自己沿着海边公路慢慢开,没人跟他说话,他也有点疲倦,眼睛发涩,眼皮重,才一合眼,马上惊醒过来。心想不如就停在路边眯一会儿?他看了下周围,不知刚才怎么一个恍惚,开到了一段已经废弃的路上,四周荒凉无比,没有车路过,也没有建筑物做参考,路边就是碎石路基,再往前是粗砾石的海滩,海就在更前方一点。
时近黄昏,太阳西斜,把路边上树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沙滩上。海面上像铺了一层金屑,闪闪发光。李思川在昏昏欲睡中突然见到这样的美景,心神为之一醒,瞌睡早不知飞去了哪里。
他索性把车往沙滩上开去,离开碎石铺的路基,开到松软的粗砂上才停住了。回头看看小钰母女两人睡得正香,他不想叫醒她们,又怕她们错过这样的景致可惜了,便摸了手机出来,先拍了一张母女拥睡图,再推开车门,下车去寻个方便之处。
回来用海水洗了洗手,看见海浪下有一枚螺壳又大又完整,颜色也鲜艳,伸手拾起,迎着光线看了看,想婴婴一定会喜欢。这会儿她们都在睡觉,他又没事可做,不如捡几枚贝壳给婴婴。
因为公路废弃的原因,这个海滩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沙滩上没有玻璃瓶塑料袋这些垃圾,有的只是被海浪送上来的深绿色海藻,一团一团的,零散地堆在粗砂石上,空气里有一阵阵腥味。粗砂石滩上含土多的地方长着马鞍藤,在这个初春的时候,有两朵粉色的喇叭形状的花朵在开。
海浪拍打的地方,美丽的贝壳随拾随有,除了贝壳,还有小株的珊瑚。才不多会儿,李思川手里已经拿不了。这些美丽的贝壳,要是在游人多的地方,早被捡拾光了。
李思川想:“我回车上去找个袋子装吧。”
他才转身,就看见小钰从车上下来了,朝他这边来。他停了脚步,等她过来,欣赏夕阳打在她身上营造出来的金色梦幻。
小钰的脸在金色的涂染下呈现出异样的光彩,像广告大师刻意做出的效果,又像是戴了一张用纯金箔的面具,贴着骨骼和肌肉,变成第二层皮肤。李思川想,小钰真不愧她的名字啊,很少有黄种人能被金色打扮得如此美丽,不会被金子夺了色,不会沦为金子的陪衬。小钰是一个真正的黄金女郎。
黄金女郎款款地向他走来,她穿浅杏色的贴身羊绒裙,裙摆直到她的纤细的脚踝,包裹着她的身体。这种颜色在夕阳的金光下显出金属般银白色的光泽来。海边风大,她披了一条长长宽宽的丁香色的薄绒披肩,长出来的部分在臂弯里挽了,被风吹在腰后,围巾上长长的流苏随着她的步态一飘一荡,更显得婀娜。她穿着高跟的鞋子,它把她的腿衬得更加修长。
“她真是喜欢华服美鞋啊。”李思川想。
今天是去给阿嬷的头七上香的日子,小钰身穿素色,明明已经打扮得非常低调了,但还是这样的美艳。她那些金镯金链金耳饰,在她的美服和身段之前都黯然失色,其实她根本不用那些金子作嫁,自身就是黄金女郎。
和她相恋的日子就是金子般的时光,有她作伴的日子更是流金的岁月。生活不会总是一帆风顺,但每一朵乌云都镶有银边。在她狠心逼他离开她的灰暗年代,这些李思川生命中的乌云,是老银氧化后的铅灰色,是即便是乌云,那都是银子打造的乌云。
看着她,李思川心里充满了骄傲。他想起那句著名的爱情告白:“见到她之前,没想过结婚;见到她之后,没看过别人。在一起的日子,从来没后悔。”
他看着她就满心欢喜,等她走近。
她的脸上也带着笑容。那是看到了他脸上满溢出的爱意,自然而然的回应。
在她的脚前有一丛马鞍藤,她驻足看了两秒,然后蹲下去摘那两朵粉色的喇叭花。她摘下花,簪在耳边,抬头朝他笑,起身要站起来,围巾的流苏被藤蔓勾住,一时理也理不清。
李思川向她走去,高声说:“我来吧。”
她笑一笑,又低头去解。
这时在她上方停着的车子忽然滑动起来,婴婴的小脸从方向盘上升起,惊恐地看着这忽然发生的变故。
李思川大惊,他朝小钰跑去,嘴里大喊,“小钰让开。”
小钰听见他的喊声,扭头看去,那车已经滑到了她的身前。而她蹲着身子,脚下的高跟鞋陷进沙里,肩上披着的披肩还缠着马鞍藤的枝蔓。
李思川看着惨剧就要发生在眼前,而他却来不及去阻止。
他是明明可以阻止的。他可以早一步向她走去,他为什么要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她过来?曾经有一次,他差点错过了她,也是因为他的畏缩和退让,要不是她坚持和他说话和他视频,对他说“思川为什么和我生分了”,他也许这一生就错过她了。前一次,因为她的负罪感作祟,逼他离开她,而他同样没有坚持,松手放开了她,让他和她失去了一年的光阴。
好在那些都是短暂的,好在那些通过两个人共同的努力都挽回了,而正在眼前发生的,却会是漫长的。一秒会变成一世,一瞬会变成永恒。心会化为碧血。惊恐会吞噬一切。
如同海、如同沙、如同时间。
他知道他不可能快得过时间,他不可能在车子驶向小钰的身体前赶到她身边拉开她。他只能大叫:“小钰让开!”
而小钰却在这个时候站起来了,她抛下披肩扔在藤蔓上,放弃解开它的可能。李思川刚松一口气,却看见小钰的脸上有另一种神色。一种超越生命超越时空的光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发出光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