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黄金女郎(3)
第7章黄金女郎(3)
她闻声进来,开了灯,笑盈盈地看着他。他见了她的笑容,什么委屈什么不快都忘了,向她伸出手说,“过来。”
她摇头,笑说:“我叫人送了肉骨粥来,还是热的,来吃一碗吧。”
他听说有肉骨粥,顿时觉得肚子饿了,刚要爬起来,才想起身上是光着的。
她抿嘴笑,嘴角的米窝一闪一闪,“我让人把你的衣服拿去干洗了,等会儿就送上来。你先穿我的浴衣吧。在卫生间里。”
她笑着关上卧室门,让他好下床穿衣。她睡醒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有说有笑,也有心思照顾人了。看来她在飞机上果然是没休息好,真是累了。想起他刚才差一点就负气离开,不禁暗自庆幸。
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多半都是昏着儿。那一次他克制住了,没有愤然离开,为他们后来发生的事情做了好的铺垫。可是后来为什么又犯了冲动的错误呢?冲动是魔鬼啊。
李思川还记得,那天他吃完肉骨粥,洗干熨平的衣物就送上来了。他规规矩矩地去换上,和小钰说了两句话,然后干脆利落地告辞了……往事历历在目,现在他想想,真有今不如昔之叹。当年他只是一个男友,就有净衣暖粥在等他。现在他连想做她的仆人都没资格了。
昨晚他好不容易遇上了她,坐上她的车,回了她的家,重温了旧梦,可最后又搞砸了。
李思川愤愤地离开她的豪宅,打车回酒店停车场取了车,往自己的公寓开。路上趁等红灯的空隙,他拿出手机拨她的号。原来他熟悉的那个号也不知她还在使用没有,等不及多看,灯又换了,他只来得及对着手机喊了一句:“霍小钰,我不是李益,你才是!”喊完他心情也舒服了,关了通话键,扔在一边,继续开车。
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来电显示的号码,正是他刚才拨的那个,也顾不上安全不安全,马上接了。才“喂”了一声,心里的委屈就像要顺着他的叹息声爬上手机,传递到她的耳朵里。
“是你刚才打电话?”小钰问。“你说什么了,我没听清你就挂了。你现在在哪里?”
听她还关心他,李思川的一颗心都软了。他恨不得飞车掉转头回去,抱着她哭一场。
“小钰。”他在高架桥上的车水马龙之中,有莫名的悲怆袭上心头,他想诉说给她听。“小钰,你不姓霍,我也不是李益。”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在车里吗?是在路上?你关机好不好,这样太危险了。”小钰不当着他的面,倒又肯在意他的死活了。
李思川不管,他愤愤地指责她说:“你才不关心呢,你巴不得我死。”
“我先挂了,你专心开车。”小钰听他婆婆妈妈的,语气里流露出了一丝不快。
“小钰,肉骨粥很好吃,我想吃一辈子,你却关门打烊了。”李思川不等她说话,先挂了。
“肉骨粥很好吃,我想吃一辈子。”
那天半夜李思川离开小钰的香闺,给她的手机发了这样一条短信。他也不知道她收到没有,因为这条短信她始终没有回复。
隔天,李思川约她去看那个在国博的古印度雕塑展。展会上展出的雕塑不算多,但有那尊著名的湿婆舞神铜像。小钰在那尊铜像前伫立了很长,像是要在心里把它描摹下来。
李思川的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大理石雕像的古印度神庙建筑上。两人走的走站的站,各自静静地欣赏自己喜欢的细节。过了一会儿,他回去找她,她还站在神像前凝视着,嘴角带着笑容,像是看到了神像活了过来,在她面前翩翩起舞,而她在和舞神做目光上的对话。
“非常漂亮,是不是?”李思川轻声问。
“嗯。”小钰欢喜赞叹地说,“真漂亮。我真想坐在他面前,看他跳一个世纪的舞。”
“你要是愿意的话,以后我陪你去印度旅游。”李思川诱惑她。
她没留心听他的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这是V&A博物馆的藏品,我以前见过一次。那时我太年轻,不懂得他的美,只粗粗看了一圈,走马观花,想把每件藏品都看全。后来再去,这尊像不在了,说是到别的国家展出去了。我那时才知道什么是遗憾。明明随时都可以去的,偏要拖到那一天,然后就错过了,一错过就是这么多年。还好今天你请我来,我都没敢奢望能在这里邂逅到他。”
李思川听着,“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小钰又说,“其实看展出,把某一件喜欢的展品看满足就够了,真不用看个遍。可惜我那个时候不懂。”
这句话李思川再赞同也没有了,但他问的却是:“你在伦敦住了很久吗?”
李思川问完,怕她误会,解释说:“我是从你刚才的话里得到的结论。”
“我在那里读大学。”小钰回答说。
“学什么?”
“工艺美术和珠宝设计。”她回头朝他一笑,举了一下手腕,亮了亮她的手镯。那只赤金镯子上镂空雕了缠枝花叶,又镶了翡翠,十分华美。
李思川捧起她的手欣赏,“很漂亮,是你设计的?你以前戴的那些呢?也都是你自己的设计?”
小钰颇有些得意地点点头,拉了他在展区里又看了一圈后,说饿了,要去吃饭。
李思川带她去了他一直都喜欢的一家东南亚餐厅。
两人一进去,就在大堂看见了他的父母,他们正坐在一个四人桌前,扬手招呼服务生点菜,环顾间对上了李思川的脸,便叫他的名字。
李思川一愣,只得过去问好,说:“怎么这么巧,你们也在这里吃饭。这是我朋友小钰。小钰,这是我爸妈。”
李思川的妈妈先笑容满面地开口了,“小玉?很好听的名字,姓什么?”
李太太头发烫得弯弯的,淡眉细眼,打扮得非常得体。她先跟儿子带来的姑娘打过招呼,又转头嗔怪地对儿子说:“你看你,介绍朋友都不把名字说全。”
“这么巧,要不要一起吃?我们还没点菜呢。”李思川的爸爸问。李先生头发白了一半,身板依然笔直,相貌和李思川十分相似。
“前几天听你说起这里的古印度雕塑展,我就拖你妈来了。你妈妈出个门要捯饬半天,又是换衣服又是吹头发,到了这里已经是吃饭的时间了,我们就决定吃了饭再去看。你们是已经看好了出来了?”
“我们看完了。”
看实在是避不过,李思川无奈地说:“她姓霍,叫霍小钰。霍小玉的霍,霍小玉的小,霍小玉的玉加个金字旁。你们瞧,我为什么不说姓,这下知道了。”
听他这么介绍,李先生和李太太都笑了。李太太笑骂说:“真胡闹!哪有你这样的。小钰,我这儿子被我惯坏了,说话没轻没重、疯疯癫癫的,你别理他。”
“好的,我不理他。”小钰笑盈盈、客客气气地说:“李太太,李先生,你们宽坐,就不打扰你们用餐了。”她说完,一边礼貌周到地点头微笑,一边示意服务生继续领路。
李思川再次一愣,忙弯腰对父母说:“我去那边陪小钰,你们慢吃。”然后紧跟在小钰和领位小姐身后,进了包间。
坐下后,李思川想解释一下——他怕小钰误会这是他事先的安排。
小钰却对他笑说:“先点菜吧,我饿坏了。”
男服务生进来点菜,小钰说了两个,又让李思川点。李思川有些胸闷,胡乱点了两个,等服务生拿了餐牌离开,他道:“小钰。”
他仍然想解释,这不是他的安排,他没这么无聊,让父母来相看关系还没确定下来的女友,对人家女孩子品头论足。
“啊,怎么?”小钰问。
“没什么,”李思川不知从哪里开口,“对不起,我不该拿你的名字开玩笑。”
“不要紧,我习惯了。”小钰大方地说,“其实小钰是我的小名,我也不姓霍,以前我是跟你开玩笑,该我道歉才是。”
“什么?”李思川惊讶地说:“我一直以为你姓霍,叫小钰。我那天问你,你不是说你叫霍小钰,金玉的钰。不是吗?还是我一直都听错了?”
小钰笑一笑,取下腕上那只手镯递给他,“你看里面有字,那才是我的名字。”
李思川接过手镯,侧一点迎着光线看内圈里的一小块錾印,上面是两个篆字。
“金郁?”
小钰摇头笑,“不是金郁,是郁金。”
“姓郁名金?”李思川问,接着哈哈笑了起来,“原来是我听错了,你那朋友叫你小郁,我理解成了小玉。那我问你是不是姓霍,你又不否认。”
小钰眨眨眼睛,佯装无知地说:“这么有趣的事,我为什么要否认?我也不是有机会天天被人问是不是霍小玉。何况问的人还姓李。”
李思川被她偶尔露出的俏皮倾倒不已,他开心得像个白痴一样,“反正你是有意误导我了。”
“不甘心?”小钰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问。
“求之不得。”李思川说:“也不是天天有机会有漂亮姑娘肯配合我唱戏。”
“是啊,是戏,人生如戏。”小钰并不为他说这一切都是在演戏而生气,反而含笑说:“‘小玉?你可姓霍?我恰好姓李’。”
李思川听她说起他当时的搭讪言语,其厚颜无耻令他汗颜。他半是告饶半是得意地说:“那天我喝多了酒,超常发挥了。平时我没这么有急智,是你激发了我的灵感。”
小钰点头说:“很好的开场白,我喜欢。”她眼睛转一转,眼波流动,抿嘴一笑,露出嘴角下两粒小酒窝。
李思川看得心头发紧,口干唇燥。他喝一口茶润润嗓子,转过话题说:“你的名字很好听。郁金,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一点都不俗,反而有一种异样的别致。姓好,名字也好。小钰就算你的字好啦,不只是小名。姓郁名金字小钰,钰又是合金嵌玉的一个字。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他把手镯还给她。
小钰接过来戴上,另一只手转着镯子欣赏,“我妈妈。”
这时候服务生送上前菜和酒,李思川等他走了,举起酒杯,“祝你妈妈健康。”
小钰也举起酒杯来和他碰了一下,说:“Foryour。”
李思川想英文有时候就是这么取巧,这时用一句英语,是多么的妥帖,避开了他们意外撞见他父母带来的尴尬。
“那我以后还是叫你小钰吧,”李思川说,“习惯了。”
“好,我也习惯了。”小钰搁下酒杯,“刚才那展馆里,有一尊是印度教的女神杜尔伽杀死水牛恶魔的雕像,这里头有个现象很有趣,你想知道吗?”
“你说说看。”
“有一个恶魔叫摩西娑,化身水牛为祸,众神都怕他。女神杜尔伽先是砍下了水牛的头,水牛变回摩西娑。杜尔伽又砍下了摩西娑的头。那塑像就是杜尔伽举着八臂拿了兵器,一脚踩着水牛一手擒着妖怪。水牛的头就在牛身旁边。”小钰手托着下巴说,“我就觉得很奇怪,水牛不是已经变回摩西娑了吗?为什么这两个形象会同时出现呢?”
“一个是幻象,一个是实体?”李思川说,“不然该怎么表现呢?水牛的身体下面画一股烟?”
“那中国人会以为这头水牛会腾云驾雾。”小钰一本正经地说。
“水牛会腾云驾雾一点不奇怪,太上老君骑的青牛肯定有这个本事。只是,我忽然觉得,这个故事的终极走向,会不会变成牛魔王大战铁扇公主?”李思川笑问。
小钰击筷大赞他的想法,“哈努曼既然是孙悟空,摩西娑为什么不能是牛魔王?不过杜尔伽是湿婆神的妻子雪山女神的另一种形象,你乱点鸳鸯谱了。”
“看来真的有必要去一次印度,你去看湿婆我去看泰姬。”李思川说:“你什么时候有休假?”
“我吗?”小钰说,服务生送来了菜,她动筷子。“我什么时候都有空,我为自己打工,不受时间限制。”
后来李思川才明白,小钰所说的为自己打工的意思。他也是知道了才晓得,她说得太轻描淡写了。
那夜的派对到清晨还没散。客人们或坐或卧,一个个睡得横七竖八。小钰却置一屋子的客人不理,和李思川离开,去外面街上找粥喝。
李思川对她的率性和不羁再次惊讶。他年轻时也曾经是个派对虫,也参加过各种各样的乱七八糟的聚会。可主人跑开,让客人自便,这样的还是甚是少见。即使有,学生宿舍也不能和她的屋子相比。
于是他问:“你就不管你的客人了?”
小钰笑说:“管他们做什么?他们睡醒了自然会走。”
李思川也笑,说:“只怕好多客人你都不认识的吧。怎么想起来办派对的?也不叫上我。下午我们分开时没听你说起,不然我早就来了。”
“那是自然,谁开派对能认识所有的客人呢?不过是吃点喝点,凑个热闹。”小钰说:“不是叫你了吗?”
“这次不算。”李思川想起那沙发上滚成一堆的人,心里有些不舒服。性爱派对他不是没见过,但小钰,小钰是不一样的。
“我是硬凑了来的,你根本没打算叫我。”
小钰却说:“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为你开的?”
李思川定住脚,侧头看她一眼。
小钰淡淡一笑,裹紧身上的外套,说:“好冷。”
见她不解释,李思川只好岔开话说:“你这样一个人跑开,也不怕家里的东西被人顺手牵羊了?”
小钰轻轻一笑,“沙发椅子?橱柜吊灯?要是有人肯搬,那搬空了最好,省得我雇人搬。搬空了,我就重新装修一遍,正好把那些生人的气味和手印脚印都清理干净。”
“那你的衣服首饰呢?”李思川问着,心中暗想,“我这是遇上清朝的公主了吗,对身外物这么不在乎。”
李思川觉得,小钰要是真不喜欢屋子留有陌生人的气味和手纹脚印,不请他们来不就行了?总之,小钰的许多做法和想法,他都觉得跟不上。她那些漂亮的衣服首饰,要是被不认识的人顺手拿走了,他都替她心痛。
“你不会以为我真傻吧?”小钰笑着说:“我又不是散财童子。”
说到这里,李思川只好闭嘴。再多说下去,倒变成他小心眼了。天地良心,他一点没那个意思。
说话间,她带着他拐进一条小巷子里,是最普通的民居胡同,破墙开了店,招牌灯箱亮着,是些粥铺汤馆。这清晨时分,居然都在营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