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一个人的远行》(4)
马萨诸塞州自然史
冬日阅读,自然史类的书籍当数首选。每当茫茫白雪覆盖大地,我都会从奥杜邦1的书中感受到悸动和惊喜:木兰树、佛罗里达群岛和岛上温暖和煦的海风、栅栏、木棉、迁徙的食米鸟、拉布拉多地区悄然消融的冰凌、密苏里的树梢上渐渐融化的冬雪。他把生机勃发的活力归功于丰饶的大自然。
1奥杜邦(JamesAudubon,1785―1851),美国著名的画家、博物学家。
周而复始的辛勤劳作,间或邂逅了一道明媚的蔚蓝,那是春天将鲜花撒在蜿蜒的小河上,盛放的紫罗兰和银莲花曼舞摇曳,慰藉心灵的至理名言,仿佛都在这明媚中失去了真切。我依稀记得,寒冬降临的季节,木屋的高处,寒霜冷夜,枝丫、围栏和凸起的水槽,映着一轮皎月,抻长了冰霜的矛戈。不知夏季午后的哪一缕光,竟映着初升旭日的锋芒,斜斜穿过高原牧场,撒在那金竹桃上。我青翠的心田,仿佛掠过蛰伏已久的蜜蜂,它们在蓝鸢尾上流连,在青草地上嘤嘤嗡嗡,在喧闹的溪水旁盘旋,历经一番奔忙,终于驻足收声。由此筑起自己的碑丛――它们穿梭嬉戏,沿着山脊,掠过又一片草地,直至那青春的声音消失在洼地小溪凝滞不前的水流里。间或看见后面的田鸫,飞临新近翻耕的田垄,苍茫原野,万里冰封,银装素裹,大地肃容。借上帝举手之劳而丰盈,续我冬日之思而览胜。
冬日,每当我听到野莓、美洲商陆1或杜松就会备感振奋。不正是因为这些随处可见的夏季盛事才有了美好的天堂吗?“拉布拉多”和“伊斯特梅恩”这些词语有一种独特的健康气息,任何颓败的信条教义都不懂这种生机勃发的意义,它们不知比联邦政府亲切多少倍!正是有了季节的更迭变换,我们才永不倦怠消沉。而自然界的精彩纷呈远远超出了国会代表们的理解范围。柿子树、七叶树和北美条纹鹰写下了什么样的日志?从夏到冬,南北卡罗来纳州、大松林及莫霍克山谷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单从政治方面来看,这片土地从来就不曾精彩过。在这片土地上,一旦有人被认为加入了某个政治组织,他的信誉就会大打折扣。从这方面来说,所有的土地都呈现出一副绝对的颓败迹象。我曾到过邦克山、新新监狱、哥伦比亚特区和沙利文岛,那里只有几条街道纵横毗连,除了不时有东边或南边的疾风扫过,全无值得称道之处。
1商陆药材的一种,称垂穗商陆,全株有毒,根及果实毒性最强。
你在人类社会里看不到健康活力,只有大自然才有这种生机。除非立足于大自然,否则我们就会脸色枯槁,阴郁萎靡。人类社会总是一副病态,越发达的社会越颓唐。因为它既没有松林的健康气息,也闻不到高原牧场那沁人心脾、有益健康的芬芳。我常常随身携带几本自然史书籍,作为我的灵丹妙药,通过阅读,回归生命的本源。对颓唐者来说,大自然呈一副颓态;对健康者而言,大自然乃健康之源;而对那些沉湎于大自然秉性之美的人来说,大自然既不会伤害人,也不会令人失望,只会让人分享它的宁静安详,而绝不会授人以绝望的信条、精神的奴役和政治的专横。当然,只要我们还受到野蛮人的夹击,大西洋边界那奋勇拼搏的精神就不会衰败。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有这种声音欢呼鼓舞,便已足够。就像云杉、铁杉、松树不会令人陷入绝望一样。我认为,各种教堂的若干教义确实忽略了大奴湖湖畔那些身披兽皮的猎人和乘坐狗拉雪橇的因纽特人。北美夜晚黯淡的星光下,那些猎人还在追逐海豹和海象。他们沉湎于自己的痴心妄想,想着世界的丧钟将很快被敲响。这些静坐不动的人整天都在为那些忙碌生活的人张罗裹尸布,撰写墓志铭,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干点儿什么?世人的实用信仰证实着传教士的抚慰多么虚伪。假如与他人的对话中我感受不到如蟋蟀鸣叫般的踏实和愉悦,那这种对话又有什么意义?天空映衬着森林,水花四溅的溪流不时让人备感振奋,没有它们的致意,人类不免让我心生厌倦。当然,快乐在于生活境遇。只要想到池塘里小鱼苗欢跃穿梭,昆虫们翘首迎接夏日的晚霞,不休不眠的蛙鸣融入春夜树林的大合唱,带来蝴蝶效应的美丽翼翅不经意间变幻出万千斑斓,溪水里的鲦鱼坚忍不拔地溯流而上,鱼群在波光粼粼的溪流中鱼鳞忽闪,又怎么会不快乐?
我们无法想象,那些在讲坛、报告厅和会客厅喋喋不休的宗教、文学以及哲学在宇宙间回荡,天主教的声音像地球的车轴嘎吱作响,而酣睡中的人会浑然忘却,从日落一觉睡到天亮。须臾分秒,随着壁橱里那根三英寸长的钟摆跳动的,是大自然那磅礴的脉搏。每当我们睁开眼睛,竖起耳朵,那声响又烟消云散,仿若消失在铁轨上那咔嗒咔嗒的机车声里。每当我察觉到大自然的幽然之美,都会想起生命无法言说的秘密――多么静寂安宁,多么与世无争!而此刻必得沉思冥想,方可体会到那安宁和幽远的意趣。人们认为苔藓之美源于最神圣静穆的角落。对更为活跃的生命冲突而言,科学的历练令人叹为观止!确实,这些研究所隐含的无以匹敌的勇气远比那些勇士声振寰宇的呐喊更让人景仰。泰勒斯在夜晚灵感迸发并非偶然,他的天文学发现证实了这一点。林奈当年动身前往拉普兰,临行前审视了他的“梳子”“备用陈述”“皮马裤”和“防虫纱帽”,与拿破仑?波拿巴排兵布阵和俄罗斯打仗时一样志得意满,但这种不事张扬的勇气更令人钦佩。只有鱼儿、鸟儿、四足动物和两足动物才能入他的法眼。科学女神始终勇往直前,因为她所追求的是真善美,疑虑和危险在她的逼视下只好退缩。懦夫们匆忙中忽略的,正是她缜密审视的,她像披荆斩棘的先驱,率领着各类艺术继往开来。而懦弱与科学相悖,因为无知愚昧不是科学。勇敢探索或许是一门科学,但畏惧退缩就不好说了;假若运用得当,也不妨说是一种审时度势的有序进取。还是回到我们要讨论的话题上来吧。昆虫学把生命本质的极限朝着新的方向拓展,由此,我可以以更广袤的空间感和更充裕的自由感走进大自然。不仅如此,昆虫学还令人感觉宇宙本身并非粗枝大叶,它的每个细节都精美绝伦。大自然将承受人们凝神屏息的近距离观察,她邀请我们将目光凝聚在最细弱的树叶上,以昆虫的视角观察叶片上的平原。大自然不留一条缝隙,没有一个角落不充满了生命,我兴致勃勃地探索着夏日正午各种声音的源头,这些声音似乎是最渺小的微粒,但正是这些微粒构筑了永恒。谁不曾记得秋蝉那尖锐的鸣声?早在古希腊就有人细细聆听,有阿那克里翁1的颂诗为证:
我们宣称你生活幸福,蝉,你站在高高的树端,啜饮几滴甘露,如王者般歌声正酣。你所看到的一切,从树林到田野,从草木到瓜果,无不属于你这位王者。你是农夫的益友,受到人们赞许,你从不伤害生灵,昭示着夏日的甜蜜。你赢得缪斯的钟爱,获得福玻斯2的青睐,他们赠你嘹亮的歌喉,歌声穿越岁月的徘徊。
1阿那克里翁(Anacreon,约前6―前5世纪),古希腊诗人。
2希腊神话中太阳神阿波罗的别名。
岁月摧不毁你这生于大地的歌者,你唱功娴熟,热情放歌,无须费尽心机或呕心沥血,宛如天神的艺术大作。
秋日正午,田野上到处都可以听见蟋蟀的鸣唱,日暮时分,它们的啾鸣响彻乡野。它们用不休不止的歌声迎接暮色的降临。困扰尘世的俗事丝毫改变不了夏夜选定的旋律。生命的脉搏每次跳动都伴随着蟋蟀的吟唱和墙隙啮虫的低鸣,倘若可以,你也不妨让你的脉搏跳动与虫鸣一唱一和。
马萨诸塞州大约有280种鸟类,有的一直待在这里,有的夏季来度假,有的只是取道本地。那些与我们相伴过冬的鸟最受怜悯。五子雀和山雀结伴飞过树木繁茂的山谷,其中一只尖着嗓子叱骂入侵者,另一只则轻声细语地劝慰它。松鸡在果园里尖叫;鸦群暴风骤雨般呱呱齐鸣;鹧鸪群犹如一条绵延不断的黄褐色链带,穿起了从秋到春的季节更迭。勇士般坚定的鹰隼忍受着寒冬的暴虐;知更鸟和云雀蛰伏在森林里温暖的泉水边;人们熟稔的雪鸟不时飞进花园啄食几粒种子,落在院子里啄食些许面包屑。伯劳鸟漫不经心地唱起婉转的歌声重新唤回夏日:
它从不收起平稳翱翔的双翼,一年飞过四季,此时在寒冬的鬓发边栖息,在它的耳畔发出呼哨凄厉。
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河里的冰雪慢慢消融,最心急的鸟群已经飞来探望这片久违的新英格兰土地。古希腊提奥斯城的诗人用美丽的诗句赞颂着希腊,也赞颂着新英格兰的春天:
春回大地看,春天多么明媚,美惠女神们催开玫瑰。看,海浪多么平静,大海镇定从容。看,戏水的鸭子多么欢快。看,白鹤展翅掠过苍穹。
太阳神洒下绵亘不绝的光明,云影变幻西东。人类播撒收获的希望,大地蔬果充盈,橄榄树硕果丰盛。
让我们举起酒神的酒杯,徜徉在枝繁叶茂的果园,看那压弯了枝丫的果实累累。
春天,草地上东风微醺,群鸭落在平静的水面上,鸥鸟也结伴飞来。鸭子三两成群,有的梳理着羽毛搔首弄姿,有的潜入水里啄食百合的根茎,有的去啄食还上着冻的小红莓。第一队大雁排着整齐的阵型向北飞去。歌鸫站在灌木丛和篱笆上,用婉转的歌喉向我们致意。草原上云雀哀怨的歌声越发清澈甜美。蓝知更鸟宛如一道蓝色的光掠过我们的头顶。这个季节偶尔还可以看到威风凛凛的鱼鹰滑过水面,瞻仰过它雄姿的人都无法忘记它展翅翱翔的威风。它不畏狂风骤雨,像一艘横着划过水面的战舰,不时往复盘旋。它高举着利爪,仿佛随时准备发射箭矢,一副霸气的国鸟威仪,似乎它就是河流森林的主宰。它目光凛然,即使在土地的主人面前都毫不畏惧,反而让对方觉得误闯了它的领地。就连撤退的时候,它都飞得那么平稳,反而像一种进攻。我身边有一对鱼鹰,数年来都在这里捕鱼,其中一只被射杀在附近的池塘边,它身长两英尺,双翼展开达六英尺。纳托尔1曾提到过:“亚里士多德那些古人伪称,鱼鹰会训练自己的孩子直视太阳,那些做不到的小鱼鹰会被遗弃。按照古代权威的说法,鱼鹰的两只足一只长着脚趾,另一只则为蹼状,因此它可以用一只足划水,而用另一只足抓鱼,林奈对此甚至深信不疑。”然而,那些驯化的眼睛如今昏暗不明,长着脚趾的爪子伸缩无力。它锐利的尖啸似乎仍梗塞在喉,振翅翱翔时仿若惊涛怒吼。它的利爪昭示着朱庇特主神的残暴,头颈处竖立的羽翎蕴含着主神的暴怒。它让我想起阿尔戈英雄的探险,也鼓舞着那些最愚钝的飞禽飞过帕尔纳索斯山。
1托马斯?纳托尔(ThomasNuttall,1786―1859),英国的植物学家和动物学家。
戈德史密斯1和纳塔尔在描述麻鸭低沉的叫声时说,每当清晨或日暮,我们的沼泽地便能听到它们此起彼伏的叫声,像水泵的声音,又像在寒冷的黎明从远处的农家院落里传来的劈柴声。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地方描述过麻鸭这样的发声法。一次,我的邻人曾看到一只麻鸭将喙插入水中,使劲吸足了水,而后仰起头,脖子咕噜咕噜鼓起来四五次,将水迸出来,喷出两三英尺远。
随着山坡上橡树林里的鸟群扑棱着羽翅叽喳啾鸣,夏天终于来了,季节在安静宁谧中悄然更迭,时代又翻过了新的篇章。
1奥利弗?戈德史密斯(OliverGoldsmith,1728―1774),英国作家。
五六月间,林间的大合唱更加丰富多彩,万千种鸣叫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在人类好奇的耳朵里回响,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美妙的大自然合唱更能填补人类那空虚的心灵。
每个夏季的声响,都是夏季的轮回。
随着季节的推进,那些顺道来探望我们的鸟群将振翅远去,森林也将重归往昔的静寂。然而,几根羽毛已经搅乱了这里昏昏欲睡的情绪,而那些孤独的漫步者仍然能够分辨出森林深处的每一声浅吟低唱。
有时我会听到歌鸫那清脆的歌声,抑或焦躁的松鸡高声啼鸣。在远离尘世的丛林中,山雀偶尔啁啾三两声,仿佛在赞美众位英雄,以宣示美德的魅力与永恒。
闷热的夏日,池塘边的东菲比霸鹟婉转啼鸣,午后的时光,时不时都会听到它们的啁啾鸣啭。
高大的榆木树冠如伞,绿鹃鸟的歌喉甜美婉转,在这平凡琐碎的夏天,努力让我们的思绪飞越那凡俗的噪喧。
秋季的开始,意味着又一年春日的悄然临近。草枯叶落的牧场上空不时传来百鸟的哨声,雀鸟欢快地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食米鸟和扑动成群结队地掠过草地;金翅雀驾驭着破晓的第一缕清风,宛如长了翅膀的雨蛙,在树叶的簌簌声中唧唧啼鸣。乌鸦也开始聚拢,它们掠过头顶或在地上迷路的时候,你可以驻足一只一只细数,也可以三两成双地数,半英里的范围内就有上百只乌鸦翩然飞过。
我曾看到某个地方说,乌鸦是白人引进马萨诸塞的,但我宁可相信白人种下了这些松树和铁杉,也不相信这个说法。乌鸦绝非追随我们脚步的恭顺猎犬,而是在空旷的天地间自由翱翔的精灵,就像印第安人那忧郁的灵魂。它们让我想起的是印第安人菲利普和波瓦坦,而不是白人温斯洛普或史密斯。它们是黑暗时代的遗老。经过长久的潜移默化,全世界都对乌鸦产生了偏信思想。英格兰人信奉白嘴鸦,而新英格兰人推崇乌鸦。
你是丛林中忧郁的精灵,是古老的传说,你孤寂地掠过长空,犹如划过夏日的流星。你在丛林和山谷间辗转,低低地飞过丛林、溪流和田野。你有什么感想?为何在夏日流浪?又为何满怀惆怅?是什么样的勇气鼓舞你歌唱?它鼓舞你飞上天际驾驭清风,俯瞰那沮丧的芸芸众生,哪一片云彩下,才是你驻足的家?
十月的夜晚,晚归的路人或水手可以听到鹬鸟幽怨的低语,它们在草原上盘旋,发出的叫声是大自然当中最像幽灵的声音。到了深秋时节,寒霜染红秋叶,一只孤独的潜鸟飞到我们远僻的池塘,安静地蛰伏下来,直到度过换毛的季节。丛林里偶尔回荡着它充满野性的桀骜笑声。北美潜水冠军白嘴潜鸟确实名副其实,每当遇到人们乘舟追逐,便像鱼儿一样潜入水下,一口气至少潜出60竿远,速度之快不亚于在水面上飞驰的扁舟。如果追逐者不甘心放弃,只好把耳朵贴在水面上,判断潜鸟冒出水面的地方。而潜鸟一浮出水面,便扑棱着翅膀,甩去满身的水珠,然后泰然自若地在水上游弋,直至再度被人打扰。
一年当中,这些情景和声音是最令人熟稔的,它们已经进入我们的感官世界。然而,有时候你会捕捉到一种全然不同的声音,那是南、北卡罗来纳州与新墨西哥州的大自然的声音,而不是那些书本中描述的声音。此时,你发现自己的鸟类学知识于此毫无助益。
从马萨诸塞州的报告中可以看出,这个州大概有四十种四足动物,包括几种熊、狼、猞猁和野猫。听到这些动物的名字,人们总会不觉莞尔。
春季,河流开始涨潮,河水漫过堤岸。草原上吹来的熏风夹杂着浓郁的麝香,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我嗅到了未曾开垦的蛮荒气息。那荒僻的森林原来并不遥远。麝鼠的小窝吸引了我的目光,它们在高出河面三四英尺的地方用青草和泥巴筑巢安家,颇像我在书中看到过的亚洲古墓。麝鼠就像落户在美国各州的海狸。近年来,这个地区的麝鼠数量甚至有所增长。在流入梅里马克河的诸多河流中,只有康科德河被船夫称为“死河”,而据说印第安人称之为麝鼠河或草原河。与其他河流相比,康科德河水流十分缓慢,河水也更为浑浊,但它盛产河鱼,并且种类繁多。纵观该镇的历史,“这里的皮毛贸易一度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早在1641年,该处殖民地就成立了一家皮毛贸易公司,由康科德的维拉少校亲自担任掌门。他们享有与印第安人开展皮毛和其他货物贸易的垄断权。不过,为了该项权利,他们需要将皮毛交易收入的1/20交付公共财政”。现在还有很多捕猎者在康科德活动,他们的足迹甚至遍及遥远的西部,他们日夜守候在陷阱附近,丝毫不畏惧印第安人。有的捕猎者一年便可以获得150张到200张麝鼠皮,有的一天甚至可以猎杀36只麝鼠。麝鼠皮远不如以前那么值钱,而且只有冬季和春季的成色最好。冰雪消融的时候,麝鼠就会被涨潮的河水从巢穴中冲出去,它们有的在河中游弋,有的在枯木上落脚,还有的藏身于河畔的芦苇草丛,结果绝大多数都被船上的猎手射杀。尽管它们平时极为警觉,但是也很容易被捕捉。猎手们只需事先往捕鼠套上擦上麝香,放在它们的洞里或者它们经常出没的地方,根本无需使用诱饵,便可以将它们捉住。而在冬季,猎手们会在冰上凿几个洞,等它们浮出冰面,便开枪将它们射杀。它们的洞通常修筑在河岸的高处,而入口却位于水面之下,涨水的时候,它们也可以躲在洞里往上爬。有时候,你在河岸松软的低处也会发现它们用干草和枯枝败叶做的巢穴,这些地方一脚踩上去就会塌陷。母麝鼠每年春季会产3到7只或者8只幼鼠。
清晨和黄昏时分,平静的水面时常会泛起一道长长的涟漪,那是麝鼠正在穿过河面。你只能看到它的鼻子浮出水面,有时它嘴里还会叼着绿色的树枝,那是它搭建巢穴用的良材。一旦发现有人在看它,它就会潜入水中,一口气游出五六竿开外,而后钻进巢穴,或藏身于草丛中。麝鼠可以在水下待上十来分钟。有人曾经看见麝鼠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悠闲地在冰面下吹出一个气泡,而且气泡的大小会随着它的呼吸膨胀收缩。一旦麝鼠觉察岸边有危险,就会像松鼠那样竖起身子,一连几分钟一动不动地审视周围的环境。
秋季,如果巢穴和溪流中间有块草地,它们便会用泥巴和杂草在草地边修筑一个三四英尺高的小窝。尽管在刚刚经历洪水侵袭的巢穴里有时会看到它们的幼鼠,但这里并不是它们繁衍后代的所在,而是它们的狩猎小屋。它们会在这里储藏过冬的食物,主要是菖蒲花、叶和淡水贻贝。到了春季,你可以在它们狩猎小屋的周围发现大量被丢弃的贻贝壳。
皮纳布斯高族印第安人会把整张麝鼠皮穿在身上,麝鼠的腿脚和尾巴在他们身上晃荡,麝鼠的头别在他们腰间做皮囊,里面放着他们的渔具和用来涂抹捕鼠套的麝香。
熊、狼、猞猁、野猫、鹿、河狸和貂都已经消失了。现在水獭极为罕见,水貂也不如以前常见了。
或许在我们未曾驯化的所有四足动物中,从《五卷书》1、伊索时代延续至今,狐狸最广为人知。冬季外出,仍旧会看见它的足迹。我曾经沿着狐狸几个小时前留下的足迹蹑手蹑脚地前行,趾尖仿佛凝聚了深深的期待,仿佛只要沿着这个丛林精灵的足迹往前走,马上就可以在它的藏身处将它抓住。我十分想弄明白,是什么赋予了它那么优雅的曲线,而那曲线又是如何与它的情感相契合的。我可以通过它们的步伐判断出它们行进的方向和途径,也可以通过步伐间隔的距离和清晰程度,判断它们行进速度的快慢,因为就算最快捷的步履也会留下持久的足迹。你偶尔还会看见很多脚印杂乱无章地交叠在一起,那是它们嬉戏和成长的痕迹,这见证了大自然异乎寻常的萎靡和安闲。
每当我看到狐狸跑过白雪皑皑的湖面时那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神态,抑或它在阳光下沿着山脊时隐时现的身影,就会觉得它才是太阳和大地的真正拥有者。不是它在追逐阳光,而是太阳在追着它,它和太阳之间有一种显而易见的默契。如果地面积雪很浅,仅有五六英寸深,你或许还可以徒步撵上一只狐狸。遇到这种情况,狐狸会表现得十分聪明,它会选择最安全的方向逃走,即便可能处于不利的境地。尽管它内心惊恐,但它迈出的每一步都还是那么优美。它像一只猎豹在慢跑,似乎积雪丝毫没有阻碍它的步伐,而它只是不想浪费自己的体力而已。道路凹凸不平的时候,它慢跑的轨迹便呈现出优美的弧度,与地形的崎岖走势相契。它奔跑的姿势那么柔美,它的脊背柔若无骨。它时而垂下头跑上一两竿远,似乎在地面上嗅了嗅,而后又高高仰起头,似乎对自己选的方向甚为满意。遇到下坡,它便拢起前爪,敏捷地滑下去,激起前面的积雪。它的步伐是那么的轻巧,哪怕离得再近,你都几乎无法听到声音,可你仍旧会觉得,不管距离远近,它都不可能完全悄无声息。
1古印度故事集。用梵文写成,因有5卷而得名。
关于鱼类,马萨诸塞州的报告里共计入了75个属、170种。渔民们对此肯定会感到十分惊异,他们以为内陆城镇的湖泊溪流中仅有十几种的鱼。至于那些鱼的习性,更是鲜为人知。人们只关心它们分别叫什么名字,栖息在哪里。而我连它们有几片鱼鳍都想知道,甚至包括它们的侧翼有多少鳞片。就各种杂学而言,我算是比较博闻强识的,也更善于抓住各种机会去探索,比如我知道河里有鲦鱼可以研究。我甚至觉得自己需要得到它的认同,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它的朋友。
我曾经从垂钓和户外运动这些微不足道的行为当中体验过那种简单的快乐,而这种快乐或许也曾经引起过荷马和莎士比亚的沉思。此刻,我翻着《垂钓者的纪念品》的插画,不禁欢呼――
这些闲情逸致莫非真的能像夏日的云彩般征服我们的心灵?
走近大自然,人类的行为举止才最为率真自然,温柔地与大自然水乳交融。河流的浅滩上和清澈的水域间扯开的小亚麻渔网就像阳光照耀下的蜘蛛网,并不有损大自然的静谧。我把小舟停在河中央,透过波光粼粼的河面俯瞰水下渔网的网眼,我十分好奇这个城镇暴躁的人怎么做得出这种小精灵般的东西。缠绕的钓线就像河中新生的芦苇,于河流而言,它就像人类赠予大自然的美丽的纪念品,就像悄悄留在沙滩上的精美的脚印。
千里冰封的时节,我从不怀疑自己脚下蕴藏着丰厚的财富。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踏在宝藏上面。当载满货物的马车吱吱呀呀地行过冰面时,多少梭鱼悠然自得地游弋在水中!它们对季节的更迭肯定颇为好奇。待到阳光普照大地时,春风又将拂去池塘的冰帘,它们也将再度看见高远的蓝天。
早春冰雪融化的时候,正是去叉鱼的好时节。东北风和东风突然转为西风和南风,牧场草叶上挂了许久的冰凌终于开始滴滴答答地融化了,水滴沿着草茎争先恐后地滚落下来,数百万水滴汇聚在一起。每栋房屋的屋顶上和篱笆上都蒸汽氤氲,好一幅云兴霞蔚的景象。
我看见太阳想擦干大地的眼泪,可那欢欣的泪水愈流愈多。
小溪中传来冰凌崩裂的清脆声响,大大小小的冰块或急或缓地随溪水奔流,它们心满意足,满怀憧憬。当河水汩汩地从一道天然小桥下淌过,你仿佛能听到飞驶的木筏们喁喁低语。每条溪流都是草地的吸管,吸管里流淌着鲜美的汁液。湖泊里的冰凌噼里啪啦地喧闹起来,而顺流而下的冰块随着水流飞旋,它们碰撞出刺耳的噪声,一路跌宕倾泻。结冰的河流曾经是伐木工与福克斯人1的交通要道,冰面上不时可以看到滑冰者留下的痕迹和捕捞梭鱼时凿开的冰洞。康科德委员会焦灼地勘查着桥梁和要道,似乎在眼巴巴地向冰雪求情,以便省下维修的费用,节约财政支出。
河面越发开阔,像甜蜜的汁液悄悄浸过这顺从的城郭,一面面草坡瞬间成了小小的岛国。那里有亲切的阿勒山,疲惫的麝鼠在此地停歇。麝鼠河不曾泛起一丝涟漪,它的涌流被暗暗藏匿。当思想在胸膛撞击,最深邃的灵魂将陷入最安宁的憩息。在炽热干涸的夏日里,它也会波澜起伏,泛起涟漪。从纳肖塔克山沉睡到悬崖峭壁,一叶轻舟也未能搅乱它的心绪。远方千座山峦间,千条山涧奔腾訇然,千眼泉水悄声呢喃,千道溪流低语潺潺,它们深藏于波澜下面,飞奔着一路向前。
1北美印第安部落。
我们的村庄,一派威尼斯的田园风光,远处的沼泽,如那不勒斯海湾一般,迷人万方,枫树林里,那方的山坳宁静安详,在邻家的玉米田间徜徉,我恍惚看到金角湾的模样。累月经年,大自然诲人不倦,却只有印第安人勤学不厌,依我看,正是在这座艺术的大殿,威尼斯和那不勒斯才知道任重道远,而我看那女教师年轻的门徒,依旧赶不上她行进的脚步。
渔夫们修整渔船,准备下河。这个时节,蒌蒿满地芦芽短,各种鱼儿在浅水中嬉戏,正是叉鱼的最佳季节。到了夏天,鱼儿就会钻到水深处去纳凉,而秋季又会被芦苇和杂草遮掩起来。动身之前,你得先往篓子里装上柴火。柴火多用北美油松的树根。八九年前砍伐的树木树桩已经腐烂,在腐败的树桩下就可以捡到这种树根。
在船头距离水面约三英尺高的地方挂一盏铁箍做的篝灯,拎上篓子,带上一杆十四英尺长的七齿鱼矛,再准备一个大篮子或一辆手推车,用来存放你的柴火并将你捕到的鱼运回家去,最后披上一件厚外套,就算准备停当了。选一个温暖而晴朗的傍晚登上小船,船头的柴火烧得很旺,你荡开小船,向河中划去,像一只萤火虫飞进夜空。那些呆头呆脑、缺乏冒险精神的家伙可不敢开启这样的旅程,就好像盗走卡戎1的小船,在午夜时分沿着冥河探险,贸然闯入普路托2的地界。这颗徘徊的夜星让那位夜行人陷入沉思,引导他不断前行,犹如一盏杰克南瓜灯,飘过草原的夜空。假如他十分睿智,就会自得其乐地想象人类的生活在静寂的夜色中如同飞蛾扑火。沉默的水手轻轻地荡起船桨,心中不由充满了自豪与施予感,仿佛自己是启明星,是将光明带到黑暗地域的使者,是一轮月亮,用它的光明为这天宇旷野赐福。两侧的水域都有一两竿宽,数英尺深,此刻这片水域比白昼正午时分更为澄澈透亮。他尽情地享受着世人憧憬的时光:都市里的喧嚣震耳欲聋,他却在静谧的午夜闲看鱼群。鱼群姿态各异:有的仰面朝天,翻起白色的肚皮;有的悬在水中一动不动;有的如梦如幻般地轻轻摆动着鱼鳍;有的机警而活跃――这幅情景未必不像都市的人生百态。他不时会邂逅一只正在挑剔食物的乌龟,间或看到一只栖息在草丛深处的麝鼠。也许他会挑个合适的时机练练手,选择距离更远、更机警的鱼儿下手;也许他会顺手把就近的鱼儿叉进小船,就像捡拾罐子外面的土豆那样易如反掌;甚或他会手到擒来,徒手抓住那些正在酣睡的小东西。不过随即他就意识到自己追逐的真正目标是什么,他把那些熟睡的鱼儿放过,而从自己所处的美和永无止境的新奇中获得补偿。水畔的松树映着船上的火光呈现出一副全然不同往时的姿态。小船载着一缕篝火,从垂柳下悠然漂过,惊起了栖息在高处的北美歌雀。歌雀展开歌喉,婉转啁啾,将本打算唱给清晨的歌于夜半时分献给了船上的渔人。渔猎收工后,他或许只能靠着北斗星的指引穿过夜色,划船归去。他在夜色中迷失了自己,反而感觉自己离夜晚的星星越发近了。
1希腊神话中冥王哈得斯的船夫,负责将死者渡过冥河。
2希腊神话中冥王哈得斯的别名。
夜色中叉鱼,所捕获的多为梭鱼、亚口鱼、鲈鱼、鳗鱼、大头鱼、鲤鱼以及各种鳞会发光的河鱼,一个夜晚大约可以捕获30到60磅不等。有的鱼类只有在大自然的光线下才能分辨出来,特别是鲈鱼,它黑色的条纹在灯光下放大,显得极为凶残。鲈鱼身上横向条纹的数目并非全部相同,马萨诸塞州的报告里说有7条,而我们这里的湖泊里,有的有9条,有的甚至有10条。
本地还有8种龟、12种蛇――只有1种蛇有毒――9种青蛙和蟾蜍、9种蝾螈和1种蜥蜴,它们与我们毗邻而居。
蛇类的动作让我颇感惊异,它们让我们的手脚、鸟类的翅膀和鱼类的鱼鳍显得极其多余,仿佛大自然唯有在创造蛇类的时候才极尽它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黑蛇遇到追击会倏然窜进丛林,轻巧而优雅地盘绕在离地五六英尺高的细枝上,宛如鸟儿从树枝间掠过。有时它又会吊在枝丫的花簇上。这种简单的动物生命形式与那些四肢系统复杂的高级动物相比,其灵活性与柔韧度毫不逊色。倘若没有手脚的协助,我们想要像蛇类一样表演高难度动作,除非能像它们一样聪敏灵活。
五月时节,在草地上和河里常常可以捕到啮龟。河水平静无波,渔夫远远望见啮龟的口鼻露出水面,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捕获。因为啮龟不喜欢搅动河水匆匆逃走,它仍旧会待在原先的枝干或草丛中,只是将头缓缓埋入水中。啮龟产卵的地方像鸽子巢一样松软,它会把蛋埋在距离河边较远的地方,但依然难逃臭鼬的魔爪。啮龟总在白天捕鱼,它捕鱼就像蟾蜍捕食飞虫那样,据说会用嘴喷射出一股透明的液体引诱小鱼。
大自然比最温柔的父母都注重对孩子们的教导和熏陶。花儿对挖沟工人的无声感化,绝不亚于凉亭里的贵妇对它的感触。漫步丛林,我想起在我之前有一位聪明的承办商已经来过。在这里,我体验到最纤巧精致的美。当树上冒出的青苔渐渐覆上叶片,大自然令人心悦的友好与和谐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置身于恢宏壮观的景色中,你会看到精致而纤巧的物事,如那轻盈缥缈的雾霭、晨露滴落的涓流、轻羽般的花簇,无不呈现出一种清贵高雅的美,仿佛传承了高贵的血脉,自洪荒绵延至今。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小精灵与小仙子的传说了,它们反映的正是这种纤弱雅致的高贵,正是这种虚幻缥缈的柔美。从森林中采一枝花簇,从小溪里捡一颗剔透的砾石,摆在你的壁炉架上装点你的房间,那些世俗的装饰品在它们高贵的姿态面前显得那么粗鄙。它们姿态优雅,似乎习惯了更为高雅的圈子。对你的满腔热情和英雄气概,它们深表敬意。
冬季,我时常驻足在小路上,欣赏蓬勃生长的树木,它们无所顾忌,也不去考虑时间和环境是否适宜,它们不会像人类那样只会等待。现在正是树苗生长的黄金时期。从远古时代至今,只要有土壤、空气、太阳和雨水,它们就会焕发蓬勃生机。从来没有出现过“令它们不满的冬季”。本地白杨那光秃秃的枝条上冒出鲜嫩的绿芽,它们在寒风中显得那样率真而自信。如果你欢喜雀跃,相信自己一定会看到垂柳和赤杨的飘絮,那你便可以成为这茫茫荒野中的旅居者。我在巴芬湾和麦肯齐河边曾经读过那些北部探险者对柳絮的描述,认为自己也可以在那里安家落户。它们是小小的植物救赎者。我觉得,我们的美德会坚守到柳絮再次飞落大地。对造物主来说,它们的价值远高于智慧女神密涅瓦和谷类女神克瑞斯,是哪位仁慈的女神慷慨地将它们赐予人类?
大自然是那么神秘,且永远都那么神秘,它展现出天才的资质和肆意。她拥有属于艺术的奢华气质和绚丽风格。就拿制作朝圣者的酒杯来说吧,她把杯柄、杯体和杯口全都做得十分怪异,就像传说中波塞冬1或特里同2的车厢。
即使冬天,植物学家也不必捧着书籍和植物标本足不出户,放弃户外探索。他可以研究一门全新的植物生理学,我们不妨称之为晶化植物学。1837年的冬季尤其适合研究这门学问。那年的腊月,植物精灵似乎以非比寻常的毅力于夜晚久久徘徊于它夏季的出没之地。那年屡现寒霜,那种灰白色的寒霜十分罕见,它的全貌在日出之后就无法全然窥见。一个寒霜凛冽的黎明,我悄悄走出家门,四周悄然无声,树木就像夜色中昏昏欲睡的精灵。那边见不到阳光的幽谷里,它们披着灰白色的头发挨挨挤挤;这边的水畔,它们像印第安人一样排成一列,沿着水道疾行。灌木和草丛像夜幕的仙子精灵,努力把脑袋钻进积雪中。站在高高的堤岸上举目四望,大地银装素裹,一片苍茫,唯有那条河呈现出黄绿色。每一株树、每丛灌木、每簇草尖上都覆盖着坚实的冰叶,夏日每一片绿叶都成了晶莹剔透的冰叶,它们似乎随时都可以抖落一身积雪。就连篱笆都在夜间冒出了冰叶,叶片中央的脉络分叉和两旁的纤维纹理纤毫毕见,叶片的边缘犬牙交错。这些冰叶大多聚集在背阴的小枝丫和残株上,不过,没有枝丫和残株支撑的地方也凝出一些,它们从各个角度探出头来汲取阳光。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时,草木就像挂满了无数珍宝,随着旅者步履匆匆,穿过草丛,这些珍宝就欢快地叮当作响,映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影。令我惊异的是,这些幽灵般的树叶和那些原本的绿叶都是同一条法则的产物。依循这一法则,一方面,植物的汁液渐渐充盈形成完美的绿叶;另一方面,晶莹的颗粒按照相同的序列汇聚成大军。就好像物质形式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亘古不变的生长法则。到了春天,每株植物只顾拔节向上,等到冬夏,它们才会变得丰沛充盈。
1古希腊神话中的海神。
2古希腊神话中海的信使。
植物叶片与珊瑚及鸟类羽翅的构造颇为相似,与很多生物和非生物的构造也极其相近。此外,通过很多实例和自然界的逻辑来看,物质法则显然具有完全相同的自主性,就拿有些动物来说吧,它们的体态、颜色或气味跟某种植物是相匹配的。的确,就好像所有的尾韵都隐含着一种永恒的旋律,不受任何理性的约束。
其实植物也是结晶体的一种形式,你只要认真观察窗棂边缘融化的寒霜就知道了。你可以看到那些针状微粒如何一束束汇聚起来,像麦浪起伏的田野,又像庄稼收割后的残茬里冒出来的杂草。窗户这边分布着热带植物,棕榈树巍峨高耸,菩提树绿荫如伞,就像一幅幅东方风景画;而那边则长满了北极松,姿态僵直,枝干低垂。
植物生长方式繁杂多样,但是在结晶状态下,其法则更为明朗,因为其物质形式相对简单,而且绝大部分瞬息万变。假如把植物受限于大自然的各种生长和充盈都看作一种放缓了的结晶过程,难道不是更富哲理、更便于研究吗?
此时,站在高高的堤岸上抬眼望去,因水流冲击和其他因素而形成的凹洞边缘像通往城堡的入口,竖起了一层闪亮的冰盔。有的地方可以看到纤小的鸵鸟毛,像鱼贯进入要塞的武士们头上摇曳的翎毛;有的地方,一眼望去像侏儒国国王那猎猎飘扬的扇形旌旗;而在有的地方,那些针状微粒汇聚成束,像松树的羽针,倒不妨看作一道长矛方针。溪流冰层下通常还有更厚的冰凌,它形成的巨大冰晶,竟有四五英寸长,形状像棱镜,下端浸于水中。当冰层翻过来,平滑面朝下时,棱镜般的那端就像哥特式城堡的屋顶和尖塔,或者像风帆蔽日的船只拥堵在繁忙的港口。道路上冰雪融化的地方泥泞不堪,路面笔直的深辙结满冰凌,凹槽两侧透明的冰凌渣就像呈针状排列的石棉。残茬和花茎的根部周围,寒霜汇聚成一个个形状不规则的锥壳和仙女环。有的地方,冰晶覆满了花岗岩表面,就直接覆盖在石英晶体上面,夜间形成霜花的时间越长,冰晶维持的时间也就越长。在某些并不为人生短暂所困的人眼中,冰晶的融化和形成同样迅捷。
本州报告针对无脊椎动物的部分记录了这样一个非同寻常的事实,让我们不得不重新评估时间和空间的价值,“海洋生物贝壳的分布作为地质学事实值得关注。共和国右臂――科德角伸入大洋五六十英里,整块岬角宽度不过数英里,然而这块狭长的陆地却成为阻碍多种软体动物迁徙的屏障。几个科属和不计其数的种类都被这块区区数英里的陆地分隔两旁,无法在科德角有效融合,也无法从这边迁徙洄游到那边……科德角的197种海洋生物,无法游到南岸的有83种,无法在北岸找到的有50种。”
常见的贻贝珠蚌用更恰当的称呼叫作“河蚌”,它们是麝鼠春季留在岩石和树桩上的美食,也是印第安人的重要食物。据说有个地方甚至会以河蚌为宴,那里河蚌数量庞大,多位于距河流30英尺、深1英尺的土壤里,与灰土和印第安人的骸骨混在一起。
我们放在章节开篇的文字就像牧师挑选的布道措辞,除了一腔热忱,还意味着更多的辛劳。马萨诸塞州需要的是关于自然丰富性的完整目录,和一目了然的具体数据。
本州报告中关于鱼类、爬行动物、昆虫类以及无脊椎动物的部分意味着辛劳的工作和艰苦的探索,具有独立于立法机构目标之外的价值。
关于草本植物和鸟类的报告部分价值寥寥,因为毕格罗和纳托尔的著述已经描述得十分详尽,只不过这部分报告更为精确地指出了本州都有哪些类别,我们自己都从中发现了几处错误,如果遇上富有经验的研究者,肯定会将这份动植物名单罗列得更长。
关于四足动物的报告应该更翔实、更具有指导意义。目前的研究还远远不够。
这些卷册侧重于测绘和详细描述,对大众读者而言,未免有些枯燥,只有不时出现的华美词句吸引人的眼球。这些报告就如同生长在暗夜森林里的植物,只长出叶片,没有开出花朵。但是,看在研究范围相对完整的分上,即使先驱者第一次的耕耘没有绽放花朵,我们也不应对他苛责。不要低估事实的价值,有朝一日将绽放真相的花朵。一百年来,鲜有重大的事实补充记入动物的自然史。人类自己的自然史亦正在逐步记录下来。人类正在按照自己的方式探索自然。每个农夫和挤奶女工都知道:牛的刍胃膜会使牛奶凝固,哪种蘑菇安全营养。你的足迹不可能遍及田野和丛林,但似乎每块石头都被翻开过,每棵树的树皮都曾被剥过。但是,看不到真相的时候,发现真相比查明真相容易得多。有句话说得好:“视察者的目光是敬畏的。”智慧并非视察,而是观察。经过良久观察,我们方能渐渐洞晓哲理。心中有狂热信念的人可以辨别法则、辨清事实。我们可以想象学校里教授“水往低处流”的时代。真正沉迷科学的人具有更好的感知力,他闻嗅、品尝、观察、倾听和感受的能力都胜过常人,所获得的阅历也更深刻。我们不是通过采用推理、演绎方式或利用数学运算应对哲学问题来获取知识,而是要通过直接交流与共鸣进行研究。科学研究与伦理学研究道理相同――我们无法通过什么方案或方法来了解真相。培根哲学与其他任何方法论一样,也存在漏洞。在机械与艺术的鼎力相助下,最科学的人是最健康、最友善的人,他拥有更完美的印第安人的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