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第12章

此时,傅凌云也在跟韩嬷嬷讨论。

经此一事,因为傅四夫人贼喊捉贼,大厨房的人差点受到连累,个个对傅四夫人的威信产生怀疑,底层的仆妇们开始怀念旧主小林氏。

韩嬷嬷让绣嫁衣的傅凌云休息会儿,给她烫伤的食指重新换药:“姑娘,老奴打听了,小林氏在服侍老夫人和老侯爷吃早饭时,不小心夹掉了菜,哭哭啼啼地求老夫人饶命,不要再罚她跪瓦片什么的。老侯爷听着不对味,便问了两句,这才知道小林氏经常被老夫人体罚,老侯爷就有些生气。小林氏跟在一边火上浇油,老夫人气得差点一巴掌呼过去,小林氏躲闪间便撞倒了餐桌。这也是老夫人和老侯爷没吃上早饭,要去大厨房叫饭的缘故。”

傅凌云轻轻一笑:“小林氏别的不成,眼泪却是说来就来,这一点最让我佩服。”

韩嬷嬷嘲讽地说:“眼泪用在正经人身上才惹人怜爱,小林氏对着谁都泪眼汪汪的。刚才四夫人就跑到前院去闹了。老侯爷本来就不喜四夫人的小家子气,当年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存着提携一把岳家的心,这才答应四夫人入门。这下子,老侯爷更不喜四夫人了。”

傅凌云眉梢一扬,嘻嘻笑道:“老侯爷从此再也不信任小林氏了。早上老侯爷生气,定是因为存了些维护的心,想着家和万事兴,但是小林氏连这种招数都使得出来,在水里下毒,老侯爷与南诏国打仗时曾经遇到过,最是深恶痛绝,小林氏可是犯了老侯爷的大忌。”

韩嬷嬷啧啧称赞:“世上最了解老侯爷的人是老夫人。”旋即,韩嬷嬷面色一惊,说道:“姑娘,老侯爷老谋深算,若是猜到姑娘在其中搅合,对姑娘心生芥蒂怎么办?”

傅凌云不以为意地轻笑:“我又没做损害侯府利益的事,而且,老侯爷和老夫人看待媳妇和看待孙女的眼光是不同的。嬷嬷放心好了。”

正说着话,扁豆兴冲冲地跑进来,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姑娘,侯夫人回来了!”

傅凌云嗔瞪她:“你是我屋里的大丫鬟,别冒冒失失的。侯夫人回府,你乐个什么劲?”

傅老夫人跟老侯爷差点生了嫌隙正是因为小林氏被体罚的事,小林氏回府,傅老夫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扁豆脸上的笑意依旧如阳光灿烂,眉飞色舞地说道:“姑娘,侯夫人急匆匆回府,是因为四少爷在马车上拉肚子!四少爷拉在裤子里,弄得马车臭味熏天,搞得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好多小丫鬟远远地躲着看笑话呢!”

傅凌云一愣,继而忍俊不禁:“你个促狭的鬼丫头!”

傅焕云连拉两天肚子,傅老夫人给小林氏放假,许她到前院照顾。

薛大夫诊脉,说道:“四少爷吃坏了肚子。”

四五天后,傅焕云的病情没有丝毫起色,小林氏认为是傅四夫人在捣鬼,跑到永春院大闹。

傅四夫人被老侯爷罚闭门思过,正在郁闷呢,恰好小林氏送上门,两个妯娌大打出手。小林氏柔弱,比不上体格强壮的傅四夫人,只有被蹂躏的份儿,脑袋上的那块头皮本就长不出头发,被傅四夫人又抓了几把下来,她吓得不敢硬碰硬,到寿安堂挑个老侯爷在的时间求傅老夫人做主:“焕云无缘无故拉肚子,媳妇怀疑焕云吃坏了东西。求老夫人一定要明察!”

傅焕云吃的食物都是从大厨房送过去的,这话直指管理大厨房的傅四夫人。

傅老夫人故意曲解小林氏的话,摇摇头无奈地说:“这主我可做不了。焕云在侯府吃了十年饭,从没拉过肚子,那天他恰好去过恪亲王府,难道你要我去恪亲王府查吗?”

小林氏瘪着嘴,哭声咽在喉咙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反驳:“老夫人,恪亲王府高高在上,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纡尊降贵地害焕云呢?肯定是大厨房弄出的事。”

傅老夫人说道:“我倒不是怀疑恪亲王府怀了坏心,只是焕云向来贪吃,上次还因为凌丫头送我一两燕窝,打瞎了一个丫鬟的眼睛。许是他在什么地方拣了坏东西吃也不一定。你回去好好问问焕云吧。”

老侯爷眉梢一蹙,傅焕云顽劣的形象在他心里又加深两分。

小林氏瞥见老侯爷的神色,顿时慌了,但是想想傅焕云那副憔悴的样子,她实在不忍心,说道:“媳妇问过焕云,他根本没吃过别的东西,老夫人,不能轻易放过凶手啊!”

傅老夫人有些不耐烦:“既然薛大夫也说是吃坏了肚子,那就让大厨房的管事娘子去查!我记得那管事娘子李嬷嬷曾经在你手底下做过不少事,也是个得用的,前次因为失职被老四媳妇换了,这次换回来,就让她做些成绩出来!”

小林氏泪眼朦胧,怎么绕来绕去,绕到了李嬷嬷身上?她说道:“可是那天不是她在管厨房啊!”

老侯爷的嘴角微微抿了抿,皱眉道:“这不是让她去查了吗?你无凭无据的,就想让我处置了任嬷嬷?凡事讲究证据才可服人,别胡搅蛮缠。”

小林氏脸上挂不住,强压着气愤,流着眼泪退下。

老侯爷疑惑地说:“老大媳妇总是喜欢流眼泪吗?”

傅老夫人回答:“是啊,她是个琉璃心,轻易伤不得。老大又不在身边,难免敏感了些。”

“原来是这样,前些日子竟是我看错了她。瞧着是个有规矩的,今儿却不顾我在这里便冒冒失失地跑进来喊冤。夫人,这些年真的为难你了。”

想想小林氏和傅四夫人的性子,老侯爷不由得心生感慨,整日里跟儿媳妇们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纠缠,跟朝堂上不见血光的唇枪舌战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隔日,傅老夫人叫来大厨房现在的管事娘子李嬷嬷,命她查出傅焕云到底吃了什么导致的拉肚子,否则就撤掉她管理厨房的权力。

傅四夫人出来理事,闻言神色焦急。

傅凌云学管家自然是跟着傅四夫人的,看了眼傅四夫人的脸色,便和悦地笑道:“老夫人,李嬷嬷犯过错,老夫人肯给她机会将功赎罪,那么任嬷嬷也能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不如让两个嬷嬷一起调查,谁查出原因来,这管事娘子的位置就由谁坐?”

傅四夫人些微惊讶,感激地朝傅凌云投去一瞥,又疑惑傅凌云为什么帮她。

傅老夫人满口答应下来:“凌丫头说的正是我想的,这样才公平。”

等大家出了寿安堂,小林氏恨得牙根疼:“傅凌云真是个贱骨头!四夫人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地吞了,她却这般维护四夫人!李嬷嬷,这件事你一定要好好地查,有什么要问的,就去问四少爷。”

李嬷嬷唯唯诺诺,听到后面一句话才稍微松口气。

傅四夫人则一路送傅凌云回到梨蕊院,满脸通红地说道:“凌丫头,前些日子是婶娘吃了猪油蒙了心,才处处针对你。那天从老夫人的寿安堂出来,我就想通了,以后啊,你就是我亲女儿,小林氏要是再欺负你,尽管跟我说,看我给你出气去,不把她抓成秃子才怪!”

傅四夫人差点被老侯爷禁足,又被傅四老爷骂得抬不起头,哪里还敢动心思从傅凌云手中抠银子。

傅凌云嫣然一笑,傅四夫人其实没什么心眼,跟她的过节也是小林氏挑拨的,而且她也受了惩罚,再不济,傅四夫人是傅云靖的母亲,仅此一条,傅凌云就不希望跟她成为死对头。

“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况且,四夫人原本就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一切都是误会,是不是,四夫人?”

傅四夫人见傅凌云心无芥蒂,暗暗称赞她心胸宽广,从此待傅凌云倒多了两分真心。

厨房管事娘子是个很重要的位置,傅四夫人开足马力亲自上阵调查,傅焕云死不肯透露一星半点线索,根本不搭理这个四婶娘,气得傅四夫人踢了炕头的小杌子。

傅焕云心悸,当晚做了整宿的噩梦,小林氏破口大骂傅四夫人不安好心。

而傅四夫人经傅凌云的提醒,找到薛大夫细细询问——薛大夫在给傅焕云诊断的时候就细细问过,没有比人他更了解傅焕云的身子状况。结果,不仅傅四夫人毫无头绪,小林氏也没查出个一二三来,谁都不敢怀疑恪亲王府。

这日,韩嬷嬷给傅凌云炖了冰糖燕窝羹补身子。

韩嬷嬷细声劝道:“姑娘原谅四夫人就罢了,何苦为四夫人的事闹得自个儿苦闷不开心?姑娘别管她们妯娌俩斗来斗去,总归大厨房跟咱们院子不沾边。”

傅凌云放下印红莲绿荷的细瓷勺子,带着一分责怪地说道:“嬷嬷可别再说这种话。侯府到底是我的家,要是大家每天为着入口的食物提心吊胆,这个家也就没意思了。四夫人那件事,明眼人都看出来是小林氏的手笔,怕是府里鼓着一股气要将小林氏拉下来呢。”

傅凌云并未多怪韩嬷嬷,韩嬷嬷不在的那几年,傅老夫人在外四年,傅二夫人不管事,傅三夫人是个木头,扎一针都不会叫疼,而老侯爷从来不插手内宅的事,导致她在侯府里的日子过得是水深火热。

韩嬷嬷轻轻一叹,说道:“姑娘的话老奴记得了,快趁热吃了燕窝粥吧。”

傅凌云浅浅一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燕窝粥?

“嬷嬷,我可能想到原因了,走,找四夫人去!”

傅四夫人正在为傅焕云的事抓耳挠腮,见到傅凌云,神色蔫蔫地说道:“凌丫头来了?”

傅凌云笑嘻嘻地行个礼,说道:“四夫人,关于焕云拉肚子一事,我有了新的线索。”

“什么线索?”

傅凌云笑道:“那日在寿安堂,我打翻了老夫人喜欢的胭脂红荷叶边瓷碗,接着二夫人和您就来禀告大厨房的事,那份燕窝粥放在餐桌上没动。事后,我怕有人吃了坏肚子,随口提一句,杜鹃却说,不知哪个小丫鬟嘴馋给吃了……”

傅四夫人皱眉:“难道四少爷吃了那份脏的燕窝粥?这怎么可能啊?”

别人不可能,可对傅焕云那个饕餮来说绝对很有可能,傅凌云脸上没有被质疑的恼怒,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当日,我还听说,大夫人曾经带着焕云和二妹妹在寿安堂等着老夫人发话让她去恪亲王府。这段时间,恰恰在燕窝粥丢失的时间段。不知道四夫人还记不记得?老夫人刚回府的时候赐给我一个丫鬟,那丫鬟就是因为送燕窝给老夫人,因此才被焕云生生打瞎了眼睛!这说明,焕云很喜欢吃燕窝啊!”

傅四夫人恍然大悟地一拍手:“真是,我怎么没想到呢!凌丫头,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真怕让小林氏给占了上风,一旦查不出凶手,任嬷嬷就会担上最大的干系。”

傅凌云笑道:“这事还没定论,我也只是猜测。四夫人须得请杜鹃姐姐暗地里询问一番,只要没人承认吃了燕窝羹,再去查焕云就简单多了。”

傅四夫人欣喜若狂,转念一想,不安地说道:“若真是因为那燕窝羹,岂不是我的错?”

傅凌云抿唇:“四夫人,这府里人都看得出来,您是受大夫人蛊惑才会犯下那等糊涂事。我相信老夫人不会真责怪您,反而,说大夫人自作自受的人会更多!”

傅四夫人斟酌轻重,最终决定恶心一把小林氏。

傅四夫人办事直接,又得傅凌云提点,先跟傅老夫人汇报后,第二日便私下找杜鹃暗中查访,逐个排查那段时间进过寿安堂的小丫鬟,果然没人承认,而且都有证人——侯府的婢仆们为了防止有事牵扯上自个儿,一般不会单独行动,这次审问就恰好派上用场。

之后,傅四夫人便跑到前院逼问傅焕云,小林氏恰好又带着傅冉云去了恪亲王府,傅焕云被逼问得不耐烦,终于撑不住开口承认。他的脸消瘦很多,承认的那一刹那,有些松弛的肉脸火烧火燎地红成一片。

傅四夫人冷嘲热讽:“傅焕云,你可真行啊!整个侯府的人围着你团团转,你偏偏隐瞒下偷吃燕窝粥的事!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傅焕云心思被人挑破,他也是个很要面子的人,知道偷吃是很丢人的事,哪里敢说那天不仅偷吃了燕窝粥,在恪亲王府时还趁人不备偷吃了很多糕点,而且还偷偷装在荷包里带回侯府半夜里吃,搞得牙齿长了龋齿,也不敢说牙疼。

傅焕云扔了个枕头砸向傅四夫人。

傅四夫人蹬蹬蹬跑到寿安堂告状,告傅焕云不敬长辈。

傅老夫人没理会这话,冷笑着说:“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行了,既然这事你查出来了,就让任嬷嬷继续管理大厨房吧!不过,可别再贪那二两银子,克扣府中下人的伙食。”

傅四夫人讪讪的:“老夫人,媳妇记住了。”

原来傅老夫人知道是她指使任嬷嬷克扣下人的饭菜的,当然,任嬷嬷不会克扣报春院的伙食,那日兜兰老娘是临时找的借口,却也是个有据可查的事实,堵住了府中人的嘴。

傅四夫人趾高气昂地到大厨房传达傅老夫人的话,众仆虽然因为傅四夫人故意陷害大厨房洗刷碗碟的仆妇们而齿冷,但看见旁边站着个冷面无私的徐嬷嬷,一个个不敢吭气。

其中,李嬷嬷最为沮丧,寻找时机跟小林氏碰头。

小林氏一回到侯府,却满面笑意地直接到寿安堂,仿若以前那些糟心事从未发生过。傅冉云则不愿给傅老夫人请安,直接回了院子。

小林氏眉开眼笑地说道:“老夫人大喜啊!”

傅老夫人眼皮一挑,问道:“喜事?”

小林氏娓娓说道:“今儿媳妇送了十盆菊花到恪亲王府,恪亲王妃很高兴,当即摆到前院给恪亲王的客人赏看,恪亲王便传话道,半月后会到咱们侯府赏菊。老夫人,只要恪亲王和恪亲王妃到府做客,以后我们便可以出府走亲访友,不必再关门谢客了。”

傅老夫人大怒,但因为牵扯皇家的人没有爆发:“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邀请恪亲王和恪亲王妃到我们府里做客?这么大的事,你不跟府里商量,你还把我和老侯爷放在眼里吗?”

恪亲王到侯府做客,已经不是单纯的赏菊这么简单,而是牵扯到朝堂势力,恪亲王表面上是中立派,可万一他私下投了哪个皇子呢?而且,恪亲王性情乖僻,除了皇宫,很少出府做客,这不是把刚刚在京城掩藏风头的定南侯府再次推到风口浪尖上吗?

小林氏脸色沉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傅老夫人:“老夫人,恪亲王和恪亲王妃是看得起我们才会到府上做客,而且这是恪亲王提出来的,我能拒绝不成?”

傅老夫人气死了,定南侯府每天收到无数拜帖,很多人投帖子跟老侯爷请教南疆战术,老侯爷连当朝阁老的帖子都不接,怎么会眼巴巴地想攀恪亲王府的富贵?但这话偏偏不能明说,她能说,老侯爷就是看不上恪亲王这个赖在燕京不去封地的天子宠臣吗?

傅老夫人的眼风像刀子一样刮着小林氏的脸,压着火气,淡淡地说道:“既然你答应了,万没有将客人拦在门外的道理,这个赏菊宴要用的菊花就由你准备吧。”

小林氏一噎,眼角溢出一丝喜悦,却狠狠压住了,故作为难地说道:“老夫人,这都打霜了,菊花多有凋落,咱们府里的菊花过半个月怕是都开败了。”

傅老夫人冷哼一声:“没事,到时候搬几盆快死的花到你院子里,过个三日五日的,肯定又活了。”

小林氏垂首,嘴角勾起,脚步轻快地出了寿安堂。

是夜。

傅凌云饭点后忙着监督厨房洗涮,空闲时间绣嫁衣,晚上便经常出来走动。

拨了一天算盘的铃兰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突如其来听到哭声时吓了一跳,素来沉稳的她居然瞬间跳到傅凌云身边,战战兢兢地说道:“姑娘有没有听到哭声?”

傅凌云想到小林氏的诡异之处,忍不住颦眉,难道这府里真有人装神弄鬼?就在铃兰出声的刹那,假山后的哭声突然消失,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听声响应该是越走越远了。

铃兰惊怕地拽紧傅凌云的袖子,傅凌云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朝假山走去,大声喊道:“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再不出来,仔细我叫守夜的婆子封了花园,揪你出来!”

铃兰见傅凌云镇定如初,渐渐放下惶惶不安的心。

花园里静了一会儿子,傅凌云对身后的韩嬷嬷说道:“嬷嬷,你去叫守夜的婆子来,不知哪个躲在夜色里哭,叫老夫人知道了晦气,看不打断她的腿!”

韩嬷嬷应诺,就要拎着灯离开,假山后一个影子蓦地跳出来。

“大姑娘饶命,是奴婢海桐。求大姑娘不要告诉守夜的婆子,奴婢实在忍不住才哭的,不是存心给府里找晦气。”

海桐一跳出来就跪在石子路上,声音哽咽不止。

傅凌云岿然不动,颦眉看向地上的海桐。铃兰大着胆子将玉兔琉璃盏朝前递了递,倒抽口冷气。原来海桐的脸肿得像个馒头,看样子是没上药,想来疼得狠了,怪不得躲在这里偷偷哭呢。

傅凌云恍然,傅焕云吃坏肚子,小林氏迁怒到下人身上,她的声音柔软了些:“你怎么躲在这里哭?要是给守夜婆子抓到,少不得打你一顿板子。”

海桐窘迫地低头,听傅凌云的语气并没有举报她的意思,她微微舒口气,但对于傅凌云的问题却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

韩嬷嬷开玩笑似的说道:“海桐,你不会是因为没有银子买药敷脸,才躲在这里悄悄哭吧?”

海桐脸上红了一片,抿唇不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傅凌云嗔笑:“嬷嬷别埋汰海桐了。海桐,你快起来吧。”

海桐吃惊,抬眼看了看神色安详的傅凌云,又赶忙垂下脑袋。

傅凌云左右瞧她的脸,回头吩咐:“苍耳,你回去拿些消肿的药膏给海桐。女孩子的脸最金贵,留下疤可不好。”

韩嬷嬷看了眼傅凌云,笑嘻嘻拉着海桐坐在假山底下,和蔼地拉些家常话,海桐警惕的心慢慢放下来,神色也自在很多。

傅凌云眼眸轻轻一转,眸子便如暗夜的星子般明亮,她理顺一丝被风吹乱的发,轻柔地笑道:“你这么久不回院子,夫人不担心吗?”

海桐的脸瞬间变得十分哀伤,恹恹地说道:“夫人说看见奴婢闹心,奴婢不愿夫人平添不快,还是等会儿子再回去吧。”

傅凌云眉梢一挑,原来是因为小林氏说了不中听的话,海桐在跟她赌气呢。

这时候,恰好苍耳拿了药膏过来,递给海桐,说道:“药是我们姑娘托薛大夫开给丫鬟们应急用的,上面有字,按照纸条上的字按时换擦药膏就行了。”

海桐微微吃惊,傅凌云居然让薛大夫给下人开常备的药膏!她从来没听说过哪房的主子能这么好心的,她看了眼纸条,涨红了脸说道:“苍耳妹妹,我……我不认识字。”

苍耳一愣,便唤了一声铃兰,铃兰凑过来将纸条读了一遍:“……就是这样了。”

整个梨蕊院的下人中,除了韩嬷嬷略微认识几个字,铃兰管账也认识几个字,其他人都是文盲,只认识自个儿的名字。

海桐喉咙有些发堵,认真道谢,脚步匆匆地回院子。

韩嬷嬷轻声问:“姑娘想拉拢海桐吗?可奴婢瞧着海桐胆小,绝不敢背叛小林氏。”

傅凌云笑微微地说道:“嬷嬷,万事有急有缓,我今儿帮她一把,并非奢望她因为一管廉价的药膏就投靠我们。一点一点来,别心急。”

韩嬷嬷想了想,说道:“姑娘说得也是,是老奴急躁了。”

隔日,小林氏邀请恪亲王夫妇赏菊的消息,很快在两个管家媳妇和学管家的姑娘面前传开。

傅四夫人幸灾乐祸:“大嫂向来能耐,我也想看看晚秋打霜的菊花是个什么样子。”

小林氏胸有成竹地微微笑道:“四弟妹就拭目以待吧。”

傅四夫人脸色一变,暗暗哼了一声。

因为小林氏要弄菊花,就有了出府和调派府中人手的权利,这方面傅老夫人看管得很严格。她正发愁内院自个儿的人手不够用,老侯爷主动从外院调了一批人给小林氏使。

小林氏看到老侯爷命人送来的婆子丫鬟们后,心里气个半死,这么多人根本就不是跟她一起办事的,而是监视她的!

小林氏不知道的是,从她一跨出侯府大门,安国公和林魁玉的人便紧紧盯着她,一刻不放松。

傅凌云仔细琢磨小林氏邀请恪亲王夫妇的用意,却猜不到她用什么办法说动他们来侯府的,她可不信小林氏的那套说辞——恪亲王夫妇很少出府赴宴,是京城里世家大族邀请不到的贵客,没道理定南侯府就比别的人家长脸些。

韩嬷嬷抽走傅凌云手中的绣花针,宠溺地嗔怪道:“姑娘,老奴说多少次,手里拈针的时候不要走神思考问题,唉,你总是不听,扎到手,疼的可不是你自个儿?”

傅凌云戏谑笑道:“疼的是我,又不是嬷嬷,嬷嬷有什么好着急的?”

韩嬷嬷无奈:“姑娘疼在手上,老奴疼在心上。薛大夫来给姑娘检查上次的烫伤了,可别像二姑娘留个疤。”

薛大夫确定傅凌云的手指不会留疤,韩嬷嬷才双手合十默默念叨,感谢各路菩萨。

薛大夫微囧,明明治愈傅凌云的是他,可不是看不着影子的菩萨。想是这么想,他从脉案里抬起头来却郑重其事地说:“大姑娘,我这里有一事需要大姑娘帮忙。”

傅凌云奇怪地问:“薛大夫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便是。”

薛大夫放下毛笔,搓搓手,神色有些尴尬:“我曾经跟着老侯爷上过战场,这些年跟侯爷帐下的军医有些书信往来。上次大姑娘中了滴水观音的毒,我眼拙没诊出来,回去后翻了很多医书也没看见滴水观音的解法,我心里不服气,难道就林府的大夫会解这个谁都没见过的毒不成?便写信给朋友,那朋友竟说,他们在南边发现过这种神奇的植物,只是不叫滴水观音,而叫狼毒,有一次打仗时不少兵丁中毒不解而死!所以,我想求大姑娘将这药方赐给我,也好救活更多的士兵。”

傅凌云露出震惊的神色:“当然。韩嬷嬷,你快去拿药方子过来!我真没想到南疆会有这种植物,早些拿去解药,那些兵士也能多一线生机!”

薛大夫劝说道:“大姑娘,现在拿到解药也不晚,以后能救活更多的人,也是大姑娘的一件大功德了!南疆的战士都会感激您的。”

傅凌云激动地说道:“我不是要他们感激,一条人命比什么都珍贵。”

韩嬷嬷将药方和傅凌云中毒时的脉案拿给薛大夫,薛大夫千恩万谢地告辞。

傅凌云过了许久才渐渐平复激动的心情,前世傅飞云曾经跟她说过,南疆多森林迷障,曾经有一次南疆人在饮用水里掺杂狼毒,导致很多士兵死亡,死相凄惨。那次的战斗是定南大军少数战败的记录之一。那次战役,飞云也中了轻微的毒,后来身子一度虚弱,回京调养时出府遇害。

如果飞云没中毒,凭他的武艺又怎么会轻易被刺客杀死?如果滴水观音就是狼毒,有了解药,这一世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飞云也会摆脱英年早逝的下场。

傅凌云眼中含泪,韩嬷嬷十分不解:“姑娘,您没事吧?”

傅凌云赶紧从往事中回神:“韩嬷嬷,我是想,这解药是安国公让方神医帮我找到的,我们应该好好感谢安国公,对,还有方神医和海棠。”

韩嬷嬷说道:“是应该好好感谢安国公,下次见面,姑娘该好好答谢安国公,这解药可是能救咱们家的定南大军呢。”

傅凌云忧虑地喃喃自语:“可不是吗?唉,也不知道安国公的伤好了没有。”

韩嬷嬷忙说:“安国公吉人自有天相,老奴看安国公就是个大富大贵、长命百岁的福相。姑娘,这个滴水观音是从小林氏的花圃里买回府的,也就是说,滴水观音是小林氏弄到的,南疆的植物怎么会跑到咱们北边的京城呢?就是一路颠簸的,也给弄死了。”

傅凌云同样一头雾水,摇摇头说道:“我也想不明白,能养活珍贵的花种就罢了,连南方热地的植物也能在北方养活,就有些匪夷所思了。我算是佩服她,哪天说她能上天入地,我想我也不会惊讶。”

韩嬷嬷微微含笑:“姑娘又说俏皮话!这次小林氏的菊花养在家里,咱们到时候细细观察,总能发觉出不同来。”

傅凌云轻轻颔首:“也只能这样了,梅婆子那边没新消息传来吗?”

韩嬷嬷说道:“梅婆子说,小林氏气定神闲,对这次的赏菊宴成竹在胸,不见丝毫紧张,每日出去也就是到处寻找尚活着的菊花,然后买回府,其他的,跟寻常时候没有不同。”

傅凌云抿唇说道:“我瞧着老侯爷这次派去跟着小林氏的人都是相当得用的人。怕是老侯爷也怀疑小林氏背后有人相助,担心她再跟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联系上。能跟小林氏合作的人,或者说小林氏能为其办事的人,想必不是个心存善意的人,看如今我们侯府闹得鸡飞狗跳就知道了。”

韩嬷嬷意外地看着傅凌云,欣慰说道:“还是姑娘想得深远。”

傅凌云嫣然一笑,她哪里有深谋远虑的手段,只是因为前世遭逢大难,国破家亡,心志比一般人要坚定些,遇到事情难免往深处想。

没过几日,恪亲王夫妇将要上门拜访老定南侯的消息不胫而走,往定南侯府投拜帖的人更多了。有几家皇亲国戚怕老侯爷仍然闭门不见,特意联手下帖子。老侯爷没法子,他纵使有权势,也不敢同时得罪这么多人,只好接了帖子,又接了几家帖子让他们来作陪,以分散大家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

傅凌云帮着傅二夫人写正式的邀请帖时,看见安国公府的帖子又惊又喜。傅二夫人抬眼看她一眼,揶揄地笑了笑。傅凌云赶忙合上烫金帖子,脸红了一片。

晚上回去后,她给淳于嘉写信询问安国公的身体状况——就怕安国公身体没痊愈,到时候不能来。

这日,傅凌云三姐妹重新抽签互换事务,傅凌云恰好抽到前院的茶水。

傅二夫人鼓励地说道:“凌丫头,这次恰好赶上宴会,你可要好好表现,别给我们侯府、安国公府丢脸啊!”

傅凌云脸上飘来两片火烧云,羞愤地说道:“二夫人又打趣我!”

她一跺脚跑了出去,一直快步走到二门口,脸上的温度才降下来,傅丹云和傅云丽双双追上来,累得气喘吁吁。

傅凌云情不自禁地记起当初就是傅冉云跑得慢,她不得已才回去救她,然后差点被暴徒砍断腿。至今想起那时的血腥仍旧心有余悸。

傅云丽捂着扑通乱跳的心口说道:“咱们每日出门有丫鬟嬷嬷扶着,出府有马车轿子代步,除了在长辈们面前规规矩矩的,其他的时候能坐着决不站着,能躺着决不坐着,谁愿意累着自个儿?”

傅凌云无奈地摇摇头,点点她额头,温柔地娇嗔道:“你就懒死吧!不过,多锻炼身子能延年益寿,你们瞧,老侯爷天天早起要打一套五禽戏,平常还和侍卫们切磋武艺,身体多硬朗!”

傅云丽一想也对,说道:“我听大姐姐的,以后没事多走走。”

三姐妹说说笑笑到了傅焕云的院子,听见里面传来打骂的声音。

傅凌云面色一变,门外的小丫鬟躲在一旁静悄悄的,看见傅凌云三姐妹,正要通报,扁豆已经打起帘子,三人走了进去。

乍见到傅焕云,大家十分吃惊,原来滚圆滚圆的傅焕云消瘦得厉害,下巴尖尖的,颧骨突出,跟换了个人似的,那双本来被肥厚的眼皮遮住的小眼睛变成了大眼睛,却有些空洞。

傅焕云听见门口有动静,看也没看门口,飞手扔来一个瓷枕,暴戾地吼道:“谁许你们进来的?”

瓷枕直直飞向最后进门的傅云丽,傅凌云眼疾手快地拉开她,疾言厉色地训斥:“四弟弟,你这干什么?我们好心来看你,你却出手打人,你眼里还有没有个尊卑上下?”

傅焕云看见三人气愤地站在门口,恼羞成怒地喊道:“男尊女卑,我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傅凌云又好气又好笑,除了教训两句也不能拿傅焕云怎么样。而且,看傅焕云生龙活虎的,应该是病愈了。

但傅云丽不这么想,傅焕云的话简直是挑衅她这个做姐姐的威严,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惊魂稍定,一把撩开帐帘子,把傅焕云从被子里拖出来,冷笑着道:“你敢砸我,我就能教训你,告到老侯爷、老夫人面前,看是你的男尊女卑厉害,还是我的上尊下卑厉害!”

傅焕云虽然病愈,但身体底子虚弱,又比傅云丽矮上半个头,撕扯间竟落了下风。

傅凌云和傅丹云赶忙上前拉架,傅凌云到底年纪大得多,轻轻松松将傅焕云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有些惊讶自个儿怎么能拖得动傅焕云,以前傅焕云跟个小蛮牛似的,她推都推不动。

傅焕云嗷嗷叫唤:“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死丫头,四丫头!傅凌云,你给我放手!再不放我咬你了!”

傅凌云有些喘气:“你再胡言乱语,仔细老夫人拎拐杖敲你!”

哪知,傅焕云闻言更加气恼,抓起傅凌云白皙的手腕张嘴就咬。傅凌云感觉胳膊被抓住吓了一跳,当看到傅焕云张开嘴,她想也没想,狠狠地一巴掌将傅焕云打得半个身子趴倒在太师椅上。

扁豆惊叫,赶忙过来拉开傅凌云,卷衣袖细细察看她的胳膊。

傅凌云“嘶”的一声,白藕似的胳膊上有个红红的牙印,她恨恨地瞪了眼嘴角渗血的傅焕云。

傅焕云本来就是强弩之末,被傅凌云这一巴掌打蒙了,半天回不过神来,等他一口气喘上来时,已经被傅云丽和傅丹云的大丫鬟一边一个制住。他坐在太师椅上动弹不得,顿时哇哇大哭,胡乱踢蹬双腿,挣扎着清瘦的小身子。可惜,他现在的力量远不是原来可比,不仅没有挣扎开束缚,而且那可笑的样子就像是被困在蛹里无望挣扎的蚕。

傅丹云和傅云丽急忙跑过来,问:“大姐姐,你怎么样?”

傅云丽看见一个清晰的牙印烙在傅凌云的胳膊上,顿时红了眼睛,斜瞪着傅焕云骂道:“怪不得老夫人说你烂泥糊不上墙,只会咬人,哪里是男子汉的做派,分明是个娘娘腔!”

傅焕云一听,立刻破口大骂。

傅云丽气急,又要上前去揍傅焕云,傅凌云忙一把拉住她,朝她使个眼色:“我们本是来探望四弟弟的,既然四弟弟生龙活虎,想来已经病愈,我们还是走吧。”

安抚好傅云丽,傅凌云转眼看见炕头边上跪着不敢起身的海桐,她微微吃惊,一进门起她就听见傅焕云的打骂声夹杂着哭声,原来被打骂的人是海桐。她略作沉吟,说道:“海桐,四少爷咬伤了我,你去给我找膏药来。”

海桐身子僵直,顿了下,这才垂着头跟在傅凌云身后出了东厢房,傅焕云各种胡话骂出口,可惜无论他怎么无理取闹,都没人理会他。

到了花厅,傅凌云让扁豆去打水,转回身瞧海桐,只见海桐头发凌乱,脸上旧伤添新伤,她微微瞠目:“海桐,你脸上的伤怎么还没好?”

海桐让小丫鬟去拿膏药,一边掉眼泪,一边抽噎着回话:“奴婢惹了四少爷厌烦,四少爷动手打奴婢,奴婢护着脸,他就不许奴婢抬手……”

海桐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受了委屈也希望有人安慰。

傅凌云了然,又问:“四少爷身边的茴香呢?你怎么不跟在侯夫人身边伺候?”

海桐眼中更加委屈:“那日奴婢和茴香都落了不是,茴香的脸沾了冷水,伤得更厉害,奴婢给了她药敷脸却不怎么管用,愈合得很慢。夫人便让奴婢照顾四少爷,四少爷却想着茴香,嫌弃奴婢笨手笨脚伺候得不好。”

傅凌云点点头,扁豆打了水进来,她只略略清洗伤口,并没有用药膏:“我院子里有药膏,回去擦些药就好了。四少爷的药还是收起来吧,若是给四少爷看见少了,少不得又要骂你。”

海桐猛地抬头,泪眼看清傅凌云温柔和悦的眼神,她心里狠狠震动了一下,泪水流得更加汹涌。以前傅凌云跟傅老夫人告状,傅老夫人打她板子,她恨不得傅凌云去死,现在则完全换了副心情,心底的怨恨占据的角落越来越少,反而是感激越来越多。

傅凌云很快回到梨蕊院,少不得又被韩嬷嬷念叨一通。上次苍耳跟着去寿安堂眼睁睁让傅凌云的食指烫伤,这次扁豆跟着去前院,又让傅凌云被傅焕云咬了一口,韩嬷嬷大发雷霆,连着上次的账一起算,把两个丫鬟狠狠训斥一通。

傅凌云看韩嬷嬷一连两天都没给她好脸色,脸上有些讪讪的,说:“嬷嬷,我也没吃亏,我打了焕云一巴掌,抽得他嘴角破了。我可不会吃亏。”

恰好,扁豆从外面跑进来叽叽喳喳地说道:“姑娘,韩嬷嬷!今儿我听说了大新闻!那日姑娘抽了四少爷一巴掌,嘴里破皮,薛大夫来给四少爷开药,查看他的嘴巴,结果发现四少爷的牙齿少了两颗,可把小林氏吓坏了!那个茴香刚回到四少爷身边就捅了大娄子,被四少爷一顿好打!”

韩嬷嬷拍了她的肩膀一巴掌:“别咋咋呼呼的,当心吓着姑娘!”

扁豆体会过韩嬷嬷的威严,缩了缩脖子。

傅凌云放下绣花针,问:“你又卖关子!快告诉我怎么回事?四少爷为什么要打茴香?我记得他最是倚重茴香,以前有别的婆子骂了茴香,他还亲自动手给茴香出气呢。”

扁豆兴奋得双眼冒绿光:“小林氏问四少爷,四少爷当然不肯说,就去问茴香。茴香刚被小林氏打了一顿巴掌,正怵她呢,就一五一十地说,四少爷在恪亲王府做客时偷吃了很多点心,而且还把点心夹带回府,半夜里偷偷吃,因此长了龋齿,两颗牙都烂掉了。四少爷常常半夜里牙疼得睡不着觉,又不许茴香告诉别人,只自个儿干忍着罢了。小林氏不相信,茴香就把四少爷藏在柜子里的点心翻出来,小林氏一看,果然是恪亲王府的点心,当即把四少爷骂了一顿。等小林氏一走,茴香就遭殃了呗!”

傅凌云忍俊不禁:“咱们四少爷最是个怕疼的主儿,烂了两颗牙,亏他忍得住!怪不得那天我打了他一巴掌,他疼得半天没缓过劲呢,我还以为是我下手没个轻重,打重了。”

傅凌云打傅焕云这件事,小林氏当晚就怒气冲冲地报到傅老夫人面前,挑的仍是老侯爷在的时候。老侯爷直接避到内室里,傅老夫人没有偏听偏信,甚至没有叫傅凌云过去对质,只叫了几个丫鬟过去问话,便当着众多仆妇的面狠狠训斥一顿小林氏小题大做、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傅凌云。

傅焕云长了龋齿,没法子修补牙齿,薛大夫只好给他拔掉。

最初拔牙的那两天,整个侯府的人常常半夜三更被傅焕云的狼哭鬼嚎吓醒,而且他的两颊肿得高高的,直到定南侯府的赏菊宴开始那天,依旧没有消肿的迹象,所以这天傅焕云没有参加赏菊宴。老侯爷不许他参加吓到客人,傅焕云怕丢人也不敢去。

尽管侯府一片喜气洋洋准备迎接贵客,只有傅凌云知道,小林氏在心里更恨她了,所以,这些天她很是循规蹈矩,小心谨慎,半点差错不敢出,务必事事做到尽善尽美。

傅凌云在外院的茶水房里盯着人手,客人每来一波她就要核对上人,用相应的茶杯和茶叶上茶,恪亲王夫妇是在客人来了一半之后来的,而且带了四五家的皇亲国戚,这批客人用的茶盅都是紫玉盅,恪亲王用的紫玉盅要比别人的茶盅颜色深一些,以显示他的身份地位不同。

而且,恪亲王最喜欢的茶叶是出自南国的月光女神,定南侯府常备的待客茶叶是碧螺春,小林氏为迎合恪亲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来稀有的月光女神。

傅老夫人听闻后,只撇了撇嘴,当初她回京时,就没见小林氏这么花费心力给她寻找龙舌兰香,由此可见,小林氏从未将她这个婆母放在心上。

傅凌云让会写字的铃兰记下每桌客人上茶的时间,方便及时给客人换茶,免得茶凉了待客不周,这时候有个小丫鬟唱名说:“大姑娘,刚来的一批客人有安国公、北晋伯世子及其独子汪子珺……以及未来二姑爷张回峰,嗯?对,是二姑爷。”

那小丫鬟唱到张回峰的名字时,吃惊地瞪大眼,细细看了才敢确定的确是张回峰——张回峰根本就不在侯府的邀请之列。

傅凌云眉头颦起,对那跑腿的小丫鬟说道:“待会儿你出去的时候顺便使个婆子问问门房,张公子是跟谁一起来的。”

小丫鬟应了声,行个屈膝礼,继续到前院传客人名单。

半刻钟后,小丫鬟跑回来:“大姑娘,张公子是跟安国公一起来的。”

傅凌云点头,双眸微微眯起,安国公怎么会带张回峰来赴宴呢?

傅凌云忙得如火如荼,侯府里其他人也没闲着,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忙得脚不沾地,满府里都是她们俩的身影,毕竟是头一回联手主办侯府宴会,有些手忙脚乱,又怕小林氏使幺蛾子搞破坏,两人一边指挥丫鬟婆子们,一边分出心神留意小林氏的人不要出纰漏。

此时,小林氏正在戏园子里陪恪亲王妃和傅老夫人看戏。傅老夫人和恪亲王妃互相推辞,坚持让对方先点戏,最终恪亲王妃却不过傅老夫人的盛意,接过戏单子点了几出最喜欢看的,傅老夫人这才随便点了两出热闹的戏。

等戏班子上台时,恪亲王妃眉梢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等连看三出戏,已经有些不耐烦。她一转眼,就看见傅老夫人享受地靠在椅子里,神情很是投入,她这才明白了,原来这个戏班子是傅老夫人最喜欢的。

小林氏暗中察看恪亲王妃的脸色,眸中闪过笑意。

直到第五出戏上演时,恪亲王妃终于忍不住和傅老夫人说话,打断她的兴致:“老夫人,不知这是京城哪个戏班子?我竟从未听过。”

傅老夫人一愣,她向来耳聪目明,听得很清楚,恪亲王妃的口吻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仔细回味一遍她的话,她便清楚了,说什么没听过这个戏班子,是因为这不是她最喜欢的戏班子吧?当即笑道:“这个戏班子叫作广荣戏班,不知王妃娘娘常听哪个戏班子的戏?”

恪亲王妃说道:“我们家养了个戏班子,唱的戏比外面干净,不过偶尔也听过京城戏班子里的戏,是那家叫作双喜的。”

傅老夫人脸色僵了僵,说道:“原来是这家,我原也听过的。唉,真是对不住王妃娘娘,是我们招待不周。”

恪亲王妃含笑说道:“不过是戏班子罢了,老夫人太客气了。”

小林氏在一旁半嗔半恼地说道:“王妃别怪错人了,我们老夫人原就喜欢听广荣戏班的戏。当初四弟妹点戏班子时,我就说隐约听闻王妃娘娘是喜欢双喜戏班的,但因为从未跟王妃娘娘听过戏,也不敢确定,四弟妹大概是想保险起见,几番斟酌下,才选了京城人人传颂的广荣戏班。说起来倒是我的错儿,王妃娘娘要怪,就怪我吧。”

小林氏的话明面上是跟请恪亲王妃请罪,实际上却是把责任全部推到傅四夫人身上,在恪亲王妃面前挑破自家的内斗。

“王妃娘娘,她们不懂事,老大媳妇常去王府,我应该让老大媳妇跟王妃娘娘的丫鬟打听下的,真是扰了娘娘的雅兴。”

尽管心里恨死了小林氏,傅老夫人面上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笑意,话说得很软和。

小林氏闻言,咬了咬嘴唇,正要开口辩解,恪亲王妃不赞同地看了眼傅老夫人,说道:“我都说了,就是唱戏罢了,老夫人忒客气!就是你们家的茶水跟别家不同,我不枉此行。”

傅老夫人忙笑道:“茶叶是今春皇上赏赐的,想必王妃娘娘不稀罕。这茶,要说特别就特别在水上。茶水是我们家大孙女去年冬天特意效仿书里弄的梅雪化的水,梅花是普济寺里的梅花,王妃娘娘再尝尝,是不是有股子梅花的香气?”

恪亲王妃果然端起茶盅闻了闻,又尝了一口,大赞:“难怪我觉得特别,跟别的不同。哪日方便,我倒要见见贵府上的大姑娘。”

傅老夫人刚松口气,恪亲王妃放下镶银边的白瓷茶盅,奇怪地问道:“我听侯夫人刚才的意思,你们府上竟不是侯夫人管家,而是四夫人管家吗?”

傅老夫人神色一凛,解释道:“哦,这段日子老大媳妇身子不舒服,这才让二房和四房的媳妇帮忙管家。”

恪亲王妃恍然大悟,似笑非笑地看着傅老夫人:“怪不得,我说呢,怎么有放着嫡长房的媳妇不用,让下面的妯娌管家的道理。侯夫人,下次我再来定南侯府做客,你可要留两出戏给双喜班。”

等小林氏欣喜地应诺,恪亲王妃又对笑容几乎挂不住的傅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我知道你喜欢广荣戏班,不过,我建议你也看看其他的戏班子,比如说双喜戏班,我曾经推荐给宫里的太后娘娘看,太后娘娘也赞不绝口的,直夸双喜戏班演戏的味道跟别的戏班子不同。等哪天得空,太后娘娘再点戏,老夫人可得和我一起去蹭着看一回……”

傅老夫人耐心听着恪亲王妃的谆谆细语,只觉得耳朵里像针扎似的难受。

等这一出戏唱完了,傅老夫人半个字没听进去,她抽空子对身侧的杜鹃说道:“茶水冷了,杜鹃,你去催热茶来,可不能让王妃娘娘喝了冷茶。”

杜鹃应诺退下,恪亲王妃温温地笑道:“老夫人真是细心人儿。”

杜鹃眉梢轻皱,若是傅老夫人请的是双喜戏班,这话才是真的夸奖她,所以,恪亲王妃说的是反话,充满了讽刺,也不知道老夫人怎么能忍受得了。

杜鹃气哼哼地去内院催茶,迎头看见傅四夫人和傅二夫人走来,便朝二人行礼。

傅二夫人细心,问她:“杜鹃,你脸色怎么这般差?别是累着了吧?”

杜鹃想了想,便将戏园子里的话跟二人学一遍:“王妃娘娘一直不高兴呢,拉着老夫人说话,也不看戏。”

傅四夫人脾气火爆,冷笑着说道:“原想着这是我们家的宴会,我虽没给她好脸色,到底兢兢业业操持家务,到头来,不是全落在我们头上,敢情独她这个闯祸精落了好!二嫂,索性我们别管了,看她怎么在恪亲王妃面前卖好!”

傅二夫人眉心拢在一起,无奈地说道:“四弟妹,别冲动,这关乎着整个侯府的脸面,要是得罪那些皇亲国戚,就是给府里的爷们在朝堂上树敌!”

傅四夫人哼哼唧唧:“我就是说说罢了,哪里真敢这么大胆撂挑子,真的做了,最得意的还不是小林氏?我岂会让她捡便宜!”

傅二夫人忧心地说道:“四弟妹,今儿的事肯定是得好好做。我担心的是大嫂在恪亲王妃面前乱嚼舌根,你看恪亲王妃竟是有备而来,故意在老夫人面前提到你管家,又说,希望下次来侯府小林氏能点双喜戏班的戏……这不就是说,让小林氏管家吗?”

傅四夫人如醍醐灌顶,气愤道:“若真是让小林氏管家,怕是我们哪天就见不着太阳了!”

傅二夫人责怪地说:“可别诅咒我们自个儿。唉,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侯府不是我们的,是老侯爷、老夫人和大房的。”

傅四夫人撇嘴,在她心里,侯府有一半是他们四房的。

午饭后,傅家四个媳妇到场陪伴恪亲王妃,恪亲王妃的目光在傅四夫人的脸上停留了会儿子,扭头笑着和傅老夫人说道:“早就听说赵家的姑娘个个容貌妍丽,倾国倾城,今儿先是见识了老夫人,如今又见识了四夫人,我可是真真相信传闻不虚了。”

傅四夫人脸色微微发红,说来恪亲王妃的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这么被夸十分不好意思。

傅老夫人谦虚地说道:“王妃娘娘说笑,蒲柳之姿罢了。”

恪亲王妃笑道:“这话我可不信的,四夫人和老夫人真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林氏撇嘴,她最不耐烦听人提容貌,因为她的容貌是四个媳妇里最差的,但是她保养好,这一点最让各家夫人羡慕。

恪亲王妃一边说笑一边亲热地拉过傅四夫人,傅四夫人因为之前听了杜鹃的话对恪亲王妃有些戒备,几番话下来,却觉得恪亲王妃亲切和蔼,一点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恪亲王妃问道:“四夫人身上的衣料子倒是新颖,是哪里买的?”

傅四夫人报了店名。

恪亲王妃神色微微变化,“哦”了一声:“是那一家啊,我记得卖的是蜀锦,这个花样子却是几年前的了。京城里如今都流行什么花样呢?”

傅四夫人尴尬,说道:“我这几年和老爷在外任上,倒是跟不上京城里的潮流了。”

恪亲王妃又问了首饰、鞋子、家具式样等等,但凡京城里最新流行的、女人喜欢说的话题,傅四夫人都接不上嘴,偏偏恪亲王妃就逮着这几个问题说。

几轮下来,傅四夫人招架不住,恪亲王妃眼里的热度渐渐变冷,好像是傅四夫人不给她面子似的,就晾着傅四夫人,也不让她退下去。于是,傅四夫人干巴巴地站了近半个时辰,她向来受傅老夫人的宠爱,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只觉得两条腿都要断了,纵使她再迟钝,也感觉出来恪亲王妃明显是在针对她。

眼看傅四夫人快要坚持不住,傅老夫人恐她在宾客面前出丑,朝杜鹃使个眼色,伸手摸了摸耳坠。

杜鹃会意,傅老夫人今儿戴的耳坠是傅凌云挑了红宝石,送到京城里的首饰店去打的。

不大一会儿子,徐嬷嬷领着傅家四个嫡出的姑娘进来给恪亲王妃请安,大房的有大姑娘傅凌云和二姑娘傅冉云,二房的有四姑娘傅云丽,三房的有六姑娘傅绣云,随后嫡出的少爷,二少爷傅云梓、三少爷傅锦云、五少爷傅云靖也进来请安,傅四夫人被挤到一边,这才得解救,寻个机会告罪便出来了。

傅凌云领了恪亲王妃的见面礼,说了会儿子话才和姐妹们出了寿安堂,找到徐嬷嬷问:“徐嬷嬷,怎么老夫人叫我们出来见恪亲王妃了?”

徐嬷嬷想着傅凌云早晚得知道,便将事情前后讲了,唉声叹气地说道:“恪亲王妃故意针对四夫人,许是侯夫人在恪亲王妃面前挑拨了什么话。”

傅凌云颦眉,小林氏要挑拨的话总要有个源头,傅四夫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得罪恪亲王妃?

傅凌云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前院传茶的媳妇子跟在扁豆身后来了,傅凌云急忙问:“我才走开一会儿子,没出岔子吧?”

那穿蓝褂子的媳妇子靠近傅凌云,低声说道:“大姑娘万福。茶水间里有铃兰姑娘盯着,大姑娘尽管放一百个心!奴婢过来时有个小丫鬟自称是安国公府的人,安国公让她传话给姑娘,奴婢不认得那小丫鬟,怕是谁私相传话,坏姑娘名声,故而,奴婢让她等在二门内的松风亭里,特来请姑娘的示下。”

傅凌云心底一松,问道:“那小丫鬟叫什么名字?”

“叫剪秋。”

傅凌云眉梢轻扬,原来是剪秋。剪秋是安国公的大丫鬟,当然,作为只去过一次安国公府的傅凌云是不知道的,因此,她故作疑惑地问海棠:“海棠,安国公是不是有个丫鬟叫作剪秋?”

海棠听到剪秋的名字冷冰冰的眼眸里带了一丝笑意,道:“是的,姑娘。剪秋是安国公的大丫鬟。”

那媳妇子奇怪地看了眼海棠,海棠忙描补道:“上次在林府的时候,安国公拜访林老夫人,奴婢在茶水间里跟剪秋姐姐说过几句话呢。”

听到此话,那媳妇子眼中的异色便消失了。

傅凌云微微笑道:“既然是个丫鬟也没事,传不出别的话来,我就去听听吧,张大家的,你在前面带路。”

言罢,傅凌云到了二门口内的松风亭里,张大家的自去前面传茶水。

傅凌云刚走到亭子外视线可及的地方,剪秋便很有眼色地从亭子里出来,下了台阶给傅凌云行礼,笑嘻嘻地说道:“上次傅大姑娘到国公府来,婢子没脱开身,今儿总算见着傅大姑娘了。”

傅凌云走到亭子里,说道:“听海棠处处夸奖你是个利落人儿,剪秋姑娘,不知叫我来是有什么事交代?”

剪秋也不卖关子,忙道:“奴婢哪里敢交代傅大姑娘,是我们国公爷有两句话让奴婢说给大姑娘听。”

傅凌云心口扑通一跳,微微垂了头,有些羞涩地问道:“什么话还要白白让你来传?”

剪秋察言观色,对傅凌云的尴尬视而不见,说道:“当日听闻贵府邀请恪亲王夫妇赏菊,国公爷觉得事有蹊跷,便通过贤妃娘娘打听。昨儿恪亲王妃恰好进宫,消息才得晚了。原来恪亲王妃是因为听人挑拨,府上四少爷拉肚子,贵府没在府里查出原因,故而怀疑到恪亲王府,这才惹怒恪亲王妃。查这件事的人当时貌似便是傅四夫人?国公爷让府上四夫人避开些。不过,婢子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见傅大姑娘,不知现在……”

剪秋十分尴尬,现在虽然前院的男人们还在热闹地拼酒,可后院的夫人们应该已经罢席了,她是不是有些马后炮了?

傅凌云连连摇头:“剪秋姑娘来的正是时候,四夫人虽然吃了点小苦头,可总比不知道为什么惹恼了王妃娘娘强。剪秋姑娘替我多谢安国公为此事操心了,也谢你跑这一趟。”

剪秋见傅凌云说得真诚,才放下心来,说道:“傅大姑娘要谢就谢我们国公爷好了,给国公爷跑腿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傅凌云看着剪秋有些犹豫,最终咬了咬嘴角,轻声问道:“剪秋姑娘,国公爷的伤势怎么样了?”

剪秋暗中好笑,含笑回答道:“多劳傅大姑娘关心,自从傅大姑娘看望过国公爷之后,国公爷日日安心养伤,如今已经痊愈了,否则的话,今儿也不敢出门拜访贵府。”

傅凌云闻言,揪着的心不再隐隐作痛,又细声细气地说道:“即便痊愈了,近日也不能喝太多酒,剪秋姑娘要时时提醒才是。”

剪秋一叠声地答应下来,答谢一番傅凌云的关怀,才疾步出了二门。

傅凌云望着二门口的位置,正要收回目光,忽然看见有个蓝色的影子出现了,还没等她看清,那影子匆匆忙忙跑掉了。

傅凌云颦眉:“那人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瞧着身影眼熟。”

扁豆也看见了,皱着眉头说:“难怪姑娘看着眼熟,不是刚才走开的张大家的?”

傅凌云冷哼,张大家这个传茶位置是从小林氏的人手里接过来的,没想到,这个人鬼鬼祟祟的,她本就有些怀疑,现在更是有八分的把握确定她就是小林氏的人。

傅凌云先出了二门,然后到茶水间转了一圈,让婆子们给喝醉的客人多送些茶水,提醒大厨房煮些醒酒汤,看见张大家的时丝毫不动声色。扁豆平时捣蛋精怪,遇到事却是个能藏住话的,那张大家的从扁豆脸上没看出异样,便抹了抹额角的冷汗。

傅凌云关切地说道:“张大家的,你是累了吗?这会儿子客人都到齐了,也不需要你再传茶,让小丫鬟们定时换热茶便可,你去歇歇吧。”

张大家的如蒙大赦,感激地说道:“大姑娘心慈,奴婢就歇会儿子去了。”

等张大家的一离开,傅凌云给扁豆使个眼色,扁豆悄悄跟上去。

傅凌云在茶水房待了半个时辰,见丫鬟婆子们井然有序,便让这边的管事媳妇看着,转身去后院里陪客。

这时候夫人们纷纷到花园子里欣赏菊花——今儿办宴会的主题便是赏晚秋的菊花。大家见到打霜后依旧开得繁茂的菊花,一个个露出吃惊的眼神。

小林氏的闺蜜北晋伯夫人打趣问道:“傅夫人,快告诉我们秘诀,你是怎么让菊花凌霜傲雪的?”

小林氏一笑,神神秘秘地说道:“既然是秘诀,当然不能随便告诉你们,否则的话,以后你们就不来我们府上赏菊花了!”

傅凌云冷眼瞧着小林氏在世家夫人中如鱼得水,她坐到亭子里和姐妹们在一处,拜傅冉云所赐,今儿来的全是已婚的夫人们,没有年轻未嫁的姑娘。虽然大家看在定南侯的脸面上给小林氏脸面,但更看重的是恪亲王妃的面子,小林氏得恪亲王妃的喜爱才能得到大家的认同,这不代表大家就忘了傅冉云落水和作弊窃诗的事了。

傅丹云问道:“大姐姐,刚才遇到什么事了?有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尽管说。”

傅云丽也说道:“是啊,大姐姐,我们是姐妹,又一起学习管家,遇到困难要互相扶持,这叫作血浓于水。”

傅凌云眼中一暖,说道:“没事,只是张大家的有事找我商量罢了,我已经处理好了,你们别瞎担心。”

正说着,扁豆从外面走来,手里提了壶热茶,给三位姑娘换了热茶,走到傅凌云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姑娘,刚才张大家的从前院出来后,先去了客房旁边的抱厦歇了片刻,接着找个借口进了二门,说是有事汇报,进来后,她就找海桐说了两句话。”

傅凌云玩味地把玩绘青上绿水的青花瓷盅,问道:“海桐什么反应?”

“海桐当即给小林氏回话,然后小林氏给了海桐一张纸条,海桐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将纸条给张大家的,现在海桐应该在回来的路上。”

傅凌云淡淡笑了,海桐的确对她存了恻隐之心,这么小半个时辰的犹豫已经足够了。

海桐回到小林氏身边不久,小林氏不知说了什么玩笑话逗得恪亲王妃捂嘴轻笑时,恰巧傅焕云从外面走进来,遮着脸扭扭捏捏地走到恪亲王妃面前。小林氏面色一变,眸光扫过傅家姐妹的方向,只见傅凌云朝她举了举茶盅,脸上挂着盈盈笑意。

一瞬间,小林氏的脸色有些扭曲,而傅焕云的脸露在大家面前引起一阵惊呼。

傅凌云使个眼色,傅丹云和傅云丽会意,和她一同起身,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来到恪亲王妃旁边的菊花丛里。

恪亲王妃惊讶地问:“你是焕云?我的老天爷!早前见你还白白胖胖的,怎么才多久没见就瘦成这般了?我可怜的孩子,听说你病了?”

恪亲王妃本想拉住傅焕云的手安抚两句,但看看傅焕云脸肿得跟馒头似的,实在没敢伸出手去。

傅焕云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回王妃娘娘的话,只是吃坏了肚子,这才瘦下来,若是王妃娘娘喜欢我胖胖的样子,我以后再养回来便是。”

傅凌云一阵感慨,傅焕云人憨憨傻傻的,不通道理,伦理道德在他眼中如浮云,有时候显得蛮不讲理,但傻人有傻福,他很听小林氏的话,知道要在恪亲王妃面前装作乖巧的模样,而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憨傻之气,不仅可爱,而且暖人心。

以前,傅凌云就是被他这副外表骗了,一直没有看到他凶狠的那一面,一直信任着傅焕云,所以才会发生那样惨烈的悲剧。

恪亲王妃果然心疼地说道:“可怜的孩子,来,别站在风地里,坐我身边来。”

小林氏眼中闪过满意的笑纹。

傅焕云正要坐下,傅凌云便嗔怪地开口说道:“四弟弟,薛大夫交代你不能见风,不然晚上又该牙疼了。王妃娘娘恕我无礼,四弟弟长了龋齿,才拔了牙,两颊浮肿,薛大夫交代不可见风,不然的话,拔掉的牙根里灌了惊风,以后怕是要落下个牙痛的病根。”

恪亲王妃更吃惊了:“不是拉肚子吗?怎么又拔牙了?怪不得焕云的脸颊肿成个馒头。”

底下的夫人们惊吓过后个个淡定,听了这话便捂嘴无声地偷笑。

小林氏脸色铁青,眼底悄然飘过一丝怨恨:“凌丫头,今儿王妃兴致好,焕云就是吹些风也没什么。王妃娘娘,别听她小孩子家咋咋呼呼,凌丫头从小病弱,咱们府里的人有个病痛的,她就紧张得不得了。”

恪亲王妃闻言,不置可否地笑道:“原来大姑娘竟是这般孝悌的好姑娘。我素来也听闻大姑娘身子病弱,可好些了?”

小林氏心一紧,说来说去,恪亲王妃还不是看在安国公的面子上?她恨恨地咬牙,当初若是傅凌云掉进水里,安国公夫人的位置傅冉云是唾手可得,那么,此刻恪亲王妃和颜悦色的对象就是傅冉云。

傅凌云微微笑道:“多谢王妃娘娘关心,我的身子已经好多了,近半年都没怎么生病呢,这是托了娘娘的福气,以后会越来越好。”

一句话捧得恪亲王妃眉开眼笑:“难怪你祖母总把你挂在嘴边上,今儿还跟我说茶水用的水是你专门去普济寺从梅花上弄下来的雪化的。焕云,你还是听你大姐姐的话,早些回房歇着,别因为来给我请安落了病根。”

傅焕云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可是夫人让我来陪王妃说话啊,我也很喜欢王妃呢。”

恪亲王妃一愣,小林氏为了让傅焕云陪她,竟然不顾傅焕云的身体健康?

小林氏急得面热耳燥,暗暗瞪了眼傅焕云,哄道:“焕云,王妃娘娘这里有我们陪着,你就听娘娘的话回房去吧。还不快谢谢娘娘?”

傅焕云有些不情愿,他的眼睛盯在恪亲王妃面前的碟子上,舔了舔嘴巴——他已经很久没吃过甜点了。

那副样子竟跟没吃过好东西的破落户似的,而且,配上他那副尊荣,真是可笑之极!

傅凌云故作佯怒,娇嗔道:“焕云,你又不听夫人的话了!你忘了,你拉肚子和长龋齿就是因为吃多了甜点,要不是四夫人查出来寿安堂凉掉的甜点是被你悄悄吃了,老夫人还以为你吃坏了东西呢!”

不等小林氏说话,傅凌云叹口气,无可奈何地对恪亲王妃说道:“唉,让王妃娘娘看笑话了,四弟弟是个小孩子,我平常都让着他,这才惯了性子,在王妃娘娘面前无状。”

恪亲王妃大概清楚了来龙去脉,因此,当她再次看向傅焕云时,目光带着审视,难道傅焕云真是这么贪吃成性的人?她想到了每次小林氏母子三人走后,丫鬟悄悄跟她说少了点心之类的话,原来觉得是无稽之谈,毕竟傅焕云是侯府嫡子,亲娘又是侯夫人,还能在吃食上亏待了他不成?现在却觉得对上了号。既然傅焕云一个孩子都可以假装得这么天衣无缝,那么,小林氏在她面前暗示傅四夫人怀疑她的话也可能是杜撰的了?

傅焕云因为傅凌云说的是事实,尴尬地红了脸,以前不觉得,经过小林氏的教导,才知道他的行为在世家中间极为丢脸,他铜铃眼一瞪就想发火,突然看见傅凌云交握的手摊平后又握在一起,他不禁想起那日被傅凌云一耳光扇过去的情景,脸皮抽了抽,没敢当着众夫人的面闹起来。

小林氏最怕傅焕云当着大家的面胡闹,一颗心高高吊起,心里把傅凌云骂个半死,没事你去招惹傅焕云干什么?又想,闹就闹,反正恪亲王妃看她的眼神已经变了,以后想要修复关系估计要花费大量的心力。瞥了眼花园子里的菊花,她暗暗吸口气,没事,恪亲王妃要讨好恪亲王肯定离不开她养花的天赋。

傅凌云微微一笑,换了副温柔的语气说道:“四弟弟,你感受一下你拔掉牙的两个位置是不是有些疼?”

不说没意识到,一说,傅焕云真的觉得隐隐有疼痛之感,他吸了口冷气,呐呐说道:“真有些疼。”

傅凌云便道:“这就是了,这会儿子若是惊了风,以后你晚上都得疼了。”

傅焕云脸色一白,连告别都顾不上,一阵风跑了,小林氏唤了他两声,他理也不理。于是,傅家姐妹和小林氏都尴尬地僵在原地,傅凌云送上来个烂摊子,小林氏不得不赔笑脸,跟恪亲王妃道歉。

傅老夫人听说傅焕云来了花园子,担心他闹出乱子来,出来恰恰看见傅焕云一阵风跑出花园子,赶到恪亲王妃面前时,见恪亲王妃面露疲态,忙说道:“王妃娘娘,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没气到娘娘吧?”

小林氏气结,敢情傅焕云在傅老夫人眼里就是个祸水!

恪亲王妃还真是被傅焕云气到了,扶着额头说道:“可能风吹上头了,这菊花也赏过了,老夫人,你在风地里也不耐久站,我们还是到屋里慢慢聊吧。”

傅老夫人连声说好,小林氏要扶恪亲王妃,恪亲王妃笑道:“我和你年岁差不多,哪里就要你扶了?今儿难得天气好,别因为我扫了你们的兴致。”

小林氏神色僵硬,默默看着傅老夫人和王妃走远了,等她回过头来,只有北晋伯夫人跟她说话,其他夫人都躲得远远的。谁都看得出来,傅焕云的无礼让恪亲王妃失了面子,小林氏这个当娘的在恪亲王妃面前也落了不是。

小林氏袖子里的手捏成拳头,指甲钳进掌心,掐出一个个深深的指甲印子,直至破皮流血,手心里传来湿润的感觉,她才惊觉,她生生把掌心挠破了。

其实,她更想挠花傅凌云那张巧笑嫣然的脸。

小林氏咬牙切齿,低声问身侧的海桐:“海桐,我吩咐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纸条传给张大家的了吗?”

海桐一阵心悸,声如蚊呐地说道:“是的,夫人,奴婢亲手交到张大家的手上的。”

小林氏冷冷一笑,哼道:“我本来还觉得有些愧疚,哼,这死丫头这么狠,竟让我苦心经营的局面化作东流水,就别怪我心狠!这算是给她的报应!”

海桐抿唇,明明是小林氏先动心思算计傅凌云的,一直都是,可小林氏却说这是傅凌云的报应……她心里十分挣扎,看了看傅凌云的方向,面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

这时,扁豆提醒傅凌云:“姑娘,海桐刚才看您呢,奴婢瞧她神色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傅凌云笑骂:“隔那么远,你也看得到?”

扁豆嘻嘻笑:“奴婢耳聪目明嘛!”

傅凌云掩唇大笑,就见有个小丫鬟朝扁豆招手,扁豆跟那小丫鬟说了两句话后,回道:“姑娘,又是张大家的来找。”

傅凌云带着扁豆,出了花园子问张大家的有什么事。

张大家的不好意思地说:“还是那个叫剪秋的姑娘找大姑娘,特意让奴婢送了这个来,说是有重要的话要跟大姑娘说。”

傅凌云接过来,却是她绣给安国公的荷包,捏了捏荷包,里面有个小小锁片的形状。

她微微眯眼,这荷包的确是她做的不假,口中若无其事地说道:“这回在哪里见面?”

扁豆就在后面抱怨:“这个剪秋姑娘真是,有话不一次说完,非要分两次说。”

张大家的讪讪的:“扁豆姑娘息怒,其实,奴婢本也不答应,可剪秋姑娘塞给奴婢二两纹银,奴婢推不回去,只好来跟姑娘禀报一声了。”

张大家的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张大家的继续引路,拐个弯,指着二门外的竹林说道:“姑娘瞧,剪秋姑娘就在那里等着了。”

傅凌云低眉看了眼手中的荷包,对扁豆说道:“扁豆,你在外面看着吧,剪秋姑娘约我在竹林里见面定是有重要的话说。”

扁豆担心地唤道:“姑娘,那竹林里可能有蛇!奴婢要跟着姑娘。”

张大家的不说话,只看着傅凌云。

傅凌云拒绝道:“老侯爷常常从竹林里穿过去书房,哪里有蛇?张大家的,你也回去吧,注意客房里有没有人叫茶水,别怠慢贵客。”

扁豆撅嘴,不情愿地止步于竹林外,张大家的回头看着傅凌云“迫不及待”地进入竹林,这才嘴角带笑地离开。

傅凌云自从接管外院茶水房,偶尔会亲自给老侯爷送茶,因此对这个竹林并不陌生。她一进入茂密的竹林处,便飞快地以竹叶掩藏身形,悄悄潜行,她想看看,小林氏到底想让谁跟她“竹林幽会”,这个人绝对不会是安国公。

正当她紧盯着竹林入口的时候,另外一边竹林发出动静,有人飞快地把一个人形物体扔在地上,接着消失不见,而地上醉成一滩烂泥的人哼哼唧唧,喃喃叫着:“酒,给本公子酒,本公子要喝他个千杯不醉。”

傅凌云看不见人脸,她扒开竹叶,向前移动两步,等看清地上的人是谁时,大吃一惊。

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不是张回峰,又是哪个?

傅凌云冷冷一笑,隔了一世,心里依旧有刺痛的感觉,小林氏一次又一次地拉扯张回峰和她的关系,真是够了!

傅凌云太过气愤,她上前狠狠踩了张回峰的脸,又看了眼他断掉的小拇指,这才觉得解气了些。

张回峰迷蒙的意识似有所觉,手飞快地一伸就要拉住傅凌云的脚。傅凌云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躲开,万万没料到张回峰醉成死猪还能动。

紧接着,张回峰嘴里怪异地笑几声,眼睛还没睁开,就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听到傅凌云的叫声,他似乎很兴奋,眼睛困难地睁开一条缝:“小美人儿,你来了……”

他打了一个很响的酒嗝,脸颊潮红。

傅凌云闪身躲开,见张回峰意识不清醒,而且他还在叫着“热”,脱自个儿的衣服。她前世受过屈辱,当然明白张回峰肯定是吃过下了药的东西。给张回峰一点苦头吃的心思瞬间不翼而飞,哪里还敢停留,当即拎起裙摆就朝竹林外面跑。

张回峰下意识地去追,嘴里嚷嚷着:“别跑!”

傅凌云大叹倒霉,更没想到小林氏居然在老侯爷的严密监视下弄到这种脏药!正在她心慌意乱地快跑到竹林边缘的时候,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后面的张回峰紧随而至,就要去抓傅凌云。

傅凌云脚上被藤蔓类的植物藤给缠住了,她挣扎无果,满心绝望,急得眼泪快要掉下来,难道她今儿真这般倒霉,又要毁在张回峰的手里了吗?老天为什么对她如此不公!若是她今儿再次遭受张回峰的侮辱,她真的没脸在世间存活下去了,也对不起安国公。

一念至此,她伸手拔下头上的发簪,攥在手里,打算跟张回峰拼个你死我活!

张回峰的手即将碰到傅凌云的衣服,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脚飞来,狠狠地踹向他的胸口,张回峰“嗷”地一声向后仰倒,他痛苦地呻叫,一下子疼得站不起身来,倒在地上不停翻滚。

“大姑娘!”

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颤音。

傅凌云正发蒙,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刚要回头看,脚上的藤蔓被扯掉,随即落入一个带着酒香的怀抱。

“没事了,没事了,乖,把簪子给我,别伤到自个儿好吗?”

傅凌云微微抬头,安国公焦急而担心的脸落入眼帘,她瞬间瘫软了身子,安国公掰她的手,她顺势松开手,簪子便落在安国公手里。

安国公轻轻拍她的脸,瞥见她眼中燃烧殆尽的仇恨之火,一阵心悸,轻声唤她,哄着道:“大姑娘,松开牙齿,嗯?你快把嘴唇咬破了。”

傅凌云神智渐渐清醒,刚才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身子和意识被心底的另外一个自己控制,那个自己很疯狂,带着毁天灭地的仇恨,带着燃烧不尽的怨气,直到此时她的眼神才逐渐清明。

安国公松了口气,说道:“我们快离开这里吧,一会儿子竹林里要来人了。”

傅凌云神色间说不出的疲惫,双肩可怜兮兮地颤抖,安国公索性揽着她纤细的腰朝外走。傅凌云现在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牙齿不自觉地咬得咯吱咯吱响。

即将出竹林时,前面隐约传来人声,安国公暗道不妙,一手伸到傅凌云膝窝下,道一声“大姑娘,得罪了”,便拦腰抱起傅凌云,飞快地躲进竹林入口处的假山洞里。

傅凌云揪紧安国公的领口不肯放,牙齿依旧咬得咯咯响,她有许多问题想问,想问安国公为什么会及时出现在竹林里,想问外面的事怎么收尾,又害怕待会儿若是有人搜查,会不会搜查到他们的藏身之所。可是她连张开嘴唇都困难,她现在依旧震惊刚才自个儿大胆的想法——若是张回峰敢碰她,她就杀了张回峰,然后自杀,这辈子,就算是跟张回峰同归于尽,她也不要再忍受那般屈辱!

安国公喘气的声音有些大,呼出的气息超乎寻常地热,他忍不住捧住傅凌云的脸,一手固定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上那略显苍白的唇。

傅凌云又蒙了……

数次青涩的探索,牙齿与嘴唇磕碰,安国公弄疼了傅凌云,自个儿的唇也被磕得疼疼的,但他眼中的火没有熄灭,身体里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四处乱窜,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起外面张回峰脱衣服的举动暗暗皱眉,恰好嘴唇上的疼痛让他稍微保持理智。

傅凌云先是惊得魂飞一半,继而被安国公拙劣的技巧弄得哭笑不得,嘴巴的疼和热让她渐渐遗忘刚才的耻辱,牙齿不再不自觉地打颤了,她也想通过亲吻确定安国公的存在感,渐渐开始回应他,小巧的舌尖怯怯地触碰他的唇角。安国公的身子狠狠地震了下,然后湿润的舌无师自通地穿过牙齿和嘴唇的壁垒,进攻到对方的领地,开始疯狂地追逐那个惹人怜爱的小舌头。

傅凌云脑子里轰隆隆地打雷,变得空白一片,身子又渐渐变得瘫软了,呼吸困难地躲避让人难以消受的纠缠。

安国公觉得太舒服了,他十九年来从来没有这种忘怀一切让他甘之如饴的沉溺感觉,而且傅凌云的温顺隐隐让他有种想更加、更加放肆的念头。不知是那药的作用,还是男人本能的觉醒,让他不受控制地滑下一只手,沿着温腻的肌肤伸进交领里,而且他的身体也在毫无章法地往傅凌云身上蹭,却因为从未有过这种体验而找不到门路。

黝黑的手还未触到他曾幻想过的温香软玉之地,傅凌云终于感受到领口微凉的风灌入,脑子瞬间清醒,她想起现在的她云英未嫁,即便安国公很喜欢她,情不自禁,可万一哪天记起这茬来,岂不是她不自重?

她开始大力挣扎,可安国公的束缚很紧,她意识到不对劲,安国公这个人的自制力向来很好,偏偏舌头控制在男人嘴里,她无法叫出声。感觉安国公呼出的气息异常烫热,她一惊,想起上午的事,张回峰是跟安国公一起来的,张回峰中招,安国公是不是也中招了?

她急了,捶打两下他厚实的胸膛和背部不管用,想起前世安国公的“软肋”,她的手摸到安国公的腰间,掐住他腰间软肉用了七分手劲下力。

安国公吃痛,这才清醒,震惊地放开傅凌云,闭着眼,潮红的脸上满是汗水,脑袋有些无助地埋在傅凌云瘦削的肩膀上,喘着气,嘶哑地歉然道:“大姑娘……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太莽撞了……身体有些不对劲,你让我喘一会儿子。”

傅凌云暗道,果然如此。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最没想到的便是小林氏手里仍旧有药,也是因为她太大意了,才中了招。

过了片刻,竹林里的人声渐渐消失,傅凌云根本没听清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轻声问道:“国公爷,你……好些了吗?”

安国公十分尴尬,那个地方特别疼,疼得他想动粗!只有傅凌云身上的茉莉清香能让他稍稍缓解,他不敢说话,默默忍受一波又一波涌来的折磨。

傅凌云急了,想要看安国公的脸,但凭她的力气根本撼动不了安国公分毫,只好一边安抚地拍着他的背,一边急声又问:“你到底怎么了?快跟我说句话啊?”

安国公唇角勾起,傅凌云焦急的声音让他心里暖意涌动,又有些心疼,而且背部的安抚也让他体内肆虐的火气稍稍顺服,他低低附在傅凌云耳边道:“我没事,外面人都走了吗?”

如果不是中计,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傅凌云,他刚才不会那么没有戒心地松懈对周围环境的戒备,这一点上,安国公有些挫败,却不肯承认。

傅凌云略略放下心,既然安国公能正常说话,说明他还能撑得过去,便答道:“听动静已经闹完了。”

安国公低低地笑了,心情放松,就是他精神松懈的这一刻,巨大的热浪扑向某个地方,他的身子不自觉地僵直,扶在傅凌云纤腰上的手扣紧,他下意识地咬上嘴边白皙的耳垂,软软的耳垂和红鲤鱼珊瑚耳坠的微凉让他脑子一阵空白。

傅凌云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脸白了红,红了白,想要尖叫,又有些想笑,最终装作懵懂地问:“国公爷,你没事吧?”

安国公的世家公子风范在此刻丢个精光,只觉得从未这么丢人过。他松开傅凌云,尴尬地后退一小步,紧紧贴在假山洞壁上。他不敢乱动,深沉的眸光清凉如潭,不敢看傅凌云,轻咳一声,庆幸傅凌云年纪小不懂事,若无其事地说:“我……没事,这会儿子应该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傅凌云嘴角隐忍笑意,和安国公一前一后走出假山洞。

刚出竹林,侍卫毛六如鬼魅般从墙角转出来,恭敬地请安国公和傅凌云暂且避到旁边废弃无人的厢房里。

海棠和扁豆焦急地跺脚,一看见傅凌云的身影立马冲上来问:“姑娘!您没事吧?”

傅凌云微微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刚才差点碰到人,就躲起来了,幸好碰到安国公。”

扁豆疑惑地问:“姑娘刚才躲在哪里?怎么嘴巴肿了?”

安国公低下头,以拳抵唇掩住笑意。

傅凌云脸上火烧火燎的,眸含秋水横了眼安国公,撇开头,躲开扁豆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说道:“碰见个小飞蛾,许是有‘毒’,你去给我找些冰块来敷一敷。”

扁豆答应一声。

傅凌云瞥见安国公还在笑,她羞恼地想,安国公竟然好意思取笑她!

傅凌云问海棠:“海棠,我刚才躲起来没看见竹林里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说情况,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海棠冰着的小脸一如既往,声音也没有起伏波澜:“奴婢按照姑娘的指示跟踪张大家的,张大家的离开竹林后,便以查看客房茶水的借口鬼鬼祟祟进了国公爷隔壁的房间,她跟那屋里的人嘀咕了两句话。张大家的走后,那屋内的人便从后窗里拖出一个麻袋,扛到竹林里。之后,奴婢唤回扁豆却没看见姑娘,可张大家的已在大声喊竹林里有贼,引来很多男客。奴婢想和扁豆进竹林找姑娘,国公爷的侍卫便找上奴婢两人,说姑娘得救了,于是,奴婢和扁豆便来了这间厢房等姑娘。”

说到这里,海棠顿了顿,正儿八经地跟安国公行个礼:“还要多谢安国公及时找到我家姑娘。”

安国公一口茶喷了出去。

傅凌云嗔怪道:“海棠,私下别这么拘谨。”

安国公咳了两声,拉了拉嘴角,僵硬地笑道:“海棠,你这丫鬟角色演得也太投入了!”

海棠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爷爷曾说过,在其位,谋其政,现在我是姑娘的丫鬟,就得做好丫鬟的本分。”

傅凌云拍拍她肩膀,叹道:“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

安国公无奈说道:“既然海棠喜欢,就随她去吧。”

海棠点点头,接着说道:“那竹林里的事,奴婢听毛六说的,毛六,你再原话禀告下大姑娘和安国公吧。”

毛六咽了口唾沫,低着头,老老实实地禀报道:“国公爷一早觉得不对,上茶水的小姑娘犹犹豫豫地看了好几眼那个茶壶。张公子和我们国公爷歇在一个屋里,张公子的小厮就给张公子灌了好大一杯茶。国公爷只在那小丫鬟劝茶的时候饮过两口,等那小丫鬟走了,便出了屋子顺便找大夫看诊,怕中毒,小人们在门外听候吩咐。谁知,国公爷刚出屋子,旁边的柜子里便钻出一个人,扛起张公子去了旁边的客房,后面的事,正好跟海棠姐姐的话对得上。”

傅凌云颦眉,原来定南侯府的客房内藏玄机,不知是小林氏的布置,还是老侯爷的布置。

毛六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皱了皱鼻子,似是不屑那些人的行径,接着说道:“再后来,侍卫一路跟到竹林,发现扁豆在竹林外,赶紧回来禀告国公爷,国公爷便急三火四地去了竹林,唯恐大姑娘出个岔子。至于竹林里,嘿嘿,那张公子寂寞难耐,侍卫瞅见还有个漂亮丫头在偷窥,就将她扔到张公子面前了。嘻嘻,大姑娘也认得她,那些客人们追贼追到竹林,有几个认识那衣衫褪了大半的丫头是府上的二姑娘。”

傅凌云脑子里轰隆一声响,傅冉云!她想笑笑不出,真是阴差阳错,每次小林氏欲要用张回峰算计她的名声,像是冥冥中注定似的,最后被张回峰毁掉名声的那个人总是傅冉云!

毛六小心地看一眼傅凌云,吞了吞口水,不敢再说下去,不管怎么说,傅冉云终究是傅凌云同父异母的姐妹,傅冉云碎了一地节操,傅凌云的名声总是会受连累的。他又瞥了眼安国公,拿不准主意傅凌云会不会责怪安国公多管闲事,弄坏傅家的名声。

傅凌云觉得有些好笑,安国公不在乎未婚妻的名声被连累,那她这个恨不得弄死傅冉云的人又有什么好顾忌的,便幽幽叹口气,苦笑着道:“唉,让国公爷见笑了,因为二妹妹名声的关系,今儿夫人们登门拜访居然一个没有带家中姑娘来的,其中缘由大家心照不宣,二妹妹此举是在原来如墨黑的名声上又滴了一滴墨水。”

傅凌云话里暗示的意味很浓,定南侯府已经因为傅冉云彻底败坏了名声,傅冉云这次的事只是多了谈资罢了,反正也不能让定南侯府的名声更坏了。

安国公勾唇一笑:“大姑娘不责怪我的手下画蛇添足就行了。”

傅凌云顿了顿,又客气地说道:“国公爷言重。说起来,二妹妹并没有管理外院的差事,无故走出二门,且去竹林偷窥,说明她本就动了歪心,欲陷害于我。得到这个结果,也算是报应吧。”

安国公剑眉微微一蹙,让海棠和毛六先下去。

傅凌云疑惑地问:“国公爷有重要的事要说吗?”

安国公忽然站起身,坐在傅凌云旁边,吓得她心脏扑通一跳。

见她脸色羞红,安国公心里那种不舒服的距离感稍减,定定地看着傅凌云,直到傅凌云脸红透了,才出声说道:“大姑娘,我希望以后我们之间不要这么生疏、客气,我可以跟大姑娘保证,我淳于湛是绝对不会背信弃义毁坏婚约的。”

傅凌云心口剧烈跳动,安国公就在她耳边说话,就像赌咒发誓一般。

前世安国公看她的目光从未像今儿这般明亮、认真和专注。

傅凌云现在才发现,两世里安国公看她的眸光其实是有些不同的,至于哪里不同,前一世安国公的目光一向清冷,度过前几年的冷战期时,看向她才有些许温柔溢出,而这一世,安国公尚且才十九岁年纪,就对她动了情意,又有刚才那般亲密的事,感情自然要比前世浓烈。前世是细水长流的温柔,这一世是把燃烧的火。

安国公见傅凌云不答话,他有些急了,他弄不清楚心里那种急迫是出于什么原因,却一定要得到傅凌云肯定的答复,似乎不得到肯定的答复,他就觉得心口缺失了一块。因此,他伸手要扳过傅凌云的脸看她的表情。

傅凌云似乎受到了惊吓,一把推开他的手,站起身,背着安国公窘迫地说道:“我从未跟国公爷客气过,我也很感激国公爷屡次三番相助,只是,我……”

傅凌云舌头打结,最后实在忍不住羞意,一跺脚跑掉了。

安国公坐在椅子上,有些呆呆的,似喜非喜,半晌后,懊悔地揉揉额角。

傅凌云并没有走远,她刚出屋子就碰见疾步如风的扁豆捧着冰块跑来,便去旁边的屋子敷冰块,等唇上消肿,又整理了下衣服和妆容才出来。

安国公等在外面望风,看见傅凌云后神色如常,打量两眼她本就嫣红的唇,笑微微地说道:“大姑娘准备好了?”

傅凌云颔首,从腰间摸出一个荷包,小声说道:“这是国公爷的,现在完璧归赵。”

安国公眼前一亮,接过荷包,从精致的荷包里掏出一只金锁片,轻笑道:“本就是打算找机会亲自送给大姑娘的,没想到阴差阳错,不知道被哪个顺走了。”

傅凌云微微一怔,果然是一只锁片,而且与前世她在安国公府度过第一个生辰时,安国公送给她的那个长命金锁一模一样,或者说就是那一个,而且这个长命锁是安国公的娘亲临终前交给安国公的,让他送给将来的媳妇,意味未来儿媳妇长命百岁,平平顺顺一辈子。

前世这个时候她在城外庄子里“养病”,自然不能收到这份珍贵的礼物。

傅凌云心里涌起一股热流,知道安国公是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认定她一辈子,她指尖微颤地接过来,紧紧攥在掌心,感受着金锁上安国公微热的余温,努力绽放一个如花的笑靥,说道:“多谢国公爷,我会好好收起来的。”

这也是安国公这么久以后,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具有特别的意义。

安国公微微松口气,又有些意外傅凌云的激动,好似傅凌云知道这片金锁所代表的含义似的:“不要收起来,要时常戴着才会灵。”

傅凌云颔首,顺从地将锁片戴在脖子上。

两人站着说了两句话,傅凌云担心傅冉云攀咬出她来,便带着扁豆和海棠先行离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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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怒·凌云志(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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