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第30章

聂姑妈下午临走前,和贤妃一起接了皇帝的圣旨,贤妃哭昏在榻上,嘉圆公主呆呆地坐在炕边守着贤妃。聂姑妈嘴里说着安慰的话,怜惜地抚摸着嘉圆公主的头,嘉圆公主歪了歪脑袋,躲了过去。

聂姑妈暗地里翻个白眼,微微挑起眼角,带着一丝洋洋得意。

嘉圆公主朝她看了一眼,她立刻敛了多余的神色,又是那副怜爱慈祥的模样。

聂姑妈服侍贤妃吃了安神药,又陪了一会儿来看望的皇后,这才迎着夕阳出宫,她眼底闪烁着迷人的光彩,等嘉圆公主和亲出塞,贤妃就只会对她一个人好,她说什么,贤妃就听什么,做什么。

她会补偿贤妃,经常进宫来陪伴贤妃的。

聂姑妈回府时,正好赶上吃晚饭,她在景春堂和大家一起吃饭,饭毕,坐在高位上,此刻,她兴高采烈的心略有缓和,面上悲悯而忧心地说道:“今儿我在贤妃姐姐的宫里赶上接圣旨,皇上下旨让嘉圆公主和亲北狄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傅凌云和安国公等人瞠目结舌,安国公冷峻的眉微微皱着:“姑妈,贤妃姑妈不是说正和皇后想办法说服宗亲,从宗室里挑个女儿封为公主和亲吗?现在离最后确定和亲公主人选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月,何必如此急?”

聂姑妈忧愁地叹了声:“唉,皇上在圣旨上夸赞贤妃姐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虽然聂姑妈的话没有挑明白了说,但大家都明白了,皇帝以这句话堵贤妃的嘴,赞扬了贤妃,却把和亲公主的人定死为嘉圆公主,若是贤妃想翻盘,再提代嫁之事,便是在祸害宗室的姑娘。

但是,这种事像是皇帝能做出来的吗?

堂上众人除聂姑妈之外,都浮现这个念头。

宁嬷嬷轻轻给聂姑妈捶腿,忐忑地压低声音说道:“夫人,老奴今儿听院子里的人私下说我们姑娘行为不检,跟二表少爷私相授受,而且……而且,您上次从宫里回来的那天,还有人发现二表少爷和姑娘在假山里密会大半个时辰才出来……”

“啪——”

聂姑妈盛怒满容,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怒声问:“宁嬷嬷,此话可当真?”

宁嬷嬷撇着眉毛:“是的,老奴亲耳听见,可老奴相信,我们姑娘打小洁身自爱,许是二少爷年轻血气旺,才会跟我们姑娘干出这种事……”

聂姑妈大声喝断宁嬷嬷的话:“够了!去把翠云给我叫来!”

聂曼君的大丫鬟翠云很快便来了,聂姑妈怒气冲冲地说道:“给我跪下!”

翠云大惊失色,恐慌地瞟了眼宁嬷嬷。

聂姑妈更加生气:“怎么,你在主子面前,主子让你跪,你还要看个奴才的脸色!”

宁嬷嬷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使劲拧了翠云一把。

翠云连忙跪下,聂姑妈厉声问道:“翠云,我问你,上次我从宫里回来那天,你们姑娘可曾跟二表少爷到假山洞里?嗯?”

翠云闻言,猛地抬头,震惊地望着聂姑妈,支支吾吾地说道:“奴婢,奴婢……没有,姑娘怎会做这种事……”

“还不说实话!”

聂姑妈用尽全力将新上的茶盏砸到翠云头上,茶水混合着血水顺着翠云的额头流了下来。

翠云闭了闭眼,疼得低呼一声,然后紧紧闭住嘴巴,全身颤抖,哆哆嗦嗦地说道:“夫人饶命!奴婢说实话,那天二表少爷在半路上把我们姑娘拉到山洞里密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奴婢看到姑娘捂着嘴巴出来,姑娘让奴婢拿冰块敷伤,姑娘的嘴唇不知为什么肿了……奴婢知道的就这些!”

翠云说着就哭了起来。

聂姑妈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咬牙切齿地又问道:“那二表少爷跟你们姑娘还有别的时候单独相处吗?”

翠云慌乱地回忆,想了半天说道:“还有国公夫人进门的第二天吃过晚饭,二表少爷把姑娘拉到紫藤花架下,奴婢被二少爷的人挡在外面,没看见两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再有,就是前不久上山,夫人让姑娘跟二表少爷去散心,奴婢远远地跟着,看见……看见二表少爷和姑娘亲嘴……”

聂姑妈胸口起伏不定,她刚才装头疼,这会儿是真的头疼了,猝不及防地起身踹了翠云一脚:“你这个丫鬟是死的!二表少爷欺负姑娘,你不会救姑娘吗?”

翠云翻个滚,忍痛爬起来跪好,哭道:“夫人饶命啊!姑娘不让奴婢‘多管闲事’,还说,若是奴婢告诉别人,就打死奴婢!”

聂姑妈一口气没提上来,生生晕了过去。

宁嬷嬷和翠云两人扶住聂姑妈,宁嬷嬷拿了个鼻烟壶,在聂姑妈鼻子底下晃了几下。

聂姑妈幽幽醒来,忆起昏迷前的事,满眼含泪,哽咽着说道:“我好好的姑娘居然被个竖子糟蹋了啊!”

聂姑妈恶狠狠地捏拳说道:“等我先解决了二表少爷的事,再跟那姓傅的贱妇算账!”

宁嬷嬷眼角不经意地弯了下,怎么解决?一个名声败坏的姑娘,当然只有嫁给淳于沛了事。

锦瑟苑闹得不可开交,傅凌云在景晗苑也在听韩嬷嬷的汇报:“……问清了,那小丫鬟说是二少爷(淳于沛)交代她散播流言的。老奴故意让那群婆子在宁嬷嬷面前碎嘴,怕是这会儿宁嬷嬷告诉了聂姑太太,正在锦瑟苑里闹呢。”

傅凌云有些心不在焉,她在思考嘉圆公主的事,作为活过两世的人,她便是再迟钝也能看出嘉圆公主跟聂姑妈之间不合,在加上,聂姑妈跟皇帝有那么一段龌龊,吹吹枕头风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么,聂姑妈到底有没有在嘉圆公主和亲远嫁上推波助澜呢?

如果真是聂姑妈……傅凌云打了个寒颤,依照皇帝对皇贵妃那宠爱的程度,那荒淫无道的昏君可是最受不得美人乡、枕头风这一套的。若是聂姑妈在皇帝面前说她两句坏话,她可就真惨了。

韩嬷嬷见傅凌云发呆,轻轻拍了拍傅凌云圆润如玉的肩头:“夫人?”

傅凌云回过神,说道:“我只是在二少爷面前稍微漏了点口风要给他娶亲,他就耐不住把流言蜚语弄得满天飞,唉,他可真是不管不顾,半分不顾念聂姑娘的名声。可真是个心狠的人啊!”

韩嬷嬷心一凛:“夫人怀疑什么?”

傅凌云轻笑一声:“怀疑什么?怀疑二少爷的野心!”

韩嬷嬷面色煞白,联想到安国公的爵位,迟疑地说道:“不能吧,国公爷可是他亲兄长呢,再说,他可是走读书人的路子,带不了兵。”

傅凌云嘴角的轻笑变得讽刺,淡淡地轻嘲道:“嬷嬷看他的作为,他跟聂姑妈和贤妃的亲密,一个男人在妇人身上下功夫,可谓居心叵测;他敢出手打亲妹妹,只为‘心上人’聂姑娘不明不白的眼泪,可谓没有手足之情;为攀扯上这门亲事,不惜毁掉‘心上人’的名声,可谓无情无义。嬷嬷说,他如此费尽心机地想娶聂姑娘,却没半分诚意,他能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吗?”

前世安国公府在淳于沛手上越来越没落,最终还要她这个大嫂“前国公夫人”出卖肉体去拉拢朝中重臣。

傅凌云心底泛起一股恶心,淳于沛今生又在算计安国公的爵位,既然他已出手,那么她也不用有所顾忌。

淳于沛,你等着接招吧!

回到卧房,安国公在炕头上等候多时,笑道:“以后别泡太久,我等的着急,对你皮肤也不好。”

傅凌云拢了拢头发,随手挽个发髻,笑容温婉如水:“国公爷又取笑我。”她坐到炕上,拉了拉被子,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国公爷,今儿抓了一个小丫头,她说二弟让她散播他和聂姑娘有染的流言。妾身着实不知该怎么处置了。”

安国公拧起眉峰,声音沉下来:“别是胡说八道吧?二弟素来对聂表妹有些心思,可从来举止有度,没有越雷池一步,这种毁坏聂表妹名声的事,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傅凌云就觉得这一点不好,安国公事事都要符合实际利益的推断或者证据,所以,跟安国公说哪些人想害他,还不如直接和韩嬷嬷商量好,把那些人弄残了再汇报给安国公。安国公是个理智的人,在亲情上又从不怀疑他的家人,这就造成了傅凌云要扳过他的思想有一定难度。

傅凌云改变上次使小性子硬要安国公接受的策略,她耐心地转述丫鬟婆子们的传言,以及上次淳于嘉挨了一巴掌她教训淳于沛的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睛,我只觉得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我相信二弟的为人,可上次在凉亭里他的确莽撞了。这次我便不敢下定论,若是他听闻我要给他挑个媳妇,一时冲动,便想了这个损招,也是有可能的。”

安国公嘴角动了动,最终叹息一声,傅凌云说的的确有道理。

傅凌云观他神色,接着说道:“那小丫鬟我可不敢交给聂姑妈,就先卖出府吧,可二弟那里国公爷还是亲自问问的好,若果真是他做的,让他悬崖勒马才是正经,若不是,国公爷也正好问问他对未来妻子有什么要求,我挑人的时候也能有个参考。”

安国公见事态控制住,不禁笑道:“好人全是你做了。”

傅凌云戏谑笑道:“国公爷是玉面修罗嘛,做坏人当之无愧。”她心中暗喜,就是要这样一点点改变淳于沛在安国公眼中的好弟弟形象。

翌日,傅凌云把那小丫头卖出府,安国公府不需要为几两银子就去做坏事的丫鬟。

而聂姑妈从这天开始不再接受淳于沛的请安,淳于沛连续三日遭到拒绝,站在锦瑟苑外神色凄惶,实则袖子里的双手攥成拳头,他被兄长安国公骂了一通后,只当是傅凌云把他散播流言的事告诉了聂姑妈,这才导致聂姑妈不接受他的请安,也不许聂曼君出院子一步。

傅凌云晚饭时在景春堂的饭桌上察觉到淳于沛有意无意露出来的敌意,她心里不以为意,她本就没打算跟淳于沛交好。

韩嬷嬷背着人愤愤地说道:“夫人,您没瞧见二少爷那眼神,像是要吃了您似的!这个白眼狼,要不是夫人帮他扫尾,他别说想做聂姑妈的女婿了,聂姑妈不打死他就算好的了!”

傅凌云云淡风轻地说道:“嬷嬷,别管他,便是我们告诉他,是我帮他处理了后续,没让事态扩大,说不得他还嫌我多事呢,而且还很可能记恨我们知道了他的糗事。”

韩嬷嬷哼了一声:“夫人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小人。”

傅凌云吩咐道:“现在先把聂姑妈的生辰宴办好,其他的事再说。别去管二少爷了。”

韩嬷嬷应诺,又悄声道:“老奴听说夫人抓到散播流言的小丫鬟的那一晚,聂姑娘身边的大丫鬟翠云从主院出来时额头受伤了。”

傅凌云嘴角勾起,聂姑妈生气了?真好,她生气的时候还多着呢,咱们走着瞧呗。

原来,淳于沛不忿聂姑妈锁了他的“心上人”,半夜翻墙与佳人相会,两人在西厢房相见,正当聂曼君因不能理解母亲的粗暴而不知不觉地靠在淳于沛肩膀上哭时,聂曼君的大丫鬟翠云去喊宁嬷嬷。

宁嬷嬷不知为什么缘故,拖拉了一会儿时间,等聂姑妈赶到的时候,那对苦命鸳鸯已经搂在一起缠绵得难分难舍。

聂姑妈大受刺激,差点再次晕厥,叫人拿扫把追打淳于沛。

安国公第二日听到风声,见淳于沛竟然屡教不改,他的一番苦口婆心化作东流水,当即大恼,把淳于沛叫到书房里命人摁住他,狠狠打了五个板子。打在淳于沛身上,却疼在安国公心上,安国公为此闷闷不乐,让傅凌云跟聂姑妈商量亲事。

傅凌云柔声说道:“国公爷,锦瑟苑的事妾身听过几句闲话,已经交代底下的人别乱嚼舌根,国公爷放心。唉,至于二弟那里,许是对聂姑娘太喜欢了吧。不过,现下聂姑妈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去说亲,怕是我也会被聂姑妈拿扫把赶出来呢。不如等到聂姑妈生辰宴之后,我在生辰宴上好好表现,哄得聂姑妈开开心心,兴许聂姑妈一高兴就答应了。”

安国公无奈地说道:“你说的也是,希望姑妈能早些气消,我们两家结亲也算是亲上加亲。”

傅凌云偎依在他怀里,玩着发梢,柔柔地说道:“国公爷别烦心了,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聂姑妈生来是我们家的姑太太,现在又要做二弟的丈母娘,想来跟淳于家是有极深的渊源。二弟的手段的确笨拙(下作)了些,唉,他这样一来,差点毁了聂姑娘的名声,怕是聂姑妈本来对他有十分喜欢和满意,也只剩下三分了。等缓过来就好了。”

安国公点点头,笑容绽开:“你这张小嘴真是灵巧,不愧是为夫的解语花!”

转眼便到了聂姑妈的生辰宴,聂姑妈一大早打扮得尊荣华贵坐在锦瑟苑接受几个侄儿侄女以及女儿聂曼君的拜寿。

傅凌云送上一碗长寿面,聂姑妈只略略吃了两口就停了筷。

安国公说道:“姑妈多吃一些,长寿平安。”

聂姑妈又吃了一小口,停下筷子说道:“昨儿个晚上吃了夜宵,积食了。一会儿再吃。”

安国公歉意地看了眼傅凌云,这是傅凌云一大早就起来吩咐厨娘做的面,据说炖这个骨头汤就炖了三个时辰。傅凌云回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表示她并不介意。

韩嬷嬷在门外晃了下身影,傅凌云忙招手让韩嬷嬷进来,韩嬷嬷恭敬地行了礼:“聂家姑太太来为我们姑太太拜寿。”

“聂家姑太太”指的是聂姑妈夫家出嫁的小姑子张夫人,“我们姑太太”就是指聂姑妈了。

傅凌云松一口气,终于不用再陪着聂姑妈这尊佛了,她敷衍地奉承道:“呵呵,聂家姑太太跟姑妈感情真是好,这么早来拜见姑妈,京中难得有这样和谐融洽的姑嫂啊!真是让凌云羡慕。”

聂姑妈起身,微微眯了眯眼,随即笑说道:“湛儿媳妇别羡慕我,嘉儿跟你在闺中就是密友,你们也是一对难得融洽的姑嫂。”

傅凌云和淳于嘉对视一眼,两人相视而笑。

聂曼君心里一阵不舒服,暗骂淳于嘉拿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大嫂当闺蜜,把她这个嫡亲的表姐妹放一边置之不理!

傅凌云瞥了一眼聂曼君,示意淳于嘉看她。

淳于嘉附耳悄声说道:“别理她。”

傅凌云捂嘴,忍俊不禁。

很快众人走到景春堂,正好和张夫人走个对脸,张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蹲身行礼:“夫人万福。”看着傅凌云带了一丝讽刺地笑道:“国公夫人真是给我们聂家面子,又在国公府给我大嫂办生辰宴,便是皇上知道了,也该赞一声安国公夫妇有孝心。”

张夫人哪里是来给聂姑妈祝寿的,分明是来找茬的。

傅凌云淡笑道:“张夫人过奖,为姑妈尽孝是我们做侄儿侄女的本分,请到堂内坐。今儿你可是第一个来祝寿的呢。”

张夫人见傅凌云不接话,也没了针锋相对的兴致。聂姑妈脸蓦地黑了,暗责张夫人太不给她面子。进景春堂,聂姑妈张夫人维持着面上的平和,实则话中暗藏机锋,你来我往的讽刺挖苦。

傅凌云也请了定南侯府,傅老夫人是第一次到安国公府上做客,淳于家的媳妇们给傅老夫人面子,亲自到二门口迎接,聂姑妈虽不情愿,为不失礼,也只能到二门口迎接,心中怨怪地想着,傅凌云该请的不请,不该请的却请了一堆。

傅老夫人一来,立刻抢了聂姑妈的风头,聂姑妈这个寿星婆还得给傅老夫人行礼。傅老夫人有心给聂姑妈一下马威,给傅凌云撑腰,笑着等她行完全礼才叫起,聂姑妈憋了一肚子气。

等坐下后,傅老夫人寒暄两句,命人唤来长孙傅飞云跟夫人们见礼。

傅飞云十三岁,却是长得长身玉立,礼数也很周到,夫人们立马明白傅老夫人是想给傅飞云说亲,一个个热情地拉着傅飞云说话,直问得这个本性爽朗的少年面色通红,不过,傅飞云面黑,从脸上倒看不出什么。

好容易从夫人们手中脱身,傅飞云长长舒口气,大步流星地出了景春堂,去了前院。

聂姑妈出身将门、簪缨世族,本就对从武的男性有好感,见过傅飞云后,认为傅家虽然根基浅,可实打实地是有军功的,这些年更是稳步上升。傅飞云是妥妥的定南侯,她的女儿聂曼君若是嫁给傅飞云,跟嫁给安国公比是差了一截,却比嫁给尚是白身的淳于沛好太多啊!

思及此,聂姑妈的心思活络了,她把聂曼君推出来,指着她笑说道:“这是我女儿,叫曼君。曼君,快来见过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眉心微蹙,她和聂姑妈坐了半天,聂姑妈都没让聂曼君来见礼,偏偏是在傅飞云来见过众人之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傅老夫人看了眼柔柔弱弱、细声细气的聂曼君,不由得暗生不喜,这女孩子弱柳扶风,不是个福相,便笑着应承了几声,说道:“起身吧,聂姑娘生的真水灵,一瞧就是个伶俐的姑娘。”

聂曼君羞涩地垂下头。

聂姑妈溺爱地说道:“也是面上瞧着罢了,其实是个笨拙的。她学针线时,手上扎得满是针孔还绣得不怎样,拿到我面前,我都没好意思笑她,小时候背诗,我日夜教,她才慢慢开窍。”

听着是自嘲的话,却是在暗中自夸聂曼君是个勤奋的女孩子,女工、识文断字样样精通。

傅老夫人微微笑了笑,聂姑妈前倨后恭,她才不会被聂姑妈的表面温和欺骗了去。

傅老夫人打定了主意,又把目光放在别家夫人身上,暗中打听哪家姑娘的人品好,门风好,当然因为傅家的名声被小林氏母女俩毁得一干二净,她的要求也不能太高。

聂姑妈依旧跟傅老夫人说着好话。

傅凌云是在引客人进来时察觉到聂姑妈的意图的,她朝傅老夫人使个询问的眼色,傅老夫人轻轻点头。

人要脸,树要皮,她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聂姑妈难道以为她不知道聂曼君是如何的水性杨花?

傅凌云忍着怒气,快步出了景春堂,找来淳于嘉暗中交代一番,淳于嘉连连点头。

下午,大家转移到铜雀水汀看戏,铜雀水汀是模仿铜雀台建造的,台子上的四个角都矗立着一只仪态迥异的铜雀,因与看戏的观众席位隔水相望,因此取名“铜雀水汀”。

点的大多是祝寿的大戏,众夫人除非特别爱看戏的,都有些视觉和听觉疲劳了,兴致不如宴席上那么高,而傅凌云知道,聂姑妈是个不爱听戏的,她还解散了安国公府原本养着的一群小戏子,说是吵闹得她耳朵疼。

果然,过了小半个时辰,聂姑妈借口去净房,淳于嘉随之起身,笑嘻嘻地说道:“姑妈,我正好也要去,咱俩做个伴。”

聂姑妈只当淳于嘉想在众人面前表演姑侄情深,欣然笑纳:“好。”

两人上完净房,在铜雀水汀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小憩,院子里传来戏子们咿咿呀呀的唱声。

淳于嘉拄着下巴苦恼地说道:“姑妈,办宴席是不是都很忙啊?我大嫂好几天没跟我聊天了,直接把我甩给针线师傅了事。唉,管家真烦人。”

聂姑妈心中一动,慈爱地笑说道:“你大嫂头一回办宴席,手忙脚乱也是有的,以后熟练了就好了。不过,管家媳妇都挺忙的,不是说能陪你就能陪你的,你大嫂不陪你聊天,你大哥这些日子可曾陪过你?”

淳于嘉歪了歪脑袋,看到假山下有几道斑驳的影子,正好在聂姑妈看不到的范围内,她眨了眨眼,体贴地说道:“朝廷里事忙,是正事,大哥没空陪我是正常的。”

聂姑妈别有深意地一笑,说道:“朝里天天忙,可你大哥不带兵不练兵的,哪里真的忙,不过是敷衍你的话罢了。等你成亲便知道,男人有了媳妇,一心都贴在媳妇身上,跟媳妇一条心,你大哥哪里顾得上你。以后你多来锦瑟苑,咱们娘俩正好作伴。”

淳于嘉迟疑地说道:“不能吧,我大嫂对我可好了,样样不少我,事事惦记我,每天我院子里都送来一道大嫂的丫鬟豌豆亲手做的点心,便是我大哥不念着我,我大嫂也会劝他啊。我们学的书上不是写了,媳妇要孝顺公婆,厚待小姑,大嫂不是这样的人吧?”

淳于嘉在心里揣摩过上百遍,才顺利地把话题从安国公身上转移到傅凌云身上,因为傅凌云说过,不能让安国公太过牵扯到这件事里。

聂姑妈闻言便蹙了蹙眉,眸中似有无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啊,是读书读傻了。你大嫂给你送点心也不过随口吩咐一句,底下自有丫鬟去做,又轻省又得了你的心。男人之所以会娶了媳妇忘了娘,忘了弟妹,都是媳妇挑唆的,小姑子是跟她争丈夫注意力、争丈夫宠的人,她能真心对你才怪了!”

话音刚落,淳于嘉盯着的那几道斑驳的影子突然从假山后走出来,张夫人怒气冲冲地说道:“所以,大嫂,你以前对我的那些好全是假装的!你对我好,只不过是想让我大哥以为你是个贤惠的是吧?”

淳于嘉捂住嘴巴,无辜的眼眸四处游离,张慌无措地喃喃道:“张夫人,姑妈……聂姑妈……”

聂姑妈看见张夫人带着傅凌云、聂家的另外两个妯娌以及淳于家的三个媳妇走出来,惊得花容失色,又故作镇定地说道:“哦,是秋丽妹妹啊,你们怎么在假山后?”

她不答反问,反讽张夫人等人偷听她说话。

“秋丽”是张夫人的闺名。

张夫人不再掩饰眼底的嘲讽,疾步走到聂姑妈面前,气势凌人:“怎么?大嫂,你敢说,难道还怕我们偷听?我们可不是偷听,而是正好听到有人吃住在侄儿家,嘴里却说着挑拨侄儿家的坏话!湛儿媳妇劳心劳力地为你操办生辰宴,人前人后毕恭毕敬,只差把你当活菩萨供起来了。办生辰宴的银子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安国公府出的,你收的礼却从来未入过安国公府的账,却要安国公府帮你回礼!大嫂,就这样,你还在背后挑拨湛儿媳妇和嘉儿的关系,甚至挑拨嘉儿和安国公的关系,你亏心不亏心!”

傅凌云拉了拉张夫人的袖子,眸中含着委屈,却只尴尬地笑道:“张夫人别恼了,姑妈只是一时说错话……”

聂姑妈面色难看,神色不虞,要是傅凌云真的想劝张夫人,哪里会容得张夫人一口气把话“骂”完,没错,张夫人就是在骂她,还喷了她一脸口水。

她微微闭眼,睁开眼后,正要说话,淳于家的一个媳妇便蹙眉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轻则离间嘉姑娘和湛儿媳妇的姑嫂关系,重则闹得安国公府家宅不宁,我回去后定会报给我们老太太,请老太太到族里为湛儿媳妇伸冤。唉,姑太太,你何必如此排挤湛儿媳妇,湛儿媳妇一进门便管家,日夜操心,让你舒舒服服地省心享福,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让她在安国公府无法立足?”

聂姑妈无言以对,默了一默,虚弱地反驳道:“我不是挑拨,只是告诉嘉儿事实。”

那媳妇便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姑太太依旧执迷不悟啊!我们都听见了的,你点名道姓,这没什么可反驳的。”

正在此时,远处一道声音传来:“怎么都聚在凉亭里啊?难道那里的风景会比听戏更有趣儿?”

傅凌云敛了脸上委屈的神色,迅速下了台阶,扶住傅老夫人,笑嘻嘻地说道:“老夫人,我们在凉亭里说您老人家是个长寿有福的呢,今儿来给我们家的姑太太添了福气。”

张夫人便冷笑地对聂姑妈说:“大嫂你瞧瞧,人家湛儿媳妇以德报怨,这才是真的贤惠!”

聂姑妈气得胸口憋闷,脸色铁青,再看看其他人的神色,虽然没说什么,却都是在默认附和张夫人的话。

因为这个插曲,聂姑妈心中却在发急,如果真的把事情捅到淳于宗族里,有张夫人那张唯恐天下不乱的嘴,她该怎么应对?

聂姑妈如坐针毡,终于熬到宴席结束。

等客人陆续告辞散尽,聂姑妈的脸不再维持笑容,扭头劈头盖脸地问淳于嘉:“嘉儿,你在凉亭里是不是故意引我说出那些话的?”

淳于嘉惊恐地握着双手,可怜兮兮地说道:“姑妈,我没有,我不知道张夫人她们在假山后面听我们说话,况且,况且,我哪里知道你会跟我说大哥和大嫂的坏话……”

安国公兄弟四个送走男宾正好进门,安国公便疑惑地问:“姑妈,嘉儿怎么了?”

淳于沛不悦地说道:“嘉妹,你又惹姑妈生气了?”

淳于嘉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再抬头时,脸上满是泪水,哽咽着说道:“我没有……我不知道张夫人她们在假山后面,刚好把姑妈说大哥大嫂的坏……”

聂姑妈猛地打断她的话,皱了皱眉,声音恢复了平静和慈爱:“罢了,这件事有误会,你下次注意好了。”

这件事没完!

淳于嘉垂头抹眼泪,聂曼君跟着哭了,问道:“娘亲,到底是怎么了?淳于表妹跟您烦心的事有关吗?”

傅凌云看了聂曼君一眼,聂曼君真是每时每刻都要见缝插针地火上浇油啊!聂姑妈赶忙掏出帕子帮聂曼君擦眼泪,心疼地说道:“好了,这事有点麻烦,我会解决的。”又对众人说:“今儿的事有误会,我和嘉儿不过抱怨两句湛儿和湛儿媳妇太忙,没空陪我们,结果被张夫人和宗族的媳妇们(淳于宗族的三个媳妇)听了去,以为我在挑拨嘉儿和你们夫妻的关系呢。嘉儿也别哭了,也不用觉得歉疚,咱们姑侄甭管外面人的闲话,她们是嫉妒咱们处的好。哼!”

聂姑妈深深看了眼淳于嘉和傅凌云,带上哭泣的聂曼君离开。

淳于沛看了眼止住眼泪的淳于嘉,扭身去追聂姑妈和聂曼君。

亲母女跟亲姑侄的区别大家都看在眼里了,聂姑妈亲手为聂曼君擦眼泪,却只是嘴上安慰淳于嘉,安慰的话还那么讽刺别扭。

景春堂静默一瞬,淳于海和淳于涵两兄弟近期才感觉到聂姑妈的别有用心的,聂姑妈在安国公府纯属个蛀虫啊!

两兄弟相继告辞,安国公叹了口气,走到淳于嘉身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一挨近淳于嘉,安国公哭笑不得,点了点淳于嘉的鼻子:“你个鬼灵精!我都闻到你袖子上的大蒜味了,还跟我装!”

淳于嘉一边抹眼泪,一边嘻嘻笑,嬉皮笑脸地说道:“大哥,我也是气急了嘛!聂姑妈老是欺负我和大嫂,还纵容宁嬷嬷贪污我们府里的钱财,这还不算,我们府里的事她告到贤妃姑妈面前,弄得大嫂在宫里府里里外不是人,大哥你难道不气?这些日子,她天天在我面前说你和大嫂的坏话,哼,我才不上当呢!今不过是把聂姑妈的心思袒露在人前。”

安国公波澜不惊地看了眼傅凌云,又扭过头来看淳于嘉,脸色微沉:“不管怎样,那是我们的亲姑妈。”

傅凌云站着不说话,静静听着两兄妹的对话,这种事她越少搅合越好,尤其是在安国公的弟弟妹妹面前。

淳于嘉不开心地说道:“大哥!别说什么教养之恩,聂姑妈从来没教过我什么,我爱玩爱闹,她还纵容着我,却对聂表姐很是严苛。大哥认为这就是亲姑妈对侄女的教养吗?她不过是因为她在聂府尴尬,还不受待见,这才住到我们府里当姑太太!大哥也瞧见她做的事了,贪墨,卖仆,为争管家权不惜让奴仆跟我大嫂作对……罢了,后宅的事,你们男人不懂……”

淳于嘉似乎很生气不能得到安国公的认同,她径直把傅凌云拉走了。

安国公站在原地,啼笑皆非,他竟然被个小丫头鄙视和教训了!他摇了摇头,大步回了书房,随手指了一对花瓶让人送到聂姑妈的院子里。

聂姑妈刚把淳于沛赶走,看到这对花瓶恨不得摔地上砸了,还是聂曼君拦了下来:“娘亲且慢,您若是摔碎了花瓶,被大表哥知道,大表哥只会认为您无礼。”

聂姑妈气呼呼地说道:“淳于嘉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不打不骂,一对花瓶就想轻轻揭过,想得美!”

聂曼君抱着花瓶,默默无语,在她看来,这对花瓶是安国公专门给她的补偿和安慰,她顿了一会儿,将花瓶递给翠云送回她自个儿的房间。

聂姑妈细细想来,觉得世家贵族不缺钱不缺权,最是看重名声,安国公当了三年孝子,不会因为一件“误会”就毁了自个儿“孝子”的名声,他不会赶她们母女走的,于是,心思稍定,不再惶惶不安。

这一静下来,聂姑妈就想到了聂曼君的亲事。聂姑妈眼珠子转了转,凑近聂曼君挑着眉梢问道:“曼君啊,你今儿见了你大表嫂的弟弟,定南侯世子傅飞云,你觉得那男孩子怎么样?”

聂曼君一愣,神色有些迷茫,半晌才从脑海里拉出傅飞云的脸对上号,不是傅飞云太过普通,而是她根本没想到去记着傅飞云这个人,她茫然地问:“娘亲,你问这个干什么啊?傅世子(傅飞云)自然是极好的,年纪轻轻便有军功在身,又是侯爵世子……”

话到此处,她猛地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娘亲!您不会是在打傅世子的主意吧?可他是大表嫂的亲弟弟,我怎么可能跟他……跟他扯上关系!”

聂姑妈还在喋喋不休地数傅家的好处,但聂曼君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时,她捂住嘴巴哭道:“娘亲!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前些日子您还撮合我和二表哥,才过几天,您又想把我许给傅世子,我……我才不是那种人!”

言罢,聂曼君羞愤交加地跑回房。

聂姑妈愣愣地看她跑了,半晌后幽幽叹了口气,又有些后悔莽撞了。

宁嬷嬷便劝道:“夫人,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您何苦吓着姑娘,等有了眉目,再慢慢劝姑娘便是。”

聂姑妈摆摆手说道:“罢了,这件事的确是我急了,应该先探探傅家的口风。”

宁嬷嬷低低应了声是,神色莫名地望了眼院子外面,说道:“夫人,二少爷还在外面等着呢。”

聂姑妈烦躁地挥手道:“你去打发了他!”

宁嬷嬷为难地看了眼聂姑妈,只好退了下去。一出锦瑟苑院门外,朝淳于沛行了一礼:“二少爷万福。夫人让您回去,对了二少爷,夫人今儿见了定南侯府的世子,说傅世子有安国公的风姿,想与傅家结亲。还有,夫人对您坏了我们姑娘的身子很不满。”

淳于沛眉头紧皱,拱手道:“多谢嬷嬷提醒。这件事我的确是莽撞了,但是也没有别的法子。”

宁嬷嬷安慰了两句,忍不住问道:“二少爷,不知我们家春妮……”

淳于沛笑微微地说道:“春妮在别院里过得很好,嬷嬷不必担心。还请嬷嬷多在姑妈面前为我周旋。”

宁嬷嬷神色微松:“这是自然。”

韩嬷嬷寻个机会悄悄告诉傅凌云:“……聂姑妈铁了心要把聂姑娘说给我们大少爷呢。”

傅凌云冷笑:“那也要看我们老夫人愿意不愿意。”

韩嬷嬷又说道:“宁嬷嬷提到一个叫春妮的名字,二少爷说,她在别院里过得很好。哦,宁嬷嬷说的是‘我们春妮’,貌似关系不一般。”

傅凌云眉峰微颦,春妮?别院?她在脑海里搜索一圈,根本没有春妮的名字,她记得前世淳于沛在别院里藏了个宠爱多年的外室,不知怎么的,被傅冉云发现了,傅冉云硬生生把那怀孕的外室打死了,连着把外室生的孩子也给卖了。

现在前事后情联系到一起想想,大概傅冉云是以安国公的爵位为诱饵与淳于沛串通一气吧。

傅凌云凝眉细思,终于从脑海里整理出蛛丝马迹来,她记得就是从那时候起,聂姑妈开始与淳于沛若即若离,直到淳于沛接了安国公的位置,聂姑妈才开始与淳于沛频繁走动,而那时候宁嬷嬷已荣养归乡了。

看来,这个春妮是那个外室的可能性很大。

傅凌云漫不经心地撩水泼在身上,口中问道:“韩嬷嬷,宁嬷嬷可有女儿?”

韩嬷嬷早已料到傅凌云会问,流利地回答道:“宁嬷嬷从未说过自个儿有女儿。她从八岁起进国公府当丫鬟,二十岁作为陪嫁丫鬟到了聂家,没过一年便被聂姑太太指婚嫁给一个小商户,没成想,才一年时间,那小商户破产自尽,宁嬷嬷便又回了聂府,倒从未提过女儿的事。”

傅凌云站起身,韩嬷嬷赶忙给她擦了身子,为她披上袍子。

傅凌云说道:“那去查查,没提过不代表没有女儿,这个春妮不会无缘无故地冒出来。嬷嬷,我记得国公老太爷临终前便分了家,二少爷分了座别院,叫作春晓别院,在城外石榴镇上,你派人暗中查访,里面到底住了什么人。”

韩嬷嬷忙道:“是,夫人,奴婢会尽快安排的。”

傅凌云唇角勾起一丝笑弧,只要把这个春妮揪出来,淳于沛跟聂曼君之间的亲事便得玩完,宁嬷嬷和聂姑妈之间的主仆情也得玩完。不过好铁要用在刀刃上,她不急,游戏要慢慢玩才有趣味。

聂姑妈看到满意的女婿人选,开始积极出现在世家夫人们的聚会上,紧跟着傅老夫人的步伐,表现两家人的友好,暗示两家有结亲的意思。

傅老夫人烦不胜烦,索性呆在家里不出门,让儿媳妇代为出门做客,聂姑妈每每问及傅飞云,傅二夫人一问三摇头,傅四夫人更直接:“我们大少爷在军营里磨练,我都见不着几面的。”

聂姑妈神色不变,她只是想在大家面前表现与傅家的交好,而不是真的问傅飞云,关于傅飞云的事她自个儿会打听,比从傅家人嘴里打听来的要真实多了。

与此同时,淳于沛顶着挨揍的风险,一有空子就往锦瑟苑钻,有时是去讨好聂姑妈,有时则是去找聂曼君。

傅凌云开始融入贵妇的交际圈,平均每三天就要出门做客一次,忙得不可开交,这天她被傅老夫人招回娘家定南侯府。

傅老夫人半靠在贵妃榻上,唉声叹气:“凌丫头,也不知道你在那府里是怎么过的,你们家的姑太太胡搅蛮缠没脸没皮的。我都不敢出门做客了,你二婶娘和四婶娘也都怕了。”

傅凌云轻轻帮傅老夫人揉捏肩膀,嘴里安抚似的说道:“老夫人别急,且等几天。昨儿个我到淳于二老太太府上说话,二老太太告诉我,那天在凉亭里的事被淳于宗族的媳妇告到族里,长辈们正在商量呢。我这边不怕,聂姑妈早晚要回聂家。倒是飞云,老夫人,飞云到了说亲的年纪,早些定下来也好,我怕聂姑妈那种人弄坏了飞云的名声。”

傅凌云牢牢记着,前世聂曼君可不就是在安国公炕上睡了一觉便进了淳于家的门吗?难保聂曼君不会把同样的招数用在傅飞云身上。

当天事后,傅凌云便一五一十地将她和淳于嘉的算计告知了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随后又担心地问:“安国公发现是你和淳于姑娘设计了聂姑妈吗?他有没有怪你?”

傅凌云低沉地回答道:“国公爷是事后知道的,有嘉妹帮我说话,他倒是没怪我。”

傅凌云在定南侯府待到下午才回国公府,她先后拜见过老侯爷和定南侯,临走时正好遇上气喘吁吁回来的傅飞云。

傅飞云随手擦了两把汗,说道:“大姐姐,我送你。”

傅凌云唇角一勾,笑嗔道:“你急的什么,快把汗擦擦。”

说着,她递过去一张帕子。傅飞云随手一抹,跟着傅凌云上了马车,傅凌云问道:“上车是想跟我说什么?不会是想说娶媳妇的事吧?”

傅飞云腼腆地笑了笑,拉了拉脸皮,依旧厚着脸皮说道:“大姐姐,老夫人是怎么说的?可定了人家?”

傅凌云敲了敲他的脑袋:“婚姻之事,由长辈们定,哪里容得你说话!”她想了想,觉得傅飞云貌似有些不同寻常,忍不住又问:“难道你看上了哪家姑娘?”

傅飞云耳根发红,闷着声音说道:“大姐姐,我想着与其跟个不知脾性容貌的女子过一生,倒不如选个知根知底的。而且最好是能跟大姐姐和睦相处的,我以后日子也过得舒畅。”

傅凌云松了口气,不禁责怪自个儿太大惊小怪,傅飞云只是在为她着想罢了,她笑说道:“你别担心,我和老夫人为你挑媳妇,必是挑个我们都满意、好相处的。”

傅飞云有些急了,眼珠子一转,说道:“那还不如就直接挑个大姐姐的闺友,大姐姐喜欢,老夫人也喜欢。反正,我是不可能娶那聂家太太的姑娘。”

傅凌云一怔,还未反应过来:“聂家太太的事你从哪里听说的?”

傅飞云眼神闪烁,抿抿唇,踟蹰地说道:“京畿大营里有几个世家子弟,不知从哪里听说的,拿这个打趣我。”

傅凌云眉心一颦,染上薄怒,暗骂聂姑妈不知羞耻!当下傅凌云忍着怒火,温声说道:“别听他们乱说,有我和老夫人呢,她坑不了你。”

傅凌云不急,傅飞云却急了,但也不敢再说更多,怕被傅凌云发现端倪。

傅凌云回味傅飞云的话,她猛地瞪大眼,拉了一把发呆的傅飞云:“飞云,你不会是看中了安国公的妹妹了吧?”

是她闺友又跟傅飞云年纪合适的,貌似只有淳于嘉了。

傅飞云猛地一震,连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我连淳于姑娘的面都没见过。”想也不想地又说道:“不是淳于姑娘,是汪姑娘……”

他蓦地捂住嘴巴,这才反应过来说了什么,顿时后悔不已。

“汪姑娘?”

傅凌云想到汪子芹,她凝视着傅飞云问道:“你说汪子芹汪姑娘,北晋伯府的四姑娘?”

傅飞云明明害羞,却故作镇定地轻轻点头。

傅凌云扑嗤一笑,推了他一把:“若是汪姑娘,我这里是没意见的,她是个极爽利的人,为人温婉端庄,处事公平公正,言行正派。”

傅飞云不动如山,闻言一笑,说道:“大姐姐是这样的人,大姐姐的闺友也差不离。”

傅凌云呵呵一笑,说道:“也不全是,她跟我不同。”

汪子芹是个比她幸运的姑娘。

汪子芹前世的丈夫是举子出身,第一次进京赶考落第被汪老夫人挑中做孙女婿,后参加科举进恩科,后来便做了陈世美,休妻再娶。而汪子芹自此后住在一座小庄子上,不再过问世事。

傅凌云前世偶尔听丫鬟瑞雪说好像汪子芹最后落发出家了。

思及此,傅凌云心内叹惋。

傅飞云略显滞涩地说道:“总之,大姐姐交好的人品性不会差。”

傅凌云从回忆里出来,笑呵呵地问道:“你跟汪姑娘什么时候见过?”

傅飞云轻咳一声,丢脸地说道:“就是姐姐及笄礼那次,赵流云把我骗到后院的桃花林里,她不小心听到赵流云‘欺负’我,我把赵流云骂跑了,又威胁她不许说出去……”

傅凌云忍不住拍手哈哈大笑,用食指戳了下傅飞云的额头:“你啊你,那种话被汪姑娘听了去,小心她怕了你。”

傅飞云从小在军营长大,大事上足够沉稳,但在生活细节上却不拘小节惯了,因年轻性子也还不够沉稳,反观汪子芹,是个温柔细腻的人,两人一刚一柔,一动一静,正好性子互补。

傅飞云委屈地说道:“我后来送她去寿安堂了嘛!”

他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那日汪子芹站在桃花树下,桃花落英缤纷(傅飞云扔了一把匕首震得桃花掉落),像粉色的雪花一般落在她的身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比这个姑娘更美,美得让他惊艳,心动。

傅凌云眉眼弯了弯,又说道:“汪四姑娘只比我小半岁,她比你大。”

傅飞云立刻说道:“才大两岁罢了,我不在乎。”

傅凌云笑道:“看来你是很中意汪姑娘了,我会尽快跟老夫人提的。”

傅飞云察觉是被傅凌云耍了,面色赧然,但心情却像是阳光普照一般,在他看来,这世上就没有傅凌云办不到的事。

晚上,傅凌云把这事跟安国公说了,安国公不知道汪子芹,却知道汪子芹的弟弟汪子珺:“……汪伯爷人不咋样,子珺却是个好的,我偶尔见他下学回家带点心,他都说是给姐姐带的。汪府里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汪姑娘,一个是汪子珺,想来那点心就是给汪姑娘带的了,他们姐弟俩的关系倒是不错,可以看出,汪姑娘是个爱护弟弟的人。这是门良配。”

汪子芹的“四姑娘”是按照堂姐妹的排行来排的,因汪家人丁不旺,汪伯爷继承爵位后并没有另外排行。

傅凌云扶额无语,安国公这推理能力她拍马不及啊。

安国公扳过她的脑袋,疑惑地问:“刚才不是很高兴吗?现在怎么反而不高兴了,难道不看好汪姑娘和飞云?”

傅凌云扯了扯嘴角,笑道:“我觉得有些意外罢了。对了,国公爷,宫里的事,李公公查出眉目了吗?”

安国公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脸色微沉,眸中闪过一道寒光,低哑说道:“李公公昨儿个才告诉我,我没来得及跟你说。你的感觉没有错,李公公查到太子妃的人守在冷宫外面,后来有人看到三皇子进冷宫,最后三皇子狼狈地出来,甚至宫里暗地里流传着三皇子不举的传言,太医换了一批又一批。更离奇的是,你所在的冷翠宫里的宫妃李娘娘,第二日被人发现淹死在冷宫附近的湖水里!”

“什么!”

傅凌云听到李婉蓉身死的消息,她实在太震惊了!

安国公冷峻的眉眼更加冷峻,他大概可以拼凑出完整的阴谋,一个陷害、侮辱傅凌云清白的阴谋,必是太子妃见傅凌云进宫,使人遣走那带路的贤妃宫里的小太监,随后有个陌生太监拿着贤妃宫里的令牌把只进过两次宫的傅凌云带到冷宫里关在冷翠宫,再寻个理由把三皇子叫去,意图毁掉傅凌云的清白和名声!事后也不会有人发现她在其中动了手脚,因为三皇子跟太子是对立的,而他安国公是太子党,三皇子奸淫傅凌云可以说成一时激愤,打击对手气势。而皇帝不可能责罚三皇子,所以若傅凌云死了也是白死,还会让安国公蒙羞。

安国公想到此处,便觉得太子妃可怕,他实在料不到幼年那聪明爽朗的小姑娘竟生了副毒蝎心肠!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值得太子妃邱紫苏如此费尽心机?

然而,上天还是眷顾傅凌云的,让傅凌云提前逃了出来。

安国公搂住浑身发抖的傅凌云,心疼地说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怀疑你什么,更不是想吓你,只是提醒你以后小心,小心太子妃,也小心三皇子。”顿了顿,又添上一句:“李公公的人没看见你。”

李贤德的眼线果然强大,宫里什么秘密都瞒不过他。这种人不可靠。

傅凌云心中一暖,哆嗦着嘴唇说道:“我想到了李娘娘(弃妃没封号,故称李娘娘),她……她本来不用死的,是我在她院子里垒了台阶,她必是沿着我垒的台阶翻墙出来的……”

傅凌云从未想过会连累无辜的人,李婉蓉虽然疯了,但她的死,她绝对负有责任。

安国公一怔,他轻轻摇晃着傅凌云,声音低柔地说道:“跟你没关系,真正害死她的人是太子妃,而不是你!而亲手杀死李婉蓉的人是三皇子,也不是你!你若没逃出来,她一样会被牵连被杀。”

傅凌云闭上眼,泪水打湿了安国公的前襟。

安国公拍抚着傅凌云的后背,傅凌云从害死人的打击中回过神,又开始纠结了,到底告不告诉安国公三皇子的事呢?

她说过,夫妻要坦诚,她已经瞒了安国公一个最大的秘密,别的事上再瞒着他就不厚道了。

傅凌云平复了下情绪,心一横,靠在安国公怀里,闭着眼睛说道:“国公爷,我不能再骗你了……”

安国公微微蹙眉,但是安抚的大手依旧没有停。

傅凌云接着结结巴巴地说道:“那次在冷翠宫,我的确看见了三皇子,三皇子拦着我不让我走,我一时气急,知道打不过他,就踹了他的……他的裆部……后来听到脚步声,应该就是李娘娘来了,我怕人看到,就急匆匆跑了。”

安国公一惊一怒,随后一呆一笑:“哈哈,原来三皇子不举是这么来的!你真是我的好娘子,这事干得漂亮!”

安国公见她的模样,怜心顿起,声音温柔很多:“凌云,你是我妻子,我们是夫妻,你说过,夫妻之间要坦诚,你说的话,我都会相信。上次是我不对,质疑你的话,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抵着傅凌云的额头,她的眼眶再次湿润,扑进安国公怀里,哽咽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怕……怕三皇子,也怕你心里添堵。以后我再也不瞒你了。”

安国公顺着她柔顺黑亮的发丝,手掌充满缱绻的情意,用脸颊蹭了蹭傅凌云的头发,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总会跟我说实话。”

夜还很长,月亮羞涩地躲在云彩的裙子底下……

傅老夫人有些不太满意汪子芹丧妇长女的身份,但见过几回汪子芹后,竟隐约从汪子芹身上看到傅凌云的影子,顿时心生怜惜,又打听了汪子芹的品性,知道是汪老夫人亲自教养的,加之傅凌云作保,这才彻底放心,遣媒人上门说亲。

这些事不过发生在三五日间。

汪家从上到下都惊呆了,一寻思这是门炙手可热的好亲事,再听说是安国公夫人傅凌云亲自提起的,汪老夫人才放心,应承下这门贵亲。

汪姑娘得知后闷闷不乐了几日,想着那傅飞云盛气凌人又毒舌,心中不禁忐忑日后能不能跟傅飞云相处好。

奈何两家火速定亲后,汪老夫人不许她再出门赴宴,成日呆在家中绣嫁妆,连傅凌云的面都见不着。

也就是汪家跟傅家正式定亲后的两天,消息还未传开,聂姑妈听说傅老夫人去冯府做客,穿上最华丽的衣服,带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聂曼君跟着赴宴,她想出了小计策,把聂曼君和傅飞云约到湖边,再一把将两人推下去——聂曼君和傅飞云有了肌肤之亲,两家结亲理所当然。

但事实上,事情的发展出人意料。

傅飞云从小练武,下盘扎实,老婆子推他却没推动。他皱着眉站在湖边看聂曼君痛苦地在湖水中扑腾,随手一扬,反剪住推他的老婆子,把那老婆子一把扔飞到湖水里,老婆子发出歇斯底里的喊叫。

傅飞云冷哼,等聂曼君扑腾了有一会儿,眼看要沉下去了,傅飞云才大声喊人救人。此处靠近二门,最先来的几个丫鬟婆子都不会游泳,不敢下水,又就近跑到二门外喊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来,合力把奄奄一息的聂曼君拖上岸。

聂姑妈算着时间登场,这一看,她女儿跟几个小厮加一个老婆子浑身湿淋淋地躺在地上,而傅飞云却背着手皱眉看着这一切,他身上没有任何水迹。

聂姑妈刚准备喊出口让人负责她女儿清白的话便吞进了肚子里,赶忙命人把聂曼君抬到客房,同时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叫过去。

这一天是冯夫人的孙子做周岁,抓周,冯夫人春风得意,赶来客房时却是满面阴沉,因牵扯到傅飞云,傅凌云和傅老夫人也赶来了,两人让傅飞云去前院,让他别担心,便进了客房。

她们进来时,冯夫人正关心地问:“聂姑娘如何了?我叫了大夫来,马上到。”

聂姑妈坐在炕边上,拉着聂曼君的手,满目担忧地说道:“多谢冯夫人。曼君腹中的水挤压出来了,尚未清醒。”

傅凌云让傅老夫人坐在桌子边上,自个儿上前看了两眼聂曼君,聂曼君呼吸平稳,明显是缓过来了。她略微放心,没闹出人命便好。

傅凌云心酸,前世聂曼君她们谋害她和女儿淳于芷的时候,聂曼君可曾想过,她会害怕,她的女儿会害怕?这都是聂曼君自找的!前世的报应终究轮回到了她自个儿的身上。

聂姑妈搂住聂曼君也哭了,许久,母女俩才渐渐平复情绪。

冯夫人脸色难看地审问完那些小厮、丫鬟和婆子,回来看了一眼傅凌云和傅老夫人,说道:“聂夫人,我刚问了他们,丫鬟婆子们听到扑通落水声,初时没在意,听到傅世子呼救才过来救人,看见聂姑娘和一个老婆子在水里挣扎,因她们不会水,才就近找了小厮下去。这件事我已经让她们封锁了消息,绝不会传出一丝口风。”

聂姑妈神情悲愤,她真想把那些小厮全部打死算了,顺便再把傅飞云那个冷血怪物一巴掌拍死!

聂曼君抬起头,哭着说道:“是那个……”是那个老婆子把她推到湖里去的。

“曼君!”

聂姑妈喊了一声,打断聂曼君的话,朝她瞪了一眼,说道:“你刚才挤出腹中积水,不适合说话。”

聂曼君有一丝恍然,半晌后恍然大悟,不由得满面羞愤。

傅凌云这时看到送傅飞云出二门的丫鬟,便问那丫鬟说道:“姑娘,刚刚是你送我弟弟傅世子出二门,全程跟在他身后,你看到了什么尽管如实说来。”

聂姑妈想要阻拦,冯夫人不容她再放肆,直接挡在聂姑妈面前,盯着那丫鬟:“红玉,你看到什么尽管说。”

丫鬟红玉便清脆地回答道:“回国公夫人、夫人的话,奴婢跟傅世子出了正房,傅世子经过湖边时,奴婢崴到脚了,但傅世子没发现奴婢落后,等奴婢揉了两下脚起身,便看到那个后来落到湖水里的老嬷嬷推聂姑娘进湖水里,她又想去推傅世子,但是没推动,反而被反抗的傅世子一把扔到湖里去。接着傅世子大声喊人救人,其他丫鬟婆子们便来了,后来因为没人会游泳,便叫了小厮进二门救起聂姑娘。聂姑娘刚上岸,聂夫人便赶来了。”

聂曼君不顾聂姑妈的阻拦,指着红玉疯狂地大喊:“你就是胡说八道!我落水后,傅世子等了一会儿才叫人来救我!”

红玉抬眼怜悯地看了眼聂曼君,聂姑娘瞧着是个聪明的,没想到是个脑残:“奴婢所言属实,傅世子的确犹豫了下,大概是在考虑是不是下水去救人,但随后马上喊人来救聂姑娘,可能聂姑娘在水里觉得那一瞬间的犹豫很长吧。”

聂曼君结舌,指着红玉说不出话来。

而她一个大家千金,在冯府游荡,竟然不带丫鬟跟随,这一点足以让人诟病的。

傅凌云状似到现在才看出端倪,脸色阴沉地说道:“冯夫人,那个老婆子得好好查清底细,聂姑娘的清白不容人糟蹋。”

随即,她扶着傅老夫人起身,鄙夷地瞟了眼聂曼君,冷冷地对聂姑妈说道:“姑妈,好好照顾聂姑娘,我和老夫人去客厅了,还有很多人等着我们呢。对了,我弟弟飞云已经跟北晋伯府的汪姑娘定亲了,他是不可能跟聂姑娘私会的。”

聂姑妈顿时脸色铁青,看着傅凌云和傅老夫人扬长而去,瞥见冯夫人神色不虞地站在旁边,一时,她的脸红了黑,黑了青,变换个不停。

冯夫人心里恼火死了,那个推人下湖的婆子是冯府的,竟然听命于聂姑妈,她攥了攥拳头,冷笑着说道:“聂夫人,我府里事务繁忙,就不奉陪了。至于那个推人的老婆子,因落水伤寒不治而亡!”

聂姑妈无心参加宴席,带着聂曼君匆匆回府。当晚,聂曼君发起高热,这一病就病了三四天,每日蔫蔫的。聂姑妈只好再次承诺会帮她到安国公身边去,聂曼君这才有了精神气,积极养病。

宁嬷嬷回府后添油加醋地给淳于沛说了一番,淳于沛紧紧抿着唇角,露出个自嘲的笑容。

宁嬷嬷走后,他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低声骂道:“下贱的婊子!”

宁嬷嬷的话自然很快又传到傅凌云耳朵里。傅凌云皱眉思索半晌,原来事情竟然又走到了前世的轨迹上。

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傅凌云再不能忍,晚上便将冯府发生的荒唐事告诉给安国公。

安国公眼底闪烁着冷芒,攥紧手中的兵书,抿唇说道:“姑妈这次太过分了,冯夫人恼她在冯府的手伸的太长,这事必定不会善了。我会跟族里禀告,请族中长辈们请聂姑妈回聂府。”

不出安国公所料,聂曼君刚痊愈,聂姑妈放心出门赴宴。宴席上察觉到大家看她的目光带着异样,一打听才知道聂曼君故意落水意图栽赃给傅飞云的传言已经在圈里传遍了,而且更戏剧性的是,傅飞云马上就传出已定亲的消息,好像对她的女儿避之唯恐不及。

第二日她就被叫到淳于祠堂里去了,当然,她是出嫁的女儿,是不能进祠堂的,只是在祠堂外面设的一个茶室里。

聂姑妈倒不想来,但是来“请”她的四个婆子一副满脸横肉的模样,只好灰溜溜地来了。

聂姑妈抬眸一瞧,安国公和傅凌云早一步到了,两人正恭敬地站在族长也就是西府的二老太爷面前,还有别的辈分极高的长辈陪坐。

这端庄肃穆的架势吓着了聂姑妈,她定定神才上前行礼,笑盈盈地喊道:“二叔大安。”

安国公和傅凌云也朝聂姑妈行礼,两人的神色很平淡。

聂姑妈淡淡点头,转眸问道:“二叔今儿叫侄女来可是有事?”

二老太爷夹了夹眉头,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拿碗盖撇茶叶末子,昏黄的眼珠子动了动,叫着聂姑妈的乳名,说道:“二姐儿(聂姑妈的乳名),你小时候我就这么叫你,从不到我膝盖这么大点长到亭亭玉立嫁人,我很高兴你越来越像个世家姑娘和媳妇了,可惜啊,你骨子里的任性(自私)还是没变。前儿个族里有媳妇来我这里说话,说你在生辰宴上背着湛儿媳妇挑拨湛儿媳妇和嘉儿的姑嫂关系,甚至挑拨湛儿和嘉儿的关系。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过得不好,难道你开心?”

二老太爷的声音四平八稳,但聂姑妈却觉得当头泼了一盆狗血来,她看了眼那个所谓孝顺的安国公,无奈地说道:“二叔,这是误会……”

正要解释,二老太爷威严地打断她的话,说道:“误会?当时在场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我是查证确有此事才会叫你来,就是你聂家的那个小姑子张夫人也有亲耳听见,亲眼看见!”

聂姑妈脸上顿时挂不住,沉了下来。

二老太爷顿了顿,接着说道:“今儿没外人,我才直言跟你说,你气恼也不能怎样,索性还是听我两句劝告为好,丢人也是在自家人面前丢人。所以,今儿的事我得好好跟你说道。除了你挑拨嘉儿的事,你还做了一件更不能容忍的事,你可知道?”

聂姑妈想到关于聂曼君的谣言,她垂下头,不敢言语。

二老太爷试了试茶水,茶水的温度正好合适,他便不紧不慢地品了半天茶:“二姐儿,你在冯府做的事我听说了,也请过冯夫人来问过详细。我们几位长辈商量过,你还是和小聂回聂府去住比较好。”

聂姑妈只觉得沉重和气愤,她垂着的头猛地抬起来,盯着安国公问道:“湛儿,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想把我赶回聂府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府邸?”

什么叫吃人不吐骨头的府邸?那是她真正的家。

安国公直视聂姑妈的双眼,平静地说道:“姑妈,二老太爷是族长,我只是淳于家族的一份子。而且,您……跟嘉妹说的话便罢了,我和凌云从未想过追究,但是这次,您在冯府做的事的确有些过了,我常常听您对嘉妹说,女儿家最重要的是名声,也对我说过,一个家族最重要的是名声,可是,您做的这件事,侄儿真不敢苟同。但子不言母过,您不是我的母亲,却胜似我的母亲,侄儿不敢评论是非功过,以后不管您住在国公府,还是住在聂府,侄儿尊敬您的心永远不会变。”

聂姑妈讽刺地冷笑道:“对啊,三年来我帮你兢兢业业打理安国公府的庶务,从未有过一句怨言,你娶了媳妇,就嫌我这个姑妈碍眼了,让我给你媳妇腾位置是不是?你若是真当我是你母亲,你何必说出这种假惺惺的场面话!”

安国公叹息一声:“姑妈,这是两回事,管家权、挑拨姑嫂关系这些只是我们府里内部的事,无论怎样,我都不敢对姑妈说半个不字,可冯府的事,关联到整个淳于家族的名声,这不是侄儿一个人能决定啊!”

聂姑妈正要反驳,二老太爷严厉地说道:“好了,二姐儿,我今儿来是通知你我们族里商量的结果,而不是听你在这争论谁对谁错!”二老太爷神色又缓和下来,接着说道:“我已经派人通知了聂府来接你回府,这算是给你的最后体面。”

言罢,挥挥手,两个特别壮实的婆子上前把聂姑妈直接送到马车上回了安国公府。

傅凌云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暗地里朝二老太爷竖个大拇指。

回城的路上,傅凌云低柔地说道:“国公爷,让聂姑妈回聂家,你心里也很难受吧?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多少是当作家人的。”

安国公略怔,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多难过。当初聂姑妈来府里,上官管家跟我汇报几笔有问题的账目时,我便心寒了,我不愿闹出笑话给别人看,也想过就让聂姑妈在我们府里养老也不是不可以的。岂料,人算不如天算,聂姑妈终究是把笑话闹到了府外去,唉。”

聂府派来的婆子告诉傅凌云和聂姑妈,聂府定在第三日上午来接聂姑妈,让聂姑妈和聂曼君做好准备。

第二天,安国公在家休沐,一大早吃饭,聂姑妈和聂曼君未曾到席,大家静悄悄的。

饭后,傅凌云瞥了眼安国公,安国公点了点头,傅凌云微微笑着对大家说道:“昨儿个聂府的世子夫人(聂家二房夫人,聂姑妈的妯娌)派人来接聂姑妈回府,一来,聂姑妈在我们国公府为聂姑丈守孝满三年,是为贞节贤妇,聂家人十分感动,二来,聂表妹一天大似一天,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启程的时间定在明儿个。”

说罢,傅凌云着意看了眼淳于沛,只见淳于沛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为难的事,脸上的表情纠结而复杂。

当然,淳于沛会因此更恨安国公,对安国公的爵位更想占为己有。

不说傅凌云在库房帮聂姑妈整理物品,单说韩嬷嬷去了前院,悄悄告诉淳于沛买通的那个小丫鬟,让她告诉淳于沛聂曼君要来了,然后她在二门等处暗地里安排一通,便守在安国公的书房外。

聂姑妈想着把聂曼君送到安国公的炕上,因此早早买通了二门上的人,她并不知道傅凌云发现了她的计划。所以当她能顺利地买通各处人手时,她还觉得沾沾自喜,以为她的威严在安国公府是“深入人心”的。

聂姑妈握了握聂曼君的手,表情复杂地说道:“曼君,去吧,娘亲会满足你所有的愿望的。”聂姑妈对整个国公府都充满了怨恨。

她绝对不会心甘情愿地从安国公府搬出去!

聂姑妈眼角湿湿的,就好像要看着女儿出嫁似的:“你是娘的心肝宝贝,娘从来不会害你,只希望你过的好。”她把食盒塞在聂曼君手里,殷切地嘱咐道:“一定要让湛儿把这个参茶喝完。”

聂曼君坚定地点了点头,聂姑妈为她擦干眼泪,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顺利地出了二门,逢人问便甜笑着说道:“大表嫂在帮我和娘亲收拾行李,让我来给大表哥送参茶。”

聂曼君一直走到安国公书房院门口,迎面淳于沛恰好从书房里推门而出,她心一惊,心脏扑通一跳,仿若跳进了冬天的冷水里。

淳于沛意外地问道:“聂表妹,你怎么来前院了?还站在大哥的书房门口?”

问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点痛苦。

聂曼君心里一痛,还是那番说辞,音量却低了很多:“嗯,大表嫂在锦瑟苑帮忙收拾行李,忙不开,让我代为送一碗参汤来给大表哥补身子。”

淳于沛眼里的痛色更加明显,他抖着嘴唇说道:“是吗?可是我刚才和大哥在一起讨论政事,韩嬷嬷亲自送了两碗参茶来,也说是大嫂让她送来的……才不过一刻钟,大表嫂又让你送参茶来?”

聂曼君吃惊,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支支吾吾地说道:“不是……许是大表嫂记错了,又让我送一份来……”电光火石间,她猛然醒悟,蓦然抬头控诉地说道:“二表哥,你别骗我了,韩嬷嬷在锦瑟苑,跟在大表嫂身边呢,怎么会来前院书房送参茶?”

淳于沛脸上的痛惜渐渐转变为愤怒,他抓住聂曼君的胳膊,咬牙切齿地说道:“我骗你?恐怕是你在骗我吧,大嫂明知道你对我大哥图谋不轨,怎么会让你来送参茶?你就那么喜欢我大哥?你的红唇被我吻过,你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被我摸过,你哪里还没被我玩过?你怎么敢那么下贱地有脸来找我大哥?嗯?”

“啪——”

聂曼君再也听不下去,狠狠地甩了淳于沛一巴掌,眼里噙着的泪水缓缓落下,怕被人听见,悲愤地低吼道:“二表哥,你太无耻了!你才是个骗子,是你骗了我……”

聂曼君声泪俱下,淳于沛舔了舔唇角的血迹,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带着嫉恨地说道:“我可没骗你,你盯着我大哥的眼神,你自个儿看不到,却当别人都是瞎子吗?大嫂早就知道了,赶你和你娘亲出府,也有这个原因在。哼,你若真不信韩嬷嬷来送过参茶,我就让你知道,她到底送没送?”

说吧,淳于沛狠狠吻上聂曼君的嘴唇,翠云着急地要上前阻拦,淳于沛的小厮却反剪住她的双臂,一手捂住她的嘴巴。

长吻过后,淳于沛狠戾地掐着聂曼君嫣红的嘴唇:“尝到我嘴里的参茶味儿了?大哥把那参茶给我喝了。”

聂曼君被吻得神志迷乱,眼神迷醉,身子摇摇晃晃。

他一把夺过食盒,拉着聂曼君到他自个儿的书房:“大哥只喝大嫂的参茶,你别白费力气了,这参茶还是给我喝吧。”

聂曼君反应过来,狠狠吃了一惊,用尽最大力气挣扎,却无法摆脱那铁钳一般的手掌,她急的眼泪簌簌掉落,哭得梨花带雨:“不要,二表哥,我不去,参茶给你喝就是了……不要……嘤嘤嘤,我不去……”

淳于沛把聂曼君推进书房里,反手锁了书房门,他眼底精光闪烁,盯着像受惊的小白兔似的聂曼君,就那样看着她,一口喝掉碗里的参茶,他陡然抓过聂曼君把嘴里没咽下去的参茶全部渡到她的嘴巴里,掐着她的下巴逼迫她吞咽。

聂曼君惊恐地瞪大了眼,她扣着喉咙想把参茶吐出来,可是半天没咳出东西来,突然,她爆发出疯狂的哭声,拍打淳于沛的胸膛,嘴里不断哀求地说道:“二表哥,你放我出去……求求你了……求你放我出去……我要出去……娘,救我……救命啊……”

她一边喊,一边想冲破门口的“泰山”逃出去,但是没用,她那柔弱的力气对淳于沛来说,不过是蚍蜉撼大树。

渐渐地,淳于沛的眼神变了,眼白染上一丝红晕,他知道这参茶里的情药见效了,但他不打算控制自个儿的欲念,一把抱起大哭大叫求饶的聂曼君,把她抛在大炕上,摔得聂曼君半天起不来身,然后,他看着聂曼君蓄满眼泪的双眸渐渐变得妩媚迷人,嘴里的话由求饶变为隐忍的猫叫声。

韩嬷嬷匆匆来了锦瑟苑,脸带春风。

傅凌云歪在贵妃榻上,神态悠闲,让扁豆守门,轻声笑问道:“二少爷上手了?”

韩嬷嬷拍着胸口,顺顺气,肯定地点点头说道:“两人去了二少爷的书房,奴婢听了一阵子,那药量下的不轻……”

傅凌云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稳,她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刚才她虽然悠闲,但还是担心事情会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她可不要再被聂曼君恶心一生。

“这事办的不错,韩嬷嬷,你多给她们些银子,她们为我们办了事,解决了麻烦,我们理当回报。”“她们”指的是被聂姑妈买通后又被她买通的人。

韩嬷嬷心情甚好地应诺:“是,夫人。还有最后一件事老奴要去安排。”

傅凌云勾起唇角,轻笑道:“嬷嬷快去。”她起身打个呵欠:“我也该和宁嬷嬷‘碰头’了。”

翠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几个小厮,急匆匆飞奔跑回锦瑟苑,一路跑到聂姑妈的房间,跪在地上对焦虑的姑妈哭道:“夫人,我们姑娘被二少爷带走了!”

聂姑妈一惊,她猛地回身,瞪着翠云厉声问:“什么意思?你说清楚,是一开始就被带走了,还是和大表少爷发生了事情之后带走的?”

翠云哭得不能自已,哽咽着说道:“是一开始就被带走了……二少爷强迫我们姑娘,奴婢……”

“啪——”

翠云骤然挨了个响亮的耳光,聂姑妈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心脏像被射了一箭,钻心的疼痛瞬间爬满全身,她脑子里浑浑噩噩,摇摇欲坠地跑出去。

翠云连忙追上聂姑妈,扶着聂姑妈的胳膊哭道:“在二少爷的书房里……”

“滚开!”

聂姑妈一把推开翠云,俩人此时正走在锦瑟苑门前的拱桥上,翠云立刻掉进了桥下的河里。

傅凌云和宁嬷嬷听到动静,匆匆跟出来,面上都是惊疑不定的神色,但是心中都知道这是淳于沛和聂曼君的奸情东窗事发了。

宁嬷嬷直接去追聂姑妈。傅凌云无奈,看那丫鬟翠云在水里扑腾甚是可怜,连忙唤人把她打捞起来,她停下来吩咐了一句之后,便连忙赶去前院。

聂姑妈闯出二门时闹出大动静,惊动了安国公,安国公出来时正好看到傅凌云和宁嬷嬷脚步匆匆地从对面的路上走过,他有些疑惑地跟上,着急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傅凌云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我和宁嬷嬷正在收拾行李,看到聂姑妈失魂落魄地往外院跑,便一路跟了过来。”

几人疾步到达淳于沛的书房,看到聂姑妈推开门震惊地呆立在门口。

安国公越过聂姑妈的头顶,一眼看见里面淳于沛骑在赤条条的聂曼君身上。

安国公的脸瞬间铁青,他醒悟过来,扭过头捂住傅凌云的眼睛,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别看。”

心里却窝了一肚子火气,恨不得把淳于沛剥皮抽筋!

聂姑妈眼露疯狂,找了根鸡毛掸子狠狠地抽打淳于沛,淳于沛凭着本能满炕乱爬,等神志清醒时,他抓起赤条条的聂曼君,聂姑妈气急之下没注意看人影,那最狠的一掸子直直抽到聂曼君身上。

“啊——”

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划破长空。

聂姑妈呆愣了,淳于沛心疼地把聂曼君搂在怀里,把被子遮盖在她身上,他反过来指控聂姑妈:“姑妈,别打了!你把表妹打流血了!”

聂姑妈回过神,号啕大哭地破口大骂:“你个贱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好好的清白女儿就被你白白糟蹋了!看我打死你!”

聂姑妈举起鸡毛掸子还要打,淳于沛一把抓住鸡毛掸子,瞪着眉眼说道:“姑妈!先让表妹穿件衣服好吗?你还嫌表妹不够丢人!”

聂姑妈丢掉鸡毛掸子,这时候她稍微清醒,知道决不能把事情闹大,已经这样了,只能让淳于沛负责。

聂曼君缩在淳于沛怀里瑟瑟发抖,她绝望的眼神看向安国公,直到聂姑妈把房门嘭地摔上。

淳于沛踢开被子,冷笑着下炕,揉了揉身上被打的地方,冷酷地对聂曼君说道:“贱人!还不快把衣服穿上!”

聂曼君震惊地抬头,淳于沛以往的深情温柔再也不见了。

淳于沛勾起一边唇角笑说道:“怎么,你以为你要给我大哥送情药,要给我大哥献身,我还能一如既往地对你好?”

聂曼君她自嘲地笑了笑,这是报应吧,报应她不专心,所以二表哥不爱她了。她麻木地捡起撕破的衣服穿好,淳于沛回身从箱子里随手挑了件长袍给聂曼君,聂曼君乖顺地套在外面,脸上还是木呆呆的神情。

淳于沛冷哼道:“别做那个死鱼样子,看得人想吐!以后你是我的女人了,你放心,虽然是你自甘下贱地‘投怀送抱’,但是该给你的名分,我还是会给你。”

聂曼君心底涌起一股怒气,但她的身子特别累,实在提不起一丝力气跟淳于沛斗嘴。

聂姑妈看到聂曼君穿着淳于沛的衣服出来,眼眶里的泪水再次滚滚而下,把聂曼君抱在怀里低声安慰,可聂曼君在出神,半句话没听进去。

几人到了安国公的书房,关上门密谈,毛六守在门外。

安国公重重地拍了下雕花桌案,像是一记重拳击在人心上,他沉着脸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弟,我上次怎么教导你的,你怎么不长记性?”

聂姑妈哀声痛哭,心里把淳于沛恨了个透彻。

淳于沛站在安国公对面,瞥了眼聂姑妈,有些后悔地说道:“我今儿从大哥的书房出来,正好碰见聂表妹,聂表妹说来送参茶的,我们俩便喝了那碗参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喝完参茶觉得浑身不对劲,浑身发热,然后聂表妹脱了她自个儿的衣服扑到我身上……后来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聂曼君僵直的眼珠子转了转,却没有开口。

聂姑妈脸色非常难看,冲淳于沛吼道:“你胡说八道!曼君一直乖巧温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傅凌云则气愤地说道:“这说明,是那参茶有问题?聂表妹,你那参茶那里来的?”

聂曼君不说话,聂姑妈咬牙切齿地说道:“还能是哪里来的?厨房做的。”

傅凌云便握拳,生气地说道:“这件事我会让底下的人去查!查出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陷害二弟,毁掉聂表妹的清白,我一定要把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卖到青楼里去!”

聂姑妈脸色一僵。

安国公这时候淡淡地说道:“调查的事稍后再查不迟。当务之急是聂表妹的清白这件事,得想个妥善的法子。姑妈,这件事说到底是女孩子吃亏,是我二弟犯了错误,求姑妈原谅。”

言罢,安国公起身,深深朝聂姑妈一揖,傅凌云随之朝聂姑妈蹲身行礼。

安国公心中略感安慰,弟弟不成器,好歹有个好妻子跟他夫唱妇随。

直起腰后,他威严地瞪了眼淳于沛:“还不快向姑妈赔罪!”

淳于沛面上浮起浓浓的羞愧,跪下后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态度非常真诚:“求姑妈原谅侄儿一时鲁莽,着了坏人的道儿,毁了聂表妹的清白,侄儿一定会对聂表妹负责,从此一心一意地爱她,保护她!姑妈,求您把聂表妹嫁给我吧!侄儿对表妹的心您是知道的,这辈子娶不到表妹,侄儿活着便没了意义。您若不答应,侄儿长跪不起!”

言罢,他抬起深情的眸子紧紧瞅着聂曼君,眼神中满是缠绵的温柔和爱意。

聂曼君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与他对上,她心中一惊,这样的目光曾令她的虚荣心得到莫大的满足,但思及刚才淳于沛的冷酷和谩骂,聂曼君又有些不确定了,不确定那是淳于沛气急之下的口不择言,还是他从一开始就在伪装?

她疲累地微微阖眼,错开淳于沛的目光,心想,罢了,嫁给谁不是嫁。

聂姑妈内心纠结,她实在不想就这么便宜了淳于沛,但女儿的清白毁了,淳于沛是唯一的选择,而且淳于沛眼中的深情不像是假的,转念一想,刚刚淳于沛的那番话有侮辱聂曼君之意,淳于沛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聂姑妈眉头打结,左右为难,恰好这时候聂曼君疲惫地靠在她肩头说道:“娘亲,我好累,我想回房休息。”

聂姑妈连忙顺着台阶下:“好,我们先回房休息。这件事以后再说,即便是定婚约也不可这么草率,须得三媒六聘。”

淳于沛嘴角一撇,屁的三媒六聘!今儿不答应给他做妻,明儿个他还不乐意娶呢!

聂姑妈搂着聂曼君匆匆离开前院,回了锦瑟苑,傅凌云的人还在帮她们收拾行李,她要把人都赶走,但那些嬷嬷们得了傅凌云的令,千磨万磨,聂姑妈没心思纠缠,又怕聂曼君失贞的消息传出去,便随她们去了。

淳于沛还跪在地上,安国公沉声问:“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聂表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是不是被你强迫的?”

淳于沛硬着脖子说道:“不是,是她自愿的,我跟聂表妹两情相愿!大哥,你为什么不信我?我说的是事实!”

安国公二话不说,命人把淳于沛拖出去打了一顿板子,才打了五板子,淳于沛就晕了过去,安国公气呼呼地命人泼醒他接着打。

傅凌云怕安国公下不来台,她眼睫一眨,打几板子淳于沛疼的只是皮肉,她要瓦解的是淳于沛在安国公心目中乖弟弟的形象,忙劝道:“二弟身子正虚呢,再打就打坏了!国公爷,念在手足之情上,就饶他一次吧!或者用别的方式罚也可以啊!”

安国公叹了口气,命人把淳于沛抬回房,回头对傅凌云说道:“二弟他……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唉,他从小身子骨不好,性子安静得有些过分,不爱跟人说话,加上母亲不大喜欢他,他就更沉静了。自从家中长辈相继去世后,他懂事乖巧一些了,谁知骨子里却是如此叛逆啊!”

傅凌云站在他身后帮他揉肩膀,柔声说道:“许是二弟真的非常喜欢聂表妹,不如就成全他们吧,这件事我会好好跟聂姑妈谈。不过,姑妈现在正在气头上,怕是不得理咱们呢。”

安国公点点头。

傅凌云又道:“这府里也该整顿了,今儿的事别是哪个故意安排的,这样的人藏在我们府里真可怕。”

安国公点了点头,内宅后院是傅凌云的领地,出了这种事傅凌云难免也害怕,若是真的是哪个下人故意安排的,今儿是淳于沛和聂曼君,明儿个就可能是他和傅凌云。

傅凌云当即找来韩嬷嬷,让韩嬷嬷领人调查,可调查出来的结果却令安国公气得晚饭都没吃下。

二门处的人说聂曼君是奉傅凌云之命来送他参茶,可傅凌云之前连聂曼君的面都没见着,还有人说看到聂曼君跟淳于沛在他的书房门口热吻,随后淳于沛强行把聂曼君拉到他自个儿的书房。最受争议的大厨房却没查出熬汤的厨娘有问题,反倒是那碗参茶是聂姑妈特意叫人熬的,说是给聂曼君补身子。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晰了,聂姑妈和聂曼君的目标是他安国公,只是被深情的淳于沛给截走了,不明真相的淳于沛喝了参茶,两人便被捉奸在炕。

安国公吃不下,傅凌云也呕得吃不下,夫妻俩沉默到半夜,都没睡着。

安国公无奈地坦白说道:“聂表妹的心思我早知道。”接着静静地说道:“二弟的心思我也早有察觉,唉,只是想着他们到底都大了,能自个儿想明白,没料到最后还是走到这一步。”

傅凌云眼中的紧张少了些许。

过了片刻,傅凌云听着安国公绵长均匀的呼吸,幽幽地问了一句:“国公爷知道聂姑娘的心思,那国公爷知道太子妃娘娘的心思吗?”

傅凌云以为安国公睡着了,但话音落后,安国公的身子略微僵了僵,傅凌云有些惊讶,随后窘迫地红了脸,这种话实不该真的问出口的。

安国公瞪着暖帐顶,若有所思,在傅凌云以为他不会给出反应的时候回答道:“那我还真是不知道,因为我只跟太子妃在幼时有过交集,那个时候她只是个小孩子……后来只是我母亲的一厢情愿而已,邱家和我们家从未有结亲的意思。他们那样的家族是清贵,邱阁老是文臣之首,怎么可能跟我们这样的簪缨世家结亲?皇上也不会允许。”

淳于家和邱家结亲,文武合璧,相当于把持住了整个朝堂,皇帝再傻也不会干这种事。

傅凌云点点头。

安国公赧然地再次开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傅凌云取笑道:“我说是我的直觉,你信吗?”

安国公虽然窘迫,却依旧面不红气不喘,口吻如常地戏谑着反问道:“直觉?女人对情敌的直觉?”

傅凌云吃惊地张大嘴,随即摁住安国公打了他两拳,竟然敢讽刺她吃醋!

安国公任由她不疼不痒地打了几拳,等她心疼地停了手,他开始反击,翻身把傅凌云也摁住,挠她胳肢窝,两人在炕上笑成一团,傅凌云笑得喘不过气,实在受不住了才求饶,这一闹就感觉肚子饿了,傅凌云喊上夜的丫鬟把豌豆叫起来下碗面。

豌豆本就得了韩嬷嬷的交代晚些睡,接到传唤很快就用高汤做了两碗鸡腿面端来,傅凌云笑着和安国公走到桌边,岂料,刚闻到鸡腿的味道便一阵恶心,她跑到净房里将肚子里吐了个干净。

安国公大吃一惊,追到净房里连声问是怎么回事,看她吐得难受,一脸苍白,赶忙叫豌豆去叫大夫来。

韩嬷嬷一边指挥扶郎和铃兰把傅凌云扶到炕上,一边焦急地说道:“我的姑奶奶哟,脸都吐白了,还说没事!”

安国公见傅凌云被驾着,身子虚软,他二话不说,一把打横抱起傅凌云放到炕上,不知为什么缘故,他觉得傅凌云的身子轻了很多,像是一片羽毛似的,随时可能随风吹走。

傅凌云莫名脸红,安国公怎么能当着这么多嬷嬷和丫鬟的面抱她呢?

但还没等她说话,豌豆就哭着喊大夫到了。

大夫神经紧张地坐下,皱眉诊了半晌,他让傅凌云换一只手。

安国公的双手蓦地攥成拳头,瞪着大夫的脸,只见大夫的眉梢缓缓展开,化为笑脸,拱手笑说道:“恭喜国公爷,国公夫人的脉象是滑脉,喜脉!”

“喜脉!?太好了,夫人,你有孩子了!”

韩嬷嬷和几个丫鬟高兴得手舞足蹈,韩嬷嬷瞥了眼石化的安国公,捂嘴偷笑,赶忙唤大夫出去写保胎方子,以及询问其他注意事项。

傅凌云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她的手情不自禁地覆上腹部,这里有一个小生命呢。

突然想到孩子的父亲,傅凌云连忙扒开帘子,就看见安国公呆愣地站在原地,维持着攥紧拳头的姿势,她掩唇轻笑,扯了一把安国公的袖子:“呆子!国公爷,你要做父亲了呢!怎么是这个表情,难道你不喜欢我给你生孩子?”

安国公发蒙的脑子这才回过神,脸上露出傻笑,猛地抱住傅凌云,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傅凌云的肚子,惊喜从眼底一点点浮上来,口中喃喃地说道:“是我和你的孩子,凌云,我要当爹了,我真是太开心了!凌云,真感谢你……我们淳于家有后了……”

傅凌云下巴挂在他肩膀上,唇角缓缓绽开,整个人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她眼中的泪光一闪而逝,轻启红唇,笑嗔道:“真是个傻子!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她也感动得直哭,悄悄拭去眼角泪痕,她的宝贝们都会回来的,这一世,她要好好爱他们,保护他们,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他们,更不允许任何人谋害他们!

第二日一大早,傅凌云才问大夫诊脉的事,韩嬷嬷笑眯眯盯着傅凌云的肚子说道:“大夫说,夫人的身孕才两个月,算时间应是夫人补好身子后有的。”

傅凌云松口气,郑重地叮嘱道:“我怀孕的事先别传出去,孩子头三个月不稳,受不得惊吓,嬷嬷给几个丫鬟安排一下,要至少随时有两个人贴身跟着我。”

傅凌云瞥了眼安国公,松口气,这话主要是对安国公说的,但她不愿当面给安国公难堪,这才假装吩咐韩嬷嬷。

韩嬷嬷忙应诺,出去叮嘱景晗苑下人时,明显底气足了不少,子嗣是一个女人地位稳固的最大保障,这个小主子来得真及时。

安国公去上朝,韩嬷嬷把家务里她能处理的事全部处理掉,傅凌云坐在一边悠闲地喝茶,只处理了几件棘手的事而已,上午议事完毕,傅凌云扶着扶郎在花园子里散步,不久后,韩嬷嬷来低声禀告道:“夫人,聂府来接人了。可聂姑太太借口昨儿个聂姑娘受伤,要在府里养伤。”

傅凌云停下步子,讽刺地笑道:“聂姑娘养伤?养什么伤?你就当着丫鬟的面问聂姑太太聂姑娘哪里受伤了,我们去给请大夫。”

韩嬷嬷应是,再次来到锦瑟苑,冷着脸说道:“聂姑太太,我们夫人很关心聂姑娘的身子骨,问聂姑娘哪里受伤了,国公府上养的有大夫,请大夫来不过片刻的时间罢了。我们夫人还说了,聂姑娘吃药的银子我们夫人出。”

聂姑妈脸色铁青,拍了一把桌案,恨声说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是故意赖着不走吗?”

韩嬷嬷受惊似的,手足无措地看向旁边的聂世子夫人,嘴角嗫喏着说道:“奴婢哪里敢‘嫌弃’聂姑妈?”

可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嫌弃聂姑妈赖在安国公府不走。

聂姑妈脸色更难看,今儿她被个奴仆欺负,她可记得了,傅凌云,你给我等着!

韩嬷嬷看也不看聂姑妈,径直出去吩咐人搬行李,聂姑妈的人没接到命令,由宁嬷嬷带头反抗,但是这里毕竟是安国公府,聂姑妈带的那点子人根本不够看,很快便被韩嬷嬷的人制服,韩嬷嬷淡定自若地指挥大家连人带行李都搬上马车,不大一会儿,车轮子的辚辚声便从锦瑟苑一直响到安国公府的大门口。

聂姑妈气得喘粗气,她就不走,难道傅凌云还敢像搬奴才那样把她搬到马车上不成?

聂世子夫人也没什么好劝聂姑妈的,她更想跟聂姑妈老死不相往来才好呢。

聂姑妈正在猜测聂世子夫人会跟她说什么呢,只听外面传来翠云的求救声:“夫人,她们把姑娘带走了!”

聂姑妈再也坐不住,腾地起身,哗啦一声撩开帘子,厉声问道:“你说谁带走了姑娘?”

翠云抹眼泪哭道:“是世子夫人带的婆子,把姑娘抬到轿子上,直接出了二门。奴婢追到二门上,二门上的人说奴婢没有对牌,不许奴婢跟出去。”

聂姑妈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巴掌:“你真是个没用的丫鬟!要你有什么用!”

言罢,聂姑妈急匆匆地追了出去,留下呆立的翠云。

韩嬷嬷这时候回房笑着对聂世子夫人说道:“世子夫人,今儿我们国公夫人身子不舒服,昨儿个晚上还连夜叫了大夫来,故而,今儿不能陪伴夫人了,我们夫人让奴婢代替给夫人告个罪。”

聂世子夫人客气地笑说道:“既然不舒服就没必要出来相见,给国公夫人添麻烦了。”

聂曼君躺在宽大舒适的藤椅里,白狐狸毛的毯子遮到她的下巴处,更衬得她如玉的脸庞惨白如纸,她哽咽地小声说道:“娘亲,我们回聂府吧,我实在没脸留在国公府了。”

聂姑妈悲戚地说道:“曼君!我们就这样走了,你以后可怎么办?”

聂曼君断断续续地哭道:“娘亲,我实在不想留在这里了……我的心太疼了……”

韩嬷嬷冷眼看那母女俩表演苦情剧。

趁着聂姑妈失神的当口,聂世子夫人飞快地朝婆子们使个眼色,婆子们动作快如闪电地抬起藤椅,冲出安国公府的门槛,直接把聂曼君放进了门外的马车里。幸亏傅凌云早有预料聂姑妈会闹,在府门口围了帷幔,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帷幔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有些什么人。

聂姑妈大惊失色,追出门口,跑到马车上,喊叫道:“你们放开我女儿!我跟你们没完!”

韩嬷嬷朝侍卫们做个手势,侍卫们眼疾手快地嘭地关上大门,聂世子夫人皱着眉头对婆子们说道:“把她嘴巴给我堵上,带回府!”

傅凌云深深吐出一口气,感觉没有聂姑妈和聂曼君的国公府,连空气都变得清新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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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怒·凌云志(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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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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