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韩嬷嬷眉眼带笑:“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姑娘,夫人这次反而成全了我们,以后她要下药或者在吃食上动手脚,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傅凌云在首饰匣子里翻来找去,摸了一支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别在发髻里,揽镜照了照,又拔下来,换了支玫瑰晶并蒂莲海棠修翅玉鸾金步摇,这才满意地翘起唇角,扭身嫣然笑说道:“民以食为天,咱们吃得安心,才能睡个安稳觉。嬷嬷看,这支簪子怎么样?”
韩嬷嬷嘴角噙笑,正了正簪子:“我们姑娘是最美的,戴什么都好看。”
大厨房经过整顿不敢再在吃的上对傅凌云耍心眼子,傅凌云心情甚好地梳好发髻去学堂,那边小林氏气不过,忍着婢仆们异样的目光到寿安堂请安。
傅老夫人问:“咱们府上规矩虽多,我知道你们平日各有各的忙,除了初一十五,不必来请安的。”
小林氏脸色一僵,傅老夫人的眼神分明是说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索性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老夫人,大姑娘是晚辈,也是我的女儿,她的事媳妇自然多加上心。老夫人是咱们侯府最尊贵的人,设小厨房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凌丫头是晚辈,怎能设小厨房呢?媳妇不会计较,可是怕她越过了其他长辈们去,别的院子会不服啊!”
傅老夫人停下手中捻动的佛珠,奇怪地说道:“从动工至今儿,提出不满的只有你这个当母亲的,可没别的人来我这里嚼蛆。”
小林氏哪里敢回嘴,只好解释说:“媳妇并非不满,是怕凌丫头得罪人。别的院子不满,可不会说在明面上。”
这时候傅四夫人从内间出来,皱着眉,尖细的嗓音不满道:“大嫂,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嘴上不会不满,心里也不会不满。大姑娘是咱们府上最有体面的孙女,是老夫人的嫡长孙女,是定南侯的原配嫡女,将来的夫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安国公,老夫人便是偏疼她两分,我也是没二话的。况且,大姑娘为人面面俱到,孝顺温柔,我喜欢还来不及,哪里会不满?不满的,不会就是大嫂你自个儿吧?”
傅四夫人差点在小林氏面前吃个大亏,幸亏傅凌云迂回提醒,不然她现在丢人丢大发了,因此,一看见小林氏在傅老夫人面前上眼药,忍不住刺她几句。
小林氏气得叫:“四弟妹千万不要含血喷人!凡事讲究证据!”
傅四夫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大嫂也知道讲究证据,刚才你恶意揣测我们二房、三房和四房时,怎么不见你讲究证据!莫不是你是咱们肚里的蛔虫不成?”
小林氏差点把早上吃的饭菜吐出来,她捏了捏掌心,看了眼事不关己的傅老夫人,瞬间换了副笑脸:“我刚才不过是试探四弟妹的话,凌丫头设小厨房的事既然没人不满,我就松口气。”
傅四夫人深觉自个儿被人当猴耍了,脸色微僵:“你!”
傅老夫人这时候才说:“凌丫头常年吃药,往往吃完药,饭菜也凉了,我怕损了她肠胃,这才设个小厨房给她。而且,她明年即将出嫁,该学的管事也该学起来,就先让她把自个儿院子管起来再说。”
小林氏心中一凛,这个“再说”相当微妙,是不是等傅凌云管好了梨蕊院,还会插手侯府的内宅管理?
傅四夫人嘴角一勾,小林氏想将定南侯府抓得紧紧的,没门!
小厨房开火,傅凌云很人尽其用地让豌豆管理小厨房,找个三等小丫鬟给她打下手,前一天晚上定下菜单子,交给大厨房,命采买上的人去买,傅凌云顺手看看采买名录,了解外面的市价。
韩嬷嬷乐淘淘地摆碗筷,说道:“府中上下都议论夫人彻底失宠,苛待姑娘,甚至说下毒暗害姑娘的都有,永和院的大门关得更紧了,夫人只有打落牙齿活血吞的份儿。”
侯夫人都没有小厨房,傅凌云这个女儿却有了,这相当于是在小林氏尊贵的脸上打了一巴掌。傅凌云抿唇而笑:“夫人做过便是做过,没做过便是没做过,嬷嬷,夫人躲在永和院不是因为心虚,我们别瞎猜了。”
第二天小林氏心虚的传言便传了出去。傅老夫人要给小林氏些颜色看看,流言越演越烈。
小林氏无法,只好出面理事,渐渐地,她聪明“绝顶”的流言越来越坐实了,那可是赵老夫人打的,小林氏不爱幼便罢了,谁让继女傅凌云的地位比她亲女儿高呢?可她居然不尊老,不尊重赵老夫人,就是不尊敬婆母傅老夫人。
一时再次流言四起,为小林氏办事的人越来越战战兢兢,府中两个地位最尊贵的女主人不对盘,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过,谁都不想得罪两个主子中的任何一个人,可墙头草又何尝是好做的呢?
日子如流水一般滑过。邱紫苏和太子大婚在即,整个大齐的人都在津津乐道这件事,邱阁老是大齐朝的股肱之臣,权势极大,甚至能左右朝政,和皇家联姻堪称是天作之合。
傅冉云从祠堂出来后,被傅老夫人请了两个严厉的嬷嬷学规矩,到了邱紫苏大婚这日才允许她出来见人。
这一天,姐妹三人应邀去东宫做客。傅凌云和两个妹妹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傅冉云变了很多,以往她与人的接触总喜欢攀扯人的手臂,而现在她气质沉稳,寡言少语,一开口仍然是那副娇憨可爱的语气。
傅凌云有先入为主的偏见,觉得傅冉云的沉稳中夹杂着阴沉,所谓的娇憨可爱则是她做作的外衣。
下车时,傅冉云双手交叠在腿上,有礼貌地笑道:“大姐姐,你是长姐,应该你先下。”
言罢,她主动撩起车帘子。
正走到马车前准备打帘子的扁豆一怔,急忙伸手:“二姑娘受累,奴婢来。”
傅凌云淡淡含笑,赞赏说道:“二妹妹果然长大了,不再冒冒失失。”
傅冉云甜甜一笑:“以前是我不懂事,让大姐姐操心了。”
傅丹云名义上是嫡女,却是排行第三,是最后下来的,身边人来人往的全是高门贵族或者高官豪门家的女眷,她有些瑟缩地跟在傅凌云身后。
傅凌云反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三妹妹,你和我一起走。你瞧,东宫里的花开得多好看啊!”
傅丹云目露感激,心中不禁感慨,傅凌云不愧常受林家老夫人的教导,见识和胆识比她不知高多少:“大姐姐说的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牡丹花,品种还这么齐全。”
傅冉云靠近,这时候才挽住傅凌云的另外一只胳膊,冲傅丹云可爱地眨眨眼,一点也没有炫耀语气地介绍道:“三妹妹,你瞧,那是魏紫,那是姚黄,都是牡丹花中的极品……”
一派姐妹融洽的和乐景象,直到走进宴客的院子,皇后一行人迎面走来,皇后笑呵呵地扶住欲行礼的傅老夫人:“你们家的女孩端的个个如花似玉,其乐融融,老夫人啊,你是个有子孙福气的,羡煞多少人去!”
傅老夫人一边道喜,一边谦虚地说道:“皇后娘娘谬赞。”
傅老夫人满意地扫视一圈孙女和儿媳们,牵上年幼不必避嫌的傅云靖,带领一大帮子傅家的女人和女儿们进入宴客大厅。
傅冉云望着皇后那华丽的明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艳羡,场面真是震撼人心,转过头来,她瞧了一眼傅凌云,一道诡光在她眼中渐渐凝聚成一个光点,化作破碎的光慢慢隐没在眼底。
傅凌云忽略那一瞬间身上传来的不适感,傅冉云今儿能到东宫做客,是小林氏跪求很久得来的结果,傅老夫人威胁她,但凡出一点点岔子,她以后都不会允许傅冉云再出门。
其实,傅凌云心里很矛盾,一边巴不得傅冉云搞出点什么,被傅老夫人发配边疆,一边希望傅冉云消停些,她丢人便是定南侯府丢人。
这时候,傅冉云没出幺蛾子,小林氏在太子大婚结束时却做了件让傅家所有人掉了下巴的事。
事件的起因是这样的。
皇帝宠妃皇贵妃的小女儿嘉陵公主喜欢东宫花园子里的牡丹,趁伺候的宫女太监不注意,把几株开得最好看的牡丹花摘下装在篮子里,送给她听戏的母妃。摘花也罢了,她带的小狗拱掉牡丹花盆里的土壤。
大部分人在戏园子里,那群伺候的宫女太监找到嘉陵公主的时候,事情已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尤其是那些被糟蹋的牡丹花,眼看蔫蔫的就要死了。
如果只是牡丹也没什么要紧,皇家想要什么花没有?可嘉陵公主看中的牡丹花不是凡品,全是最为名贵的品种,花儿娇贵,培养极为不易,是皇帝最亲密的兄弟恪亲王借给东宫的,恪亲王十分爱惜,太子大婚后,他会再要回王府去。
皇后震怒,但是嘉陵公主才七岁,没办法惩罚得太严重,只得捆起嘉陵公主的宫女太监,关在柴房里,等太子大婚过后再动手惩罚,那个小狗却是要当庭杖毙的。
嘉陵公主这才知道害怕,她跟那狗的感情很深,拼命搂着小狗,阻止行刑的太监靠近它,边哭求边威胁:“不许你们动我的小白!儿臣再也不敢了——”
嘉陵公主歇斯底里地尖叫,响彻整个戏园子。
皇贵妃用绣并蒂红莲的天蚕丝锦帕子抹眼泪,心疼地望着女儿,软声哀求:“皇后姐姐,小白是嘉陵从小的玩伴,感情很深,就饶了小白吧!”
皇后挑高眼尾的丹凤眼扫过那张极为难得的天蚕丝锦帕,这么一小块的天蚕丝已是极为难得,她都没有,而皇贵妃却可以随手用整匹的天蚕丝做亵衣,她咬了咬唇角,出口的话温柔而冷硬:“妹妹,嘉陵公主年纪小,本宫才没罚她,否则,她损坏皇帝威仪和信用,说什么都要打板子。”
皇贵妃面有羞愧。
皇后接着说道:“刚才那群太监宫女被拖出去时,没见嘉陵公主求情,她倒要为一条狗求情,落在众人眼里,说我皇家罔顾人命,宫女太监的命连条狗都不如,这成了什么样子?我看,妹妹倒不如劝劝嘉陵公主,回去后好好教导她。”
皇贵妃面色微白,求助的目光望向门外,女儿仍在堂下尖叫,可能救她的男人却迟迟不来。
皇后眸光转冷,各世家和官家夫人都在座,皇帝怎么可能冒失地闯到戏园子来?
嘉陵公主见求皇后不管用,索性哭喊:“母妃救我,母妃救小白!”
皇贵妃不忍,最后一次挣扎:“皇后姐姐,到底要怎样才能换回小白一条命?”
皇后叹口气:“既然妹妹也认为一条狗命重要,那狗又是嘉陵公主宠爱的,那么,本宫便宽限五日,若是这些牡丹能够救活,本宫便放了那条狗命。”
皇贵妃松口气:“多谢皇后姐姐宽容大度!”她起身后屈膝行礼,满眼都是感激涕零的泪光。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和幸灾乐祸,皇贵妃得罪皇帝,皇帝只会一味护着她,可得罪恪亲王,恪亲王可是个极为小心眼的人。皇贵妃,你就等着恪亲王的小鞋穿吧!
垂首的皇贵妃没看见皇后的神色,如打了一场激烈的仗似的,虚弱地说道:“皇后姐姐,臣妾身子不适,请容臣妾先行告退。”
皇后挥手让人带走哭闹不休的嘉陵公主,脸色微沉,定定看了皇贵妃半晌,直到皇贵妃屈膝的身子摇摇欲坠,她才轻启红唇,说道:“妹妹,今儿是我大齐朝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妹妹便是身子不适,提前回宫,对内命妇和外命妇也是不尊重,未免大家说我天家妇人不懂规矩,妹妹该当自罚三杯才是。”
皇贵妃慌乱地抬头看一眼皇后,女官已端来一只红漆托盘:“皇贵妃娘娘,这是十八年的女儿酿,邱家夫人专门为太子妃大婚宴饮从江南寻来的,娘娘,请。”
皇贵妃乞求地望着皇后,哀哀地唤了一声:“皇后姐姐,臣妾最不擅的便是饮酒……”
皇后微微蹙眉:“妹妹,不是本宫训斥你,而是你实在不懂规矩!本宫知道你最擅长的是跳舞,你的舞姿陛下和本宫都赞不绝口,可是,今儿来的人不仅有咱们大齐朝的内外命妇、各家千金,还有外邦使臣夫人、公主。你若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跳舞,和那戏台上的小丑有什么区别?”
皇贵妃面红耳赤,她哪里是这个意思,可凝视着皇后略显生气的脸色,她实在不敢违逆命令,只得闭着眼将三杯女儿红一饮而尽。
刚后悔完,她便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结果皇贵妃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婚礼还未结束,嘉陵公主弄坏花园里名贵牡丹的事便在宫里传遍了,皇后给的五日期限也在暗地里流传,有人着急,有人看笑话,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冷眼旁观。
傅家就属于冷眼旁观的,宫里的争斗不必牵扯到自家来,唯有小林氏听闻后,眸光一闪,憋红了脸,对傅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媳妇想去更衣。”
傅老夫人微拧眉,淡淡说道:“你进宫次数不多,对宫里不熟,这样吧,让杜鹃陪你去。”
其实,杜鹃才第一次进宫而已,每个外命妇只能带一个丫鬟,不能带嬷嬷,傅老夫人身边可用的人也就杜鹃一个。
杜鹃微微含笑,屈膝道:“是,老夫人。夫人,跟奴婢走吧,有宫女带路,奴婢保证完完整整地领回夫人!”
小林氏气个半死,杜鹃明明不认识路,却还一副建了多大功劳的模样,她在杜鹃和宫女的带领下先去如厕,出来后,温和地笑着对那宫女道:“姑娘知道皇贵妃的宫殿怎么走吗?”
宫女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小林氏,恭敬回答道:“奴婢知道的。”
杜鹃面有惊色,连忙提醒:“夫人,老夫人在等夫人回去。”
小林氏面对宫女笑如春风,转过脸来,面对杜鹃时却十分凌厉:“我是夫人,还是你是夫人?我要做什么,还需要你的同意?嗯?”
杜鹃第一次见小林氏横眉怒目的样子,心底吃惊,生了怯懦,忙低眉顺眼地福身道:“奴婢不敢。”
小林氏冷哼一声:“你要是不满就去告诉老夫人,我行事自有分寸。”
杜鹃哪里肯走,她实在怕小林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闯个大祸,她自个儿得担上监管不力的罪名,再次福身道:“老夫人让奴婢为夫人领路,奴婢不敢违命。”
小林氏懒得理睬杜鹃,塞给宫女一张银票说道:“请姑娘带路去皇贵妃宫中,我今儿忘了跟皇贵妃请安,心中着实惶恐,正想寻个机会补上,不想皇贵妃娘娘又提前离席,想来想去,仍是觉得亲自去一趟皇贵妃的宫里请安才好。”
宫女犹豫一瞬,低头瞟了眼银票的数目,她咬咬牙,说道:“好吧,奴婢带侯夫人去皇贵妃宫中,至于皇贵妃是否见侯夫人便不是奴婢能管的。”
小林氏大喜过望,瞬间不觉得拿出那二百两银票肉疼了,七拐八绕的,便从东宫绕到后宫,她忍着腿疼等带路的宫女禀明身份和来意,皇贵妃果然不肯见,带路宫女明显松口气,一脸莫可奈何地望着小林氏:“侯夫人,时辰不早,是不是该回东宫了?”
小林氏微微咬唇,白白让机会溜走的事情她可做不到。她突然对通传的冷脸宫女低声说道:“姑娘可否再通传一声?请告诉娘娘,我有办法让那些名贵牡丹救活过来。”
那宫女吃惊地抬眼,这才以正眼打量小林氏,见她一本正经,不像是说谎,赶忙进去通报。
杜鹃听见小林氏的话,暗暗着急,不大一会儿,那宫女满脸笑意和恭敬地请小林氏入内,一口一个“侯夫人”,再不复初时的不屑和怠慢。杜鹃心惊肉跳。
听闻,傅凌云如遭雷击,她脑海里终于浮现出一些过去不曾关注的事,那就是她前世这段时间在农庄里,对定南侯府和宫里发生的事知之甚少,许多都是后来听说的,记忆不深清晰。其中一件便是,小林氏曾经得到过皇贵妃的青睐,因为她救活了皇贵妃的牡丹花。
定南侯府跟安国公府绑在一条船上,皇贵妃却是三皇子一党。小林氏与皇贵妃结交过一阵,在傅冉云嫁入安国公府后,小林氏才假惺惺地幡然醒悟,要为她这个安国公夫人着想,彻底与皇贵妃断绝往来。
原来,所谓的救活皇贵妃的牡丹花,并非真是皇贵妃的牡丹花,而是为皇贵妃救活恪亲王的牡丹花!
记是记起了,但是其中曲折傅凌云并不清楚,她必须阻止小林氏!皇贵妃的儿子三皇子将来会是卖国贼,引北狄叩关,害得大齐朝失去半壁江山!定南侯府因为小林氏与皇贵妃曾经结交过,被南齐新皇反复质疑,父亲定南侯府因此渐渐被削弱兵权。傅焕云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掌不掌兵权无所谓,只要有家产给他便可。
可是,傅凌云不能不为弟弟傅飞云做长远打算。傅家的基业不能烂在小林氏手里。这一世,傅家与三皇子不能有半点牵扯!
傅冉云状似关心地问:“大姐姐,你怎么了?”
傅凌云敛下眼中的震惊和慌乱,神色稳如泰山,轻摇头说道:“没事,只是可惜那些雍容华贵的牡丹花,越是名贵的花种,越是娇贵难养。”
傅冉云抿唇微笑,半含嘲讽:“大姐姐是在为皇贵妃娘娘发愁吗?”
宫里太子得势,三皇子得宠,作为贵族中的女儿当然有所耳闻。
傅丹云颦眉道:“二姐姐,大姐姐说了只是可惜那些牡丹花,哪里有提到皇贵妃娘娘?二姐姐还是谨言慎行,不要非议皇家人好。”
傅凌云起身,不耐烦地说道:“行了,三妹妹,你现在是妹妹了,怎么能随便训斥姐姐?二妹妹,你老大不小了,我们在宫里,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不要因为小事而吵来吵去,白白让人看笑话去。三妹妹,你跟我过来,我作为长姐,有几句话不得不说给你听!”
傅冉云定定地坐着,即使傅凌云看似与她姐妹情深,她也不是傻子,她看得出来,这一天傅凌云不与其他千金们攀交情,就是为了监视和限制她这个“不懂规矩”的三妹妹。不就是怕她给定南侯府丢脸吗?
她愤愤地将手中的软烟罗帕子扯来扯去,总有一天,她要将傅凌云和傅丹云踩到脚底下!
傅丹云随傅凌云到了亭子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大姐姐,冉云说是改了,却仍旧处处针对你,你实不该对她心软。”
傅丹云是个犟脾气,私底下从来不叫傅冉云“二姐姐”,当初落水的事,虽然傅冉云落得恶果,她仍旧觉得不平。
傅凌云微笑:“总归是在宫里,咱们姐妹的脸面便是侯府的脸面,半点差错出不得。你去看着她,我有点事去找老夫人,她问起,你就说我去更衣了。”思及前世小林氏干的糟心事,傅凌云提到小林氏母女便觉得恶心。
傅丹云微有疑惑,仍是乖顺地点点头。
傅凌云在戏园子里找到傅老夫人,却没看到小林氏,她心一慌,请安后,状似无意地问:“老夫人,夫人怎么没跟着伺候?”
傅老夫人纳闷:“她说去更衣,半晌没回来。见天的整幺蛾子,不让人消停。”
傅凌云没时间打太极,忙问道:“老夫人,夫人离开多久了?”
傅老夫人一直全神贯注地看戏,根本没注意到小林氏出去多久了,却也觉得不对劲起来,惟恐小林氏给傅家闯祸。
海桐满面担心,唯恐小林氏有个不测。她正要跟傅老夫人禀告的,却又怕小林氏有别的安排,坏了小林氏的事,听见傅凌云询问,她暗地里松口气:“回老夫人、姑娘的话,夫人离开半个时辰了。”
傅老夫人惊怒:“什么?更衣能去这么久?”
傅凌云低声说道:“老夫人,孙女刚才过来时,听路过的宫女姐姐提起,夫人去的方向是后宫的方向。”
傅老夫人的脸色完全变了,极为铁青。
刚巧这时,小林氏满面春风地回来了,目光扫过傅凌云时微微一怔,继而变得温柔慈祥。
傅凌云忍下怒气,屈膝问好。
傅老夫人犀利的目光在小林氏身上扫视一圈,口吻不善地低声问:“你去哪里了?”
小林氏孝顺地给傅老夫人添了热茶,然后嘻嘻笑道:“媳妇去更衣了啊,看到宫里景色好,便贪恋了会儿子,让老夫人担心,是媳妇的不是。”
傅凌云原本应该避开祖母和继母的对话,但是她没走开,反而走到傅老夫人身后捶背。
傅老夫人问小林氏:“有宫女看到你去后宫了,是也不是?嗯?杜鹃,你来回答我,你们夫人去后宫干什么?”
杜鹃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老夫人,侯夫人见了皇贵妃娘娘。”
傅老夫人眉毛倒竖:“小林氏,你去皇贵妃宫里干什么?”
小林氏轻咳一声,环目四顾,提醒道:“是好事,回去再跟老夫人禀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傅老夫人只得暂且忍耐下,之后再也没心情欣赏戏。
傅凌云低眉顺眼,低垂的眼眸里却满是闪烁的光,小林氏当真是不把定南侯府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她想作死,也不要拉着整个傅家啊!
回府的路上,傅冉云一路跟小林氏抱怨:“夫人,傅凌云和傅丹云跟盯贼似的盯着我,以前的好友也不让我见。老夫人跟其他夫人们介绍孙女,单单不介绍我,分明是不把我当亲孙女!夫人,这样的话,我参加宴会,跟没参加有什么区别?大家都看得出来,我不受老夫人的宠爱,只会更看不起我!那些娘娘们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说着,傅冉云委屈地抹起眼泪,在傅凌云和傅丹云面前她一直没哭,这会儿子看见亲娘,眼泪便忍不住了。
小林氏本来心情很好,因为傅冉云这一通喋喋不休的抱怨而微微滞涩:“这次宫里咱们没白来,你放心,你进宫的机会多着。”
傅冉云哭声一顿,怀疑地问:“是真的吗?”
小林氏神清气爽,搂住她,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唇角翘起诡异的弧度,低低地附耳道:“当然是真的。你是娘的好女儿,娘这辈子没实现的愿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娘当然会为你打算。等回去后,宫里旨意下来,你便知道我没骗你了。到时候,傅凌云的那门亲事能不能成,得看天意了!”
傅冉云一听“宫里旨意”四个字,忍不住想入非非,脑海里浮现出皇后行走经过一路,满地的人跪在地上叩拜的情景,那种俯视众生的感觉,她也会有吧?
她美得冒泡,扭捏了下,含羞带怯地悄声问:“夫人,到底是什么旨意啊?是谁下的旨意?”
之前看见皇后时,她尚且想的是抢走权势滔天的安国公,让国公府所有人对她卑躬屈膝,可听了小林氏的话以后,她暂时忘了暗恋安国公难以对人言说的情意,一心想着入宫当娘娘,她也要让所有人跪在她脚下,她也要尝试俯视众生、手握生杀大权的感觉。
同样沉浸在美梦中的小林氏没察觉到女儿的眼神变得炽热,她缓缓叙述在皇贵妃宫里回的话。
傅冉云心跳如擂鼓,一边期待地聆听,一边脸色沉了下去。
一大家子十几辆马车刚回到侯府,便有老太监来传皇帝和皇贵妃的口谕,众人跪地侯旨,大意是,皇帝和皇贵妃听闻定南侯夫人小林氏擅长养花,命小林氏尽力救活嘉陵公主快弄死的那些名贵牡丹,帝妃二人对小林氏寄予厚望,命侯府上下全力辅助小林氏。
傅凌云伏在地上的双手悄然握成拳头,眼底盛满懊恼和怒火,她千方百计阻止命运的轨迹重复前世旧辙,命运却以另外一种方式沿着它原来的轨迹缓缓前行。她抿紧唇,不,这一世已经有很多改变,傅冉云名声尽毁,与傅丹云换了排行,傅老夫人也不再全心信赖小林氏母女三人。
傅凌云扶着扁豆起身,斜睨一眼眉眼间沾染着自信和得意的小林氏,秀气的眉微微颦起,无论如何,她不会再放纵小林氏毁掉定南侯府。
老侯爷面沉如水,命孙子女们各自回院子待着,然后带领儿子和儿媳们到寿安堂商议。傅凌云临走时远远看到,她的三位叔叔脸色铁青,三位婶娘面露不满,傅老夫人阴戾的目光粘在小林氏身上。小林氏浑然不觉众人的怒气,眉梢带喜。
老侯爷正襟危坐在岁寒三友雕紫檀木太师椅里,沉默地饮了半盏茶,神色凝重地开口问:“老大媳妇,圣谕为何点明让你为皇贵妃娘娘养牡丹花?这是怎么回事,你速速讲清楚。”
小林氏便先一五一十道出嘉陵公主被罚经过,旋即泪水涟涟地说道:“老侯爷,媳妇实在是看小公主可怜,舍不得她的小狗被打死,寻思着我在养花上极有天赋,便斗胆向皇贵妃娘娘请来这个机会。陛下肯成全我的心意,既是看重咱们定南侯府,也是一片爱女心切,更甚者,此举保全陛下金口玉言的声誉,于咱们家也是大功一件。”
老侯爷冷哼一声:“你倒是想得美,只管在皇贵妃面前夸下海口。你可知道,若是你没能救活那些牡丹花,累得陛下言而无信,我们整个侯府可就犯了抄家灭族的欺君大罪!”
“抄家灭族”四字让屋子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小林氏,小林氏瞬间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敌意和怒气,她讪讪地笑了笑,继而坚定地说道:“老侯爷放心,媳妇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皇贵妃娘娘和老侯爷的期望。”
老侯爷叹息一声,这不是救活牡丹花的问题,这是为谁救活牡丹花的问题,小林氏终究是庶女出身,见识短浅。但是因为这事牵扯皇帝的脸面,不能明说出来。
小林氏瞥见老侯爷眼中全是失望,她心底涌起一股不甘,当年大林氏做傅家媳妇,老侯爷可从来没露出过失望的神色,顶多是在大林氏犯糊涂迎她进门时露出可惜的神色。
老侯爷起身,嗓音有些干涩:“我傅家子弟为功名计,从不投机取巧,都是真刀真枪地从战场上拼下来的。唉,既然陛下已然发话,这件事便由你全权安排,老夫人,你瞧着将府中事务安排一下,保证老大媳妇能全心全意地救治那些牡丹。”
傅老夫人重掌管家大权,却没一点开心的神色,此刻,她的脑子里盘旋着跟大家一样的疑问:小林氏能救活那些牡丹吗?
将近傍晚时分,宫里用华丽的马车送来一盆盆娇贵的牡丹花。
老侯爷看着那七零八落病蔫蔫的牡丹花,心里一阵阵打鼓,牡丹花名贵品种本就娇贵,嘉陵公主毁坏到这个程度,小林氏能将花救活吗?
傅老夫人以小林氏须得养花为由,让人封了永和院,无论小林氏提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但不许她出院子一步。
小林氏倒没提特别难的要求,她要了稻草和灵山泉水,定南侯府每天都能看到马车一趟趟往灵山跑,运回一桶桶天然泉水进永和院。
在所有人紧张期待之中,五日转眼便过去了。
这五天,定南侯府难得没有勾心斗角,全府上下齐心协力保护牡丹,傅四夫人脑袋上悬了一把刀,她也是爱花的贵夫人,知道想要全部养活那些娇弱的牡丹是不可能的,心里把小林氏诅咒了千万遍。
在全府人包括傅冉云都在暗暗祈祷的时候,唯有傅凌云是个例外,她知道小林氏一定会救活那五十八盆牡丹花,一株都不会少。
她现在也关心这件事,但她关心的重点不一样:小林氏是怎么救活那些花的?这项工程,即便在最优秀的花农手里也不见得能做到,养尊处优的小林氏是怎么做到的?她不相信灵山泉水和几把稻草便能救活牡丹。
在太子大婚当日,傅凌云就命扁豆监视永和院的一举一动,遗憾的是,老侯爷不让永和院的人随便出来,却也阻断了外面的人打探消息的可能,尤其是府外的人想通过侯府下人打探消息,那是绝对一丝口风漏不出去的。如此一来,傅凌云竟完全不知道小林氏救治牡丹之法。
第五日上,老侯爷聚集齐侯府上下主子,沉默地吃了顿早饭,便带领死气沉沉的大家来到永和院,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定南侯府这次完蛋了,要死在小林氏的手上。
永和院院门大开,小林氏满面明媚地站在院门口迎接,笑靥如花地屈膝福礼:“老侯爷,老夫人,牡丹花全部成活了!”
所有的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老侯爷强装镇定的脸喜色缓缓蔓延,终于浸染到眉梢,他沉稳带喜地问:“真的?”
傅老夫人双手颤抖,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握住小林氏的手,嘴唇抖索地一叠声问道:“真的吗?老大媳妇,你真的救活了所有牡丹?所有吗?”
这一刻,小林氏的狼狈和尖刻全然消失不见,她温婉地连连回答:“是的,老夫人,牡丹花全部成活了!”
傅老夫人一下子哭出声,说道:“走,带我去看,我要看到才能相信,眼见为实。”
小林氏“哎”了一声,笑盈盈地带领大家去瞧牡丹花,一点也没有得意洋洋的神色,即便后来傅老夫人不断夸奖她,她也没有露出得色。
傅凌云叹了口气,小林氏这次出尽风头,傅老夫人作为外命妇时常进宫,会经常见到皇贵妃,当然会对小林氏高看一眼。
总而言之一句话,她前面的那些努力,有可能白费了。傅老夫人一直拉着小林氏的手,全然忘了侯府众人脑袋上的这把刀是小林氏亲手悬上去的,她现在只记得是小林氏让她睡了个安稳觉。
宫里很快来人运牡丹花,当太监们看到那一盆盆鲜活的牡丹花时,一个个惊讶得差点掉了下巴。
皇帝身边最为信任的老太监李贤德眼前一亮,上前谄媚地说道:“侯夫人果然在养花上、尤其是养名贵花种上很有天赋啊!以后侯夫人在皇贵妃面前可不要忘了提携老奴几句。”
小林氏眉梢一动,谦逊福礼,温和地说道:“公公过奖,雕虫小技罢了。公公在天子跟前伺候,才是真正的体面。”
李贤德被捧得心花怒放,登马而去。
老侯爷站在二门口,眼睁睁瞧着小林氏和那奸贼李贤德套近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因小林氏救活牡丹花带来的喜悦瞬间飘散,他不屑与妇道人家争辩,更不想与儿媳妇争论,冷冷地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
小林氏暗地里翻个白眼,所谓富贵险中求,定南侯在战场上厮杀得取功名,不也是冒着生命的风险吗?所以,她不认为自个儿有任何错,她是肯定能救活牡丹,才会接下这个在别人眼中不可能完成的重任。
经此一事,闭门谢客的定南侯府迅速热闹起来,据宫里人说,皇帝见了小林氏救活的那些牡丹花赞不绝口,认为比以前的牡丹更有精神了,甚至称赞小林氏是伺花神者转世。因为傅冉云而门可罗雀的定南侯府,迅速成为炙手可热的人家。
傅老夫人经不住各家夫人的热情吹捧,在回京后第一次办了个赏花宴,地点设在城外的庄子上,庄子上开满了菊花、一品红、一串红、木槿花、大丽花、晚香玉、美人蕉、唐菖蒲等,端的是花团锦簇,是个赏花的好去处。
参加赏花宴的人已不是定南侯府以前相交的那些人家,而是另外一拨人,亲近三皇子党的人家。
傅凌云再次到达目的地时,感慨万千,没错儿,这就是她前世被“发配边疆,闭门思过”的地方。
林家表妹翠玉一见面,便低声嚷嚷道:“大表姐,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老夫人整日提心吊胆,骂你们夫人吃了狗胆,才敢摸上皇贵妃这条线,成天在家出幺蛾子。老夫人整日在家吃斋念佛,好在你们逃过一劫,倒是折腾得老人家够呛,一松懈下来,累得病了一场。”
傅凌云大惊,再无闲情逸致,将手中的鱼食全部丢尽鱼池里,急声问道:“外祖母没事吧?”
林翠玉嘟着嘴说道:“表姐安心,吃了几日药已是大好了,大夫嘱咐少见风养着才没敢过来。至今儿仍是气得不清,那几日,老夫人天天遣人上门询问,偏偏你们老侯爷说不见客,打发去的人又打发回来,半点消息没有,可不是吓着了吗?”
傅凌云微微松口气,细细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林翠玉惊异:“你们夫人果然好本事啊!真像陛下金口断的伺花神者转世。”
傅凌云苦笑,她就是为这个不安,小林氏身上处处透着诡秘,可惜她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从何查起,自从发生钟灵毓秀坞落水一事,小林氏的行动越来越缜密,大表哥林魁玉能查到的线索都很快被掐断了,根本查不到那个死掉的船娘系何人所杀。
林翠玉为傅凌云担心:“这次你们夫人在皇贵妃跟前得了脸,两次进宫领赏,领一回皇上的,领一回皇贵妃的,她那尾巴又该翘起来了。大表姐,你得小心些了呀。”
傅凌云抿唇说道:“我知道的。”
傅凌云迅速整理思路,将小林氏的所有疑点写成一封信交给林翠玉:“林妹妹,这封信务必交到大表哥手上,让他帮忙查一查。小林氏越来越不安分,不知道她后面还有什么幺蛾子留着没使出来。另外,你和大表哥说一声,老侯爷的立场没变,我们定南侯府和安国公府、林府是一条船上的,小林氏怎么蹦跶是她的事。”
作为官家女儿,对家族的立场必须维护和深熟于心。林翠玉敛起玩笑的神色,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原话转告的。”
林翠玉扫视一圈各家小姑娘们,果然不见安国公府的淳于嘉,难怪傅凌云今儿兴致不高,不与各家姑娘耍在一处,恐怕是在担心安国公会因此退亲呢。
临走时,林翠玉终究不忍心,邀请傅凌云:“表姐,我回去跟老夫人讲,让老夫人接你去林府。”
傅凌云含笑点头,朝她挥了挥帕子,提醒她路上小心。
这日之后,小林氏与皇贵妃越走越近,以皇贵妃召见为由,强行让傅老夫人放出傅焕云,甚至要带四个儿女(包括傅凌云和傅丹云)一起进宫拜见皇贵妃,美名其曰让他们四姐弟长长见识。小林氏在定南侯府一时风头无两,永和院的丫鬟婆子出来都能横着走了。
而这个消息传出来后,在定南侯府暗地里又流传着一个新的谣言:小林氏带傅凌云单独拜见皇贵妃,而不是贤妃,是否在暗示定南侯府和安国公府的联姻即将破裂呢?
傅凌云的亲事再次出现危机。
恰好,这时候林府老夫人派人来接傅凌云,赶在进宫前把她接走,老侯爷亲自出面吩咐下人为傅凌云准备侯府最豪华舒适的马车。
傅凌云半途中去了一趟朱雀街,装修装潢完的流萤酒楼已然开张,她心里一紧,窒息的感觉袭上胸口,那是一种毁天灭地的仇恨,无论她用多少时间和力气去遗忘,也无法忘怀淳于蘅冰凉的小身子倒在她怀里的情景,无法忘怀淳于蘅满身血的一幕,那是她永远不能逃脱的梦魇。
傅凌云微微阖眼,缓缓地呼吸,缓解胸口的灼痛,在扁豆的提醒下走下马车,走进流萤酒楼旁边的布店。
布店老板认识定南侯府的马车标志,又记住了傅凌云的声音,虽然没看见傅凌云帷帽下的面容,依旧认出这是上回出手阔绰的客人,赶忙热情地迎上来询问。
傅凌云若无其事地选了几匹贵重的布匹,轻笑道:“上次我给我祖母做的衣服,我祖母十分满意料子的成色,所以,老板,我又如约过来买了。”
那布店老板忙笑嘻嘻地说道:“哎呀,姑娘真是有眼光,我们布店的料子是最好的,童叟无欺,那流萤酒楼一装修好,我就盼着姑娘再次上门了!”
傅凌云状似无意地问道:“我瞧着这流萤酒楼比别的酒楼装修得更华丽些,那酒楼老板肯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喽?”
布店老板笑着回答:“我总共见过三回,据说是个姓江的老板,是个什么背景我却不清楚。姑娘知道,朱雀街这块,店铺后面没靠山是开不下去的,能办得起这么大的酒楼,想来不会是普通的商户。”
傅凌云再未打听其他的话,作为贵女千金也着实不该打听陌生男子的背景,但流萤酒楼的名字对得上,江冬瑞的姓氏对得上,那么这酒楼掌柜必是江冬瑞无疑。
傅凌云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提口气,这一世,她一定要让流萤酒楼湮灭在朱雀街上。江冬瑞,这个杀害她儿子的帮凶,她也会向他讨回命债!
到了林府,傅凌云安心在林老夫人的羽翼下享受宁静安乐的日子,好容易等到大表哥林魁玉有空见她,她没有先问关于流萤酒楼和小林氏的事,而是拿了一本书册给林魁玉:“大表哥,这是我偶然得来的诗集,大表哥先瞧瞧看。”
林魁玉微有疑惑,他也是考科举挣来的官职,对诗词歌赋有些研究和兴趣,翻开诗集一看,顿时被诗词的瑰丽和意境惊艳到了,如获至宝地细细品读,完全忘了旁边还有个傅表妹。
等读完后,他仍觉得意犹未尽,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似的,欣喜若狂地问道:“表妹,这些诗词篇篇是精品,这样的精品怎么没有流传于世呢?你到底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宝贝?”
傅凌云在诗词的造诣上并不高深,远远达不到让人称赞的地步,索性她生性淡然,并不争强好胜,闻言莞尔一笑:“大表哥,你信不信,这是我从小林氏那里弄来的诗集,这上面的诗全是我四弟弟焕云和二妹妹冉云做的。”
林魁玉难以置信地挑高眉毛,他绝不相信傅冉云和傅焕云能写出这样的好诗,不禁脱口而出:“就你们夫人那德行教养出的两个混帐能做出这样的诗?傅表妹,你就别开玩笑了,你要说,这诗词是你做的我还有些相信。”
傅凌云轻轻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大表哥,我没骗你,这的确是冉云和焕云做出的诗,但是我忘了哪一首是冉云做的,哪一首是焕云做的。而且,那诗集上的大部分诗词还未流露在人前,只是先写好了放在诗集中。大表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林魁玉听出些眉目,这位表妹虽然一本正经地肯定这些诗词是傅冉云和傅焕云的成果,可她眼中盛满的全是不信任。他严肃的脸敛起多余的表情,毫不拖泥带水地说道:“傅表妹,我当你和翠玉一般待,何苦用个‘求’字,倒显得我们兄妹生分了。有什么事,你只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帮你办到,我做不到的也会想办法为你办到。”
傅凌云眼眶突然有些湿润,她什么都没为林家人做过,外祖母和表兄妹们却如此维护她,她眨了眨眼,掩饰眼中的热泪,轻声说出打算。
林魁玉连连点头,展眉笑道:“这很简单,我一定为你办到,哈哈哈!傅表妹,若傅冉云和傅焕云知道是你推波助澜,让他们得偿心愿名扬京城,甚至名扬天下,会不会对你感激涕零?”
傅凌云瞬间哭笑不得,嗔道:“大表哥,你明明知道,若是他们知道是我做的,肯定会撕了我。”
“唉,表妹做了好事却不留名,还要担心被他们报复,真真是世道艰难啊!”
过了两日,安国公到林府拜访,名头是与林魁玉切磋武艺,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那些左右摇摆的墙头草——傅家大姑娘和安国公的亲事不会有变!
虽然前世也有小林氏救活牡丹花这个事,安国公从未提出退亲,但傅凌云依旧提了口气,直到此时那口气才放下去。
扁豆眉开眼笑地端了盘子草莓进来,红艳欲滴的草莓装在绿色的柳叶形瓷盘里:“姑娘,这是安国公府农庄上进上来的,国公爷特意命人摘来新鲜的讨姑娘喜欢,姑娘赏脸多吃啊!”
傅凌云脸上飞起彤云,啐了她一口:“偏你口舌伶俐,聒噪得跟麻雀似的。”
她拈了一颗草莓放进嘴里,草莓饱满多汁,酸酸甜甜十分可口,忍不住多吃了几颗,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草莓。
这次安国公上门,因为大表哥林魁玉在府中相陪,傅凌云只是在林老夫人的院子里匆匆见过他一面,两人并没有私下见面的机会,但是傅凌云仍送了安国公回礼,一双她亲自做的鞋子。
安国公神色如常地接了鞋子,晚上回府马上关上房门拿出来试穿,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嘴角一直挂着浅笑,正当他沉浸在温馨场景中时,传开叩门声。他迅速脱掉鞋子去开门:“嘉妹?这么晚了,怎么来找大哥?”
淳于嘉越过他的胳膊,走进房中,自个儿倒了盏茶,闷闷不乐地:“大哥,是不是定南侯府亲近皇贵妃,你要和傅家大姑娘退亲?”
安国公一挑眉,坐在她对面,挥手让准备跟进来伺候茶水的丫鬟退下去,微微勾唇说道:“嘉妹是听谁说的我要退亲?我从未说过这种话。”
淳于嘉细细一琢磨安国公话里的意思,喜色迅速染上眼角:“大哥!你不会跟傅大姑娘退亲是吗?我就说我好容易遇见个喜欢的大嫂,而且跟我一条心,不会欺负我,上天怎么就那么残忍要夺走她!哼,下回我再听见那些婆子们嘴碎传谣言,一定撕了她们的臭嘴!”
安国公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说道:“知道是谣言,你还相信?谣言止于智者。”
淳于嘉嘿嘿傻笑,小声说道:“府中的下人们现在都被姑妈收服了,她一直想让聂表姐做安国公夫人,肯定是她放出的谣言……大哥,聂姑妈会不会在贤妃姑妈面前乱说啊?我听说这几天聂姑妈经常进宫求见贤妃姑妈,她最爱嚼舌根子!”
安国公轻拍她肩膀,半嗔半责:“好了,姑妈到底是我们亲姑妈,每日处理我们府里的事务也很辛苦,不许你人前人后诽谤她!至于贤妃姑妈那里……”
他顿了顿,沉吟着说道:“贤妃姑妈还未正式见过傅大姑娘,眼看婚期不远了,见见也无妨。对了,这几年咱们府上有孝,我都快忘了,我记得宫里每年都有赏花宴,邀请各家年轻姑娘和公子进宫,是由皇后的中宫举办。今年定的是秋季的赏菊宴,到时你想办法在贤妃面前弄到请柬送到林府去。我想,定南侯府也很希望通过这个机会,借傅大姑娘的手表明立场。”
淳于嘉拍案称绝:“以贤妃姑妈的名义给傅大姑娘发邀请帖,傅大姑娘妥妥地就是我们家的媳妇了!大哥,你真聪明!”
安国公无奈摇头,湛黑的眸子在美人灯下闪烁着明亮的光:“要看傅大姑娘怎么选,皇贵妃也会给她发邀请帖的。”
十来天过去,傅凌云果然收到了两份宫里发的赏菊邀请帖,一份是贤妃的,一份是皇贵妃的,贤妃的邀请帖直接发到林家,而皇贵妃的邀请帖是小林氏派海桐转送到林府的。
小林氏左等右盼,心想着她头回宽宏大量允许傅凌云进宫参加赏菊宴,傅凌云肯定会感激涕零地回来梳妆打扮,谁知一直等到参加赏菊宴的前一天晚上,才等来林府姗姗来迟的回话:傅凌云会参加赏菊宴,却是与林翠玉一同进宫。
小林氏鼻子气歪了,这外面的人又该说她是个刻薄的后母,吓得继女不敢从自个儿府上出发进宫。
小林氏雄赳赳气昂昂地到寿安堂告状,她亲手伺候公婆二人吃完,才捡着残羹剩饭匆匆吃了半碗胭脂米饭,洗完手,坐在一旁陪傅老夫人喝茶,说道:“说到喜欢孩子,真没有比凌丫头外祖母更喜欢孩子的,这不,凌丫头在林府里玩得都快乐不思蜀了。宫里举办赏花宴,一年才一次,呵呵,今儿林府传话来,我母亲舍不得凌丫头,要亲自为凌丫头打扮进宫去参加赏菊宴呢。”
傅老夫人吃饱喝足,慵懒地靠在鸳鸯锦绣大迎枕上,闻言,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子,眼底闪过一道精光,声音毫无波澜地问道:“你想说什么?是说我孙女多,对孙女们不够爱护吗?”
小林氏面色一僵,连忙打哈哈:“老夫人说哪里话,老夫人是天底下最慈祥的祖母,孙女孙子个个孝顺爱戴。媳妇的意思是,凌丫头是我们定南侯府的人,要是从林府出发去宫里,咱们做长辈的面上会不好看啊!再说,于凌丫头的名声也有碍,知道的,说她孝顺外祖母,那不知道的,说不定会私下嚼舌根子说她胳膊肘往外拐。”
她暗暗嘀咕,傅老夫人这几日明面上对她十分宠爱倚重,怎么今儿有些反常呢?她细细一寻思,察觉是在提到傅凌云时,傅老夫人才变得敏感。
傅老夫人半歪着身子,抿了口茶,脸色半分未变,闲聊似的说道:“亲家老夫人眼跟前只有翠玉一个孙女,多疼凌丫头是凌丫头的福气,也是凌丫头平日孝顺乖巧,她才时时惦记。冉丫头和焕云许久不曾去林府看望她外祖母,你看他们什么时候有空,让他们也去林府敬孝心。”
小林氏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她垂眸看似顺从地应了两声,急匆匆出了寿安堂,她在林府受过大罪,才不会让傅冉云和傅焕云羊入虎口遭罪。
徐嬷嬷放下帘子,回转到内室里,沉默地给傅老夫人捶腿。
傅老夫人的脸隐藏在氤氲的茶雾之后,她叹口气,说道:“这个刺儿头,三天两头想着怎么让我给她当枪使!当别人都是傻的。”
徐嬷嬷安慰道:“侯夫人这四年里头没老夫人看顾,行事难免粗糙了些,老夫人慢慢教才是。”
傅老夫人点点头,低喃道:“眼看着是太子得势,三皇子外家是扶不起的阿斗,可耐不住皇上宠爱皇贵妃的三皇子,皇上又是春秋鼎盛,那个位置鹿死谁手还不定呢。唉,你们夫人走这步棋险是险了些,不过,未尝不是在给我们定南侯府留后路。”
徐嬷嬷听了这话,脑袋垂得更低,耳朵自动屏蔽掉周围一切声音,跟没听到似的,手下按揉的力道大了些。
恰巧,这时候老侯爷回到后院,他耳力好,听个仔细,冷哼一声:“真是妇人之见!夫人可知朝堂上什么人最可恨?”
徐嬷嬷脸色白了白,赶忙起身告退。
傅老夫人猛地从大迎枕上抬起身子,不妨她私下说的话被老侯爷听了去,脸上讪讪的,顺着话问:“什么人最可恨?”
“最可恨的人便是墙头草!”
老侯爷脱掉外罩衫,径自在铜盆里洗手,继续说道:“这些日子该折腾够了,老大媳妇伺花神者转世的流言渐渐被大家忘到后脑勺,夫人该远着皇贵妃,别再没事瞎掺合皇家那些事。皇帝的心思岂是我们能猜的,皇上定谁是太子,我们便效忠谁,我们傅家忠诚的人唯有皇帝,这才是保全容华富贵的根本。”
傅老夫人细细一想,前些日子因为老侯爷没发话,她才任由小林氏折腾的,既然老侯爷明确给了准话,她自然也有了行事的方向,连忙笑说道:“外面的事男人清楚,女人糊涂,如今妾身明白过来,再不会犯糊涂。”
赏菊宴在所有人的日夜期盼中终于来临,这是皇宫每年仅一次机会邀请官家贵族的子弟和千金到宫中赏花,也是贵族年轻男女变相的相亲宴。每年赏花宴后,皇帝和皇后指婚的旨意最频繁,不少王府里的王妃通过此宴会选儿媳。
其实,赏花宴就是变相的选秀,只不过不是专门给皇帝选妃子,而是给皇室和官家子弟选妻子,当然,也有些女孩的目光会放在皇帝的身上。
傅凌云和林翠玉到达宫门口时,定南侯府的马车在外面等待,傅丹云兴高采烈地下马车搂住傅凌云的胳膊:“大姐姐,幸亏等到你了,不然的话,我真不敢进去呢。除了上次去东宫观看太子大婚,我是第一次正式进皇宫,听说皇宫好大,我真怕自个儿绕晕迷路了,给府里丢脸……”
话音未落,傅冉云挂着甜笑的脸闪过一丝鄙夷,笑意盈盈地迎上来,笑容可掬地说道:“大姐姐,时辰不早,我们走吧。”
她不敢去动林翠玉,拽着傅凌云的胳膊朝登记处走去,边走边娇憨地回头对呆立在原地的傅丹云说道:“三妹妹,我记得宫里大概的宫道,待会儿跟着我,不会让你们迷路的。”
傅凌云若有所思,傅冉云因为小林氏现在又得势了,她便丢掉那层温婉的外衣,又做回她的天真少女了。她觉得有些可笑,寻思一番,前世傅冉云彻底改变天真的形象是在与淳于沛成亲后,那时候她做国公夫人的美梦被敲碎,才会有那样翻天覆地的改变吧。
不管傅冉云怎么改变外在的形象,依旧改不了她自私、贪婪、刻薄、奸诈的本性。
傅凌云甩掉傅冉云的手臂,拉住失意的傅丹云,说道:“在府里时,夫人说会带咱们四姐弟进宫面见皇贵妃娘娘,不想,外祖母接我去了林府,没这个福分进宫。我还以为三妹妹是嫡出,一定会跟夫人进宫呢,谁知你竟没进宫。既然咱们姐妹里只有二妹妹熟悉皇宫,那二妹妹在前面领路吧。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你们可得跟紧三姐姐啊!”
傅凌云的声音不高不低,周围的千金小姐们恰恰听了,联想到京城里曾经流传过一阵曾经很出风头的傅冉云变为庶女,霎时明了傅凌云话里的讽刺,纷纷捂嘴轻笑。
傅冉云觉得女孩们的目光像针似的扎在她身上,她袖中的拳头悄然捏紧,眼眶里有一瞬间布满氤氲的雾气,然后迅速地恢复如常。
她上前一步,却发现后面的姐妹和表姐妹每三人一组凑在一起,没有她的位置,她咬咬牙,立在原地。等回去后,她会让这群出身低贱的丫头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贵女!哼,谁让她娘是定南侯夫人呢,而且是得宫中贵人看重的侯夫人呢?
林翠玉冷笑一声:“大表姐,傅冉云在得意什么啊?”
傅凌云不用猜也知道,傅冉云最是爱慕虚荣,八成是与皇贵妃有关吧:“不用管她,咱们是来参加赏菊宴的,不是看她脸色的。”
傅丹云有些不安:“大姐姐,我们这样孤立二姐姐,会不会有人看笑话?”
傅凌云眸光转冷,冷冷地瞅着傅冉云的背影:“咱们定南侯府闹的笑话还少吗?”
登记完后,傅冉云脸色一沉,傅凌云投的邀请帖竟是贤妃下的帖子!
她深深吸口气,眼珠子一转,然后一改阴云般的脸色,兴致勃勃地给傅家姐妹和林翠玉做起向导,讲解宫里的布局和娘娘们的宫殿,甜美的声线加上甜美的笑容,让过往的宫女和贵女们觉得极为赏心悦目和悦耳,甚至有几个贵女跟在她们旁边,津津有味地听她讲解。傅冉云偶尔神来一笔说出几句十分发人深省的诗句,还未到达御花园,便有了几个谈得来的朋友。
等到达御花园时,傅冉云忘了身后的姐妹们,跟新交的朋友进入忘我的境界,完全沉浸到满园菊花的美景之中。
最小的六妹妹傅绣云可爱地揉揉耳朵,小大人似的喟叹道:“唉,原来有宫女引路啊!二姐姐终于让我耳根清净了,那些宫殿,嬷嬷教我们宫规时便有背诵,我刚才差点以为又回到被嬷嬷点名背规矩、背宫殿名字的礼仪课上呢!”
话音刚落,便引来姐姐们的笑声,傅绣云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是时,皇帝左边站着端庄的皇后,右边落后半步跟着美丽的皇贵妃,后面还有一大群宫妃随伺,雍容华贵的队伍逶迤而来,顿时花园里跪倒一大片。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微微含笑,斜睨一眼未被参拜的皇贵妃,眼底闪过不屑,有皇后在的地方,就没有众人参拜皇贵妃的道理。
皇贵妃没有注意到皇后的目光,粉面娇羞地看一眼皇帝。
皇帝即刻心情大好,浑身舒泰,爽朗地哈哈大笑:“都平身吧!今儿是皇后、皇贵妃和太子妃一起办的赏菊宴,你们只管玩乐,好好欣赏宫里的菊花,不必顾及朕,开心最好!”
“谢皇上、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太子妃娘娘!”
女孩们整齐划一的清脆嗓音如千百只嗓音优美的画眉鸟在唱歌,此刻的御花园只有姹紫嫣红,哪里有初秋的半分萧索。
皇后在听到众人拜谢皇贵妃时,眸色微微一沉,她看向皇帝的目光隐含着一丝失望和怨气。
御花园正中开辟出一块场地,可供各家千金们表演才艺,这也是贵女们展示才华、进入皇室贵人视线的机会。
皇帝和皇后坐在首位,皇帝特意让人在他龙椅的旁边加把椅子赐给皇贵妃,高台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但台下的气氛却如火如荼,皇后讲了几句开场白,让大家各自去先去赏花,因为这场赏菊宴的名目便是赏花。
傅凌云和姐妹们在凉亭里品茶,淳于嘉附在她耳边咯咯笑:“傅姐姐,我大哥今儿也进宫了,以往他从不参加这种赏花宴,听说傅姐姐要来,这才来呢。”
傅凌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御花园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内御花园,一部分是外御花园,平常是后妃们赏花的玩处,此时被隔开内外,唯有中间粉墙做隔断,但粉墙上有镂空的窗子,透过树木和假山能隐隐绰绰地看到对面的人影,却看不清对面人的面容。
这座御花园可谓是九曲回廊,独具匠心。
淳于嘉见傅凌云的目光穿过粉墙上的镂空窗子,暧昧地捂嘴笑道:“傅姐姐,若是有话想对我大哥说,只管告诉我,我一定会一字不差地转告。”
傅凌云耳垂飘红,收回目光,低咳一声,忍不住起了几分羞意,说道:“好了,别闹我,我跟安国公只见过几回面罢了,哪里有话需要你传。”
淳于嘉不信:“我大哥把海棠都送给你了,怎么可能只见过几回面,我才不信!”
傅凌云微怔,细数起来,她跟安国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能数得过来,但是相处却没生分的感觉,她是因为有前世的记忆,那么,安国公是怎么想的呢?
亭子外的汪子芹捧着一坛酒上了台阶,看见傅凌云惬意的表情,便笑吟吟地说道:“傅大姑娘,难道是准备诗情大发了?”
傅凌云赶忙回过神来,和汪子芹互相见礼,羞涩地说道:“我们家老夫人是个爱诗的,可惜我资质鲁钝,半点没继承到她老人家的才华。汪姑娘若是有作诗论诗的兴致,我们家二妹妹在这方面倒是能相陪一二。”
听到傅凌云提到“二妹妹”,汪子芹笑道:“我是个实诚人,实话告诉你,我是不懂诗的,和你倒是‘臭味相投’了。来,这是皇后娘娘发的菊花酒,让我们边赏花,边喝酒,莫辜负了好秋光。”
傅凌云扑哧笑了:“你这一句话,真是实诚人了。”她印象中,汪子芹是喜欢诗词的人,故意如此说,是因为不想与傅冉云有交集。
不多一会儿子,花园里响起丝竹之声,淳于嘉轻拍手笑道:“傅姐姐,有人开始表演了!我们一起过去看吧!”
傅凌云轻摇头,笑容温婉:“我是个懒的,不去凑热闹了,你们去吧,我在这里听也是一样。”她所在的亭子地理位置比较高,能看到皇帝那边的情况,她是想等着傅冉云上台时再去凑热闹,别的热闹她不感兴趣。
淳于嘉并未纠缠,傅凌云是已定亲的女孩,不需要用才华才艺去展现,她只要文文静静地在后妃和王妃们面前露个脸即可。
淳于嘉又问:“那你们谁和我一起去?”
除了傅凌云和林翠玉、傅丹云之外,汪子芹和傅家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都去了,傅凌云特别鼓励了一下四姑娘傅云丽。这个妹妹本来要定亲的,结果因为傅冉云落水被乞丐救起一事,被连累得失去一门几乎谈妥的亲事,在豪门贵族里是一桩丑闻。
傅凌云回想了下,傅云丽前世的夫君现在是高门望族子弟,可后来因为纨绔败家被发配到外地做官,因为在官期间搜刮民脂民膏,在北齐变成南齐那段混乱里被当地老百姓乱刀砍死了,傅云丽和她的孩子不知所踪。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傅凌云真心希望这一世的傅云丽能嫁个好郎君。
傅凌云目送大家下了亭子,转回头悄声问林翠玉:“林妹妹,你怎么不去?是不是……外祖母给你定了亲事?”
林翠玉的脸慢慢红了,一向爽利的人变得娇羞无限:“傅表姐真坏!我哪里知道其中缘故,只是听从老夫人的话不惹事罢了。”
傅凌云掩唇而笑,取笑道:“我看是不惹桃花才对吧?我们林妹妹这么可爱,多才多艺,若是你上台表演,要迷了多少男子!”
林翠玉不依地捶打傅凌云,脸憋得似个煮熟的虾子。
傅凌云连连讨饶,问:“外祖母有没有告诉你,是哪家啊?”
林翠玉垂着下巴,低低地说道:“外祖母和母亲一直不肯告诉我,说是等定下了才会跟我说。”
傅凌云心中有数,先不说她知道前世林翠玉嫁的美满姻缘,单是林老夫人识人的眼光就不差,她眸光愉悦地垂下,正好看见亭子外假山下有小姑娘张望,但她们都是站在亭子外犹豫一会儿子,又走了。
傅丹云不明所以:“大姐姐,那不是李家姑娘吗?上次在农庄里和你亲热地说话,今儿怎么装不认识咱们?”
傅凌云叹口气,望着远处视线内的傅冉云,眸光一闪:“我是拿的贤妃娘娘的邀请帖来参加宴会的。你刚才注意到李家姑娘和谁在一处吗?”
傅丹云似有所思:“李姑娘从二姐姐那里来的。”
“所以啊,你们拿的是皇贵妃的邀请帖,我拿的是贤妃娘娘的邀请帖,李家姑娘就不敢上来了。”
傅丹云如醍醐灌顶,继而脸色忿忿的:“二姐姐太不懂事了!哪有在外人面前和自家姐妹过不去的!”
傅凌云不以为意,看着意气风发朝这边走来的傅冉云,云淡风轻地笑道:“我早上落了她面子,她回击我是应该的。”
不仅三皇子党的官家千金不与她亲近,便是太子党的官家千金们也是持观望态度,傅凌云是两党的结点,受到的关注绝对比傅冉云多得多。
一身云锦杏色衣裳的傅冉云满面春风地进了台阶,一进来便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娇气地嗔责道:“大姐姐,一转眼你们不见了,害得我好找!我还以为你们真迷路了,幸亏有姐妹看见你们坐在这边亭子里赏花,不然我要哭求皇贵妃帮忙了!”
林翠玉一向懒得理睬傅冉云,小口小口品着烫热的菊花酒。
傅凌云对傅冉云炫耀与皇贵妃的关系丝毫不在意,淡淡地笑道:“我看二妹妹玩得高兴,便没打搅你的兴致,宫里规矩多,却正好限制了我们,免得我们走散迷路,妹妹放心玩便是。”
傅冉云娇憨地嘟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大姐姐却总是用哄小孩子的口吻哄我。大姐姐,你瞧,这是皇贵妃赏赐的菊花茶,你们都尝一尝。”
傅丹云是对傅冉云最不满的,她不敢说什么,却拿起铁勺子玩起茶水里沉浮的菊花。
傅冉云热情地发出邀请:“李家姑娘对诗词的造诣好高,我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会儿子我们约定去皇后面前斗菊花诗,大姐姐,你们要来给我助阵哦!我第一次见皇上,没有你们在旁边,我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林翠玉和傅丹云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傅冉云,难道傅冉云想去给皇帝当妃子,或者嫁入皇室吗?否则的话,她为什么要去皇帝面前表演?
林翠玉憋笑憋得很辛苦,傅冉云真是被皇贵妃的娘家人给绕进去当陪衬了,皇贵妃娘家专出美人,每隔几年便会朝宫里送几个新鲜的,帮助皇贵妃固宠。
傅丹云低头使劲戳那菊花,林翠玉使劲给傅凌云使眼色,傅凌云终于“磨不过”妹妹和表妹的热情,无奈说道:“好吧,我正好要去给贤妃娘娘请安呢。”她早料到有这一出,却没想到傅冉云的目标竟然是皇室。
傅冉云听到“贤妃娘娘”四个字脸色微沉,余光看见傅丹云面前的茶盏,失声叫道:“三妹妹!你怎么可以捣烂我的菊花!”
傅凌云朝大家一点头,便朝贤妃的席位走去,等走到贤妃面前时才发现原来贤妃的女儿嘉圆公主也在座。
傅凌云心一凛,看着嘉圆公主乖巧温柔的笑脸,心里略微发毛。皇后没有女儿,对贤妃的独女嘉圆公主十分宠爱,尤其是嘉圆公主外表温柔乖巧,更加讨她喜欢。但事实上,傅凌云却知道安国公这位表妹不是善茬。
有一次嘉圆公主到安国公府做客,淳于蘅养的一只小狗不小心撞到她的衣角,嘉圆公主当即大怒,命人活活烧死小狗,小狗临死时发出的凄厉叫声直到现在依旧让傅凌云瘆得慌。再有,嘉圆公主直到傅凌云去世前,一共前后嫁过七位驸马,其中有五位是“暴毙”的。民间有传闻说“铁打的公主,流水的驸马”,指的正是这位嘉圆公主。
但此刻从外表上,傅凌云一点看不出这位温柔公主骨子里的暴虐。她平静地上前行礼:“见过贤妃娘娘,见过嘉圆公主。”
嘉圆公主好奇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是嘉圆公主?”
贤妃温婉如水的目光柔和地望着傅凌云,微微含笑。
傅凌云莞尔一笑,说着场面话:“素闻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最为宠爱乖巧可人的嘉圆公主,臣女看见公主坐在贤妃娘娘身边,便斗胆猜测是嘉圆公主。”
嘉圆公主腼腆地笑了笑,羞涩地看向贤妃:“母妃,傅家姑娘说话真甜,我喜欢,母妃可要多请傅家姑娘进宫陪我玩耍。傅家姑娘,你觉得好不好?”
贤妃先发话:“傅大姑娘是定南侯府的嫡长孙女,教养上自然是个好的,只要傅大姑娘不嫌弃,母妃当然欢迎。”
傅凌云连忙说:“公主可爱伶俐,乖巧孝顺,臣女喜欢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娘娘不觉得臣女叨扰便好。”
贤妃满意地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如此,嘉圆你得空便和傅大姑娘多亲近亲近。”
又聊了几句茶道,傅冉云和各家姑娘的斗诗也开始了,傅凌云便告罪退回去,她的态度便是定南侯府的态度,她与贤妃的相谈甚欢相信在场的人都看到了,现在不是与贤妃深交的时候,以免外人说她或者定南侯府讨好安国公府。她嫁给安国公是高攀,但老侯爷并不想因此便矮安国公府一头。
傅凌云思前想后,觉得没有错漏,这才专心看场上比赛,恰好李家姑娘在场上饮酒作诗,每饮一口酒,便出一句诗,虽然诗的意境并不高深,但那副醉态可掬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吟出最后一句诗时,她饮下最后一口酒,步履稍显蹒跚,一条酒丝顺着嘴角流出,染湿下巴,滚入精致的锁骨中,水汪汪的眼和锁骨在秋日暖阳里莹莹生辉,催人怜惜。
皇帝的目光瞬间变得灼灼生热,如有实质般黏在李姑娘白皙柔腻的锁骨上,意犹未尽地目送她下去,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皇后心尖似被扎了下,皇贵妃怨恨地幽幽瞅着台下被扶走的李姑娘,干净甜美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双腿上的那块裙子被揪成褶皱。
皇帝见了,便轻佻地以食指抬起她下巴:“爱妃吃醋了?不过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罢了,在朕眼中,爱妃是最美的。”
皇贵妃毫不掩饰眼中的嫉妒,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怕哪天皇上的目光再也落不到臣妾身上……”
皇帝见最喜欢的皇贵妃做出小女儿姿态,心疼得不得了,忙哄道:“咳,今晚朕去你宫里,好好补偿爱妃怎么样?啊,上次北狄进贡的贡品里,你选几样喜欢的,好吗?”
皇贵妃在众目睽睽中抓住皇帝的手,皇后轻咳一声,声音有些严厉地低声斥责:“皇贵妃,下面这么多官家千金,你成何体统!皇上,您也注意下威仪!”
皇贵妃害怕地推开皇帝的手,低头唯唯诺诺地不敢多嘴,眼泪也憋回了肚子里。
皇帝面色微僵,眼中闪过一丝气恼,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恢复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皇后脸上的笑意便盛了几分,只是眼角瞟向皇帝的余光带着鄙夷和不屑。
此时,台下走上来一位长相不出众,但笑容格外甜美的姑娘,那小姑娘朝台上行了一礼:“李姐姐饮酒赋诗格外有古人风骨,臣女不才,愿东施效颦。”
皇贵妃见是自个儿喜欢的傅冉云上台,而且傅冉云容貌不出众,她倒不担心入了皇帝的眼,忙不迭地跟皇帝推荐道:“皇上,傅二姑娘的祖母是定南侯府老夫人,傅老夫人年轻时便是名冠京城的才女,臣妾见识过傅二姑娘的诗词,真是得傅老夫人真传了。”
皇帝微微一怔,纳罕地问道:“朕记得那位种活恪亲王牡丹花的伺花神者转世也是出自定南侯府?”
皇贵妃惊喜似的抬首:“正是,皇上聪明强识。这位傅二姑娘便是定南侯夫人的女儿。”
“哈哈,若是傅二姑娘真能将菊花诗做活,那傅夫人便果真是伺花神者转世了!傅二姑娘,你的诗念来朕听听,不怕东施效颦,只要能作出好诗来,宫里的菊花酒让你喝个够!”
傅冉云看着高台上扬着尊贵笑容的皇帝,仿若黑夜里最耀眼的那轮月亮,整个生命而因此明亮了:“臣女定不负皇恩浩荡!”
她先抿一口菊花酒,莲花碎步轻盈地往前一步,凝眉细思,忽然绽放出如秋日最灿烂的菊花般的笑容,让人眩晕了双目,接着恬淡优美地吟道:“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味浓。”
皇帝眉梢一挑,双眸微亮。
傅冉云微微一笑,自信地吟唱道:“宁可枝头抱香死……”
皇帝忍不住拍案道:“好风骨,下句呢?”
傅冉云仰头一饮而尽剩下的杯中物,朗声含笑而立:“何曾吹堕北风中!”
皇帝从未见过这般自信的女子,眸光轻转,溢出一丝赞赏:“好诗,好诗!菊花的风骨尽显,想不到这世上真有如此凌寒独立的女子!傅二姑娘,你这诗起个什么名字?”
傅冉云羞涩地甜甜道:“皇上谬赞,冉云才情拙劣,便叫《寒菊》吧。”
皇帝细细回味,捋着胡子笑说道:“傅二姑娘当真有乃祖母的才华。若是傅二姑娘再能做出一首菊花诗来,朕重重有赏!傅二姑娘,你敢不敢接受这个挑战?”
这赏菊宴要作诗当然是做菊花诗,各家女儿都会提前琢磨一首以免在皇帝面前丢脸,所以,皇帝临时起意让傅冉云做第二首诗,才是真正地考验她的才华。
傅冉云微微一怔,皱眉苦思,皇贵妃解围道:“皇上,傅二姑娘能做出一首如此惊才绝艳的好诗已是不易,皇上不如先让她下去好好琢磨琢磨,再上来吧。好诗怎么能想做就做呢?”
皇后则笑道:“皇贵妃此言差矣,本宫瞧着刚才傅二姑娘的‘临场发挥’便很精彩,本宫想,便是再做一首,对才华满溢的傅二姑娘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傅二姑娘,你说是不是?”
皇贵妃略显紧张地捏紧帕子,看向台下的傅冉云。
傅冉云微微一顿,继而甜美的声音响起:“臣女自知资质鲁钝,不及祖母万一,但是皇上和娘娘的话给了臣女信心,臣女便试着再做一首,若是不好,请皇上和皇后娘娘千万别惩罚。”
皇后微微眯眼,冷哼一声,这个傅冉云果然不是个安分的,巧舌如簧,当她听不出来她故意模糊“皇上和娘娘”中的“娘娘”二字,分明是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皇帝却开心了:“好,无论是好是歹,朕绝不罚你,你放心便是。”
场下斗完诗和准备斗诗的姑娘们都沸腾了,紧张地看着傅冉云。
傅凌云看不清高台上帝后的神色,但从皇后的语气中不难听出,皇后是有意为难傅冉云。而且,她看得真切,傅冉云真动了进宫的心思!
傅凌云双眸危险地眯起,宫里不是他们根基浅的定南侯府能驾驭的,傅冉云真真吃了熊心豹子胆!
傅冉云对周围人的目光一无所觉,她眼里只有高台上那道明黄的身影,粉嫩的红唇轻启,声音甜得如入口即化的蜂蜜:“那臣女献丑了。寒花已开尽,菊蕊独盈枝。旧摘人频异,轻香酒暂随。题便为《咏菊》。”
皇帝龙颜大悦,拍案叫绝:“好,这首《咏菊》果然不输那首《寒菊》,傅二姑娘果真是惊才绝艳啊!”
傅冉云每吟一首诗便饮两盏酒,两首诗下来一共喝下四杯酒,加上她上场前便喝过酒,此刻微醺,两颊跟抹了胭脂似的飞起两朵红云,带着几分醉态地娇声软啼:“皇上,不能忘了赏赐给臣女的菊花酒哦!”
这副憨憨的模样看得皇帝心都化了,皇后笑吟吟道:“看来傅二姑娘是真喜欢咱们宫里的菊花酒,诗里都有酒呢。皇上,您这赏赐真不能少了菊花酒!”
“当然,当然,那就赐傅二姑娘十坛御制菊花酒!另加玛瑙头面一套,宫缎十匹。一会儿子若是傅二姑娘再次夺魁,赏赐会更多……”
皇后打断皇帝的话:“那是肯定的,皇上,傅二姑娘不胜酒力,还是先让人扶她下去吧,谢赏的话,等宴席完了再谢也是一样的,秋风虽不紧,上了头却是不得了。”
皇帝讪讪地笑道:“还是皇后会怜惜人。”
这次皇贵妃没有再为傅冉云求情,看着傅冉云的目光有些冷。
皇后眼尾勾得更高:现在才看出来傅冉云在勾引英明神武的陛下?
傅冉云垂下的眸子转冷,这么便将她赶走了,说什么母仪天下,皇后根本是个妒妇!
贤妃看看傅冉云,目光掠过傅凌云,转向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可笑地勾起唇角,这场戏有点意思。
傅冉云在众女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里回到座位上后,装作喝醉双手撑着下巴,娇憨的模样十分可爱天真。
傅凌云朝扁豆使个眼色,扁豆将傅冉云的媚态遮在身后,从皇帝那个位置连傅冉云的一片衣角都看不着。
傅冉云略微蹙眉,扯了下大丫鬟碧桃的衣服。碧桃会意,要去踩扁豆的鞋跟,不妨斜里神来一脚,她一下子摔个大马趴,啃了一嘴巴的尘灰,抬头恰恰看到傅凌云慢腾腾收回那只穿着精致绣花鞋的脚。
她怨恨地瞪了几眼傅凌云的脚,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傅冉云没注意桌子下面的动静,只管低声斥责碧桃:“你怎么这般没用!连站都站不稳!”
碧桃委屈地瘪嘴:“姑娘,是有人绊倒奴婢……”
傅凌云关心地问:“碧桃,你怎么了?哎呀,你这么脏兮兮的,一脸尘灰,幸亏没被皇上看到,要是定你个殿前失仪的罪,你掉脑袋事小,给我们定南侯府丢脸却是事大!三妹妹,借你的丫鬟藿香用一用,赶紧带碧桃去洗洗吧!”
碧桃吓得脸色惨白。
傅丹云感觉出傅凌云和傅冉云之间的暗潮汹涌,她现在更厌恶刚才在众人面前公然勾引皇帝的傅冉云,一改往日怯懦,淡声说道:“藿香,你带碧桃去洗洗,要尽快回来,别在宫里乱窜惹是生非!”
藿香忙道:“是。碧桃姐姐,来吧。”
傅冉云此时才知碧桃是想说中了傅凌云的计,她捏紧拳头,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又有几家姑娘吟诗作赋,皇后建议让宫女抄下诗词送到外面给那些才子品鉴,品出个女状元、女榜眼和女探花来,随后又有歌舞表演,花朵般的女孩们或者娇羞,或者直爽,或者优雅端庄,鲜活的气息让人如置百花齐放的春天。
傅冉云看着捧诗本出去的宫女,嘴边泛起如阳光般璀璨的笑容,直直盯着月洞门,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月洞门口终于有了动静,有个穿着蟒蛇袍服的皇子和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进来,身后跟着的便是宫女。
那蟒蛇袍服的皇子手中握一把折扇,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眼中含着一丝兴味扫过高台下的少女们。
那书生羽扇纶巾,很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一袭墨色雨过天晴边的袍子走在大簇的菊花里,身后映着金阳,仿若从画中走出来的。
傅冉云莫名地有些激动,眸光比秋天太阳更为璀璨,紧紧盯着走在最前面英武高大的皇子,那位皇子是看到她写的那两首诗才会特意进来的吗?
别的小姑娘可能不知道那两位是谁,但傅凌云知道,那皇子便是皇贵妃所出的三皇子,那书生便是明年的状元郎张回峰,傅丹云的未婚夫。
关于张回峰,傅凌云略有耳闻他这些日子的风头。张回峰在傅四老爷的升迁喜宴上第一回大放光彩,第二次是在太子大婚上。据说他在太子大婚上写了一首祝福诗,获得太子大赞,太子特命他为整个宴会写一篇赋。张回峰当即挥毫泼墨,写就一篇辞藻华丽的辞赋,极尽赞美之言。三皇子拍案叫绝,太子大婚后,三皇子当即将张回峰引为知己。
想来,张回峰一介贫民能在这么重要的日子进宫,三皇子花费的心力不少,而且,张回峰是在小林氏与皇贵妃搭上线后,才与三皇子厮混在一起的。
她忍不住蹙起眉梢,张回峰来干什么?
三皇子和张回峰朗声请安,皇帝奇道:“鹏儿,你怎么到内花园来了?”
三皇子嬉皮笑脸地说道:“父皇,儿臣是为这两首咏菊诗而来,其中一首是‘花开不并百花丛’,第二首是‘寒花已开尽’。这两首诗写得让人拍案叫绝!”
众女的目光纷纷看向傅冉云,恨不得把傅冉云戳成筛子,尤其是那位将傅冉云引为知己的李家姑娘,眼神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满满的都是被背叛的绝望。
傅冉云稳如泰山,微微阖眼,双手依旧撑着酡红的脸,似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这位姑娘的祖母曾是燕京第一才女,正是定南侯府傅家的二姑娘!朕刚才也觉得写得非常好。”
皇后看着略显茫然的三皇子和张回峰,优雅勾唇笑道:“是啊,本宫和皇贵妃都觉得傅二姑娘的诗不输男子,瞧瞧,连你们都觉得好!皇贵妃,你说是不是?”
皇贵妃的脸色明显不如刚才热情,蔫蔫地应了声:“是,姐姐。”
皇帝命人叫傅冉云上来,傅凌云不愿此刻抛头露面,尤其是在张回峰面前,只好让人叫醒佯装醉酒的傅冉云。一转眼,却看见傅丹云望着高台下张回峰的纤瘦背影出神。
傅凌云轻声打趣:“三妹妹,你看呆了?”
傅丹云瞬间回神,微微叹口气,神色有些哀伤:“大姐姐,我是不是太没用了,琴棋书画,我什么都做不好。”
傅凌云安慰地拍拍她:“别伤心,这世上的诗人多是男子,张公子便是想找知己也是从男子中找啊!”
未料,此时三皇子居然问醉眼惺忪的傅冉云:“傅二姑娘,你的诗是从哪里来的?”
全场被这一句话给问蒙了,除了张回峰。
傅冉云迷茫地说道:“三皇子,臣女的诗是自个儿作的,什么是从哪里来的?”
忽然,她浑身打个激灵,脑子里如被泼了盆冷水,瞬间清醒了,眼中的惊骇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地看向三皇子旁边的书生。
张回峰已收回目光,垂头束手站在一旁,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皇帝奇怪地问:“鹏儿,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三皇子没错过傅冉云眼中的惊骇,心中有了底,忽然敛起玩世不恭的笑,正色拱手对皇帝解释道:“父皇,请看儿臣手中的诗集。儿臣原不想扫父皇的兴致,但外面各世家、官家子弟都看了傅二姑娘的诗,又看了这本出自张公子手的诗集,儿臣不得不来向父皇以及各位姑娘问个明白,以免冤枉了好人。”
三皇子玩味地看一眼傅凌云,将一本陈旧的诗集呈给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贤德公公,转交给皇帝。
皇帝接过诗集,其上墨汁有新有旧,每首诗的旁边都注明作者当时写作的地点和心情。其中,便有傅冉云吟出的那两首菊花诗!
傅冉云瞬间明白怎么回事,脸色惨白惨白的,连忙解释道:“求皇上明察,诗的确是臣女做的,绝非抄袭!”
此言一出,场下哗然一片,有人小声嘀咕:“我就说嘛,她那个年纪哪里写得出诗!”
“真是不要脸,居然抄袭别人的诗,人家原作都来了,还死鸭子嘴硬不承认!”
“欺君罔上,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傅二姑娘不怕连累家人吗?”
“傅二姑娘落水当初可就是场上的这位张公子救的,谁知,他们家夫人给傅二姑娘换了排行,要把傅三姑娘嫁过去。现在,竟然又来抄袭人家张公子的诗!”
傅冉云耳边嗡嗡响,她觉得要晕过去。
林翠玉扭头,疑惑地问道:“大表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傅冉云剽窃菊花诗欺骗皇帝被拆穿,她觉得高兴,可她却不认为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是好事,弄不好,整个定南侯府都得玩完。
傅凌云望着高台上皇帝铁青的脸色,也是一阵心惊胆颤,忍着惊慌说道:“我也不知道,冉云很会作诗,平时和我们在课堂上可是能出口成章……”
傅凌云说得很没有底气,她不明白张回峰怎么会牵扯在其中,她的安排里明明没有张回峰的——即便没有张回峰,傅家也要被傅冉云害死了,她从来不知道小林氏和傅冉云眼界那么高,竟然把目标放在了皇帝的身上!
傅凌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正在此时,一直拧眉的皇帝看一眼唇带媚色的皇贵妃和李家姑娘,突然呵呵一笑:“呵呵,朕说怎么听着张卿的名字有些耳熟呢,前些日子京城里流传甚广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这英雄可是张卿?”
张回峰一怔,朝皇帝拱手,星眸朗目中不失儒雅,一派风光霁月地说道:“回陛下,流传多有失本色,草民的确救了傅家三姑娘,并与傅家三姑娘定亲,若是说英雄救美,却是抬举草民了。”
皇帝传傅丹云上前,看了看傅丹云,金口玉断地呵呵笑道:“张卿与傅三姑娘倒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台下台上的人一头雾水,不知皇帝抽什么风,明明是在审问傅冉云的菊花诗是否剽窃,怎么会论起张回峰和傅丹云的郎才女貌上去了?
傅凌云听着,皇帝询问傅丹云和傅冉云平日在家的关系,而两姐妹口风一致地说“亲如一母所出”,她便缓了口气,看样子皇帝是想搅浑水糊弄过去,虽然半路上杀出个张回峰,却是无伤大雅,事情大体上朝着她和大表哥林魁玉安排的方向上走。
看来,她赌对了,剩下的就看张回峰是否识趣。
傅凌云刚坐下,皇帝和了半天稀泥,口风一转,说道:“张卿,你与傅三姑娘心意相通,傅三姑娘又常与傅二姑娘论诗,偶然间记载了傅二姑娘的诗在你的诗集上,虽然是因为欣赏傅二姑娘的才华,爱诗成痴,却还是有碍傅二姑娘的名声啊!”
张回峰瞬间石化,傅冉云如在阎王殿里转了一圈,后脊梁骨发凉,后背上满是冷汗,后脑勺上一阵一阵冷风吹,她忍着没有去抹额角的冷汗。
台下众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戏剧性的变化,皇后和皇贵妃、李家姑娘不满地皱眉。
张回峰反应最快,战战兢兢地再次拱手说道:“是,草民谨记陛下的金玉良言,回去后定会删掉傅二姑娘的两首诗,不敢有碍傅二姑娘的闺誉。”
皇帝赞赏地颔首,眼中溢出一丝满意,笑眯眯地说道:“这就对了,孺子可教也。”
张回峰满头大汗,今儿他真正意识到什么是“伴君如伴虎”。
皇帝翻开那本发黄的诗集,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念道:“张卿不愧是老定南侯看中的东床快婿,这手字和这些诗篇篇都是精品。朕最爱这首《菊花》:故园三径吐幽丛,一夜玄霜坠碧空。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等回去后,朕一定要将这首诗裱起来挂在书房中。张卿,可舍得送给朕?”
张回峰赶忙跪下谢恩:“承蒙皇上看得起草民的粗鄙之句,这是草民的荣幸。”
傅冉云的脸则再次白了,等她退回到位置上,整个人仿若从水中捞出来似的。
傅凌云冷冷地盯着她,傅冉云被看得发毛,发现周围女孩子们的眼中全是鄙夷和羡慕嫉妒恨,那些目光让她双腿打颤,像是胶布黏住了她的嘴,让她无法吐出一个音节,一张口,嘴里全是上下牙齿打颤的咯吱声。
傅凌云严厉而嘲讽地低声说道:“哼,现在才知道怕了?”
傅冉云下意识地张口辩驳,傅凌云拿眼角余光看她,冷艳高贵仿若看个蟑螂:“给我闭紧你的嘴!你这张嘴差点害得我们整个侯府给你陪葬!从现在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不许再说一个字!”
傅冉云怔愣住,这是傅凌云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口吻跟她说话,她委屈地瘪嘴,声如蚊呐:“大姐姐……”
傅凌云颦眉,冷哼一声说道:“你别怪我严厉,二妹妹,你实在太令我、令我们姐妹失望了!你瞧瞧周围人看你的目光。”
傅冉云现在才从灭顶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听到大家嗡嗡的议论声,全是讨论她不知廉耻的话,大家看她的目光更是让她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傅冉云发觉自个儿成了众矢之的,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回府之后傅老夫人的惩罚。她低头垂泪,跟霜打的茄子般,对这个赏花宴再提不起半分兴致,更别说勾引皇帝或者皇子了。
三皇子疑惑的目光扫过皇帝和皇贵妃,皇帝有心包庇傅冉云,他不敢公然提出抗议,但是心中对傅冉云却埋了根刺——对于胆敢跟他母妃争宠的女人,他都没有好印象。见再无他事,三皇子司徒鹏便一甩广袖,和张回峰相携离开了。
皇贵妃不满地道:“皇上明知傅二姑娘不对,却为何包庇于她?”
皇帝就喜欢皇贵妃在他面前的坦率,拈酸就吃醋,开心就露出甜笑,从来不掩饰真性情,他捏捏皇贵妃的手,有些安抚的意思,笑道:“待会儿朕会跟爱妃解释清楚,今儿是好日子,爱妃高兴些,嗯?”
皇贵妃顺从地忍耐下心中不满,嘟哝道:“那傅二姑娘跟臣妾抢皇上呢,皇上护着她,臣妾哪里高兴得起来……”
贤妃看出皇帝的些微尴尬,说道:“皇后娘娘,臣妾刚才和傅家大姑娘聊天,这才知道,傅大姑娘是个极爱茶的。平常傅大姑娘难得进宫,好容易进宫一次,臣妾舍下脸面,请皇上和皇后娘娘给臣妾机会,尝一尝傅大姑娘的手艺。”
皇帝感激地朝贤妃颔首,众妃里数贤妃最识大体。
皇后嫣然一笑,说道:“有何不可?没想到定南侯府的姑娘们不显山不露水,居然个个是多才多艺的女子!真是深藏不露啊,那就请傅大姑娘上来吧。”
傅凌云听到传令,忍不住露出惊诧的神色,皇家这是打一棒子给颗甜枣吗?让傅冉云丢尽脸,就给她傅凌云一个表现的机会,挽回定南侯府的脸面。看起来是安抚定南侯府,实则是贤妃拉拢定南侯府,而皇后推波助澜则是拉拢定南侯府和安国公府。
而且,谁都知道安国公上面没有长辈,他要娶妻子自然该让贤妃把关,贤妃相看傅凌云,让她展示才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傅凌云想通其中关节,挺直脊梁,优雅地起身,朝皇帝和皇后行礼,然后到高台旁边烹茶,同时,台下响起丝竹之声。
傅凌云让宫女准备了茶炉、水注、茶筅、茶盏、盏托、茶巾、茶杓、水盂等工具,另外要了皇帝和皇后都喜欢的绿茶中的珍眉茶,准备好后,她开始煮水和烫盏,这时候恰好场上的歌舞停下来,但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傅凌云身上。
傅冉云皱眉问旁边的傅丹云:“她要那么多东西,搞什么鬼?”
傅丹云斜她一眼,懒懒地说道:“二姐姐,你给侯府丢了人,大姐姐只好拼命烹茶,做到最好,以挽回我们侯府的体面。你不该感激吗?”
台上的皇帝和皇贵妃看得最清楚,傅凌云那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真是优雅得赏心悦目。
皇后来了兴致,眸光一亮,和贤妃说道:“这是分茶吗?本宫还是幼时在古书中看到过分茶的记载,却是第一次看到真人表演!傅大姑娘果真有灵性啊!”
贤妃也有些意外,略显得意地露出笑容:“臣妾驽钝,只听说过有分茶的技艺,却没皇后娘娘的眼力看出是分茶。”
皇帝喜欢皇贵妃的真性情,皇后则喜欢贤妃的懂事知礼,贤妃就从未不分尊卑地与她姐妹相称。
皇后微笑道:“不管是否是分茶,傅大姑娘这套典雅的动作便看出是个真懂茶的。贤妃妹妹,你就在心里得意吧!这个侄儿媳妇,是个贤惠能干的,老国公爷没看走眼!”
贤妃道:“托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洪福。”
傅凌云全身心地投入到烹茶之中,完全没去注意外界的眼光和议论,分茶是个耗费脑力和体力的活计,她必须全神贯注,烫盏之后,她取抹茶,调制茶膏,再煮水,击拂。
众人只看见她的手腕飞快地转动,茶汤却半点没有洒出来,情不自禁地拊掌叫好。
等一切静止,傅凌云将分好的茶小心翼翼地端到托盘里,缓缓地走到台下,李公公接过托盘献给皇帝和皇后。
傅凌云跪下,朗声说道:“皇上鸿福齐天,江山万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这一喊,那些小姑娘和妃子们赶忙跪下山呼万岁。
皇帝和皇后一看茶汤,纷纷露出惊喜的表情,原来傅凌云不仅分茶,而且分出了“江山万代”四个字!
皇后也起身蹲礼道:“皇上鸿福齐天,江山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龙心大悦:“好,好!傅大姑娘这手分茶的技艺力压群芳啊,赏,朕要重重地赏!”
傅凌云领到赏赐回到座位上,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笑容一直很恬淡,很谦和。
傅冉云酸溜溜地质问道:“大姐姐,我们姐妹平常在一处,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分茶,我们怎么不知道?”
傅凌云用素锦纨扇半掩着绯色的唇,淡淡地笑道:“二妹妹,你‘临场发挥’想出来的诗,竟然出现在张公子的诗集本子上,这种事比我无意中学会分茶要惹人注目吧?你有空问我怎么学会的分茶,不如多想想回去后怎么跟老夫人交代抄袭的事吧。皇上此时放过你,万一哪天想起你欺君这茬来,你还能像今儿这么幸运地躲过一劫吗?”
傅凌云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在滴血。现在的大齐朝气数将尽,各大世家早养成了骄奢淫逸的陋习,真正有才学的人也是削尖了脑袋才能在官场上有一席之地,很多文雅传统的技艺便流失了。
前世,她是在南齐敲木鱼潜心向佛的那段日子里,偶然间得到了古茶艺谱,分茶烹茶是她闲暇时唯一的娱乐,她曾亲手教导女儿淳于芷分茶,那是在怀念安国公和淳于蘅的忧伤日子里,最为快乐的时光。
傅丹云瞥见傅凌云眼底深沉的忧伤,以为她是为傅冉云的所言所行而寒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