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惊悚悬念袖珍馆Ⅰ》(1)
第一章《惊悚悬念袖珍馆Ⅰ》(1)
倒计时
海滩之夜
我们这里的海滩是个很好的避暑胜地,每年夏天都会有许多人前来游玩和避暑。乔治和贝蒂夫妇就是这样,他们几乎每个夏天都要从城里来到这里,尽情享受海滩的阳光,欣赏大海的迷人景色。这对夫妇的性格不同,乔治比较拘谨内向,而贝蒂则活泼漂亮。我甚至在想,贝蒂怎么会选中乔治呢?因为这是一对外表看似并不般配的夫妻。当然了,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虽然有许多夫妻看上去并不般配,但是他们却过得非常和谐、美满。
或许你听我这样一说,会以为乔治是一个逊色的人,你可千万别误会,其实,乔治也是一个非常出众的人,尤其是在他身上所表现出的那种真诚与可信,无论是谁,只要稍微跟他接触一下,就能明显感受到这一点。
去年夏天,我和妻子原以为他们夫妇还会到我们这里来,但是没有,听说他们是去了斯普鲁斯海滩。我妻子曾听贝蒂说过,她和乔治就是在斯普鲁斯海滩订的婚,因此她对那个地方充满了美好和浪漫的回忆。当妻子说这话时,我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妻子却批评我说:“你呀,真是麻木,怎么就不懂得女人的这种细腻感情呢?要是换了我也是一样。”听着妻子的数落,我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然而,今年六月,乔治和贝蒂又来了,而且这回他们还带来了两个女儿,这两个小姑娘都很惹人喜爱,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应该说他们是美满幸福的一家子。
不过,我这一次明显地发现了乔治身上的变化,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快乐,似乎总是显得无精打采,神情抑郁,即使走路时也总是低着头,将双手插在口袋里,从来不看前方,他的脸上难得出现笑容,只有和孩子们在一起时,他才变得稍微活跃一些。“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和妻子暗暗猜测着。
我妻子的性格很开朗,也善于与人相处。没过几天,我就看到她和贝蒂经常在一起说悄悄话,估计是和乔治有关。后来,妻子告诉我说:“我听贝蒂说了,乔治的变化是从去年夏天到斯普鲁斯海滩后开始出现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贝蒂也搞不清楚,因为乔治从来不谈。”
有一天,我正在家里修剪草坪,乔治来看我了,我当时很高兴,就招呼他和我一起坐在门廊上。我从乔治的表情看,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嘴张了几次还是没出声,可能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吧。
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默默地坐了几分钟,最后还是他脱口而出:“请你告诉我,警长先生,如果一个人为了抽象的正义而毁掉自己的幸福,这样做对吗?”他的这句话问得很突兀,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确切地回答,于是说:“没有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乔治,你应该说得具体些。”
“哦,对,你说得对。”我原本等着他再说下去,可乔治只是喃喃地说了这句话,就再也不吭气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就起身告辞走了。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我思索着:“他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二天上午,乔治又来了,但他这次的神情比上次要紧张,“警长先生,我要是告诉你一样罪行,你会去报告吗?”他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道。
“这要看是什么罪行,严重不严重,在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我也许去报告,也许不去报告。乔治,你能具体说说吗?”我希望他能如实地告诉我。
“那,那是一次谋杀!”说完,他的脸红了,头也低了下去。
我心里一惊,迅速地打量了他一眼,看他的样子,估计他是猜到我心里想什么了。
不过,他很快又抬起头,大声说:“不是我干的!不是,即使,即使我想杀人,我也不知道怎么杀呀!”
“唉,这个乔治呀!”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或许他说得对,他不是那种具有暴力犯罪类型的人,不过,根据我三十三年的从警经验,我也知道很难都一概而论,尤其是像乔治这种性格内向的人。
我预感到他接下来会说出实情,为了营造一种良好的谈话氛围,我特意从厨房取来两杯苹果汁,将其中的一杯递给他,以便让他润润嗓子,缓解一下情绪。
果然,当乔治喝了一口果汁,稍稍镇定之后,就细细地向我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关于他的故事,我们可以将时光倒回到十一年前。那时他正在读高中,贝蒂也在这所学校,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就认识了。当时,他对贝蒂非常崇拜,尤其是她那一笑一颦,更是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底。但乔治是一个羞涩的大男孩,他虽然很喜欢贝蒂,但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贸然追求,其中有一次,他曾鼓足勇气邀请贝蒂出去玩,但被贝蒂一口拒绝了,这让他的内心很受伤害,因此,自那以后他便对贝蒂一直是敬而远之。
在他二十二岁的那年夏天,他参加了会计师资格考试,并顺利获得通过。一想到自己秋天就要去波士顿工作了,而且那项工作非常不错,他的心里就充满了快乐,因此决定在去波士顿工作之前,先痛痛快快地玩上几个月。他选择了斯普鲁斯海滩,因为他的父母在那里租有一间别墅。
乔治来到斯普鲁斯海滩后,这里的一切都在吸引着他。由于这里是一个避暑胜地,一到夏天,来的人就特别多,有在海滩上晒日光浴的,有在海水里游泳的,还有在太阳伞下看风景的。海滨不仅有一个大型的游乐场,还有一条用木板铺成的人行道,大约有一两英里长。更有意思的是,这里还有一个码头是伸进海中的,那上面建有骑楼和舞厅,一到夜晚,舞厅里的灯光闪烁,吸引着男男女女去潇洒。乔治在这些地方都玩过,感到非常过瘾。
有一天,乔治又来到海边游玩,当他有些玩腻的时候,眼前的一个人让他吃了一惊:“贝蒂!怎么会是你?”“咦,是乔治!你好吗?”贝蒂也惊喜地跟他打招呼,那口气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原来,贝蒂跟着她守寡的母亲也来到了斯普鲁斯海滩,她们住在美洲豹旅馆里。贝蒂不是那种跟人自来熟的人,因此,她虽然来斯普鲁斯海滩已经有几天了,却一个人也不熟悉,有时自己出去玩也感到很寂寞,所以,她遇到乔治后非常高兴。
很快,人们就经常在海滩上看到两个年轻人的身影,那就是乔治和贝蒂。他们几乎天天都在一起,比如一起游泳,一起行走在木板铺就的人行道上,一起去海边散步等,有时候他们也会待在旅馆里,比如就坐在美洲豹旅馆的阳台上,一边喝着柠檬汁,一边聊天。
乔治的内心很早就告诉自己,贝蒂正是他的梦中情人。他爱她,但羞涩又让他不好意思开口,甚至每次他想向她求婚时,就会感到害怕,经常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背后他也懊恼自己:“我是怎么搞的,明明是爱她,怎么就说不出口呢?”还有接吻,每次和贝蒂告别时,他都想吻她的嘴唇,但贝蒂却总是转过脸去,这样他只能吻一下她的面颊。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眼看着离去波士顿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乔治心里很着急。他爱贝蒂简直爱得快要发疯了,“不行,我一定要得到她,我无论如何都要明确地向她求婚。”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贝蒂这么好的姑娘从他手中溜走。于是在一天晚上,他面对贝蒂紧张地说:“贝蒂,请你嫁给我好吗?我,我真的很爱你!”说这句话时,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还不停地用脚尖踢着沙子。
“乔治,说心里话,我也很喜欢你,可是我不想结婚,至少是现在。”望着满脸期待的乔治,贝蒂委婉地拒绝了他。
乔治当时真想跪下来,恳求她的同意,但他又天生不是那种人,当然也做不出那样的事。当时,他与贝蒂又说了几句话,自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然后就转身离开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连吻都没有吻她一下。
随着夏天即将结束,斯普鲁斯海滩的天气也逐渐变得冷了起来,基本上没有人再到这里来了,相反这里的很多人也开始打点起行装,准备离开了。这时的海滩,人影稀少,各种娱乐设施也陆续关闭了,从曾经的热热闹闹一下子就变得冷清下来。
乔治和贝蒂还在这里。贝蒂很喜欢在飓风角那个地方看惊涛拍岸的景象,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去,也不管晚上的风有多大。乔治对此并不反对,尽管他也知道贝蒂这么做是很危险的,因为据说曾有人就被吹进海中,但他还是很高兴能和贝蒂在一起。
时间过得越来越快,转眼乔治已经在斯普鲁斯海滩流连了将近三个月,第二天就要去波士顿工作了,这也意味着他和贝蒂只有一个晚上可以相聚了。那天晚上,天气出奇地糟糕,西北风呜呜地刮着,风推浪起,足足有两三米高。当乔治来看贝蒂时,只见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雨衣,正站在门廊下等他。
“贝蒂,今天的天气不好,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乔治耐心地劝阻说。
“没关系,乔治,你还是陪我去吧!”贝蒂固执地说。
没有办法,乔治只好陪同贝蒂一起去飓风角。当时,外面的天气漆黑一团,风雨交加,他们甚至连路也看不清楚,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海滩走。但是,当他们到了飓风角时,天气却突然转好了,不仅雨停了,而且月亮也从云层后钻了出来,那皎洁的月光洒在海滩上,映得沙粒闪闪发光,虽然海浪仍然拍打着岩石,但这时的海滩已经很平静了。
望着身边的贝蒂,乔治心里想:“明天我就要走了,只有今天这一个晚上了,我一定要抓住机会,说服贝蒂同意嫁给我。”“来,贝蒂,我们还是到这里来避避风吧。”说着,他把雨衣铺在岩石下的避风处,拉贝蒂一起坐了下来。
这时,乔治在内心盘算着该怎么说,反正他要再作一次努力,但是,他又像往常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贝蒂这时则是将曲着的双膝抬到下巴处,双手抱着脚踝,默默地凝视着海面上的浪花。
乔治也将目光转向海面。
这时,他看到远处有一个小伙子正沿着海边向这里走来,慢慢地,那个人越来越近,只见他戴着一顶帽舌已经开裂的帽子,穿着一件皮夹克,将双手插在口袋里,边走还边吹着口哨。从外表看,这个小伙子的年纪也就是二十岁的样子,乔治已经把他看得很清楚。
“他是什么人?怎么也趁夜色来到飓风角?”乔治心里疑惑着,“看他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对,他还不停地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莫不是……”想到这儿,乔治突然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那个小伙子在离他们不到十几码的地方走过,显然他没有发现岩石下的乔治和贝蒂。他踩在潮湿沙子上的脚步悄无声息,乔治只能看到他的身影在轻轻移动。乔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然后又瞥了贝蒂一眼,只见贝蒂依然在凝视着海面的浪花,显然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刚才有人从他们面前经过。
乔治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搭在贝蒂的手上,但是她没有任何回应,依然凝视着大海。乔治又转过头去看走远的那个小伙子,他发现,那个小伙子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站住了,一动也不动,足足有一两分钟的样子。突然,他又像兔子一样朝着一艘被拉到岸上的腐烂的破船跑去,看样子是想躲到那里。
紧接着,乔治又发现海滩上出现了第二个人,这个人是从镇里走来的,个子不高,身材比较胖,看他走路摇摇晃晃,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挺一下身体的样子,估计是喝醉了。
乔治感到很奇怪,“难道他是找那个小伙子的?”他睁大眼睛,紧盯着岸上的那艘破船,想发现刚才的那个小伙子,然而他却看不见任何踪影,因为破船的后面是密密的灌木丛和一条小路,再往后面就是一排松树了。“大概是那个小伙子认识这个矮胖的男人,故意不想让他看见,所以就从船后面顺着小路溜走了。”乔治暗暗地想。
那个矮胖的人仍然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仿佛还传来他唱歌的声音,不过由于风声和海浪声太大,所以乔治听得不太清楚。那个人慢慢地走近那艘破船,突然,乔治又看到了先前的那个小伙子,不知他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只见他跪在船头,就像一个捕食的动物那样蜷缩着身子。“瞧,他手中还有金属在闪光,可能是刀,也可能是手枪。”乔治一时还拿不准小伙子究竟要干什么。他本来想要大声叫喊,提醒一下那个矮胖男人,但他犹豫了一下,结果后面的事情就发生了:只见那个手中握有金属东西的小伙子跃身一跳,猛地扑向那个矮胖男人,那个男人也似乎听到身后有响动,于是摇摇晃晃地转了个身,向后退了几步,刚好跟小伙子打了个照面,只见他张开两臂,朝着小伙子扑了过去,突然“砰”的一声,传来了一声枪响,矮胖男人先是直起身,然后又重重地栽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看样子是死了。那个小伙子赶紧俯下身,开始翻他的口袋。
看到这一场景,乔治惊呆了,他的手不禁紧紧地攥住了贝蒂的手腕。“哎哟”一声,贝蒂疼得叫了起来,她转过头刚要说话,但此刻乔治意识到事情就该是这样,贝蒂不像他那么生性谨慎,刚才她正背对着那个场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她亲眼看到那个场景,一定会跑过去救助被打的人,于是,乔治双手死死地抱住她,并将自己的嘴巴紧紧压着她的嘴唇,防止她发出声音,把她按倒在沙滩上。“乔治,你要干什么?”贝蒂拼命挣扎着,但乔治就是不放松,不仅将身体压在她上面,而且越压越使劲,贝蒂急得用牙齿咬住他的嘴唇,他嘴里已经尝到血的咸味了,但不管贝蒂怎么挣扎,乔治就是不放手,他的想法就是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让贝蒂别出声,因为那个小伙子刚才已经开了一枪,他会毫不犹豫开第二枪的,在这个紧要时刻,无论是贝蒂的性命,还是他自己的性命,就取决于他们是否静默无声,能够不被小伙子觉察了。显然,刚才的枪声已经把乔治吓坏了。
贝蒂不明就里,对乔治的这一举动感到非常吃惊和愤怒,就拼命地打他,还用指甲抓他的脸,用双手推他的胸口,想竭力把他推开。
乔治不仅不后退,反而压得更紧了,他那沉重的身体分量几乎要让贝蒂窒息而死。
突然,他觉得身下的贝蒂已经不再挣扎了,她似乎全身瘫软,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颈,将手指深深地抓进他的背里,那原先左右躲闪的嘴唇也轻轻地凑近乔治,变得很有弹性而温顺了。这时的乔治,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不知道他和贝蒂在那里躺了一分钟、两分钟,还是十分钟。
慢慢地,他又抬起头向那边的海滩张望,只见那个矮胖的男人趴在破船边的一个土堆上,仍然是一动不动,而开枪的那个小伙子早已不见踪影。情况总算过去了。
乔治趴在沙滩上的时间不短了,腿也有些麻木,他试图用一个膝盖支撑着抬起身子,就在他起身抬头的当口,他突然又看见了那个小伙子,而且距离自己非常近。乔治飞快地瞧了他一眼,就这一眼,让乔治永生难忘。当时,月光正好照在小伙子的脸上,他看见这个人的脸又瘦又小,就像一个狐狸,满头乱发,颜色是红红的,眼睛发黄,没有耳垂,还有那把手枪,仍然握在他的手中。贝蒂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情况。
“你看,乔治!”身旁的贝蒂低语了一句。
大概是贝蒂的这句低语惊动了小伙子,尽管当时海浪的拍击声非常大,而且他们又是处于下风头,但那个小伙子仍然受惊了,他发现了贝蒂,就朝她扑过去。贝蒂显然有了准备,她顺势向旁边一滚,躲开了,小伙子又追上来,扭住贝蒂在潮湿的沙滩上厮打起来,几个回合,贝蒂拼力挣脱出来,并使劲扇了他一个耳光。你很难想象贝蒂这个女孩子的手劲有多大,就这一耳光,将那个小伙子打得摇摇晃晃,头向后仰去。贝蒂趁他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起身飞跑走了。
乔治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切,这时他也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瞪大眼睛四处张望,那个小伙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贝蒂正沿着海边拼命地奔跑。
乔治赶紧捡起雨衣,朝着贝蒂跑的方向追赶过去。但他天生不是运动员那类人,再说贝蒂又是先跑的,所以他追了一会儿就没劲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两个膝盖也发软了。
乔治喘息了一会儿,又继续跑起来,不过始终还是落在贝蒂后面远远的。如果不是贝蒂跑到美洲豹旅馆的门廊前停下来等他,他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她的。
“贝蒂,听,听我解释!”他气喘吁吁地说。
“不必了!”她微微扬起头,语气傲慢地说。
“贝蒂,你听我说,其实我并不想伤害你。”乔治试图说明情况,请她理解。
她没有吭声。
“亲爱的,你听我说,刚才海滩那里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你并不知道。”乔治说。
令乔治想不到的是,这时贝蒂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顺势投进了他的怀抱,并温柔地说:
“啊,乔治,我爱你!真的!平时你总是很冷静,但我没想到你今天会这么充满激情。你知道吗?每个姑娘都想要一个为她而发狂的男人,乔治,我现在知道了。”说着,她从乔治怀中挣脱出来,满脸绯红,快步跑进旅馆,随手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贝蒂今天怎么了?!”乔治怔怔地站在那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这时,乔治突然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个矮胖的男人还躺在海滩上,我必须赶快通知警察,不能让他就那么死去。”
由于他的住处没有电话,而这时旅馆又全部熄灯了,所以他只好摸黑向镇中心走去,至于警察局在哪儿他也不知道,但他相信自己可以打听到。
当他来到镇中心的街道时,四周漆黑一片,见不到一个人影,他借着打火机的光亮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到凌晨两点了,怪不得全镇毫无声息。
“我该怎么办呢?”乔治紧张地思索着。这时,只见一辆警车从镇子的一条小道开出来,速度很快,他招手想让车停下来,但司机根本不理他,一踩油门就从他身边飞驶而过,他很失望。接着,他又看到有两辆警车呼啸着向飓风角驶去,“警车是开往飓风角的,难道有人也发现了那个矮胖男人的尸体,报告了警察?也许那个男人没死,或许是受伤不重,他自己通知的警察?”乔治猜测着。
乔治这时已经非常疲劳了。但或许是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关注这件事,或许是由于贝蒂的缘故让他忘记了劳累,他还是鼓起精神,又拖着疲惫的双腿,朝着汽车行驶的方向奔去。在奔跑中,他不经意间用手擦了擦脸,竟然摸到一股黏糊糊的东西。原来这是在海滩时被贝蒂用指甲抓破脸流出的血,早已经凝固了,现在一摸才觉得很疼,可在这之前他竟然丝毫没有感觉。
“我今晚在海滩上目睹了一桩罪行,但当时却没有勇气去阻止,如果警察调查后需要我去法庭出面作证,那可就糟了,别人会怎么看我和贝蒂深更半夜躺在海滩上这件事呢?要是报纸把这件事刊登出来就更麻烦了,贝蒂会怎么想?如果她不理解,我可能就会在刚刚赢得她的心时又失去了她。”乔治一边跑一边想着。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问题也让乔治感到不好办,比如,警察如果不相信他的话怎么办?因为当时只有他和贝蒂在场,而他确信贝蒂什么都没有看见,所以根本无法证实他的话。警察如果将他当做嫌疑对象抓起来审问怎么办?因为他现在灰头土脸,满脸血痕,衣服上全都是沙子,完全可以当做是作案者被怀疑。如果自己在这里继续拖延下去,波士顿的那份工作怎么办?明天就是他报到的日子,他必须明天下午乘车前往才行。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非常焦急。
乔治又来到了飓风角,只见这附近停着好几辆警车,车灯全部打开,照得海滩明晃晃的,其中一辆警车正尖叫着快速离去,这情景让他感到非常紧张。从来都是这样,只要一发生车祸或者凶杀,就不知道会从哪里突然冒出许多人,现在也是一样,有许多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围在了飓风角这片海滩上。
围观的人正在议论纷纷,乔治也挤进了他们之中。
“我听说是老帕特·昆丁被人杀了。”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惋惜地说。
“是的,我听说警察已经抓住了杀人凶手,还从他口袋里搜出一把手枪,那是个年轻小伙子,据说是刚从教养院放出来的一个家伙。”一个中年男子十分肯定地说。
“唉,我和老帕特相处多年,他可是个好人,这个杀人凶手真该受到严惩!”
听到这话,乔治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现在看来,即使没有他的帮助,别人也发现了受害者,并且帮助警察抓到了凶手。这时,他似乎觉得自己和贝蒂没有必要再卷入到这桩凶杀案中了,于是他悄悄离开了现场,独自向家里走去。
第二天早晨九点钟,他正在刮胡子,听到收音机里传出新闻播音员的声音,说是昨天晚上在飓风角海滩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六十二岁的帕特里克·昆丁被人用一粒子弹射杀,警察在犯罪现场附近抓到了凶手,是刚从佛莱蒙特教养院逃出来的理查德·潘恩,今年刚刚十九岁。新闻中还说潘恩被捕的时候,警察从他身上搜出一把手枪和昆丁的钱包,根据警方的说法,此案已经彻底侦破。乔治听完这些后,觉得自己可以将这件事从此忘掉了,因为一切都已经解决了。
乔治和贝蒂在斯普鲁斯海滩度过了最后几个小时,他们商定,一旦乔治在波士顿安定下来后,贝蒂就去他那里,然后他们两人就结婚。
当天下午,乔治和贝蒂就离开了斯普鲁斯海滩。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工作在波士顿的乔治仍然很关注这个凶杀案的有关报道,可是波士顿的报纸却很少刊登这方面的消息。
据说根据弹道专家的分析,当时射杀昆丁的那颗子弹的确是从潘恩的手枪里射出的,而且从他身上搜出的钱包上的带血指纹也是他的。后来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潘恩在狱中自缢身亡,自此这桩凶杀案也就算了结了。
乔治在波士顿工作的那家公司名叫马克汉姆皮革公司。由于乔治工作很努力,运气也不错,再加上贝蒂的从旁帮助,所以他顺风顺水、一路升迁,还不到十年的时间就成了公司的副总经理,可谓春风得意。
乔治和贝蒂的婚后生活应该说是很幸福的。贝蒂看到丈夫事业有成,也很欣慰,唯一让她有所抱怨的就是乔治对工作太过专注,经常会忽视她的感情和存在。
因此,每当她想抱怨的时候,总会对着乔治嘲笑说:“乔治,你还记得那个海滩之夜吗?那时候你激情无比,让我都感到吃惊,现在怎么就变得冷淡了呢?”
不知为什么,每当贝蒂说这话时,乔治就会紧紧地抱住她,不仅呼吸急促、热血沸腾,甚至十分害怕失去她,这让贝蒂感到幸福而满足。
乔治心里很清楚,那天促使他在海滩上紧紧地抱住贝蒂的,并不是出于男人的一种激情,而是那桩凶杀案带给他的惊恐。他曾一直好奇地想,如果贝蒂知道了这一实情,她又会怎么想呢?
大概是乔治在那个夜晚带给了贝蒂太多的惊喜,因此,她每年夏天都提议去斯普鲁斯海滩度假,以便重新拾起美好的回忆,但乔治却不愿意这样做,他不想再去那个海滩,尤其是让他曾经惊恐万分的飓风角,所以,他总是想方设法劝阻贝蒂改变主意,仍然来我们这里度假。
不过,去年夏天贝蒂的态度太坚决了,乔治也只好妥协了。他们一家又去斯普鲁斯海滩,仍然住在美洲豹旅馆。白天,他们就带着两个孩子去海滩游玩,孩子们很喜欢那里,尤其是那条用木板铺就的人行道,更是让她们乐此不疲。她们还愿意吃各种各样的东西,其中最喜欢的就是馅儿饼了。看到孩子们幸福快乐的样子,乔治和贝蒂也很高兴。
没过几天,两个孩子就在一条小街上发现了一家食品店,她们看到一个戴着白色厨师帽,系着漂亮围裙的人正站在玻璃后面,一块块白色的面团在他手里就像变魔术一样,一会儿抛到空中,一会儿再揉捏成形,最后统统放进了烤箱,不一会儿,香喷喷的馅饼就从烤箱里端了出来。“爸爸,请带我们去那个小店吃馅儿饼吧。”两个孩子几乎每天都向乔治央求着。
一天,乔治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小店门口,“爸爸,快来,你看那个做馅儿饼的人真滑稽,他就像在表演魔术。”乔治顺着孩子的手指向玻璃后面望去,一下子惊呆了,只见那个人长着一张狐狸脸,头发是红红的,还有那对没有耳垂的小耳朵。乔治不敢再正视那个人了。
“难道是他?”乔治有些不敢相信,“不可能,这一定不是杀害昆丁的那个人,十年前是潘恩杀的人。这个人虽然和潘恩很相像,可能这是他的弟弟,也可能是一对孪生兄弟。”尽管乔治认为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但他也知道这是在自我欺骗,因为,他对那天晚上海滩上那个小伙子的印象太深了。
乔治看着玻璃后面正忙着做馅儿饼的那个人,相信自己的猜测不会错,他就是海滩上出现的那个小伙子。
第二天,乔治就开始四处打听,了解到这个人名叫山姆·墨菲,虽然外表看还不算太大,但实际年龄却不小了,也是个经常惹是生非的人,不过大多都是打架、酗酒之类,还没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怎么才能验证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十年前的潘恩呢?”乔治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来到当地图书馆,从里面找出十年前的一些报纸,其中有份报纸的第一版上,就有潘恩的一张照片。从照片上看,潘恩是个体格魁梧,满头金发的人,而且颧骨很宽,眼睛也是灰色的,与当年他在海滩上看到的那个狐狸脸、红头发、没耳垂的小伙子大相径庭。
照片下面还有一段报道,内容是说潘恩一直声称自己是无辜的,他自己那天晚上看到另一个小伙子从海滩上跑过,并把什么东西扔到海滩上,稍后他走过去看,发现了一把手枪和钱包,他将这两样东西捡起来了,结果没过多久就被警察抓住了。潘恩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自我举证说,在他被捕时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但警方却不认同这一说法,认为帕特或许是个酒鬼,那天晚上他可能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喝酒上。尽管当年潘恩一再申明甚至抗议,但都无济于事,因为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看到这里,乔治的良心感到不安了,他知道潘恩说的是真话。
“我当时就该马上去报警,那样潘恩就可能还活着,而那个叫山姆·墨菲的人就得去坐牢。”一想到这里,乔治就有些懊悔。可他转念又一想:“时间已经过去十年了,我现在去说又有谁能相信呢?退一步讲,潘恩在十年前就死了,即使警察相信我的话,但潘恩也无法死而复生了。而且,我还不得不面临舆论的谴责,承认自己的懦弱,如果报纸再对此加以报道,那对自己将是非常不利的。我现在是事业有成,而且贝蒂还那么爱我,如果贝蒂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想?”这些都是乔治所担心的,尤其是最后这一点。
乔治感到很痛苦,因为他十年来一直是生活在一个谎言中。他觉得贝蒂也可能会原谅他,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如果他再拥抱她时,当年海滩上那虚假激情的回忆肯定会让他们俩都不舒服的。
思来想去,乔治决定什么也不要做。但是,这件事还是搅得他晚上睡不着觉,辗转反侧,心绪不宁,他在心里暗暗地责备自己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贝蒂看到乔治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事在瞒着她,“亲爱的,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她焦急地问。“没什么,别担心。”乔治不肯吐露半个字。
乔治告诉我,这件事他在对我说之前,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这时,乔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警长先生,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是司法人员,请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
“哦,我得仔细想想。乔治,你知道,如何看待这件事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角度。”我摇摇头说,没有急于回答他的问题。
“那好吧,我等着你的结论。”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
乔治走了,但是他的这个难题却落到了我身上。如果根据法律,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斯普鲁斯海滩,为冤死的潘恩平反昭雪,把那个叫山姆·墨菲的真正凶手送上法庭。
但是也有些问题让我不得不想,比如:这个案子是由斯普鲁斯当地的警察承办的,如果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不一定会认为乔治提供的证据可靠,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完全有可能歪曲了事实;再说潘恩这个人,他是有前科的,在等待审判时他自杀了,这种情形通常是被认为承认有罪,现在仅凭乔治的一面之词,那里的警察是不会轻易重新调查此事的;乔治自己是否搞错了?虽然他认为山姆·墨菲曾是个危险人物,但是这个人这些年来并没有严重违法的记录……
我整个下午都在反复思索乔治讲的这件事情,甚至连晚上也难以入睡。
我的表现自然瞒不过妻子的眼睛。这么多年来,她就有这个本事,如果她想打听什么事情,肯定会知道得一清二楚。果然,她第二天早晨就开始询问我,并很快从我嘴里知道了乔治的故事。
她默默地坐在那里,看了我一会儿,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这件事情很重大,我想,我应该开车去斯普鲁斯海滩。”我说。
“不行!你决不能那么做!”她猛地站起来,大声叫道。看着妻子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吃惊。
“你知道吗,我听贝蒂说过,她认为乔治在那个海滩之夜为了得到她,几乎快要发疯了,如果你那样做的话,就等于打破了贝蒂的美好幻觉,她会怎么样?他们的婚姻会怎么样?他们的婚姻一定会破裂,这是一定的!那么贝蒂以后要靠什么生活?这些你都想过了吗?”
“不行,我是个司法人员,必须要这样做。”我依然坚持说。
“不准胡说!”妻子走过来,一下子坐到我的怀里。她将全身的分量压在我腿上,很重,不过,我倒觉得这样似乎好受一些。
唉,我不想跟妻子争吵,因为在我们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我得出的一条经验就是,有时候你最好是闭上嘴巴,什么也不要说。
也许我没有履行司法人员的责任,也许我错了!
椰子糖
在送芭芭拉小姐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迈克尔慢慢地开着车,这时的他,仿佛已经不再是一个粗犷硬朗的警探了,而是变得格外温和、耐心,因为,他身旁的芭芭拉小姐刚刚失去孪生妹妹,此刻她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迈克尔从一开始就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那只是一段已经被淡忘的日子,然而对于迈克尔和芭芭拉小姐来说,则是有着深刻的感受。
他一边慢慢地开着车,一边在脑海里回忆这个案子的种种细节:事情发生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那天的天气很好,有两个头上梳着小辫子并系着漂亮的缎带,手上戴着白手套,身穿有衬里并浆过的裙子的小姑娘,正准备到街上的教堂去做礼拜。然而,她们中的一个却死了,而且死得很惨,是被一个歹徒活活掐死的,这让街坊四邻感到惊恐不已,担心那个歹徒可能就藏匿在街上的某一幢房子里,使整个街区终日人心惶惶的。
汽车慢慢驶进一座庭院的车道上,迈克尔在一个阴暗处刹了车,然后他推开车门,跳了下来,转身替芭芭拉小姐开车门。
在他的肩膀上,搭着芭芭拉小姐纤细的手,她显得那么无力和弱不禁风,这也难怪,毕竟她正经受着失去亲人的重大打击。迈克尔搀扶着她,沿着铺有鹅卵石的小道,一直把她送到具有法式风格的落地门前,她颤抖着掏出钥匙,开了门,他也跟随她来到屋里。
迈克尔借着灯光四下看了一眼,发现屋子里拾掇得很干净,家具等物品也都摆放得整齐有序。
“请随便坐吧,迈克尔先生,你喝杯茶吗?”芭芭拉小姐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地说。
“好吧!”说着,迈克尔坐了下来。
芭芭拉小姐已经七十五岁,岁月的磨痕让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但脸部的整个轮廓还是美好的,不难想象她年轻时还是很漂亮的。这时她的两只眼睛,犹如两个忧愁的蓝色水池,溢出的满是痛苦和哀伤。
“迈克尔先生,我知道你会问一些问题的,不要拘束,请问吧,我已经准备好了。”她一边忙着摆茶壶和杯子,一边说道。
“那么,就请你说说今天晚上的事吧……”迈克尔清了清嗓子说。
芭芭拉小姐的思绪进入到一种回忆中,开始平静地讲述起自己和妹妹的故事:“我和孪生妹妹居住在这里,平时很少有娱乐,只是偶尔有三两个朋友来喝喝茶,或者是玩桥牌,我们的朋友很少。白天,白天没有任何预兆晚上会出事。”说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声音也有点儿发抖。接着,她又说道:“下午,我用新轧碎的椰子做了一点儿椰子糖,迈克尔先生,你或许还不知道,偶尔做点儿椰子糖是我的嗜好,而且也是我们家的习惯。”“唉!”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在离我们这条街不远的地方,住着一个可怜的年轻女人,她独自带着四个孩子,生活得很贫穷。在她的孩子中,有两个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说起来真怪,我一看到这两个孩子,就觉得像我和妹妹一样。
迈克尔能够理解芭芭拉小姐的感受。同是孪生姐妹,小的一对和老的一对完全可能会培养起一种亲近的关系。
“我和妹妹经常能看到她们,或者是在杂货店里,或者是在街上。大约有一年多的时间吧,我和妹妹经常帮助她们,也就是为孩子们做些小事。”说到这里,芭芭拉小姐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你们姐妹的心肠真好!”迈克尔感慨地说。
“当然,我们也得到了报酬,那就是快乐!”她抬起头,用一双蓝眼睛看着迈克尔说。紧接着她又补充道:“我和妹妹都喜欢孩子。今天,我们听说其中的一个孩子病了,就赶快去找医生,医生看过之后,那个孩子就渐渐好了起来,她当时说想吃我做的糖,我答应下次来一定带些椰子糖给她。”
“那么,是不是你妹妹今晚去送椰子糖了?”
“对!”她点了点头。我看到她的脸上又浮现出悲戚的神情。
“我本以为妹妹送完糖后,在孩子家稍坐一会儿就会回来,因为我们家离那里并不远。可谁知她还没有送到就……当时,她好长时间不回来让我坐卧不宁,我就给那边的公寓管理员打电话,请他找我妹妹接电话,可是管理员说我妹妹并没去那里,我惊慌了。”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微微抖动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条悲伤的线,显然是痛苦的回忆让她不堪回首。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双手紧握着放在膝盖上,继续说道:“我赶紧出去找她,可是到处都没有,后来,当我摸黑走到杂货店旁边那个漆黑的小巷子时,听到有轻轻的呻吟声,我快步走到跟前,发现正是我妹妹,她倒在那里,受伤的头部还在流血……当时,妹妹用微弱的声音告诉我,那个歹徒抢走她的皮包时,还吃了那些椰子糖……听到这话,我全身颤抖了:简直是禽兽不如,受伤人就在他脚边,而他还在吃糖!”
“吃糖?那也许是个吸毒的,因为嗜糖是个标志。”迈克尔说。
“妹妹告诉我,抢劫她的那个歹徒个子很高,脸上还有一个W形疤痕,是个年轻人。”这时,芭芭拉小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她泪流满面地说。
时间不早了。迈克尔站起身,用手碰碰她那还在不停抖动的瘦削肩膀,温和地说:“芭芭拉小姐,发生了这种事情,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在家里睡了,我看你还是在别的地方过夜吧,由我来安排。”
“谢谢你,迈克尔先生,这是我的家,我不想离开它。”她婉言谢绝了。
迈克尔犹豫了一下,说:“好吧。不过我必须要提醒你,在过去的六个星期里,这一带连续发生抢劫事件,这个案子已经是第四起了,也许还有我们目前不知道的情况,只是你妹妹是头一个丧命的人。”
“难道都是同一个人下的手吗?”她小心地问。
“关于这个我们还不能肯定,不过有一个也遭到抢劫的女人报警时说,她在遭受重击失去知觉之前看了那个人一眼,说他的面颊上有W形疤,其他的描述也和你说的基本一样。”迈克尔说。
“看来是同一个人了,”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么说,你们一直在追踪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只是运气差点儿,是这样吗?”她似乎想知道警方破案的决心。
“是的。”迈克尔坦言。不过他又接着说:“请你相信,只要罪犯一天不归案,我们就一天不放弃努力。”
迈克尔向芭芭拉小姐告辞后,又回到了警察总局,但他的脑子里仍然在思索着这件事。
想到芭芭拉小姐那痛苦的样子,迈克尔决心尽快抓住凶手。“注意,有一个外貌体征是高个子,脸上有W形疤痕,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的嫌疑犯,他在抢劫时杀了人,如果发现就立即逮捕他。”迈克尔警探在无线电通讯室里发出了命令。
为了追寻凶手,也为了保护芭芭拉小姐的安全,从这天以后,迈克尔每天晚上都开车在芭芭拉小姐家附近巡逻,只不过她不知道罢了。
他发现,芭芭拉小姐这些天有一个例行的做法,每天晚上天刚一擦黑儿,她就从那幢老房子里出来,然后慢慢朝西走,先经过那家杂货店,再过一个十字路口,最后走完下一条街,返回时仍按照原路线。最初,迈克尔对芭芭拉小姐这种有规律的举止很赞赏,他觉得这样对于恢复她的精神状态有好处。当然,迈克尔有时也不忍看她那踯躅的身影,毕竟是七十五岁的老人了,独自一人在夜色中行走,看起来是那么脆弱和无助。
芭芭拉小姐还有一个怪癖行为,就是每天晚上折返回来后,总会先在家门前站一会儿,回头看她走过的那条黑暗的石子路,然后再进屋,接着,楼上有窗帘的窗后就会亮起幽暗的灯光,这时她准备睡觉了。
“可能是她用这种方法排遣失去孪生妹妹的痛苦吧?”迈克尔猜测着。
其实,芭芭拉小姐自从妹妹下葬后,就开始了这种夜间巡礼,即使风雨天也从不间断,就好像悲伤和痛苦在逼迫她按照那天晚上妹妹为两个小姑娘送椰子糖的路线,去重踏那些令她伤感的道路。
尽管迈克尔对芭芭拉小姐用这种方式排解心中忧伤的做法能够理解,但是,他也非常担心她的安全,因为,那个杀人凶手很可能就躲在附近的树影里,或者是黑暗的门边、小巷的角落。“她最好是赶快结束这种怪癖行为,否则是会有危险的。如果她继续这样做的话,我就要去找精神医生了。”迈克尔默默地想。
三个星期后的一天,迈克尔又和往常一样,趁着夜色守候在一个广告牌后面,仔细观察着对面的道路,他希望今天能发现那个歹徒的影子,因为他每天晚上都要在这一带蹲坑守候,已经持续好多天了。
阴沉、漆黑的夜色笼罩着大地,迈克尔向上拉拉衣领,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路对面,就像一个猎手耐心等待猎物出现似的。突然,黑暗中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看了看夜光手表的指针,发现她今天出来的时间要比往常晚了十分钟。芭芭拉小姐慢慢地走向杂货店的阴暗处,就要过街了,她在小心地四周张望。
“我必须要阻拦她!否则她很容易成为歹徒袭击的目标,甚至还会重蹈她妹妹的覆辙。”迈克尔焦急地想。当他正要斜穿街道去阻拦她的时候,一个意外情况出现了,从杂货店旁边胡同口的黑影里突然钻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只见他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溜到芭芭拉小姐的身后,猛然抱住她,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手抢扯她的皮包。不出迈克尔所料,芭芭拉小姐果真遭到抢劫了。
“站住!我是警察!”迈克尔冲过去并大声喝道。那个高个子的人猛地把芭芭拉小姐摔在路边,拎着抢夺的皮包迅速躲进了杂货店墙后的黑暗中。
迈克尔赶到芭芭拉小姐身旁,正欲朝着歹徒藏匿的地方追去时,只见芭芭拉小姐挣扎着站起来,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臂,顺势倒在了他的身上,这一突然的重量撞得迈克尔踉跄了好几步,使身体失去了平衡,肩膀也重重地磕在了杂货店的墙角上。
“你?唉!”迈克尔十分懊恼。
“你怎么在这儿?迈克尔先生,我的确不知道是你呀。”芭芭拉小姐喘息着说。
“那个坏蛋就要逃走了,快放开我!看在老天的分儿上,快!”他试图甩开芭芭拉小姐那双瘦削的,但却紧拽他衣服不放的手大声说道。
“千万别,迈克尔先生,他身上可能有武器,不要为我冒险。”她依然不松手。
“你这是在干什么呀,芭芭拉小姐!”他急得要命,使劲推着她的双手,想从中挣脱出来。然而,芭芭拉小姐却突然将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并且发出“哎哟”一声叫喊。
“你怎么了?”迈克尔俯下身来,“有没有受伤?”他在急促询问的同时,用眼睛向那条早已空无一人的黑暗胡同瞥去,当然是遗憾的目光。
倒在地上的芭芭拉小姐脸色苍白,正用手揉着左小腿。
“对不起,芭芭拉小姐,我不是有意的。”迈克尔一边抱歉地说,一边伸手去搀扶她。
结果芭芭拉小姐轻轻推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绊倒了。”她略显轻松地说道。
“哦?”迈克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看没看见那个强盗的脸?有W字形的疤痕吗?”他显然还没有忘记刚才逃走的那个杀人凶手,继续追问道。
“我没看清楚,但那是个年轻人,脸上也有W字形的疤痕,算了吧,这已经足够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缓,目光也怪怪的,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就如同两道蓝色的烛光穿透夜空般地一闪。
迈克尔带着心中的遗憾和疑惑回到了警察局。虽然他冲了个澡,让身体清爽了许多,但心中的不舒服却丝毫也没有减少,而且头也有些疼。
他想静静地坐一会儿,再理一理思路。
突然,门口传来了联络中心警察的喊声:“迈克尔警探!”
“什么事?”
“刚接到电话说,那个专从身后掐人抢劫的歹徒已经抓到了,个子挺高,脸上有疤痕,是个年轻人。”
“什么?太好啦!”顿时他的头也不疼了,急切地问道,“在什么地方?”
“是在沿河街四号的弗利公寓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的女友下班后想到公寓与他幽会,结果发现情人已经趴在地板上死了,当时吓得他的女友惊叫着跑出来,情况就是这些。”
迈克尔迅速穿好衣服来到弗利公寓。他在一间狭小甚至有些令人窒息的房间里,看到一具男人的尸体头朝下,伏在床边。
迈克尔将他的身体翻过来,仔细端详着那张带有疤痕的脸,问旁边的警察:“这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吗?”
那个警察回答说:“应该没错,因为他脸上的伤疤太独特了,我们已经和通缉令上的照片对照过了。”
迈克尔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他走到靠墙角的衣橱前,打开一看,那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女用提包,都是死者抢来的。“哪一个是她的呢?”他默默地回忆着,“对了,那天晚上芭芭拉小姐在杂货店旁遭到歹徒抢劫时,我似乎看到有白光一闪,好像是个小手提袋,对,是深色镶白边的。”他开始在那堆包中翻看,果然看到有一个样式很旧、镶着白条的蓝色女包。
迈克尔捡起来一看,发现包的拉链已经断了,显然是芭芭拉小姐和歹徒撕扯时弄坏的。他慢慢打开包,眼前的一个东西突然让他愣住了,原来在皮包的一角有一块包着糖纸的糖,他剥开糖纸,里面包裹的是一块椰子糖。
在停尸间,迈克尔大声喊道:“医生,我想尽快知道,这位凶手究竟是怎么死的?你现在就告诉我!”
“你们这帮家伙怎么那么着急?我得根据化验看结果。好吧,既然你问,那么我敢说这个冷血杀手一定是服了砒霜,他死于中毒!相信验尸官也会证明我的结论。”医生十分肯定地说。
旁边的一个警察小声对迈克尔说:“化验室的人在那间公寓的地板上找到一张小薄纸,那是老式糖果店用来包糖用的。”
“我对他们的发现并不感到新奇。”显然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
迈克尔又来到芭芭拉小姐家的门前,按响门铃没多长时间,芭芭拉小姐就身披法兰绒睡袍,脚穿拖鞋从里面走了出来。
“真不好意思,芭芭拉小姐,又来打扰你了,可是,我必须要这么做。”迈克尔抱歉地说。
“是迈克尔先生呀,没关系,快请进。”芭芭拉小姐很客气地把他领进了客厅,待他坐下之后,她问:“要喝茶吗?”
“唉!”迈克尔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这次就不喝了,来,你也坐。”说完,他用目光凝视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个究竟。
芭芭拉小姐也在沙发边上坐下来,她将双手轻轻地搁在膝盖上,那样子显然在等着迈克尔发问。
“你被抢的皮包是暗蓝色带白边的吗?他问道。
“是的。你已经找到它了吗?”她脸上呈现出似乎早已知晓的神情。
“找到了,是在一个死者的房间里,这个死者很年轻,脸上还有W字形的疤痕。”迈克尔发现她听到这话时,嘴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芭芭拉小姐,你在欺骗我!”他大声吼道。
“不,不是的!尊敬的迈克尔先生,我没骗你!”芭芭拉小姐依然平静地说。
看到芭芭拉小姐这副坦然的样子,迈克尔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了,他狠狠地踢了一下桌腿,说:“这些天,你每天晚上都出来散步,实际上你是在拿自己做诱饵,目的是等候他出来,希望他袭击你,是不是?当他真的袭击你的时候,你又是拽我,又是倒下,其实都是故意的,你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他拿着你的皮包和里面的东西逃走……你的包里都有什么?可能有点儿钱,但是还有掺了砒霜的椰子糖,我说得对不对?”
“迈克尔先生,你别说得那么可怕,再说了,我怎么能弄到砒霜呢?”芭芭拉小姐否认着。
“别扯谎了,我可不是个小孩子,你有玫瑰花园,到药房弄到砒霜很容易。你把砒霜放进椰子糖里,当时连同皮包都扔给了他,你知道吗?他几乎全都吃了。”迈克尔愤怒地说,以至于额头上的青筋都一条条地胀起来。
“什么?他全都吃了?”她显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迈克尔从口袋里掏出他从死者房间衣橱的包里拿来的糖,他一边假装小心地剥糖纸,一边说:“这块糖是塞在皮包一角的,他没有吃,那个包是暗蓝色带白边的,也就是你的包,那么你承不承认糖是你做的?”
“瞧!你手里的那块糖多么可爱呀,虽然那么多人都捏过它,但它仍然很可爱,迈克尔先生,不是吗?”她缓缓地站起来说。
“哦?”迈克尔还没弄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轻轻移到他的身边,趁其不备一把抓过那块糖丢进嘴里,然后望着他,脸上露出柔和的微笑,“迈克尔先生,你看我吃的是有毒的糖吗?”
迈克尔愕然了。
停顿了片刻,迈克尔摇摇头说:“芭芭拉小姐,你刚才吃的糖是有毒的,不过,一块糖里的含毒量是不足以杀死你的。坦率地说,对于你的勇气我已经领教过了,我对你有勇气做任何事情丝毫也不怀疑。”
“是吗?那么,你会认为我毁灭证据而逮捕我吗?”她很认真地问道。
“不,我不会那么做。即使我有足够的证据认定你做了一块有毒的椰子糖,但是你并没有请任何人吃,而那个暗蓝色带白边的皮包,却是罪犯袭击你的确凿证据。”迈克尔同样认真地回答说,“好了,我该走了,芭芭拉小姐。”迈克尔起身告辞。
“那么,你还愿意来喝茶吗?”她陪他走到门口时问。
迈克尔停住脚,反复打量了她一会儿说道:“对不起,我想,我永远也不愿意再见到你了。”说完,他转身跨出门外。
身后的芭芭拉小姐朝他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又站在门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
无人之境
道尔丁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坐在那里就好像一尊粗糙的石雕。冷冰冰的目光从他的双眼透出,就像阿拉斯加的冻土,充满了寒意。任何认识他不超过一个月的人,都很难在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明显的表情。直到此刻,他冷漠的脸上仍然直白地显示出不信任。他俯身越过桌面,两眼盯着我,说:“你刚才说什么?”
“如果你太太忽然去世,”我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说,“你会开心吗?”
他警惕地向周围环视了一番,好像要确定是否隔墙有耳。其实,他多虑了。因为这个温泉乡村俱乐部的酒吧里非常冷清,除了我们两人,只有距离我们很远的桌子上还有三个上年纪的人在谈天。
确认四周无人之后,道尔丁的冰冷目光又移回我身上,压低了嗓子问:“卡尔,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作一个假设而已。”
“你的假设与我何干?我不关心。”
“你不关心?”我说,“如果你太太死了,你就可以继承她的全部财产,而且,你就可以结束与瑞拉的地下恋情,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她结婚了。”
道尔丁目瞪口呆。
“没想到吧,你和瑞拉的关系我都知道了,”我说,“她很可爱、性感,不是吗?相比之下,道尔丁太太就太脆弱古板了。”
他默然无语,盯了我一会儿之后,猛然端起杯子,喝了大半杯白兰地——他想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看来我已经掌握了他的命门,我会好好地利用它。
“你知道,像你太太这个年龄的妇女,她又体弱多病,可能有多种因素导致死亡,”我说,“比如意外、心脏病,或者自杀,如此等等,方法可有的是。”
听我这样说,道尔丁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他喘了口气,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卡尔?你的真实身份是财务专家吗?四周前的那个晚上,你真的只是偶然碰到我,跟我聊天的?”
“你说得没错。”我微微一笑。
“不可能!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究竟是谁?”他追问道。
我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我的另一个身份并不重要,但我能帮人解决各种麻烦。”
“难道你是杀手?”道尔丁说,“职业杀手?”
他的语调中明显带着惊骇,但还包含着其他的意味,似乎是对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知道,他已经被我牵着鼻子走了。
“你所说的那个特别的字眼只不过是一个标签而已,”我说,“不过,你说得没错,那个字眼正好可以用来衡量我的职业。”
“那么,你怎么在这儿出现呢?你不可能是温泉乡村俱乐部的会员。”
我微微一笑:“虽然我不是会员,但我有朋友是这儿的会员。道尔丁,别把我们这类人看得太神秘,我们的生活也和普通人一样。”
“那么,”道尔丁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在向我提供你的专业服务?”
“是的。”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道尔丁说:“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这种事情你做不出来,不是吗?”
“是不会。”他双眼紧盯着我。
“我想也不会,”我说,“当然,就算你在警察面前指证我,我也不怕,我可以对刚才和你说的话矢口否认,你没有任何证据。如果警方调查我,他们会惊异地发现,发现我在家乡还是位遵纪守法的好市民呢。”
现在轮到道尔丁微笑了,但他的眼神依旧显得冷冰冰——这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显得很怪异。“你一定调查过我,卡尔。”他说。
“嗯,是的。”
“那你怎么查到我名字的?”
“刚才我说过,我在这儿有许多朋友。”
“你的眼线?”
“差不多吧,随你怎么称呼他们。”
他慢条斯理地从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娴熟地用一把金剪刀剪去雪茄末端,再动作优雅地用一只黄金外壳的打火机点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烟雾,然后透过烟雾说:“你开价多少?”
“够爽快!”我说,“一万块,先付一半,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
“让我考虑一下,”道尔丁说。在短暂的激动过后,他现在又恢复了平日那种镇定、自信、工于心计的状态。“我不喜欢草率行事。”
“这事儿不急。”我说。
“明晚,九点我们再碰面。”
“好,”我说,“如果你作好了决定,明天就带五千块现金来,一定要小面额的。顺便画一张你家房子的平面图给我。”
道尔丁点点头,站起来说:“好的,明天见。”说完,快步离开了酒吧。
第二天晚上,九点整,还是在老地方,道尔丁如约前来。
“你很守时。”我愉快地说。
“这是我的做人原则。”
“好品德。”
“我还信奉一条,”道尔丁说,“解决问题要具有快刀斩乱麻的魄力。”说完,他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递给我。“这是五千块。”
“好的,”我接过信封,数都没数就塞进了口袋,问,“平面图画了吗?”
“喏,”他在桌子上摊开一张纸,花了五分钟向我解释纸上的内容,然后问,“你什么时候动手?”
“听你的。”
“星期四半夜怎么样?”道尔丁说,“到时候我让妻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再想办法把仆人们都支开。”
“狗呢?”我问。
他扬起眉毛:“这你都知道?”
“当然。”
“我会给它们拴上链子,放心吧,不会影响你‘干事儿’的。”
“好。对了,那天你要关上大门,但要把仆人们进出的那扇门打开。”
“听你的,”道尔丁思索了一会说,“卡尔,你打算怎么做?”
“你真想听?”
“哈,你只要告诉我个大概就行。”他回答说。
“星期四那天晚上,你的妻子在家里发生了意外……”我回答说,“你知道吗,平均每五次家庭意外事件中,就有一次会导致当事人死亡?”
道尔丁冷冷地笑起来:“借你吉言。”
“是吗?”我举起酒杯,“我敬你一杯,道尔丁先生,还有瑞拉。”
“瑞拉?”他说,冰冷的眼神仿佛变得柔和起来。
我微笑着,干了杯中的酒。
星期四那天的晚上,我驱车来到道尔丁家附近,把车停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步行来到道尔丁家高高的围墙外。我沿着长满青苔的围墙走着,穿过一片月桂树的矮树林,直到我找到了一处便于攀爬的地方,停了下来。我戴上一副薄手套,手脚麻利地爬过围墙,纵身跳进院子里。
道尔丁家的院子很大,我穿过灌木丛,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周围一片寂静,狗没有叫——道尔丁已经事先将狗拴住了。
我很快来到他家的房子外边,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仆人们进出的那扇门。我轻轻一推,门开了。我急忙溜了进去。关上门,我站在原地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动静。然后,我拿出袖珍手电筒,按动开关。
道尔丁给我画的平面图我早已谙熟于胸,我用左手微微遮住手电筒的光亮,借助指缝里透出的微弱的亮光,穿过后面房间,找到有个圆形入口的走廊。
我站在有装饰扶手的楼梯处,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从楼上卧室里传来道尔丁妻子的沉重鼾声,此外还有一座老爷钟的钟摆声。
道尔丁太太,我愉快地想,祝你有一个愉快的梦。然后我迅速闪进了道尔丁先生的书房。
书房不大,可我花了整整十一分钟才找到他的保险箱——它隐蔽地嵌在墙里。那是个方形的老式保险箱,带着密码转盘。可这难不倒我,我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它鼓捣开了。里面有两千块现金,一条钻石项链,两套耳环,以及不少于一万五千元的债券。
三分钟后,保险箱里的东西已经换了主人。我迅速地沿着原路返回。在返回的路上,我还在想象着道尔丁先生第二天从外面回来发现太太还活着,而保险箱却已经空空如也的表情。
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无比厌恶这个人的冷漠无情。
口袋中的交易
黑猫酒吧像往常一样,挤满了前来喝酒的客人。但与平日不同的是,这些客人却非常安静,似乎没有人敢大声喧闹。原来,臭名昭著的麦考辛·罗德也在这儿喝酒,他被关进监狱五年之后,今天刚刚被释放出狱。
当年,麦考辛·罗德就是在这里落入法网的,是费尔南德斯警长亲手逮捕的他。在监狱里,罗德每天都在咬牙切齿地发誓,出狱之后一定要找费尔南德斯警长算账,现在,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当费尔南德斯警长步入黑猫酒吧时,他也嗅到了这种不寻常的气息。于是他向吧台走过去,问个究竟,酒吧老板愁眉苦脸地向他打招呼说:“罗德来了,他就在那边喝酒。”
费尔南德斯警长耸耸肩,故作镇定地说:“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敢把我怎么样?”
老板开了一瓶酒,递给费尔南德斯,说:“还是小心为妙!”
“放心吧,我一直很小心谨慎的,罗德都说过什么?”
“他倒是没说和你有关的。”
“除非他实施非法行为,否则,我也不能对他采取行动。”费尔南德斯警长说。
“到那时候,恐怕就来不及了。”老板忧心忡忡地说。
“这我明白,谢谢你的提醒。”费尔南德斯喝了一口啤酒,往日清冽干爽的啤酒今天喝在嘴里,却感到淡而无味。那与酒并没有关系,而是与他的心情有关。
麦考辛·罗德的出狱对费尔南德斯来说真是一个坏消息。五年的牢狱生活并没有改变麦考辛·罗德的凶狠嗜杀的本性,但五年的岁月却让费尔南德斯自己改变了。
现在他已经两鬓斑白,身材肥胖,行动迟缓。因上了岁数而带来的慢性病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这位老警长的身手不再灵活,整天疑神疑鬼。他想:“已经五十五岁了,真是老了。”
这时,老板又凑近他的耳朵对他说道:“看那边,罗德的弟弟刚刚进来。”
费尔南德斯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了腰间,摸了摸他的佩枪。因为他知道,罗德的弟弟和罗德是一路货色,他们对自己同样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他喝完这杯啤酒,当老板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时,他摆摆手说:“不能再喝了,我要回家。”
“路上小心!”
费尔南德斯点点头,离开了吧台。
往外走的时候,他感觉到酒吧内气氛的确非常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每个客人的目光仿佛都聚焦在他的身上,只有坐在角落上的一张桌边的罗德兄弟除外——他们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酌。费尔南德斯微微松了口气,向前迈开步子,出了酒吧大门。
外面一片漆黑,他从没见过如此黑的夜色,他定了定神向夜色中走去。
走了一会儿,后面驶来一辆汽车,没有打开车灯。费尔南德斯回头看了看,他借着依稀的星光,仿佛看见驾驶汽车的是一个男人……
会不会是麦考辛·罗德?
他站在原地,准备应付任何可能发生的袭击。
没有动静,汽车从他身边开了过去,驶远了。
这时他才感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胃部紧张得一阵阵痉挛。看来躲过了一劫。他不敢耽搁,赶紧走向自己停在附近的汽车,发动汽车,驱车回家。一路上,他都确信没有人跟踪。
当他走进家门时,家中温暖而熟悉的感觉让他备感轻松。
这时,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当他接完电话后,女儿玛丽亚还在厨房里忙碌。
他对玛丽亚说:“我现在要出去。”
“这么晚?有什么重要事情吗?”
“没有,就是一点小事。”
“你什么时候回来?”
“别担心,很快就回来。”他回答说。但是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还能否回来,因为那个电话使他心惊胆战。
电话是一位叫桑乔的人打来的。
费尔南德斯认识那人,他以前曾给警方做过“线人”。但是,和这种人打交道是很危险的,弄不好反倒被他们出卖……
费尔南德斯警长如约来到了警察局附近的蓝月亮餐厅,桑乔早已经等候多时了。费尔南德斯假装不认识他,在他左边的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要了一杯咖啡。
当咖啡端来之后,费尔南德斯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轻声问道:“什么事?”
桑乔警惕地环顾了左右,然后把杯子举到嘴边,做了一个掩饰的动作,轻声说:“圣路易有一个叫昆廷的人,他有样东西,想请你看看。”
费尔南德斯点点头,表示明白了。桑乔便放下杯子,溜下凳子,朝门外走去。费尔南德斯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但他从吧台后面的镜子里看着桑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费尔南德斯开始犹豫起来——这该不会是罗德设的一个圈套吧?
他急忙追出门去,想再问问桑乔,可是桑乔早已不知去向了。
费尔南德斯一边咀嚼着桑乔的话,一边走向他的汽车。他知道圣路易是一个小镇,位于山里。可是昆廷又是谁呢?似乎以前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呀。
看来,要想揭开这个秘密,只有去圣路易一探究竟了。年轻的时候,费尔南德斯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他上了年纪,反倒变得犹犹豫豫。不过,最后他还是战胜了心里的忐忑不安,发动了汽车,朝圣路易驶去。
费尔南德斯在黑暗的山路中连续行驶了四小时,远远地,圣路易出现在前方的视野中。圣路易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却是远近闻名的毒品交易地。
费尔南德斯小心翼翼地将车停在了镇中心的广场。广场上空无一人。他下车转了一圈,只见广场附近的两家酒吧还亮着灯,里面传出一片喧哗的声音。
他点燃一支烟,穿过广场,来到一家酒吧前。山间的夜晚非常寒冷,他裹紧了外套,步入酒吧中。
只见一群男人倚着吧台站着。他们向他瞥了一眼,又继续喝酒。
“梅斯卡尔酒。”他告诉侍者。
侍者为他倒了一杯酒,扬起眉毛问:“先生,您还需要什么?”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昆廷的人?”
“他通常在‘绿鹦鹉’出没。”
“谢谢。”费尔南德斯喝掉杯中的酒,走到酒吧外。
“绿鹦鹉”是另外一间酒吧的名字。费尔南德斯心想:“昆廷在那里……会不会罗德也在那儿?”
费尔南德斯想打退堂鼓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汽车,心想:“现在要返回去还不算晚,家里还有女儿和外孙女在等待。如果自己继续冒险前往‘绿鹦鹉’,恐怕凶多吉少。”想到这里,他感到非常沮丧。
他朝汽车走去,可走到半途,又停住脚步。假如他现在回去的话,就意味着被自己心中的恐惧打败了。不!绝对不能回去!费尔南德斯转身朝“绿鹦鹉”走去。
四个戴阔边帽的男人在“绿鹦鹉”玩牌,从衣着上不难看出,他们是一群粗鄙的乡下人。
“先生,来点儿什么?”一位侍者招呼他。
再喝一杯梅斯卡尔酒?对!再来一杯,这无伤大雅。
“梅斯卡尔。”他说。
这时,坐在酒吧角落的一位老人站了起来,他朝吧台的方向走来。费尔南德斯只听见一阵尖锐的嗒嗒声响起——那是盲人拐杖碰击地板的声音。
一只颤抖的手摸到吧台上。
“欢迎来到圣路易,先生。”老人颤颤巍巍地说。
“谢谢。”费尔南德斯说。
侍者连忙向费尔南德斯解释说:“他从你的脚步声判断出,你是一位从外地来的客人。”
那位年迈的盲人微笑着说:“对我来说,世界永远是黑夜。圣路易这里是个小镇,我关心所有到这儿来的客人。”
费尔南德斯请侍者也给盲人倒了一杯。
盲人一饮而尽,然后压低声音说:“除了你以外,今晚镇上还有一个陌生人。”
费尔南德斯急忙问:“他是不是自称昆廷?”
“是的,他说他叫昆廷。”
“我来圣路易就是为了见他。”
“我看你还是不见为好,先生,他或许是个骗子,也可能是警察,谁也说不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么你带武器了吗,先生?”
“放心吧,我会注意安全的。”
“那再好不过了,但是小心。”盲人说,“在圣路易这个地方,充满了尔虞我诈、见利忘义,所以,不要轻易地信任别人。某个人卖东西给你,然后他会报警,你在下山途中会被逮捕。”
“我愿意冒冒险。”费尔南德斯警长说。
“祝你好运,先生。”说完,盲人微笑着转身离去,他的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大门外。
就在费尔南德斯愣神之际,一个玩牌的人从桌边站起,醉醺醺地走过来。他踉踉跄跄,突然一头撞进费尔南德斯怀中。未等警长说话,他抬起阔边帽的帽檐以示歉意——令警长惊讶的是,醉汉的眼睛居然明亮而清醒。
“你在等人吗?”那个男人问。
费尔南德斯紧张地点点头。
“随我到外面来,自会有人与你联系。”
他随着那个男人走出酒吧,在广场的长椅上不知何时躺了一个人。酒吧里的那个男人吹了一声口哨,那人立即站了起来,向费尔南德斯点点头。
“跟我来,先生。”长椅上的那人说道。
费尔南德斯跟着他。他们从一条迂回曲折的路绕到镇边,最后来到了一幢草屋顶的粗糙房屋面前。
费尔南德斯仔细看着那幢房屋,不知什么时候,带路人离开了,消失在黑暗中。现在四周万籁俱寂,房屋里也没有一丝光亮。
他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如果此时赶紧返回停在广场上的汽车里,仍有机会逃到安全的地方——可是,他永远不会这样做。
费尔南德斯推门进去,只见屋里有一张粗陋的桌子,几把旧椅子。桌子的一边坐着一个男人,正在抽烟——想必他就是昆廷了。昆廷冲着费尔南德斯点点头,同时他注意到警长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就说:“你一定赶了很长的路。”
“的确很长。”费尔南德斯回答说。这时,他注意到桌子上有一个帆布袋。他不禁皱起眉头,心中充满了疑惑。
“我想和你谈笔交易,先生。”昆廷说。
“是这口袋里的?”
“难道还会有别的吗?”
费尔南德斯眉头一皱。
昆廷微笑着说:“也许你想要别的,不过我告诉你,这袋子里是大麻。如果你对此不感兴趣的话……”
“我有兴趣。”
“太好了!不过,我想你一定希望亲自鉴定一下,对吧?”昆廷漫不经心地将帆布袋推到警长面前。
但是,警惕的费尔南德斯警长没有贸然打开袋子。他问昆廷:“你知道我是谁吗?谁让你在这儿等我?麦考辛·罗德?”
昆廷沉默不语。
“麦考辛·罗德在哪儿?”
“麦考辛·罗德是谁?”
“你真的不认识他?那这布袋里装的是什么?”
“我发誓,我不知道。”
“那把绳子解开,展示给我看。”
“不!我不能这样做。”
“你真的不认识麦考辛·罗德?”
“的确不认识。”昆廷说着,却向自己腰间摸去。
费尔南德斯见形势危急,决定先发制人,拔枪便射。两发子弹准确地击中了昆廷的胸部,他浑身是血,倒在地上。
这时,只听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费尔南德斯急忙将手枪对准门口——冲进屋里的是拿枪的麦考辛·罗德。费尔南德斯警长又扣动了扳机,终于一切都平静下来了……
费尔南德斯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平复了一下情绪。他走到两具尸首旁边,用脚碰碰他们,确认他们都已经死了,然后转向桌子和帆布袋。
里面是什么呢?他小心地解开带子,然后迅速地向后退,看看会发生什么。
没有动静。
空袋子吗?
不,里面似乎有东西在蠕动。他屏住气,想看看麦考辛·罗德准备了什么来对付他?
帆布袋在动,一条剧毒蛇从袋子里探出头来,昂着头向警长吐出红红的芯子。
费尔南德斯警长全身为之一震。
倒计时
正如天气预报所报的那样,今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成千上万的人驱车来到这个沙漠小城。无数的人站在高高的铁丝网外,满怀期待的目光向着铁丝网里面张望。这里是一个宇宙飞船发射场,过不了多久,这里就要发射一艘宇宙飞船,将一个人送往火星——这是国际宇宙年最精彩的部分。每个人都耐心等着奇迹的上演。
在围观的人群中,左边是一个个卖小吃的摊位,右边则是许多卖纪念品的小摊,其间还有许多小贩和游商走来走去,向游客们兜售纪念品、气球和草帽。在铁丝网边,提前几天到达这里的游客已经搭起了一顶顶帐篷,他们选择了最佳的位置,准备观看这一千载难逢的奇观。
在拥挤的人群中,身穿制服的州警察正在紧张地巡逻。他们的任务主要是维持秩序,确保交通顺畅。游客们也都非常有秩序,他们静静地等待着那一激动人心的时刻。高高的铁丝网围着的发射场内,也是一片平静的气氛,前来观看发射的媒体记者和社会名流都坐在指定的位置。在指挥大厅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木头平台,上面架着一台电视和电影摄像机。在平台的一侧长凳上,十几位从欧洲和美国远道而来的报刊撰稿人坐在那里;在平台的另一侧,二百多位来宾正在就坐——他们大部分是科学家和政治家。在控制台不远处,有一个凉亭。那里就坐的是最重要的客人,其中包括三位国家元首、十几位部长和几位皇室成员。所有的人都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他们静静地看着那些科学家和技术人员正在做发射前最后的准备工作。
这时,高高耸立在发射场的大喇叭传出了声音:“还有一个小时!”
在铁丝网两侧嘈杂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人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将头都转向发射架上的巨大火箭。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来,巍然耸立的火箭给人一种微微抖动的错觉,似乎它已经点火发射了,正要冲天而起。
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唯独有一个人内心仿佛悬着一块大石,他就是法库尔——负责发射场安全的官员。他此刻正靠在墙上,脑海中想象着无数可能发生的意外。法库尔是一个经验老到的官员,以前他也多次担任过类似的工作,但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这一方面是因为此次发射事关重大;另一方面,这次发射是一次跨国联合行动,单单现场就有来自十几个国家的科学家,他们国籍不同,语言各异,很容易出差错。另外,如果这里潜入了搞破坏的人,后果将不堪设想。而这,恰恰是法库尔最最担心的。
此刻,法库尔皱着眉头,试图将心中的焦虑驱散。自从接手发射场的安保工作以来,他已经采取了各种措施,严防破坏活动。发射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上到发射总指挥,下到发射场餐厅的侍者,都在严密的调查与监视之下。法库尔有他们每个人的档案,厚厚的一大沓,每个人的身份、背景、经历,乃至各种隐秘的细节,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些档案里丝毫没有发现一点儿问题。想到这儿,法库尔的心情逐渐开朗了。不管怎样,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可以说是问心无愧了。
“看,先生,”站在一边的法库尔的吉普车司机笑呵呵地说,“那些女人已经开始掉眼泪了!”法库尔抬起头来,看见他的司机正用对讲机的天线指着北边二十码外的地方——在那儿坐的是工作人员的亲人和家属,主要是科学家和技术人员们的妻子、孩子们,还有一些不值班的工作人员。
法库尔朝司机所指的方向望去,的确,亲属席上有几个女人正在偷偷地用手帕擦眼角。法库尔脸上浮现出理解和宽容的神色,随即笑了。是啊,神经已经连续绷紧了好几个月,现在终于要结束了,为什么不痛哭一场发泄发泄呢?如果男人也能哭的话,那么法库尔恨不得也当场大哭一通!
这时,他特别注意到家属席中的一位女人。法库尔之所以注意到她,部分原因是她的美貌;另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始至终一直站着。阳光很强烈,法库尔为了看得更清楚,眯起了眼睛。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女人一点儿都没有哭。
法库尔感到有些诧异。那个女人正像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她的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身体两侧,目不转睛地盯着矗立在远处的火箭。
“对了,她是物理学家韦特比的妻子。”法库尔心中暗想。看着那个女人的专注神态,你会以为跟随火箭一起升空的是韦特比本人,而不是兰达佐。想到这里,法库尔不禁耸耸肩。
在巨大的压力下,人们多少都会有一些身体不适的反应。但兰达佐却不然。此刻,兰达佐坐在总控制室,正平静地就着一杯牛奶,大吃鸡肉三明治,似乎周围即将发生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偶尔,他也会很开心地瞥一眼那些科学家,他们正穿梭于指挥大厅,忙于核对图表、打电话、检查墙上一排排精密的仪器。
要是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发生在别人身上,人们一定会以为他是陷入了绝望,才会这样虚张声势;要么就是吸食了毒品。可是,坐在总控制室的兰达佐既没有绝望,更没有吸食毒品。在他英俊的脸上浮现出平和的微笑;他那有力而修长的双手拿着三明治和牛奶,丝毫没有颤抖;他肌肉结实的大腿在桌子下优雅而随意地交叠在一起。所有的身体语言似乎都在告诉你,他只是去一趟纽约,而不是飞向火星。
此时,在兰达佐的身边还坐着两个人。他们是两位著名的医生,正密切关注着兰达佐的一举一动。如果他的身体状况稍有不妥,他们就会认真地记录下来。在旁边,还站着一位著名的心理学家,也准备随时记下兰达佐的情绪变化。可是,兰达佐一切正常,他们三个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记的。结果,反倒是这三位专家颇显得很不自在。
没错,兰达佐就是这次飞行的主角。他是从五十名志愿者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兰达佐有着过人的智力,短短两个月的培训,他就掌握了如何操纵宇宙飞船中的复杂设备;兰达佐有着强健的体魄,尽管选拔测试中艰苦的体力考验淘汰了许多候选人,但兰达佐却从中脱颖而出。他的资料显示,他曾经参加过奥林匹克运动会,甚至还为他的那个小国家赢得了四枚金牌。鲜为人知的是,兰达佐的业余爱好还包括独自一人徒手猎熊、收藏名贵的兰花和用拉丁文写剧本。此外,兰达佐是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由于发射在即,近几个星期他一直过着几乎与外界隔绝的生活,但他一有机会,还是到处与人偷情。
“还有五十分钟!”喇叭宣布道。现场的人更加紧张了,唯独宇航员兰达佐仍旧泰然自若。
当总指挥从他身边走过时,兰达佐淡淡地一笑,用德语开玩笑地说:“别忘了在飞船上放足够牛排,嗯?”
总指挥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地从他身边走过。由于航行的时间长达三个月,不要说牛排,就是日常的食品都是特制的。这种太空食品好像药丸一样,是一种浓缩物。即便这样,总指挥还觉得食品占据了太多的空间,以至于保护性的密封和降温系统的空间过于紧张。
但是,总指挥现在没空担心这个,他心里正在琢磨着另一件事。根据飞船的温度调节系统显示,它的自动控制系统似乎不太灵敏。近几个月来,虽然科学家们想尽了办法,却仍然没能很好地解决这一问题。当然,兰达佐可以通过手动控制系统进行调节,但是……
想到这里,总指挥命令他的通讯官说:“给我接通发射台的韦特比!”
在等待接通的过程中,总指挥的眼睛正凝望着窗外的观光客和发射架上的火箭。
“还有四十五分钟!”
总指挥一边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心想:整个火箭系统太复杂了,无数部件密切相关,一不留神就会犯致命的错误……
“我是韦特比。”一个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总指挥严厉地问道:“温度调节系统怎么样?”
“好像现在很正常。”韦特比回答说。
“好像?”总指挥吼道,“你想过没有,如果……”
总指挥没有往下说,他把嘴边的半句话咽了回去。但韦特比教授心知肚明——火箭的自动温度调节系统不太灵敏,在火箭升空以后,假如手动系统也失灵了,那么兰达佐要么被烤焦,要么被冻僵。
“韦特比,别隐瞒,哪怕有一点点不正常,你都要现在说出来!”总指挥说。
“据我判断,温度调节系统没有问题。”韦特比平静地说。
“那我就放心了。”总指挥说,“所有的日用品都进舱了吗?”
“除了食品以外都装好了,哦,等等……安德斯博士带着食品来了。两分钟之内,保证把所有的都装好!”
“很好。”总指挥说完,把话筒递给通讯官。他若有所思地回过身来,看着整个总控制室。“真是千头万绪啊,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他想。当他的眼睛落到兰达佐身上时,他又立刻充满了信心。在这个庞大的行动中,至少宇航员这方面是毫无问题的。难怪新闻媒体把兰达佐称为“完美的人”。
与此同时,在发射台,韦特比教授正在一边核查,一边用铅笔在核查单上打钩。
“你迟到了,安德斯。”他略带责备地对安德斯博士说。
安德斯博士个头很高,但却满脸的憔悴。这位化学博士正和两个技术工人一起,把几只长铁箱推进电梯。
“只晚了十八秒。”安德斯博士用平静的语气说。
然后,他皱着眉头,看着那些铁箱沉思。半晌,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拍拍离他最近的那只,对电梯工说:“好了,把它们运上去吧。”
接着,他转身对韦特比说:“我想所有的物料都已经装好了吧?”其实他也只是随便问问,他们二人对这一套流程早已谙熟于心。
韦特比又认真地检视了一遍核查单,然后他抬起头。“当然。”他说。他的眼睛因连日来的熬夜而出现了一圈黑晕。“万事俱备了。”他补充说,“我们走吧。”
两个人快步走出发射台,钻进在外面等候的吉普车,随后回头向发射台上留守的那些技术人员挥手示意——那些人要一直坚守到发射前十分钟才能离开。然后,韦特比和安德斯就乘车越过炎热的沙漠,驶向发射中心的大楼和观看的人群。
“那位完美的人一切都还好吗?”安德斯博士问。
韦特比瞥了他一眼。“还行!”他的脸上浮现出厌恶的表情,“那个家伙在肉体上也许堪称完美,智力方面应该也不差,但就是……”他欲言又止。
安德斯博士征询地扬起眉毛,但韦特比没有再开口。
“还有三十分钟!”喇叭的声音在发射中心上空回荡。
在总控制室,吃饱喝足的兰达佐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这时,两位诺贝尔奖获得者拿着他们设计的宇航服向兰达佐走来,对他说:“先生,该穿晚礼服了。”
“先生们,把错误改过来了吗?”他眨眨眼问。
两位科学家冲他笑笑,站在一边的心理学家却好奇地问:“什么错误?”
兰达佐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啊,你难道不知道?他们没给我留出足够的空间。”
“没留出足够的空间?”心理学家感到非常疑惑。
“是啊,没有留出可以放进另一个女宇航员的空间。”兰达佐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三个月的航程,这可不短啊,对不对?”
两位科学家哈哈大笑起来。但心理学家却一本正经地记下了兰达佐的话,还评论说:“我想这一路上你一定会很想念女人的。”兰达佐也用认真的语气回答说:“你说得对,先生,另外,实不相瞒,女人也会很想念我的。”
“还有二十分钟!”
此时,发射场安保官员法库尔正走在指挥大楼的走廊上。突然响起的喇叭声让他吓了一跳。他依然步伐稳健地向前走着,但他的心里却隐隐地为两件事担忧着。这两件事也许存在什么内在联系,也可能没有——即便它们有联系,也可能是毫无意义的。
法库尔主要担忧的两件事:
第一件事——当韦特比教授向总指挥作了最后的报告,离开总控制室时脸上呈现的表情。当时法库尔恰好偶然瞥见,那是一种多么奇怪的表情啊!脸部肌肉扭曲着,仿佛心中压抑着某种特别的情感。若是在一般情况下,法库尔可能认为,韦特比的表情只是对能否发射成功的一种焦虑,不值得放在心上。但是,当把这件事和另一件事联系起来,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第二件事——站在家属席上的那个漂亮的女人,她站在那儿像座雕像一样,脸上写满了紧张和忧虑,她注视着远处的火箭,目光中充满了绝望。她不是别人,正是韦特比的妻子。
正是因为联想起这两件事,法库尔才感到心中无比忧虑。此时,他心中一动,又想起了第三件事。这所谓的第三件事,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谣传。据传言,就在火箭准备发射的这几个星期里,兰达佐的风流本性丝毫未收敛,继续闹出了一些风流韵事。法库尔觉得有些难以理解,因为兰达佐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下,他怎么能有机会呢?他正在琢磨自己是否有必要去向总指挥汇报此事。
就在法库尔左思右想之时,外面一阵喧闹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他心里一个激灵,急忙向窗外看去,发射场周围的人们都在兴奋地叫喊着。他急忙看了一下手表,对!兰达佐登入飞船的时刻到了,他应该已经离开总控制室,正钻进吉普车,前往发射台了。
法库尔觉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感到非常不安,希望立即向总指挥汇报;可他转念又一想,在火箭即将发射之际,仅仅因为一位丈夫和一位妻子的异常表情,就去找总指挥,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此前,法库尔已经在资料室查过韦特比夫妇的档案,没有任何疑点。在档案中有“最好的朋友”一栏,韦特比夫妇填写的是“奥尔加·安德斯夫妇”,法库尔已经把他们的名字抄了下来。他决定先去找找他们,从他们那儿获得更多的信息。
于是法库尔赶紧前往工作人员坐席去寻找,可既没有找到安德斯博士,也没有找到安德斯太太。
现在,法库尔来到走廊的尽头。在那里有一扇虚掩的门,上面写着“营养实验室”。法库尔推门走进实验室,只见实验室里放着巨大的污水槽、桌子和橱柜,却没有一个人。法库尔不死心,仍然大声地喊着安德斯博士的名字。
“谁啊?”
在营养实验室另一头的冷冻室的门开了,安德斯博士一边擦着手,一边走了出来。“法库尔,是你啊,你找我?”他轻轻地带上冷冻室的门。
看到法库尔的目光中充满疑问,他解释说:“哦,我正在这里做清理工作,如果不及时进行清理的话……”
法库尔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安德斯博士,我想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地回答我,我向你保证,我这么问是有理由的。”
安德斯博士耸耸肩,做了个不置可否的动作。
就在这时,巨大的喇叭声从屋外传了进来:“还有十分钟!”
法库尔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都被汗水浸湿了。
只有十分钟了!法库尔明白,此刻兰达佐应该已经进入宇宙飞船的船舱,舱门正要关闭。发射台的工作人员正坐进吉普车,准备撤离到安全区域。再有几分钟,自动控制系统就要启动了。因此,法库尔必须长话短说,将自己所有的疑问说出来。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法库尔说,“你和你的妻子是韦特比夫妇的至交好友,现在我想请你坦率地告诉我,韦特比太太和兰达佐之间是不是……关系非比寻常?”
安德斯博士被这个问题问愣了,他摸着消瘦的下巴,沉思了一会,然后背着手,走到窗口前,缓缓地说:“你说得没错。”
法库尔立即拿起电话。
“另一个问题,”他边拨号码边问,“这事儿韦特比知道吗?”
“他应该知道,我确信。”
法库尔骂了一句,抓过话筒吼道:“我是法库尔,马上把韦特比教授带到我这儿来,对!是在营养实验室,要快。”
说完,他把电话一扔,掏出手帕使劲地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安德斯博士则好奇地看着他。
“可是……我很困惑,”法库尔声音沙哑地说,“这几个星期以来,我们一直都在严密监视着兰达佐,他几乎每分钟都在我们的视野之内,他怎么会……”
安德斯博士笑笑说:“法库尔先生,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他是个‘完美的人’,如果他想做点儿什么的话,他有各种各样的办法躲开你们的监视。”
安德斯博士接着说:“而且,他也把这当做一种乐趣,你能理解吗?他就是要在安保人员的眼皮底下勾引另一个人的妻子。要知道,他擅长徒手猎熊,可勾引别人的妻子对他来说更加刺激!”
“不,这不可能!”法库尔喃喃地说。但他的声音被一声巨大的喇叭声淹没了,“还有五分钟!”
此刻,火箭的自动控制系统已经启动了。
法库尔明白,无数台电子计算机正在开始运行,每秒钟都有数以百万计的命令被发出。不过,法库尔也清楚,即便如此,发射活动也可以停下。因为,在总控制室,总指挥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电子屏幕,而他的手,则放在一个写着“停止”的按钮边。
火箭发射并非不能中止,但按下那个按钮的代价将是极为巨大的。因为,那些精密尖端的仪器正在运转,如果突然强行把它们停下来,将近有一半的设备会被烧毁。这样一来,将会造成几百万元的损失,更麻烦的是,发射计划将推迟好几个月,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
法库尔想到这里,他握紧了拳头,强迫自己按捺住心中的愤怒——不,不能因为自己的一个猜疑而毁了所有的一切。他的头脑渐渐从愤怒中清醒过来了,他慢慢地意识到安德斯博士在说话。
“再忠实的妻子,受到强烈的引诱,也会出轨,这你难道不相信吗?”安德斯博士问道,他表现出讽刺的神态,连嘴唇都扭曲了。“你太天真了,法库尔!你认为兰达佐是普通人吗?不,他是个‘完美的人’!而且,他要完成人类的一个壮举,成为飞上火星的英雄!”安德斯双手抱胸,头向一侧歪着,“你觉得什么女人能挡住这样一个男人的魅力?这个男人秘密地来与她约会,这个男人必将写入史册……”
话未说完,实验室的门猛地被推开了。两位安保人员带着韦特比走了进来,他的一头金发也弄得乱蓬蓬的。
见韦特比进来,法库尔激动地站起身。他把刚才的问题又向韦特比问了一次。韦特比的脸倏地红了,然后又变得苍白。他偷眼瞥了安德斯一下,神色非常尴尬。但安德斯没有和他对视,而是将目光转向窗外。
“究竟是不是!”法库尔浑身颤抖,激动地吼道。
韦特比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了,他绝望地摊开双手:“是,这是真的……昨天晚上她亲口向我承认了……但我不知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法库尔双手抓住他的衣领,猛烈地摇晃着他的身子:“告诉我,韦特比,你做了什么?”——他紧张得连话也说不连贯了。
未等韦特比回答,安德斯在一旁插话说:“破坏火箭?”
“你说我破坏火箭发射?”韦特比猛地向后倒退,挣脱了法库尔抓住他衣领的双手。由于用力过猛,他差点儿失去了平衡,后背猛地撞在了身后的一个铁皮柜子上。他无力地倚在柜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是你吗?是你在破坏火箭吗?”法库尔声嘶力竭地对他喊叫。
韦特比索性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低声嘟哝着:“你发疯了吗?你认为我会干这种事?”说着,他慢慢地挺直了腰板,但身体还是靠在柜子上。他苦涩地笑了起来,说,“你怀疑我?不……不……你不懂!我知道他的坏名声……而且,我也怀疑过他……但我是怀疑他跟别的女人,跟别人的妻子!”说罢,他停下来,深深地喘了口气,说,“我可从未想过他和我的妻子!”
呆立在一旁安德斯博士也赶紧过来向法库尔好言相劝:“喂,他没有骗你。他直接负责的只是温度调节系统,另外……”还未等他说完,屋外突然响起了巨大的喇叭声,顿时,他的声音就被彻底淹没了。
原来,最后一分钟的倒计时开始了。
“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巨大的声音在空旷的沙漠上空回响。
为了盖过喇叭的声音,让法库尔听见自己的声音,安德斯博士不得不大声叫喊:“有自动监视系统,法库尔!如果温度调节系统出了什么意外,总指挥那边会知道的!”
“……五十,四十九,四十八……”倒计时的声音像重磅炸弹一样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里。
“那个监视系统的资料可以证明韦特比是清白的!”安德斯博士喊道,“打电话让总指挥检查一下监视系统!”
法库尔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一把抓起电话,用颤抖的手指拨号码。安德斯博士则突然转过头,平静地凝视着窗外晴朗的天空。
“……三十一,三十,二十九……”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法库尔用一只手捂着耳朵,另一只手拿着电话听筒。他大声地咒骂着巨大的喇叭声。如果韦特比在撒谎……如果安德斯也在撒谎,那么……他们也许串通好了……比如,安德斯博士有同样的动机……
“……十九,十八……”,终于,电话接通了。但通讯官拒绝将电话接过去,因为他不敢在关键时刻打扰总指挥。
法库尔在电话这边请求他、命令他、威胁他,说尽了所有的好话和恶语……
“十……九……”——时间不等人。
终于,听筒中传来了总指挥严厉的声音。
法库尔仿佛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喊道:“温度调节系统是在监视之下吗?”
“当然!”
“它运转正常吗?”
“……五,四……”
总指挥吼道:“当然!”
听到这两个字,法库尔仿佛如释重负。话筒从他的手里滑落了下来,好像那是一个千斤重物,他再也拿不住了一样。话筒咚的一声落在桌子上。就在这时,远处隐隐地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大地仿佛都在震动,连法库尔他们身处的这幢大楼都在跟着颤抖。一阵雷鸣般的呐喊声从外面的人群中传来,而且似乎越来越响。
“发射了!发射了!”
一直站在房间里的两个保安人员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齐冲到窗边,看着远处巨大的火箭正喷着火焰,缓缓升起。
但是,其他三个人仍站在原地,好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一样——法库尔在桌子边,安德斯站在他身后五英尺远的地方,韦特比仍然靠在铁皮柜子边上。
“你瞧!”安德斯博士打破了沉默,慢慢地说,“一切正常。”
法库尔也松了一口气。
唯独韦特比的身体依然紧张而痛苦地靠着柜子。“我曾经想过那么做,法库尔,”他低声说,“说老实话,我真动过那个念头,但是我不能那么做……无论怎样,我都不能那么做。”
说完这句话,他的精神仿佛一下子松懈下来了。他的身体沿着柜子向下滑去,越来越快,最后向前跌到。被他身体紧靠着的柜子门也被带了开来。
随着柜子门的打开,无数的小药丸哗的一声,从柜子里滚了出来。小药丸如冰雹一般打在了韦特比的头顶和肩膀上,又滚到地上,撒了一地。白色的小药丸滚满了屋子的地面,而且,还有更多的在从橱柜里倾斜而出。
法库尔非常好奇,他弯下腰捡起了一粒药丸。药丸捏上去软软的,有一股酵母的味道。
他诧异地瞥了韦特比一眼。
韦特比却不知为何,脸色倏地变得惨白无比。他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法库尔身后的安德斯博士。
“我的老天!安德斯!”他叫了一声。
法库尔转过身,准备问问安德斯博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外面的广场上传来人群的欢呼声和兴奋的喇叭声:“第一阶段成功,第一阶段成功……”
法库尔又转回头来,看着手里白色药丸,又看看安德斯博士。
安德斯博士那张消瘦的脸上浮起了一种怪异的笑容,他沉默不语。
“这些东西……”法库尔指着满地乱滚的药丸,对安德斯说,“这些本应该装在飞船上吧?是不是?”
安德斯博士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他的脑袋用令人难以觉察的动作点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你装进飞船的是空食品箱?你想让他在太空中活活饿死?”
“啊,不,”安德斯博士说,“他也许有东西吃。”
法库尔狠狠地凝视着他:“如果食品箱是空的……”
“不,食品箱不是空的,”韦特比打断了法库尔的话,“我亲手称过重量!它们是装满的!”
法库尔的脸色更加阴郁了,他用手抹了一把脸,甩了甩头,好像甩去某个可怕的念头。
“装满的?装……装的是什么?”
但是,安德斯博士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冷静地重复他刚才说过的那句话:“他也许有东西吃。”
韦特比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身子撞上了一个柜台这才停下。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嘶哑,但他说出的话,却像烟一样似乎要在空气中凝结成形。
“奥尔加在哪儿,安德斯?她在哪儿?你妻子奥尔加在哪儿?”
安德斯博士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睛却直直地望着窗外的蓝天。
黑帮老大
哈迪在用刀刺向那个老头的一瞬间,根本没有多想。然而,当看到那个老头倒在血泊中之后,哈迪开始感到一阵阵恐惧。
哈迪是一个海员,可他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出海了,他急需钱。不仅他自己急需用钱,等候在小旅馆里的曼娜更需要钱。于是他怀揣着一把尖刀,趁着夜色走出旅馆,打算弄点钱。
哈迪是在海员俱乐部的胡同遇到那个老头的。他一看到那个老头,就尾随了过去。那个老头看起来年纪非常大,他穿着一身昂贵的衣服,一看就是那种既没有抵抗力,又有油水可捞的主儿。
哈迪从后面接近他,一只手臂扼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抽出尖刀。其实,哈迪本来是想吓唬他一下,让他乖乖地交出钱财。谁知那个老头拼命反抗,哈迪一股热血涌上脑袋,便将手中的尖刀捅了过去……
这里是码头区,夜已经深了,杀了人的哈迪无处可去,再加上他身无分文,只好逃回他和曼娜租住的小旅馆。曼娜是一个妓女。三个月前,哈迪刚刚出海回来,身上着实有些钱,便认识了曼娜并和她住在了一起。现在,钱花完了,新工作又找不到,但是,曼娜还是和他住在一起,也许她已经爱上他了。
他一进门,曼娜就问:“怎么样?弄到钱了吗?”她没有睡觉,一直坐在窗户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同时望着街头不断闪烁的霓虹灯。
“没有,”哈迪说着擦了擦额头的汗,“更糟糕的是,我杀人了。”曼娜慢慢地站起来。霓虹灯光透过窗帘射进来,看得出,她的脸色一片惨白。
“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哈迪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曼娜,没有丝毫隐瞒,曼娜静静地听着。哈迪说完后,曼娜便转过脸,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安慰他。
“我必须出去避避风头,”他说,“我必须出海,直到这件事过去为止。警方会把没有工作的海员列为重点嫌疑对象,而且,倒霉的是,我把那把刀留在了现场,他们一定会顺着那把刀追查下去。”
“你出不去,”曼娜冷静地说,“这几个月来,你一直在找机会出海,可你始终没找到。”
“谁可以帮助我?这是你的家乡,曼娜,你知不知道有谁可以帮帮我?”
她想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一带的黑帮老大是马克。但是,你没法见到马克,他只和船长们来往,你这样的无名小卒他根本不屑于一见。”
“你认识他?”
她沉思地说:“我也只见过他一次,我和他过了一夜。他是一位真正的绅士,也很厉害。”
“你说,他还会记得你吗?”
“也许还记得吧,”她又点着一支烟,想了想,“但是,我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他,他很警惕,对谁也不相信。”
“我去找他!”哈迪一边朝门口走去,一边说,“我必须找到他,我要告诉他,我需要他的帮助,曼娜需要帮助!”
“哈迪……”
“什么事?”他在门口停下,回过头来看着曼娜。
“……祝你好运。”
钟声酒吧的侍者皱着眉头对哈迪说:“马克?你想找他?他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你找他什么事?”
哈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我有急事,我要马上出海,不管让我做什么,只要能出海就行。”
“嗯,这种事的确只有马克能办到。不过,我怀疑你能否找到他。要知道,黑帮老大的面岂是那么容易就见到的?”
“我明白。”哈迪快步走出酒吧,他绕开了海员俱乐部,前往另一家酒吧。走到半路时,他听见警车的警笛声由远而近。他心想:一定是老头的尸体被发现了。
他加快了脚步。
在第二家酒吧,他又问侍者同样的话:“在哪里可以找到马克?”
吧台侍者没有看他,而是在埋头调节彩色电视:“没有谁找马克,都是马克找别人。”
“说正经的呢!我有急事找马克,我是曼娜的朋友。”
“我不认识曼娜,”侍者说。就在哈迪感到心灰意冷的时候,侍者又说:“对了,鲁比是马克的心腹,只有他才能告诉你马克在哪儿。”
“好,我怎么才能找到鲁比呢?”哈迪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经营着一家俱乐部,就在市中心,那是为上层人物提供娱乐服务的地方。不过这个时间,他应该在自己的公寓里。”说完,侍者在一张纸上写下公寓的地址:“啊,朋友,我善意地提醒你,要想进入那座高档公寓,你最好先换一身衣服。”
哈迪乘坐地铁到市中心,按照侍者给他写下的地址,他来到一栋豪华的公寓大厦楼下。大厦门前种着五彩缤纷的花草,门口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门卫。
哈迪对门卫说:“我是来找鲁比的。”
门卫上下打量着哈迪肮脏的毛衣和粗布裤子,冷冰冰地说:“已经过了送货的时间。”
“不……我不是送货,我来谈正事。”
门卫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随后他问哈迪:“你叫什么?”
“他不认识我,你告诉他,我是为马克的事而来。”
门卫在电话里把哈迪的话叙述了一遍,然后挂上电话,领哈迪走进电梯。
“我先对你搜一下身,如果没问题,你才可以上去。”门卫说。
说完,他仔细地对哈迪进行了搜身,甚至连腰带都仔细地检查过了。搜完后,他哼了一声,走出电梯。他警告哈迪说:“别给我耍花招。”然后关上了电梯门。
电梯到了公寓顶层,门重新打开。哈迪走出电梯,眼前是一条装修极为华丽的走廊。走廊上站着一个黑发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枪。那个男人冷静地说:“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你刚才提到马克,你有他的消息?”
“你可以收起你的枪。”哈迪向他保证自己绝无恶意。他从敞开的门看到宽阔的客厅里有一张赌桌,十几个男人正围着赌桌豪赌。
“为了防止被抢劫,我们总是枪不离手。”那人说。
“你是鲁比?”
这个黑发男人点点头。他穿着一套条纹西装,与电影里的那些黑帮人物同样的装扮。“我就是鲁比,你是谁?马克手下的水手?”
“我是个海员,我必须离开这里,我要出海,听说马克可以帮我?”
鲁比哈哈大笑起来:“他会帮忙的,只要你有钱!”
“钱……没有。”
“没钱?”
“对了,我是曼娜的朋友,她说马克欠她一个人情。”
“马克谁的情也不欠!”这时,赌桌上有人在喊他,他冲着里面回答说:“一会儿就来!”
“我只想知道,在哪儿能找到马克。”
“现在太晚了,他可能已经睡了,你明天早上再找吧。”
“到明天早上就来不及了,”哈迪舔舔嘴唇,“警察在追捕我,帮帮忙,我必须现在见他!”
“我帮不了你,谁也不敢在他睡觉的时候打扰他,”他把枪收起来,冲电梯一努嘴,“快滚吧!”
哈迪刚刚走进电梯,这时从客厅里走出一个一个穿晚礼服的老头,他也向电梯急匆匆地走来。他一边走还一边对鲁比说:“这次你把我赢得精光,这下你满意了吧?”
“希望你下次有好运,布朗先生。”鲁比站在电梯口,看着他们,直到电梯关上门。
在电梯里,布朗还在不停地叹息:“我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在赌具上做了手脚,不过,我的运气从来没有这么坏过。”说完,他好像突然注意到哈迪的存在,上下打量着他,问道:“年轻人,你来找那个枪手有什么事吗?”
“我要找马克,就是黑帮老大。”
布朗先生微微一笑:“对,马克是帮里的老大。”
“您认识他?”
“在这里人人都认识马克。”
“我必须出国,我需要一艘船。”
“马克会帮助你的,他特别喜欢帮助你这样年纪的年轻人。他不但会给你找一艘船,如果他心情好,可能还给你一百元。”
“真的?”
“当然了!”
“可是,怎么才能找到他?我已经找他大半夜了!”
“这可说不准,他行踪不定。”
“我必须找到他,否则我就死定了。”
“也许和他的情妇在一起。”
“她是谁?”
“她叫玛丽,住在豪华公寓。”
“您刚才说,他喜欢年轻人?”
布朗先生咯咯笑道:“马克喜欢所有的人,所以他才成为帮里的老大。”
豪华公寓在城市的另一头,哈迪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那里。还好,豪华公寓门口并没有带枪的门卫。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凌晨三点!”一个美丽的金发女郎打开门,大声叫道,“见鬼,你是谁?”
“马克在这儿吗?”
“他不在!滚开!”
“你是玛丽小姐吗?”
“是,我再说一遍,马克不在这里。”
“事情很重要,我必须找到他。”
“我说,你赶快滚,否则我要报警了,我可不是吓唬你!”
“我不是来惹事的,我只是想找到马克,我需要他帮助。”
“是的,许多来寻求帮助的人都这样说,但是……”她冷静了一下,也许哈迪这位不速之客的执著打动了她。
“马克来过这里,但现在已经走了,半夜前走的。”
“他去哪儿了呢?”
玛丽耸耸肩,将门缝开大些:“也许回家了,他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去一次。”
“他家在哪儿?”
“在他太太那里,她是一头老肥猪。”
“我是说他家的地址。”
“他不希望人家去找他,他住在那里也是用的化名。”
哈迪灵机一动,问:“他是不是化名为布朗?”
“不,”她哈哈大笑起来,“不是布朗。是他让你来这里找他?”
“是的。”
她叹了口气:“好吧,我告诉你吧,马克和他太太的家在河边,位于十六号码头对面,是一栋棕色石头砌的房子,你到那儿一找就能找到。他化名罗宾。”
“多谢。”
“别让他知道是我告诉你他的住址的!”
哈迪向十六号码头走去。他心想:忙活了大半夜,总算有了结果。这里没有警车的影子。他知道警方正在到处搜捕他,但是,哈迪不再担心了,因为马克会帮助他。
马克一定会帮助他,在天亮前就会安排他上船,逃脱那些警察的追捕。
远远地,哈迪已经能够看见那栋棕色的房子了。现在天刚蒙蒙亮,那栋房子仍然灯火通明,哈迪想:马克一定还没有睡,他是在等候像自己这样的人。
棕色的大门口,有一个带枪的保镖。他打开门,对哈迪皱起眉头。
哈迪问:“这儿是马克先生家吗?”
“你找他?”门卫问。
“我有重要的事找他,我已经找了他大半夜了。”
门卫做了个手势:“在走廊尽头。”
哈迪走进黑暗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开着的门,灯光从珠帘中照出,还传来一阵阵低语声。哈迪借着灯光,慢慢地走过去,撩开珠帘,走进屋里。只见桌边坐着一个肥胖的老太婆,身旁还站着两个面容凝重的男人。当哈迪进去时,他们抬起头,等他开口。
“我是辗转找到这里的,”哈迪说,“我需要马克先生的帮助,您是马克太太吗?”
老太婆点点头:“是的,我是。”
“我想请您丈夫马克先生帮助我,有朋友让我来找他,只有他能帮助我,因为他是帮里的老大。”他看看旁边的两个男人,但是他们仍然面容凝重。
“你要找马克?”老太婆再次问道。
“是的。”他嘴巴发干,两腿发软。
“可惜,你来晚了,”老太婆对他说,“马克死了,几个小时前,他被发现躺在海员俱乐部旁边的胡同里,有人用刀杀害了他。”
第二次机会
奥斯卡·布朗杀死了妻子。
那天是他的六十五岁生日,奥斯卡·布朗趁妻子不备,将她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假如没有那本书页发黄的旧书,也许他不会对妻子这样做。那本书是前一天他在清扫阁楼的时候发现的。
那天奥斯卡正在清理自家阁楼,一本放在角落里的落满灰尘的旧书吸引了他的注意。不知道是什么人将那本书藏在阁楼上,书的名字很奇怪,叫《神药配方》。奥斯卡打开泛黄的书页,一个标题引起了他的注意——《能让你生活发生奇迹般变化的配方》。在这个古怪的标题下面,记载着一个配方。奥斯卡粗略地阅读完这个配方后,大吃一惊。因为,那一页上写着:
只有当你摆脱了让你厌烦的人或物之后,这个配方才会生效。你应该按照配方所示,将所有原料混合起来拌匀,喝下去。奇迹马上就会发生——你将从生活中得到应得的一切。
而且,更令奥斯卡吃惊的是:配方所需的各种原料并不罕见,在厨房就可以统统找到。
奥斯卡心想:这个配方多半是个恶作剧。因为,假如你摆脱了让你厌烦的人或物,还需要这个配方做什么?不过,奥斯卡转念一想:他和他妻子居住的这栋房子,据说许多年前是一个巫婆的宅第。她因为从事巫术活动被人们吊死了。想到这里,奥斯卡又将那条配方细细地读了几遍,并反复念叨着那句话:“奇迹马上就会发生……”
假如奥斯卡第二天没有信步走进公园的话,他也许会忘记这个配方的事。
第二天,是奥斯卡的生日。他已经六十五岁了,并不算幸福的生活让他显得老态龙钟。奥斯卡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晒着太阳,无比羡慕地看着一对对恋人在阳光下散步,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搂着年轻貌美的姑娘的细腰,热烈地接吻。姑娘那撩人的笑声传进他的耳朵,奥斯卡心中感到无比悲哀。
奥斯卡不禁回想起他的妻子纳迪娅,那个该死的女人,与公园里这些年轻姑娘之间形成残酷的反差。奥斯卡简直无法忍受。
白天,纳迪娅总是喜欢穿着高领羽绸衣服;到了晚上,在卧室里,纳迪娅也习惯穿得整整齐齐的;直到要就寝时,她才先披上一件长法兰绒睡衣,在这件睡衣的遮盖下,她才开始脱衣服。每天,天还没亮,纳迪娅就起床了,同时她也逼着奥斯卡起床。然后她就对着奥斯卡唠唠叨叨,小到社会不公,大到人间罪恶,没完没了,直到晚上九点睡觉才闭上嘴。纳迪娅还有洁癖,每天她都必须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还要求奥斯卡也帮她打扫。纳迪娅尤其注意清洁钥匙孔,每天都要擦十几遍才罢休。奥斯卡觉得这一行为很有象征意义,因而觉得很沮丧。
奥斯卡在六十五岁生日的那天独自一人坐在公园里,无比艳羡地看着那些年轻的恋人,慨叹自己的青春年华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想着想着,奥斯卡不禁流出了自怜的泪水。他原本也有机会得到那些姑娘,可是却没有。他回想自己这半辈子,从来没有得到过年轻姑娘动情的拥抱,更没有听到过年轻姑娘热烈的呻吟。可这又能怪谁呢?因为他在二十五岁时,为了金钱而和纳迪娅结了婚。
他闷闷不乐地走回了家。推开家门,妻子纳迪娅的唠叨声又在他耳边响起了。奥斯卡不禁越想越气。最后,恶向胆边生的他将妻子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奥斯卡在向警察报告他妻子出了意外之前,依照那本旧书上的配方,搜集各种原料,调配好药水,然后将这药水一饮而尽——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咸。
接下来,奥斯卡整日坐在家里,等待着自己身上究竟会发生一些什么奇迹。
起初,奥斯卡除了发现自己变得很有钱之外,根本没有奇迹发生。
奥斯卡是为了钱才和纳迪娅结婚的。可是,婚后他才发现,纳迪娅将钱袋看得死死的。纳迪娅是个非常节俭的女人,除了日常的开销外,她很少花钱,都存进了银行。另外,连奥斯卡结婚四十年来辛勤工作所赚的钱,也都被纳迪娅收了回去,存了起来。因此,直到纳迪娅死了,奥斯卡才得到那笔钱。
所以,现在他发现,他一下子得到了一百多万元。奥斯卡觉得很不值得,似乎他一生的痛苦换来的就是这些钱。
然而,就在这时,奇迹出现了。
每天都照镜子的奥斯卡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头发开始慢慢从灰白变成棕色。同样的奇迹也发生在他的身体上,四肢变得灵活起来,食欲越来越好。奥斯卡还发现了一个变化——他戴的眼镜开始视物不清,最后,眼科医生建议他摘掉眼镜,他照做了,结果发现他的视力居然恢复到年轻时的状态!
奥斯卡对自己有了更高的期待。他期待所有的奇迹一下子都出现在他的身上。但他极力控制住自己,耐心等待,一直等到他的第三颗牙齿又重新长了出来!
他在变年轻!
当然,这给他带来了一个新的难题——人们会发现他的变化。不过,奥斯卡早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他悄悄地离开了家乡,来到五百英里之外的一个旅馆住下,在这里不会有人认识他。他为自己制订了一个计划,他将坚定不移地执行这个计划。
回想他和纳迪娅过的这四十年婚姻生活,多么死板,多么了无生趣!现在,他决心将这灰暗的四十年彻底抹去,一直等到他退回到二十五岁。到那时,他要找到既漂亮又单纯的金发女郎,哪怕是花钱买一个也行,他要重新潇洒一回!
到了那时,他将不得不跟这个金发女郎结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永远拥有她。不过,他觉得,如果和情妇而不是妻子结婚,那也是美事一桩。
但他也清楚自己的处境:自己正在变得越来越年轻——每六个月他就年轻一岁。假如奥斯卡的秘密被世人发现,他可能就会在全世界引起轰动,政府也许会把他囚禁在一栋房子里,房子周围拉着铁丝网。到了那时,就不会有金发女郎来看他了,除非她买一张票来看他。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如果一个金发女郎知道,到他们银婚纪念日时,奥斯卡已经小得需要她给他换尿布了,那她现在肯定不会嫁给他,不管她有多傻。
为了掩人耳目,奥斯卡每六个月就搬一次家,同时也把他的财产从一个银行转存到另一个银行。
在这几年里,他仍保持单身状态,当然这绝对不是因为纳迪娅的缘故。他经常把自己关在安静的房间里,静静地体会奇迹在自己身上发生。他亲眼看到自己从六十五岁年轻到六十岁、五十五岁、五十岁……他坐在房间里,喜不自禁。有时他甚至喃喃自语,畅想着一旦他年轻到二十五岁他要做什么。
当奥斯卡重新回到三十岁时,他发现自己心中经常涌现出向姑娘们调情的冲动;当他越过三十岁,进入二十多岁时,魔鬼的低语不停地在他耳边响起:“提前几年开始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奥斯卡·布朗知道:自己这次必须坚定不移地按既定方针行事,在二十五岁到来之前,他绝不会提前和任何女人接触。
于是,为了等待那一天,这二十年来,奥斯卡一直像僧侣一样过着禁欲的生活。
就这样,每过半年奥斯卡就年轻一岁。当原本六十五岁的他年轻到二十五岁时,奥斯卡花了整整二十年。当他到了二十六岁半时,他将所有的钱都从银行取出,前往纽约。奥斯卡在公园大道租了一套公寓,他把行李往公寓里一放,连打都没打开,就急匆匆地奔向黄昏的曼哈顿了。
今天晚上他不用禁欲了。
那些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对性的了解非常肤浅,他们认为只要有爱就行了。奥斯卡对这些年轻人的看法嗤之以鼻——这帮毛头小伙子并不了解人性。如果把两次生命加起来,奥斯卡已经活了八十五年,他对人性也研究了八十五年。他清楚地知道,要想得到美人的芳心,不但要付出感情,还要舍得花钱。
所以在那六个月中,奥斯卡花钱如流水。他每天都光顾夜总会和高级时装店,为精美的食品和昂贵的酒潇洒买单,还为那些身价不菲的棕发女郎购买昂贵的衣服。
但奥斯卡的最终目标并不是棕发女郎。他只是拿她们练手而已。因为,他要在自己二十五岁生日的那天,和一位金发女郎结婚。
二十五岁的生日快到了,他去寻找金发女郎了。奥斯卡来到“远足者”夜总会,在一群脱衣女郎中选中了她。而她一看到奥斯卡鼓鼓的钱包,就爱上了他。
奥斯卡了解到,她名叫格罗丽亚,是一个来自乡下的穷姑娘。格罗丽亚的父亲嗜酒如命,她的母亲靠洗衣谋生,却也有数不清的情人。格罗丽亚的兄弟姐妹众多。她这样的家庭,在当地是很被瞧不起的。
“尽管我出身于这样的家庭,但我心怀梦想,”她说,“我要过体面的生活。”
于是她傍上了奥斯卡。
“我想成为体面人,过体面的生活。”她不止一次地说。
奥斯卡认为:她的确找到了,自己就是能给他体面生活的男人。奥斯卡带着她参加疯狂的舞会,挥金如土,吃喝玩乐,醉生梦死。
奥斯卡也认为格罗丽亚是天下最会讨好男人的人。
于是,在他二十五岁生日那一天,奥斯卡和格罗丽亚结婚了。
第二天早晨,奥斯卡醒来以后却大吃一惊。
格罗丽亚将自己的头发恢复成原来的棕色。
“我终于过上了体面的生活。”她说。
她从她的行李箱里拿出许多劣质、俗气的衣服。
她给奥斯卡约法三章:必须晚上九点睡觉;不许在家里喝烈酒;并且在检查了奥斯卡的账簿之后,宣布今后由她来管钱。
她告诉奥斯卡:“我知道你很有钱,但你也不能坐吃山空,浪费生命。你必须找个好工作,好好干下去,赚更多的钱!”
奥斯卡要崩溃了,他提出离婚。可被格罗丽亚一口回绝了:“离婚是最不体面的行为,你最好连想都不要想!我根本不会给你离婚的理由。”
而且,奥斯卡发现了另一件事:自从和格罗丽亚结婚那天起,奥斯卡又和正常人一样了,他又开始慢慢走向衰老了。
正如它承诺的那样,那个配方给了他应得的东西。
他又跟格罗丽亚生活了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