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王璁将人一丢,青年就啪叽一声倒在他的同伴身边。
血包甲抬起头来,看到青年,看不见眼珠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呜呜两声,眼泪就从眼缝里哗哗往外流。
青年瞪大了双眼,没料到同伴被打得这么惨。
一时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安辰见他们又带回来一人,且完全陌生,就围着人走了一圈,看过后扭头问:“确认是他吗?”
潘筠:“请把‘吗’字收回去。”
她蹲下去掐住青年的脸,板正后给他指着脸颊两边和额头道:“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就、是、我!”
安辰看着他光滑的脸默然不语。
青年也沉默。
潘筠顺手拔掉他嘴里的手帕,一脸嫌弃的拉开他的衣衿丢进去:“你手帕还给你了。”
沉默是青年的常态。
潘筠拖过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人:“来说说吧,姓甚名谁,祖籍何处,现居何处……”
潘筠身体前倾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问道:“是受谁的指使来找我的?”
青年扭过头去不理她。
潘筠啧的一声,翘起腿,脚尖在他眼前晃呀晃:“要合作,却不报名字,贫道还是第一次见这样没有诚意的同盟。”
青年冷声道:“潘小姐不用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只要知道我家主人愿意与潘小姐一起扳倒王贼,为潘大人洗刷冤情便可。”
“潘小姐?”潘筠脸上笑开了花:“贫……哦不,本小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叫,行吧,看在你嘴比较甜,不像你这个护卫那么直白的威胁我的份上,我可以爽快的告诉你,我、不、愿、意!”
青年蹙眉:“为何?扳倒王贼,你大仇得报,潘洪的冤情可平,为何不愿?”
潘筠:“我就不愿意,你家主人待如何?”
青年心中微恼,沉声道:“此事怕是由不得潘小姐,你可以任性,但你父兄可都还在京城。
此案若不能翻,潘洪和薛瑄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少不了,薛瑄名望高,有河西河东学子支持,王振不敢杀他,但你父兄就不一定了。”
潘筠弯腰凑近,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忽而一笑:“只怕,要杀我父兄的不止王振,你们这些人应该更想杀了我父兄,嫁祸在王振头上吧?”
青年脸色一变,潘筠就啪啪啪的拍他的脑袋,把人都打懵了:“真当我潘筠年纪小,听不出好赖话是不是,明明是你们脑子有坑,听不懂人话!”
青年被打得脑子嗡嗡的,一时间也顾不得隐藏,更是忘了之前好言好语“规劝”的策略,大叫道:“能为国除此毒瘤,牺牲二三人有何不可?”
他大声道:“若潘大人知道牺牲自己可以扳倒王振,让朝廷政治清明,他一定愿意啊——”
他捂着脸倒在地上,噗的一声吐出一颗牙来。
潘筠则是抓着右手跳起来,连连甩动,叫道:“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青年抬起头来,他的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五根巴掌印清晰的出现在脸上。
安辰:……这一巴掌,比他们五个人打那血包甲两刻钟都重,看来潘筠是真生气了。
青年语音含糊,语气却极其坚定:“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要说,若能除去王振奸佞,牺牲掉多少人都值得。”
潘筠不呼痛了,蹲在他身前看他:“即便是你的性命?”
青年一脸坚定:“即便是我的性命。”
潘筠嗤笑一声,轻声道:“蠢货~”
青年怒目而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潘筠打断他:“你知道江南年课税多少,劳役多少吗?”
青年愣了一下后脸上激动:“我当然知道,朝廷不公,赋税摊给江南的最多,这全是有奸佞当道……”
“你说的不错,的确有奸佞当道,但这奸佞可不是王振,”潘筠目光冰冷:“江南八府为鱼米之乡,一年可种植两季,它和荆楚一地的粮食产出可占大明的一半。”
“太祖高皇帝分摊给江南高赋税,是因为这里地理、生态环境皆优,”潘筠沉着脸道:“若按照太祖高皇帝设想的那样分摊,整体看来,江南的赋税是重,但具体分到各户,江南的百姓依旧过得比北地、岭南这些地方的百姓好很多。”
“但,官绅不愿纳税,服役,所以他们会把自己的赋税、劳役都推给当地的百姓;士绅和大商人也不愿纳税,或是想少纳税,因此隐瞒土地、人口,与官员勾结,给普通百姓分担更多的赋税、劳役,所以江南百姓的日子才越过越苦,这等事,从太祖高皇帝时便有,当时王振他娘都还是胚胎呢,奸佞是他吗?”
青年脸色薄红,辩解道:“朝廷免去官员和有功名之人的劳役和杂税,是为了让他们可以安心为国效力……”
“是吗?”潘筠坐回椅子上,手搭在椅手上,似笑非笑的问他:“若是谋士得中进士,谋了官职,你自是可以免去劳役和杂税,但你舍得让你父亲、兄弟去服役和缴纳杂税吗?”
青年道:“这有何不可,现在他们也是自己服役……”
“你娘跪在地上求你,说你弟弟身体坏了,她心疼。”
青年一顿,“我可以花钱赎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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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筠冷笑:“杂役以田亩数计,你全家都将田地记在你名下避税,你记不记?”
青年脸色涨红,从前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此刻却脸烧得很,他嘟囔道:“寒窗苦读十年,家里付出许多,自然……”
“你叔伯兄弟,舅舅姑姑这些人也都要把田地记在你名下避开杂税,还有你家族长,五服内的亲人,你记不记?或者说,你要记谁家的,不记谁家的?”
青年嘴唇微抖,说不出话来。
潘筠倾身在他耳边道:“你们这些人免去的杂税并没有消失,每府的税银和税粮都是定额,你们这些人不缴,便只能分摊到家中没有进士、举人、秀才的人家里去,一年又一年,他们的赋税会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青年尖叫一声:“你别说了——我们寒窗苦读本就是为光宗耀祖,自然也为国家,这,这有何不可,只是避了杂税,那点杂税不值一提……”
潘筠冷笑:“你以为只有杂税而已吗?”
“人的贪欲是无穷的,这世上能控制住自己欲望的人有几个?”潘筠步步紧逼:“一开始是杂税和劳役,然后是正税,再然后是公田、是公中的山林藻泽,只要有利益,他们全都要收入囊中,不然,江西、福建两地的银矿当年为何会关闭,新开之后一年就纳银八两,你见过谁家开采银矿,一年就开出八两银子的?”
“这是王振所为吗?还是说……”潘筠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脸,轻声问道:“是你的主子所为?”
青年下意识否定:“不是……”
潘筠哼了一声,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我不信你,更不相信你背后之人。”
“一个有正义,有仁心的好官,是不会牺牲别人来做局的,除非,”潘筠嘴角一挑:“他是另一个奸佞。
帮着奸佞杀奸佞,我没那么多闲情逸致。”
青年沉默,片刻后道:“我知道了,你将我放了,我会将你的意思告诉家主人的。”
潘筠眨眨眼,掏了掏耳朵一脸惊诧:“你说什么?”
青年见状,心不断的下沉。
潘筠惊呆了,夸奖道:“你好天真啊,害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这样显得我好坏。”
妙真:“小师叔,他还没说他的主人是谁呢。”
“这不重要,”潘筠挥手道:“他要是能活下来,带回京城,自然就知道是谁的人了。”
潘筠轻笑着刮了刮他的脸,“即便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
青年汗毛倒立,生生打了一个寒颤。(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