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生离死别
贺若弼交代完所有事情,指着门外的何抱一道:“云姬,情况危急,我也不能跟你多说了,你快去收拾行囊,我出去陪抱一玩一会……唉,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和他玩了……”
云姬捂住他的嘴,小声说:“丑话不灵好话灵,丑话都要反着听!老爷你快呸掉这些话,重新说一次!”
贺若弼苦笑一声,只要吐了口唾沫,说:“呸,丑话走开!刚才是我说错了,等我大步迈过这个门槛,我要天天听你抚琴,陪抱一玩耍。”
“嗯,这才是了!”云姬带着苦涩的笑容,轻轻松开手,进入内屋收拾了。
贺若弼来到院内,让贺若平退到一旁,自己带着何抱一,在屋里屋外你躲我藏,耍了半个时辰,又玩了骑牛牛和抛高高的游戏。
每玩片刻,便找机会亲亲他的小脸,说声“抱一好棒!”昔日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爱心十足的幼儿园老师。
何抱一的现代亲爹是个严肃古板的农村汉子,素来为人木讷,不善于表达感情。从他有记忆以来,父亲从来都鲜有笑容,既没有抱过也没有亲过自己,更别说对他说出半个爱字了。所以在他的内心深处,父爱是一直缺失的。没想到穿越回古代之后,却遇到了贺若弼。从这个隋朝大将军的眼神举止中,何抱一感受到了浓浓的慈父情。
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躲猫猫、骑牛牛、抛高高之类的游戏幼稚到不行,心想老子堂堂八尺男儿,竟然玩三岁小孩的勾当,真是丢人!但过不了多久,他就被感染了,想法不觉有了转变:连堂堂的大将军都能玩,我怎么就不能呢?
于是他卸下了心理包袱,不自觉把自己当成了九岁的贺若抱一,陶醉在无忧无虑的童年里,享受着其乐融融的亲子时光。
如果说,他之前称贺若弼为爹,是看上了其权倾朝野的大将军身份,那么到了现在,他已经对这个须发斑白的古代老人动了真情,开始真心渴望拥有这样一个宠爱自己的老父亲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夜晚终于来临了,苍茫的暮色笼罩了洛阳城,天地之间一片昏沉。
贺若弼握着贺若平的手,道:“平儿,你虽然是我的手下,但这些年来我们情同父子,眼下我要将这件重要的事拜托给你,你务必要代我照顾好抱一娘俩。”
“只是有一点,我不是特别放心,我有一阵子未见李渊了,不知道他是否还念挂我的恩情。”
“如若你们相处不愉快,你可带抱一娘俩前往荥阳不远处的太室山,我师父幻空大师居住在太室山峻极峰的普航寺里。你请他收抱一为徒孙,传他武艺兵法,都记住了吗?”
贺若平虎目含泪,毅然点头,向贺若弼磕头作别。
云姬让何抱一跪下来,朝着他的“老爹”,叩了三个响头。何抱一莫名其妙之下,献出了人生中的“处女跪”,唯有在心里哀叹:男儿膝下有千金,来到古代成云烟……
云姬抬起头,最后一次执起这个男人的手,双眼噙满了泪花。内心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四个最简单的字:“老爷,保重。”
贺若弼强忍住内心的痛苦,一言不发,别过头去,挥手让她启程。
云姬拉着孩子的手,跟随贺若平,走出宅门,忽然停住脚步,转身返回来,从书房里取出纸墨和笔,递给贺若弼,哭着道:“老爷,你教抱一写字,让他把你的名字写下来吧。”
贺若弼心里一酸,将毛笔放在贺若抱一的小手里,然后手把手教他在纸上写下了“贺若弼”三个大字。
“抱一,你要永远记住爹的名字,记住爹的样子,好吗?”
何抱一从这句话里感到了浓郁的不祥之兆,心想什么意思,难道他要被杀头?感到一阵没来由的难过,便故意引开话题道:“爹,你这个弼字太难了,为什么不像我的名字呢——抱一,一,多好写!”
尽管气氛沉重,但贺若弼依然被他的童言逗笑了:“是啊,都怪你爷爷,这个难写的字是他取的!不过你记住,这个弼字是辅佐的意思,你爷爷希望爹做一个辅佐君王的忠臣,爹希望你长大后,也做一个大忠臣,好吗?”
何抱一点了点头,问:“爹,你是大忠臣吗?”
“当然,我们贺若家几代人都是大忠臣!”贺若弼傲然道。
何抱一想要套他的话,又问道:“你是大忠臣,那就是对皇帝很好了,皇帝也会对你好吧?”
贺若弼怅然若失,抬头望着天,自言自语道:“老天啊,连一个九岁孩子都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你不知道呢?”
长叹一声,又将云姬娘俩搂在怀里。片刻之后,才狠下心松开手,将她们推到门外,沉声道:“你们不能再耽搁,一定要上路了。平儿,带她们走吧。”
贺若平在前面开路,云姬拉着何抱一,眼含泪花,一步三回头,向着巷尾慢慢行去。
她迈出的每一步,似乎都有巨大的铁链拴着,系着千钧的沉重,但终于,终于还是渐行渐远了。
到了小巷尽头,何抱一忽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朝着贺若弼远远招手,并大声喊道:“爹,我回来后还要和你骑牛牛、抛高高!”
他说的是真话,既有对父爱的眷恋,也有对锦绣前程的憧憬,这个古代的哎呀二爹位高权重,说不定能度过风波,带自己实现飞黄腾达梦呢。
何抱一清脆的童音如同绕梁的天籁,回荡在巷子里,又仿佛一记重鼓,敲击着贺若弼的内心。其震撼之处,任何战场上的金戈铁马,都无法比拟。
贺若弼木立在门口,看着三人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街角。
声消人不见,远处数峰青。
良久,他才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步入前庭,关上了厚重的朱红色宅门,望着空空如也的内院,仰天长叹一声:“人生呐!”只觉此生的戎马倥偬,功名富贵,全是即将化为乌有的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