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小鸭子》
第24章《小鸭子》
“小鸭子,呱呱呱。池塘里,有青蛙。”
那首儿时的歌谣再次在耳边响起。
钢化玻璃闪了几下,一道涂着红油漆的铁栅栏出现在屏幕上,栅栏上面挂着一条久经风雨已经褪去颜色的横幅。这一切景象让汪旺旺回想起,这里正是她小时候上的那所幼儿园!
天有点阴,似乎就要下雨了,低矮的绿叶灌木丛在微风中摇曳,散发出南方特有的泥土气息。每一个细节都那么真实,这里所有的场景都是一比一还原,那种熟悉的感觉回到了汪旺旺的身体里,她的喉咙发紧,就像是吞了一千根针。
这又是张朋的另一个陷阱吗?
但她没有选择,既然张朋留下了这个头盔,就代表他的游戏还没有结束,这是最后的机会。
汪旺旺踏过路面水泥裂缝中长出来的杂草,穿过栅栏朝着教学楼走去。
她曾经觉得幼儿园的操场很大,就算用尽全力奔跑也要好一会儿才能从这头跑到那头,如今看来却小得可怜,只不过几十步就能走完。操场上孤零零地摆着几个公共游乐设施,平衡木、跷跷板和低矮的滑梯,亮蓝色的油漆大部分剥落了,扶手两侧露出了青色的铁锈。
汪旺旺走进教学楼的大厅,展览板上贴着孩子们的每周评比,最乖的会得到小红花,那曾经是一个孩子的最高荣誉,甚至能以此从爸爸妈妈手上换得一大包糖果或一次动物园郊游。天知道这些奖励代表着什么—按照规定把饭吃完,按照规定午睡,不捣乱,不提问,不跨出那条大人们规定好的线。
一些小板凳凌乱地散落在大厅四周,墙上挂着一排嫩黄色的舞蹈裙,裙边沾满了稀稀疏疏的羽毛。汪旺旺想起来她曾经也穿过那样的裙子,在她表演《小鸭子》的时候。
音乐还萦绕在耳边,可整栋教学楼空无一人。
穿过大厅,那块坑坑洼洼的杂草地出现在她面前,站在草地中间的,是那个她曾经无比熟悉的瘦小身影。
“张朋!”
张朋回过头来。
“密码是多少?”汪旺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去,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快点告诉我!来不及了!”
张朋没有说话,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呆滞。
“密码是多少?”汪旺旺的声音颤抖着,她听到自己在吼,“终止发射程序的密码到底是什么?”
张朋毫无反应。
“不不不……我不应该问你密码的,密码盘已经烧了,”她整理了一下思绪,“怎样才能关掉发射程序?”
张朋有些痴傻地吸了吸鼻子:“……张朋是谁……你是谁?”
汪旺旺突然反应过来,此时的张朋还不叫张朋,他还是最初的样子,用的也是最初的名字。
“张凡诚……你是叫张凡诚吧?”汪旺旺问。
张凡诚呆呆地盯着汪旺旺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是张朋编的人工智能,对不对?”汪旺旺清了清嗓子,“他一定告诉你怎样才能关掉发射程序,对不对?”
张凡诚的眼神十分空洞,仍然没有回答汪旺旺的问题。
这一定是个陷阱,汪旺旺心想,即使眼前的张凡诚看起来再真实,也不过是电脑程序。张朋到底想干什么,汪旺旺怎么想也想不通。
就在这时候,张凡诚说话了:“她……她还没来。”
“你在等谁?”
“汪旺旺。”
“我来了啊!”汪旺旺大叫道,“我就是汪旺旺啊!你仔细看看,我已经来了!你快把终止程序的办法告诉我啊!”
张凡诚仍旧无动于衷,他的目光忽略了眼前的汪旺旺,向远处看去:“还没来,还没来……”
“不要再闹了!”汪旺旺晃动着张凡诚的肩膀,“够了!你做了这么多坏事,杀了这么多人,你已经输了!就算是你计划的世界末日如期而至你也看不到了,让一切都结束吧!”
无论汪旺旺怎么叫,眼前的张凡诚还是毫无反应。
她又尝试了很多不同的方式试图跟张凡诚交流,可是他仍固执地重复着那两句话,就像是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世界末日和核弹一样。
“你究竟想要什么……”汪旺旺颓然地坐在草地上,“你究竟想让我怎么做……”
天上的乌云终于凝成了雨,豆大的雨点落在草地上,溅起黄色的泥水。张凡诚和汪旺旺站在雨里,两个人唯一的不同,是张凡诚已经被雨淋成了落汤鸡,但汪旺旺身上还是干的。
的确,张凡诚是早就设定好的程序。
即使这样,汪旺旺看到被淋成落汤鸡的张凡诚时,还是有一丝恻隐之心。
“雨这么大,你不如到里面躲一躲吧。”
张凡诚似乎用力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等她要干什么?”
“这里,玩装死。”张凡诚指了指草地。
“这么大的雨,幼儿园都关门了,她不会来的。”汪旺旺叹了口气。
“你骗人!骗人!”张凡诚气急败坏地大叫着,就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她答应的!”
我答应过吗?我真的答应过他吗?汪旺旺看着雨里的张凡诚,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跟他一起站在暴雨里。
南方的暴雨来得快走得也快,没过多久天就放晴了。张凡诚脸上脏兮兮的泥土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汪旺旺这才看到他脸上有大大小小的瘀青和伤痕。
“疼吗?”汪旺旺也不知道能为他做什么。
张凡诚木讷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被人欺负了吗?”
“谁想欺负她,我就打谁。”张凡诚忽然抬起满是伤痕的脸,“没有人能欺负她!”
汪旺旺忽然一愣,她似乎模模糊糊地回想起童年的一些片段,每次当她感觉到危险的时候,总有一个身影挡在自己面前。
她只是记得他是个傻子,但她忘了自己是如何一次次地被这个傻子护在身后。
“我替她……谢谢你。”汪旺旺的声音闷闷的。
那首儿歌的声音又不知道从哪里传了过来。
“跳舞了!跳舞了!”张凡诚忽然兴奋得手舞足蹈,朝教学楼跑去。
汪旺旺跟着他跑到窗户边上,张凡诚还很矮,他探头探脑地踮着脚向教室里看去,嘴里念念有词:“别说话……跳舞了……”
教室里一个孩子都没有,只有一部破旧的录音机放在舞台上播放着磁带。
“她爱跳舞……”张凡诚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跳舞要花很多时间,她没时间……”
“她有了新的小伙伴。”汪旺旺喃喃地说,她分不清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张凡诚说的。
“小鸭……子,呱呱……呱呱……”张凡诚也跟着儿歌哼起来,可是他五音不全,没有一句在调子上,他忽然转头问汪旺旺,“我要是会跳了,她能跟我玩吗?她会跟我跳舞吗?”
汪旺旺一时语塞,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有一个秘密。”张凡诚忽然说道。
“什么秘密?!”汪旺旺的心提了起来。
“秘密……就是秘密。”
“你能告诉我吗?!”汪旺旺抑制住自己的激动,“告诉我,这很重要!”
“小鸭……子,呱呱……呱呱……”张凡诚再次无视汪旺旺的追问,自顾自唱起歌来。
“听着,”汪旺旺抓住张凡诚的衣袖,“无论你等的是哪个汪旺旺,她都不会再来了!这个程序里根本没有她!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秘密告诉我!”
“你骗人!”
似乎只要一提到“汪旺旺不会再来了”这句话,就会激起张凡诚的怒火,他气得在原地蹦得老高,然后使劲把脚踏在地上,一次又一次。
“她答应的!”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你为什么在等她?!”汪旺旺已经快被折磨疯了,“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没有时间了!”
张凡诚愣了一下,歪着脑袋思考着,鼻涕顺着腮帮子流下来:“想跳舞……想和她跳舞……”
“你认识的汪旺旺不会……”想起刚才张凡诚的反应,汪旺旺赶紧止住话茬,“你看这样行不行,我陪你跳好吗?”
“你会吗?”张凡诚盯着汪旺旺问。
“我……不会。”老实说,十几年前的舞蹈,汪旺旺早就忘记了,“但总有办法的,你可以教我,不是吗?”
张凡诚露出一个憨憨的微笑,他每天都观察着汪旺旺练习舞蹈,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上面,虽然他的身体不够协调,跟不上音乐的拍子,但所有的动作他早就记在了心里。
“我教你……”张凡诚笨拙地把手举高,卖力地扭动腰肢,却始终掌握不好节奏。“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汪旺旺没办法,只好跟着他一起跳起来。
跳着跳着,张凡诚把一只手放在嘴边,模仿鸭嘴的形状,另一只手模仿尾巴,在原地踏起步来。
“小鸭子,找妈妈。池塘里,哗啦啦……”
汪旺旺跟着他转了好几个圈,直到第一段的歌词全部唱完,张凡诚忽然停了下来,他睁大眼睛,似乎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略带歉意地说:“忘了……忘记了……”
“没关系,我们就这么跳吧。”
其实舞蹈很简单,动作换来换去无非也就那几个,但对于张凡诚来说,记住这不到五分钟的舞蹈动作简直比登天还难。
张凡诚在汪旺旺身边笨拙地重复着第一段的动作,两个人的节拍完全不一致,如果旁边有人在场的话—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十分滑稽。
但张凡诚笑了,一曲结束,他的笑还没停下来,他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嘴角有口水流下来,他脸上那个夸张的笑容在任何一个人眼中看来都显得惊悚,但汪旺旺知道,他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跳完了,你可以告诉我那个秘密了吗?”汪旺旺叹了口气。
张凡诚再次恢复了刚才呆滞的表情。
“她说过,会跟我一起玩的。”过了几秒,他轻声说。
“你还想玩什么?”
“装死。”张凡诚指了指不远处的草地。
汪旺旺和他一起躺在草地上,程序里面的时间和现实世界不同,她根本无法猜测现在过了多久,但除了这么做之外,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想到这里,她侧过头,透过杂草的缝隙看着不远处的张凡诚,他果然严格遵守游戏的规则,一动不动、认认真真地装死。
他们就这样一直躺着,直到天边出现一抹红霞。
汪旺旺的焦虑已经到达了临界点,她终于忍不住翻身爬起来:“我认输,你赢了。”
“嘿嘿嘿—”张凡诚本来直挺挺的身子忽然动了动,脸上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赢了,赢了……”
“游戏结束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汪旺旺说。
“赢了,赢了要有奖励……再来一局。”张凡诚挥舞着双手,露出兴奋的神情。
“不,没有下一局了!”汪旺旺终于忍不住使劲抓住张凡诚的手,“来不及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疼……疼……”张凡诚忽然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他挣扎着想缩回双手,眼睛里闪着泪光。
汪旺旺放开他的时候,才看到他的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
“这也是……被人打的?”汪旺旺问。
张凡诚摩挲着双手,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而是继续重复着:“疼……疼……”
“对不起,弄疼你了,但我真的没有时间了,”汪旺旺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必须找到终止程序的方式。”
“秘密……秘密在防空洞里。”
就在汪旺旺准备解下头盔的前一秒,张凡诚忽然朝远处指了指。
汪旺旺几乎是一路朝着记忆中的防空洞奔去,她庆幸自己还记得,隐蔽在幼儿园后墙的树丛中,所有的孩子都害怕的地方,却成为她和张凡诚的秘密基地,他们曾在这里度过了童年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那个防空洞跟记忆里一样漆黑,可儿时的她并没有因此觉得恐怖,因为她知道,台阶下面有一个男孩,举着仅有的半截蜡烛为她照亮眼前的路。
走下台阶,汪旺旺看到那面熟悉的墙,上面刻着自己儿时胡乱画下的图案,还有一些曾被他们当成宝贝的石头和废品,以及那块早已腐朽的门板。
“在哪儿?”汪旺旺喘着粗气大声问,“关闭发射程序的方法在哪儿?你的秘密在哪儿?”
“秘密在那里,在门板后面。”张凡诚指着门板说道,那上面还有当年汪旺旺留下的简笔画—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汪旺旺迫不及待地掀开门板,只见在门板的背后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字,不是密码,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操作流程,都是同一句话—汪旺旺和张凡诚是朋友。
“汪旺旺……和我,是朋友。”张凡诚充满期待地笑了。
汪旺旺忽然明白他手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她没有办法想象张凡诚日复一日地待在这里,在这个黑暗的防空洞里,刻下这句话的样子。
他不识字,甚至连一曲最简单的“小鸭子”都跳不出来。没有人知道,他为了记住这几个字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就像没有人理解汪旺旺在他心里是多么重要的存在一样。
连汪旺旺自己也不知道。可她真的不知道吗?
她在心里问着自己,她并不是不知道,是她率先抛弃了这一份最纯粹最美好的友谊。
她给了M的东西,从来没给过张凡诚。她憎恨张朋,唾弃张朋,却从来没想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我们是朋友……”张凡诚指了指那两个名字。
“对不起,对不起……”汪旺旺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她弯下身抱住那个瘦小的孩子,“我不该把你扔下的,我们是朋友。”
张凡诚的眼神忽然变得空洞起来,一个不属于他的机械语音从他张大的嘴巴里发出来:“语音指令通过,发射程序解除—”
眼前的画面变成一堆苍白的雪花,汪旺旺摘下头盔,脸上的泪还没干。
“嗨。”那个老式液晶屏闪了闪,出现了张朋的脸。
他没有穿斗篷,脸上也没有那些狰狞的肌肉组织和血管,他穿着普通干净的衣服,脸色略显苍白。这段视频应该是预先录好的,至少是在张朋跟他们一起进入阿什利镇之前。
“嗨—”虽然知道屏幕里的张朋不会回答自己,汪旺旺还是忍不住低声回应道。
“如果你看到这段录像,那就证明我已经死了……至少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张朋笑了笑,眼神中带着一丝疲倦,“如果我没有消失,你就不会来到这里,也不会找到那个头盔,回到我们最开始相识的地方。”
他低下头:“无论如何,谢谢你跟我跳了那段舞,还有在草地上的游戏,它们都是激活下一步指令必不可少的环节。
“我还记得那段舞我练了很久,虽然听上去很可笑,但我当时执着地认为,只要我也能跳舞,你就会再回来,我们还会跟以前一样。或许我只是你许多朋友中的某一个,生命中的某一段插曲,但你对我而言却是全部,是这个世界我唯一接触过的善良和美好,除此之外,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让我觉得重要的东西。
“我对这个世界不存希望,也没有任何留恋。如果这个世界消失,我也不会恐惧,不会惋惜,甚至不会眨一下眼睛。”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淡漠,“就像是撕掉一张纸,扔掉一袋垃圾一样。”
“你以为我痛恨人类,痛恨这个社会,其实你错了,我早就麻木了。或许你会问,既然我已经对一切麻木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把这个世界推向悬崖边缘。这就是我设计的游戏,只有台面上的筹码足够多,你才会用尽全力跟我玩下去……我不想再像小时候那样被你抛弃了。”
“现在这一刻,我只想知道你所信仰的、你坚信的那些所谓的美好和正义,是否能让你战胜丑恶和黑暗,扳倒我,最终站在这里。”张朋笑了,尽管有些苦涩,“可是我自己没法亲眼看到了。”
“张朋……”那一瞬间,汪旺旺仿佛又在张朋的脸上看到了他儿时的表情。
“无论如何,我从没有伤害过你,”张朋的脸上闪过一丝悲伤,“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想过也永远不会伤害你。我恨你,我恨你把我抛在了身后,恨你遗忘了过去,但我也恨我自己,甚至比你更加恨我自己,我恨我没有办法成为你那样的人,我恨我失去了机会,我恨我没有选择……我还有机会吗?可以再选一次吗?”
汪旺旺闭上眼睛,她想点头,却掉下一滴眼泪。
“当你站在这里的时候,胜负已分,这一次我是真的死了。”张朋又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或许这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至少你再也不会忘了我。”
“你应该已经注意到这个发射塔中间的八枚导弹了,每个弹头上都有一个半透明槽口,里面装着潘多拉病毒—这些是世界上仅存的菌株。在槽口背后有一根玻璃导管,掰断导管,高浓度的环氧乙烷就会涌进槽口,彻底清除病毒。你可以去拯救世界了,这是你应得的。
“你赢了。”张朋的声音在空旷的发射塔中回荡。
汪旺旺吸了吸鼻子,朝那八枚喷满了涂鸦的导弹走去,她看到那些倒计时停留在了最后一分钟。
汪旺旺伸长手臂,掰断玻璃管,里面渗出的乳白色雾气缓缓喷入透明槽口中,那些雾气很快就将玻璃槽口填满。
一根、两根、三根。还有最后一根,潘多拉病毒就将随着张朋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随着“乒”的一声巨响,汪旺旺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她低下头,看见鲜红色的血液从自己的身体里涌出来。
又是一声枪响,子弹擦着大腿过去。汪旺旺挣扎着想去掰断最后一根玻璃管,却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这时她才看清身后的人—亚伯。
他身上的白袍沾满血迹,有些伤口已经血肉模糊—张朋那点血液还不足以让他愈合如此严重的伤,很明显他需要更多。
亚伯一手拿着枪,另一只手攥紧胸前的那个十字架,嘴里念念有词。他低头看着她,就像是看着水沟里的垃圾一样。
“你竟敢阻止末日审判,”他没有任何表情,“想阻止我主降临,阻止这个万恶的世界化为齑粉。”
“张朋……他已经死了。”汪旺旺忍着钻心的疼痛想爬起来,又被亚伯迎面踹了一脚,这一脚的力道足以把一个成年男子的肋骨踹断。
“即使摩西已死,但神仍然存在,我主仍会降临,”亚伯说的话就像在心里重复过几千万遍一样,“摩西未能完成之事,自有新的使者替他执行,只有将所有异教徒都烧杀殆尽,才能看到新的迦南之地,迎来留给虔诚信徒的神的国度。”
亚伯的脸上闪着迷醉与自豪的光芒,虽然他自己没说,但汪旺旺很肯定,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继张朋之后的新领袖。
“你……想干什么……”汪旺旺使劲拽住亚伯的裤脚。
“拿开你肮脏的手!不要碰我!”亚伯怪叫了一声踢开汪旺旺,那一瞬间,他扭曲的面孔比气泡世界里的怪物更恐怖。
他的视线落在了唯一那个装有病毒的玻璃槽上。
“多美啊……”他又恢复了一贯的表情,喃喃地说,“这是神的恩赐。”
“根本没有什么神……什么都没有……”汪旺旺咬着牙,“只有比恶魔更丑陋的你……”
“你闭嘴!我不允许你亵渎它!”亚伯脸上神圣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憎恶,“我本来不想杀了你,但你要为你说的话付出代价。”
“不要!”一个小巧的身影从亚伯身后的阴影里跑了出来。
亚伯扭头愣了片刻,才认出身后的人是自己的儿子。
“以撒,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告诉你要待在家—”
“我不叫以撒,我叫安东尼奥……是妈妈取的名字。”
“看来你的《圣经》抄得还不够多。”亚伯摇摇头。
“妈妈……妈妈是不是你杀的?你是不是把妈妈杀死了?”以撒的眼泪流出来。
亚伯没有说话,他看着以撒,眼睛里没有温度。
“她和杰克叔叔……他们不愿意受洗,所以你给他们注射了病毒……对不对?”
“你的母亲……有罪,她对她所信仰的神不虔诚,她做错了事,就应当受到惩罚。”
“有罪的是你,”汪旺旺吐了一口血,瞪着亚伯,“你这个杀人犯!”
“我是神高贵的仆人,”亚伯怒目圆睁,“人类一切的情感在伟大的神面前都不值一提!”
“你真的杀了妈妈……你杀了我妈妈!你把妈妈还给我!”以撒的愤怒和悲伤轰然爆发。
“我的孩子,你还太小……你根本不懂,我们离新的世界就差一步了,”亚伯并没有理会以撒的质问,他痴迷地盯着导弹头上透明的卡槽,“只要有了这个,我们就能结束这个时代,迎来新的属于神的世界,我们将站上顶峰,没有谁能把我们踩在脚下……”
“我不要什么新的世界!我要我妈妈!”以撒哭着向亚伯扑过去,“爸爸……你别再错下去了,不要杀人……”
“你根本不懂!”亚伯厌烦地推开以撒,把装有病毒的卡槽从导弹头里取了出来,“他说我和别人不一样!我看得更远,是更接近神的人!”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汪旺旺不知道什么时候扶着墙爬了起来,用尽全力朝亚伯撞了过去。
亚伯握着卡槽的手一松,卡槽掉在地上。他自己也没有站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但很快就稳住了身体。他抡起拳头,狠狠一下打在汪旺旺的太阳穴上,汪旺旺“扑通”一下栽倒在地,顿时头晕目眩。
她才是个不到一米六的高中生,面对着一米八几的欧洲男性,几乎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
“下地狱吧。”亚伯举起枪,但就在他扣下扳机的前一秒,以撒扑向枪口。
“乒”的一声巨响,子弹正中那孩子的心脏,以撒应声倒地。
“不—不!”汪旺旺叫着爬向以撒,可一切都太迟了。
她把以撒的头托起来,这孩子呛了几口血,眼神里还带着困惑、悲伤和没有平息的怒火。
“以撒—”汪旺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住在这孩子家的情景,他从楼梯的暗格里拿出各种珍藏的食物分享给她,在看到母牛多加斯难产时会流下泪水,还有在她前往游乐场受洗前的苦苦哀求。
一个像魔鬼一样的父亲,却拥有一个天使般的孩子。
以撒冲汪旺旺眨了眨眼睛,用最后的力气把头转向亚伯:“爸爸……爸爸……我一直相信《圣经》……也相信你所说的……这是拯救世界的唯一方式,尽管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错的……”
“我相信一切,是因为我爱你……”以撒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但是已经够了……”
他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神采。
“孩子……”亚伯看着在地上死去的以撒,闷闷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以撒吗?神要试验亚伯拉罕的忠心,便要求亚伯拉罕把他的独子带往摩利亚的山上,如羔羊般祭献给他。于是亚伯拉罕到山上筑坛,拿刀要杀了他的儿子。神感受到亚伯拉罕的虔诚,所以赐给他大福……你没有牺牲,你只是回归了神的怀抱。”
汪旺旺看着眼前这个人,她忽然明白了一点,亚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他也永远不会意识到。
亚伯说完,转身去捡那个掉在地上的卡槽。
汪旺旺忽然觉得自己的手里多了某样冰冷的东西,她低下头一看,就在刚才她抱着以撒的时候,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一把匕首放在了自己的手里。
就是现在!
汪旺旺咬紧牙关朝亚伯的后背扑上去,把匕首直直地扎进他的心窝里。
亚伯闷哼一声,却并没有倒下。汪旺旺紧紧箍着亚伯的脖子,无论他怎么把自己甩来甩去也不撒手。
“乒乒乒乒!”
子弹打在金属扶手上面,炸出一连串火花。亚伯把手背到身后,冲着汪旺旺的腰上就是两枪。
汪旺旺的身上和嘴里流淌着鲜血,她再次拔出匕首,又一次插进亚伯的后背。
亚伯哀号一声,汪旺旺看准时机,一脚踢掉了他的枪。核弹在二人的缠斗中轰然倒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汪旺旺捡到了枪。
“该下地狱的人是你!”汪旺旺朝亚伯打光了枪里剩下的所有子弹。
亚伯终于瘫坐在地上,那些神奇血液的功效早就散去,他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他的眼睛木然地盯着发射塔的屋顶,就像是他能透过屋顶看到外面的天空,看到在那之上的天使一样。
他还在期待着神的救赎,至少他仍坚信自己是那个最忠实的信徒,可是什么都没发生,他杀了他的妻子,祭祀了他的儿子,没有任何一个神为他而降临。亚伯的眼神终于从期待转为绝望。
汪旺旺支撑不住了,她身上中了很多枪,她跌坐在地上,倒在血泊中。
一切都结束了吗?
“呵。”亚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他抬了抬手,猛地把那个透明的病毒卡槽摔在地上。潘多拉病毒从被摔碎的玻璃缝隙里涌了出来,弥漫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