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办法
这一个晚上,可能是他们重逢以来彼此间说话最多气氛也最温和的一回。连翘不避不闪,不藏不矫,蒋凤麟问她什么她都说,也许她是已经没有力气和他抗衡,又或许是觉得再没那个必要了。她在那样激烈的反应过后,显出了从未有过的配合与乖巧,她是真的累了。
连翘甚至还告诉了蒋凤麟,她和贺骏驰是怎么认识,怎么相处的。
蒋凤麟一听到贺骏驰这个名字神色就会绷紧,他是最能威胁到他的人,在那段她最无助的岁月里,他不在她身边,给予她支撑和帮助的却是这个男人,他不能怪她,只能恨自己。
连翘就在这样平静的一问一答里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蒋凤麟轻轻地把她抱到床上躺好,替她盖了被子,双手却不受控制的慢慢抚上了她还带着泪痕的脸庞,安静的她真的是可爱多了。
那么早就知道了他会和别人订婚,却还肯爱得这么卑微的,只有她。
他的动作轻得跟羽毛似的,描摹般掠过她的眉眼,最后还是收了回来,至少她还能在他身边睡着。
蒋凤麟也不敢再有别的动作,就坐在床沿,陪着她慢慢合上眼。
连翘是被温暖的阳光晒醒的,在连续两天阴雨过后,天放晴了,一早就出了太阳。
半开的窗帘透出了和煦的光,连翘几次把眼睛闭上睁开才渐渐地清醒过来,不过她的大脑还在迟钝的状态,看着跟往日不一样的天花吊顶,她睁眼愣了好久。
对的,这里是蒋凤麟的地方!
她昨晚来找他摊牌的,后来他们面对面地说话,然后她竟然就这样睡着了,还比这段日子的任何一晚都要睡得沉,她这是昏头了吗?
连翘掀了被子,看着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更是觉得羞耻,昨晚失控的不正常的自己肯定是着魔了,一贯的理智渐渐地回笼。
蒋凤麟并不在房间里,她松了口气,一打开房门煎鸡蛋的香味就扑鼻而来,引得她饥肠辘辘,昨晚她什么都没有吃就跑了过来,现在一闻到味道就觉得饿了。
跟着味道走去,连翘一眼就能见到厨房,那个正拿着平底锅在小心翼翼地煎鸡蛋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服,胡子也没刮,在灶台前神情专注得好像都没发现她一样。
“你还会做早餐?”连翘忍不住问出声来。
以前的蒋凤麟可是连厨房都不肯进的,她记忆里他就是只是在她生日那天进去做过一个不太成功的生日蛋糕。
蒋凤麟听见了她的声音,手里的铲子可没停下,边翻动鸡蛋边回答:“你不在我身边可不就得学起来了?对了,浴室里有新的毛巾牙刷,你洗好出来应该就可以吃了。”他忙得连看她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他是真的变了很多。
连翘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再去洗漱才发现,她昨天淋湿的衣服已经洗好烘干了放在衣物架上。她慢慢地换下了他的衣服,重新把自己武装起来,她在心里埋怨自己,不该这么轻易被撼动的。
一点点的事就心软,昨晚那个无畏的自己都去哪里了?
连翘磨蹭着回到饭厅,蒋凤麟果真把早餐都准备好了,牛奶、煎鸡蛋、还有拌面,他的胡渣上还带着一点甜酱,他好像并没有发现,一脸笑容地推着她坐下,然后自己也在她对面坐好,笑眯眯的样子跟小学生获奖了等着大人夸似的,一直催她:“你快试一试,看味道怎么样?”
连翘先喝了口牛奶,还是暖的,十分;再咬了一口鸡蛋,太咸了,六分;拿筷子吃了面,味道咸甜相宜,可以拿八分……她心里自动自觉地给他打了分,可是她脸色还是淡淡的:“还可以。”
于是成功地让蒋凤麟高涨的热情也降了温,他抿着唇看不出喜怒,把桌面上的两盒东西推到她面前:“你等下吃完早餐就把这些药吃了。”见连翘抬眼奇怪地看着他,他不由得冷着眉跟她对视,“你在低烧!难道自己都不知道?要是不吃药的话就去医院!”
他还记得她不喜欢去医院,拿这个来恐吓她。
“低烧?”连翘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额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整个人觉得累,浑身使不上劲,最近真的太脆弱了一点,她以前没那么容易病的。
而且她可没忘记他昨晚说如果她敢病他就要带走琪琪的话,他是真的做得出来的,所以她只能乖乖地吃药。
早饭后才回归正题,有一件事他们昨天晚上还没有说清楚的,就是这次照片的事情。蒋凤麟虽然承诺了不会有事,可是连翘却不知道他是打算怎么解决的。
她的忧虑源自于她的母亲,让她领教到一片报道的杀伤力有多强,她不能让琪琪也冒这个险。
客厅的窗帘没有拉开,只有少许的阳光照射进来,连翘坐的位置背着光,她的表情晦暗不明,只听她踌躇地问:“照片……你是怎么处理的?”她要一个安心的回答。
如果昨晚以前蒋凤麟还不知道连翘在恐惧在抗拒什么,那如今也清清楚楚了,琪琪也是他的女儿,他断然不会将她们母女置于风口浪尖上。
“我已经把流出来的照片都买下了。”蒋凤麟这么说着,还没等连翘松了口气,他却又说,“只是这么做并不够,有人偷拍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想要杜绝这样的事情只有一个办法。”
连翘急急地问他:“什么办法?”
“你应该听说过危机公关,收了照片只是治标,可这件事关键还是治本,这样事情才能得到解决,本来昨天下午我就要跟你说的。”蒋凤麟放慢了语速,“我已经请了记者做专访,我打算主动对外公布我已经结婚,还有一个女儿。这样以后再有人拿照片出来,也不过是我们一家人的生活照,可以造成的影响很小。”
连翘一下子站起来,用一种“你疯了”的表情瞪着他,声音里含了怒气:“蒋凤麟,这才是你最终的目的吧?”
“在你眼里,现在的我除了不可信不可靠,可恶可耻以外,还是个不顾后果只会利用女儿的安危达到目的的卑鄙小人,是不是?”蒋凤麟昂起头睨着她,没刮胡子的他显得有些颓唐、丧气还有不甘,他揉了揉眉心,“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趁着稿子还没发,你来决定吧。”他只是因此而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她不得不回到他身边的理由。
不是这样逼她,她永远缩在乌龟壳里不肯出来,让靠近她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情。
此时的连翘有些茫然无措,他似乎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她,可是她又好像并没有第二个选择。
“蒋凤麟,你总是让我觉得,我走的都是死胡同。”连翘的一字一句都说得艰难,“你曾说过我在折磨你,可你何尝不是一样在折磨我?你明知道为了琪琪,我什么都愿意去做的!可是这样的你和我怎么能够结婚?我妈在天上看着呢,她不可能接受的,不可能……”
她想得头都要爆炸了,喉咙哽得死死的,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情绪崩溃已经超过了她能够承受的范围。
蒋凤麟猛地站起来,来到她的面前,逼她和自己对视,她别开眼不肯,他就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怀里重重吻了下去。指尖穿过她的长发,让她和自己贴合无间,唇齿相依,胡渣刺痛了她嫩薄的皮肤,带来酥麻的感受。
这个吻好像要毁天灭地那样的深沉。
他咬着她的唇低语:“如果会有报应,那就都我一个人承受好了!”
一切都交由他来赎罪,只求给他机会挽回。
连翘直到离开了蒋凤麟的公寓,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的,她说她想一个人考虑清楚,他就送了她回家。
可她知道这件事不可能考虑得太久,万一拖久了出了新的状况,到时候就不是蒋凤麟的问题,而是她的了。
琪琪还在苏琳那里,回来之前跟她通过电话,听声音就知道她们把她照顾得很好,苏琳家是在一个国企的旧职工大院里,虽然是老房舍,不过左邻右里的关系很好,孩子们又多,琪琪去那里不愁没人陪她玩。
总比在家里好,只有玩偶是她的玩伴,贺骏驰一离开,她就更寂寞了。
连翘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是贺骏驰,她犹豫了很久,才给他拨通了一个越洋电话。因为刚做完手术的关系,他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要在美国休养,古明芳也一直在那边陪着。
这次是贺骏驰本人接的电话。
“Hello?”久违的贺骏驰温和暖人的声音。
连翘低声说:“骏驰,是我。”
“小翘?”贺骏驰的语气带着一点点几不可察的上扬。
“怎么是你接电话,会不会吵到你休息的?”
“不会,我还睡不着,你呢,这个点数,吃过饭了吗?琪琪在幼儿园吧,不然也能跟她说说话……”手术的伤口每天都会疼,就算睡着了也时不时会醒,何况他一天到晚基本都躺着,也不分白天黑夜了,日子枯燥乏味得很。、
“她没有去幼儿园,在小姨家呢,发生了一点事情。”连翘欲言又止。
贺骏驰却紧张起来,连语气都变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你别急,注意身体。”连翘又觉得自己做错了,让一个病人担心不是更遭罪吗?
可既然说开了,她也只好继续说下去,贺骏驰就在大洋彼岸,透过电话静静地聆听,可听了以后,他又觉得只能聆听的自己很无用。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连翘把自己的苦恼都倒了出来。
贺骏驰刻意将语气放得更轻松:“无论你怎么选择,要不要搬,那房子都会是琪琪的嫁妆,不会跑的。”
连翘哭笑不得:“我是让你帮出主意的,不是来打趣我的。”
贺骏驰想了想才说:“其实我来美国之前,跟他见过一次面。”
“去见蒋凤麟?我知道,我还知道你还把家里钥匙给他了。”连翘最不能理解这点。
“和他谈了以后,我认为他能把你和琪琪照顾好。小翘,你或许该再相信他一次,他也许已经为你改变了。”
“你赞成?”连翘喃喃道。
“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幸福,其实你知道自己会怎么选,不过想我支持你而已。”贺骏驰叹了一声,他不敢说最了解连翘,可是她心里怎么想的,她一直装着的人是谁,他却很清楚,只是一直没有人递阶梯,让她从自我折磨的最深处走出来。
连翘咬唇说着:“凡人凡人,果然烦人。不说我的,说说你,最近身体恢复成怎么样了?我在想找个时间排队签证,去看你。”
“好得很,大老远的过来做什么?等我好了就回去了,虽然恢复得慢,不过还是在好转的,要不要让医生听听电话?”
“你又打趣我!就你和妈妈,我有些担心。”连翘有顾虑是很正常的事,贺骏驰的身体不好,古明芳的年纪又大了。
“你忘了,婉瑜也在,她最近到了新的律师事务所上班,不过有空也会来看看我的,而且我在这里还有其他同学呢!
“唐小姐?你们……”连翘迟疑了一下。
“我和你一样,未来有很多种可能,不是吗?”贺骏驰说得轻松。
让连翘也深信不疑,也许真的,贺骏驰和唐婉瑜会有重新开始的可能,所以他才鼓励她给机会蒋凤麟吧?
可是。
一挂了电话,贺骏驰一直忍着的感觉就再也藏不住了,甚至还来不及下床就对着地上备着的痰盂呕个不停。
这个术后反应一直没有好转,恢复得其实没有他说的那么理想。
本来在旁边削水果的唐婉瑜把东西一放,马上给他烫了热毛巾擦脸。
唐婉瑜自诩见过那么多的大场面,再没什么能够吓到她,可是还是在第一次见到贺骏驰呕吐的时候,差点慌了神。
贺骏驰却还能笑着安抚她。
“抱歉,我利用了你。”贺骏驰歉疚地看着唐婉瑜,眼神温柔,“让你再一次忍受我的自私。”
“为什么要隐瞒你的情况?或者我该这么问,你现在不告诉她的理由,和你当年不告诉我的理由,一样吗?”唐婉瑜忽然问他。
贺骏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样就够了……唐婉早已却对那段过往释怀,如果不是真正面对过,谁也不知道这个脑瘤病症的可怕,贺骏驰的“自私”不无道理。
“所以你不需要道歉,我怪你,是因为你没有告诉我真相,可是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当年先说分手的也是我,其实深究起来,还是我的不成熟负主要责任。”唐婉瑜说话很有她上庭的风格,“不过,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就答应我一件事。”
贺骏驰抬眼看她:“什么事?”
唐婉瑜笑了:“你要打起精神来,把病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