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汤姆·琼斯 上》(1)

第一章《汤姆·琼斯 上》(1)

敬献于财政委员会五委员之一,尊贵的乔治·李特尔顿大人[1]财政委员会委员大人:

当我请求把您的名字题写在这篇献词之前的时候,尽管您始终拒绝,我还是坚持要求这一权利,请您做这部作品的保护人。

先生,首先,这部作品得以动笔,就得归功于您的启发。我最初起意要写这样一部书,实际上正由于您的愿望。许多年过去了,您或许早已忘却这件事。但是您的愿望对我来说就是命令,它永存我的脑海,使我永志不忘。

其次,先生,假如没有您的帮助,这部历史恐怕永远也不会写成。对于这个说法,请您不要诧异。我无意于让您蒙上小说家稗官者流的嫌疑。我的意思只是,在我写作这部作品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您的接济使我得以衣食无忧。这一点是我必须提醒先生的,因为先生您对有些事情非常健忘。但是,对于这类事情,我希望我会比您记得更牢。

最后,此书之所以能写成今天这个样子,也多亏了您的教导。如果这部作品比任何别的作品更加鲜明地写出了一颗某些人所乐于称道的真正仁爱之心,那么无论是您的一般朋友,还是与您交情甚笃的知己,看了此书,谁会怀疑这种仁爱是从哪里描摹下来的呢?我相信人们不至于会恭维我说,这是以我自己为蓝本摹写的。人们必将承认,我所描写的两位[2](也是人间最仁爱善良、最受人敬仰的两位)是我的至交好友。如果人们这样看,我自己是不会在意的。本来,我有这两位挚友已经应该知足了,但虚荣心使我想添上第三位;这一位,不仅出身名门贵胄,而且在公私、内外的诸种德行方面,都堪称最伟大最高尚的人物之一。这就是贝得福德公爵[3]。但在我从心底里向贝得福德公爵给予我的恩赐发出感激之情的同时,请允许我提醒您,最初,正是您把我介绍给我这位恩人的。

那么,现在我恳求您接受这份光荣,使我这部书获得光耀,您又有什么理由来拒绝呢?您既然曾经那么热烈地称赞过这部作品,怎么会不好意思在其献词前面见到自己的名字呢。的确,先生,如果作品本身不曾使您对它的赞扬感到难为情,那么这里写的任何话都既不会也不应该使您感到不好意思。我决不会因为您曾称赞过这部作品就放弃使此书受您保护的权利。因为虽然我承认受恩甚多,但我并没有把您对我的作品的称赞计算在内。我深信,友谊在这方面不起什么作用,因为友谊既不能左右您的判断力,也不能伤害您的正直和公平之心。一个仇人的作品也随时能得到您的赏识,只要它名实相符;而假如您的朋友有了过失,他充其量只能指望您保持沉默,或者假如他受到的责难过于严厉,可以指望您为他稍稍缓和一下。

因此,我估量您之所以拒绝我这个恳求,可能是因为您不喜欢公开受到颂扬。我猜想您同另外两位朋友一样,也不愿听到别人哪怕是稍微提一提您的任何美德善行。您,就像一位大诗人[4]歌颂你们三位中的一位(其实他的称颂对三位都合适)时所说的:暗中行善事,羞于扬其名。

假如具有这种品格的人听到别人的颂扬,就像有的人听到责难一样,退避三舍,那么您担心您的品德在我的笔下会遭到损害,就不无道理了。如果一个人成为某作家的抨击对象,而他加给这位作家的损害同我受到的您的恩惠一样深重,他怎么能不害怕受到损害,如同您害怕受我赞誉一样呢?

再说,如果一个人明明知道自己曾为攻击者提供过攻击的口实,那么他对攻击的畏惧就会相应增加。举例来说,如果一个人整个一生的行事都可以作为讽刺的材料,那么一旦他落到他曾得罪过的作家笔下,自然会心惊胆战。现在,先生,如果我们拿这种情形来类比您憎恶颂扬的谦虚态度,您对我的害怕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但是,您应该相信我,我会永远把遵循您的旨意放在首要的位置,其次才会想到满足自己的愿望。这样一来,您就会同意满足我的这份奢望了。我要在这篇献词中给您一个确实的保证,我已经决心效仿所有献词作者的办法,不去考虑我的保护人身上有什么真正值得我写下来的东西,而是考虑他究竟乐意读到些什么东西。

开场白就到此为止。现在,我就郑重地把我几年来的劳动成果呈献给您。至于这部作品有没有可取之处,您本人早有判断。如果由于获得了您的好评,我就认为它可以重见于世,那也不能说出于虚荣,因为即便您称赞的是别人的作品,我也一定会完全同意您的见解的。相反,请允许我这样说,如果我觉察到这部作品有什么重大失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斗胆请求您的保护。

我所希望于读者的是,他们开始读我的作品时,见到我的保护人的名字就可以相信,他在书中不会遇到任何有伤宗教、有害道德和不符合谨严的礼法的内容,也不会遇到任何使最纯洁的眼睛感到肮脏的东西。恰恰相反,我在此郑重地宣誓,我将真诚地在书中竭力阐扬美德和善举,而您也曾欣然认为我已经达到了这个正当的目的。实际上,也只有在这一类书籍中,这种目的才能得到最准确的实现。因为一个模范人物就像一幅图画,其好处是不但可以成为人们视线的目标,而且还会引发我们的美感,这就是柏拉图所称道的道德所具有的明媚耀眼、掩饰不住的魅力。

在本书中,除了展示这种道德之美以吸引人们的向往之情外,我还试图用一种更强大的动力来促使人们向往道德,就是让人们相信,即便从实际的利益来考虑也应当去追求道德。为此,我在作品里表明了凭着恶行所得到的好处,绝不足以补偿内心所失去的真正的平静和快乐,而这平静和快乐乃是纯真和美德的天然伴侣;这好处也丝毫不足以补偿胸中由罪恶产生的恐怖和忧虑。其次,我还指出,一般来说,那些凭着不正当手段获得的东西往往一钱不值,而且因为其所采用的手段不仅卑鄙龌龊,并且也极不可靠,因此其所获得又往往极易失掉。最后,我竭力劝导人们,美德和天真是不会轻易被损害的,除非一个人轻举妄动,只有轻举妄动会把天真和美德引入欺诈和奸邪为它安排好的圈套中去。这是我最致力宣扬的一个教训,因为我觉得这个教训是人们最有可能听得进去的,还因为我相信,使好人变得谨慎要比让坏人变好容易得多。

为了达到这些目的,我在这部书中,用我所能有的一切才智和幽默,竭力以嬉笑和讽刺来使人们从他们沉溺其中的愚蠢和邪恶中挣脱出来。这件善事我究竟做得怎么样,还要请公正的读者们评判。但我先在这里提出两点要求:第一,请不要对这部书求全责备;第二,如果某些部分没有显示出我在别的部分所希图显示出来的那些优点,也请读者多多包涵。

先生,我不再向您唠叨下去了。我原来打算题几句献词给您的,不料却写成一篇序言。然而,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敢赞美您;为了做到不去赞美您,当我想到您的时候,我只有一个避开的法子,那就是:要么完全缄默不言,要么把我的意念转到别的题目上去。

我此处所写的这些,不仅没有得到您的同意,而且完全违反了您的旨意,因此我请求您宽恕。无论如何,请允许我以最大的敬意和最深的感激,以公开的形式宣称,我是受您恩泽最深、最顺从和最谦卑的仆人——亨利·菲尔丁

[1]乔治·李特尔顿(1709—1773),即李特尔顿男爵一世,英国政治家、作家。曾在伊顿公学学习,与菲尔丁同学,在物质上接济过菲尔丁。他是辉格党(自由党的前身)的重要人物,1755—1756年,任内阁财政大臣。他本人写过历史著作和诗歌。在文学上他曾资助菲尔丁和蒲伯。1748年推荐菲尔丁任伦敦威斯特敏斯特城区治安法官。同年菲尔丁在他的朋友桑德逊·米勒家参加宴会后,朗读本书手稿一部分,李特尔顿极为赞赏,广为宣扬。据说,他就是小说中沃尔斯华绥乡绅的原型之一。当时文人生活没有保障,在经济上不得不投靠国王或贵族,寻求保护和资助。被当作幕僚或食客的文人尊王公贵族为保护人。这种现象盛行于16世纪。随着报纸杂志的兴起,文人渐渐可以靠写作为生,到18世纪,这种风气渐趋衰落。19世纪,完全绝迹。

[2]指李特尔顿和艾伦(1694—1764),后者曾做过萨默塞特郡首府、著名温泉城市巴斯市邮政局局长,并任过巴斯市市长,因经营邮驿事业而致富。广做慈善事业,资助过一些作家,和诗人蒲伯有过交往。在菲尔丁发表小说《约瑟夫·安德鲁传》之前就对其进行资助,直至菲尔丁死后,对其家人仍有馈赠。菲尔丁把他的最后一部小说《阿米莉亚》献给他。有的研究者认为,本书中的沃尔斯华绥乡绅主要以他为原型。

[3]贝得福德公爵即约翰·罗素(1710—1771),英国政治家,曾任国务卿(1748—1751)、爱尔兰总督(1756—1761)等职。1748年,经李特尔顿推荐,罗素任命菲尔丁为伦敦威斯特敏斯特城区治安法官。

[4]指18世纪诗人蒲伯(1688—1744),下引诗出自他的《讽刺诗尾声:第一对话》第136行。诗中称赞的人即艾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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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琼斯: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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