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汤姆·琼斯 下》(10)

第二十二章《汤姆·琼斯 下》(10)

第七章

这部历史继续下去

沃特尔太太沉默了片刻,沃尔斯华绥先生忍不住先开口了:“太太,我感到很遗憾,因为就从我这些年来所听到的情况看,您大大地——”“沃尔斯华绥先生,”她打断他,说,“我知道我曾经犯过许多错误,但忘恩负义却不在其中。我永远不能而且也不会忘记您那番好心,我承认我自己是很不配的。不过,我请求您现在暂且先别责备我,因为我是来告诉您有关那个年轻人的一件十分重要的事的,也就是您把我娘家的姓琼斯给了他的那个人。”

“这么说来,”沃尔斯华绥说,“难道我真的因为不明真相而错罚了一个无辜者,就是刚才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个人吗?难道他真的不是那个孩子的生身之父?”“他的确不是的,”沃特尔太太说,“先生,您也许还记得,当初我曾经对您说过这样一句话:终有一天您会了解真相的。我承认,我本来应该更早一些告诉您这件事的实情,我这种严重的失职一定给您造成了很大的痛苦。说老实话,我也没有想到做这种说明有多么必要。”“那好,太太,”沃尔斯华绥说,“就请您往下说吧。”“先生,您一定还记得,”她说,“有一个叫萨默尔的年轻人。”“是的,我记得的,”沃尔斯华绥大声说,“他是一位学问渊博、道德高尚的牧师的儿子,我和那位牧师的交情很深。”“看来事情确实是这样,”她说,“因为我相信是您把那年轻人培养成人的,是您供他上大学的。我想,他大学毕业后就到您府上来住了。我必须说,太阳底下再也没有比他更英俊的人了。他不但是我生平见到过的最漂亮的男子,而且又那么文质彬彬,那么聪慧机智,那么有教养。”“可怜的年轻人哪,”沃尔斯华绥说,“一点也不错,可惜他死得实在太早了。可是我决不会想到他会背起这种罪名,因为我已经看出来了,您是要告诉我,萨默尔就是您那孩子的生身之父。”

“先生,说实话,”她回答道,“他不是。”“怎么?”沃尔斯华绥说,“如果不是的话,您前头这段开场白是什么意思?”“那是为了讲一件跟我有关的事,”她说,“这事命中注定要由我向您讲述。啊,先生,请您准备听一件使您吃惊同时也会使您难过的事情吧。”“你就说吧,”沃尔斯华绥说,“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罪过,我问心无愧,所以也不怕你讲出什么来。”“先生,”她说,“这位萨默尔先生,您朋友的儿子,由您资助完成了学业,像您的儿子一样在您府上住了一年后,生天花病死了。您因为疼爱他,为他的死哀伤流泪,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似的埋葬了。先生,这位萨默尔就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什么?”沃尔斯华绥说,“你这话岂不是自相矛盾吗?”“并不是自相矛盾,”她回答说,“他的确是孩子的父亲,但孩子却不是我生育的。”“你可要小心,太太,”沃尔斯华绥说,“千万不要为了躲避罪责,再犯了欺骗撒谎的罪。你不要忘了,冥冥中有一位神灵,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在他的宝座前面撒谎,只能是罪上加罪。”“先生,”她说,“实实在在,我不是这孩子的母亲。就是把全世界都给我,我现在也不能把自己看作他的母亲。”“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沃尔斯华绥说,“如果能发现事情是另外一个样子,不像我现在所认为的,我会和你一样高兴的。不过,请不要忘记,当年是你本人亲口向我招认的。”“我向您招认的只是我用这双手把婴儿放在您的床上,”她说,“那是不错的。可我是依照婴儿的那位母亲的吩咐这么做的,事后招认也是她吩咐我的。我自己由于她的慷慨,为保守这个秘密以及自己承受的耻辱而获得了丰厚的报酬。”“这个女人究竟是谁?”沃尔斯华绥问道。“我真害怕说出她的名字来。”沃特尔太太回答说。“从您刚才的铺垫和准备来看,我猜想她一定是我的一个亲属。”沃尔斯华绥大声说。“她确实是您的一个很近的亲属。”听到这话,沃尔斯华绥打了一个冷战。沃特尔太太接着说:“先生,您不是有一个妹妹吗?”“有个妹妹!”他大惊失色,重复着。“正如上天确有真理一样,”她大声说,“您的妹妹就是您在床上发现的那个孩子的生母。”“这是可能的吗?啊,我的天哪!”沃尔斯华绥大声嚷叫着。“先生,请您别着急,”沃特尔太太说,“我要把这件事的全部经过讲给您听。就在您离家去伦敦以后,有一天,白丽洁小姐到我母亲家去了,说,她听人讲起我的品格不同寻常,因为我有学问,比那一带所有年轻女人都有见识。她就是这样夸奖我的。然后她叫我到您那所大宅子里去陪她,让我读书给她听。她对我的朗读非常满意,待我也很好,送了我许多礼物。最后,她就问我能不能为她保守一个秘密,我给她的答复使她特别满意。最后,她先把她的房门锁上,把我领进内室,同样又把门锁上。她说她将要告诉我一件不但关乎她的名誉,并且因而也关乎她的性命的大事,以此来证明她对我的忠诚可靠是完全信赖的。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会儿,沉默了好几分钟,其间不停地擦眼泪,然后问我是不是觉得我的母亲也值得信赖。我回答说,我可以用生命来担保她是忠实的。随后,她就向我吐露一个郁结在她心头的重大秘密,我相信她向我吐露这件事时的痛苦,比后来她在分娩中所受的痛苦大得多。当时我们就订好计划,她分娩时由我和我母亲服侍,事先就把威尔金斯太太支走,后来白丽洁小姐正是按照这个计划把她派到多塞特郡最偏僻的地方调查一个仆人的品行去了。分娩前将近三个月的时候,小姐就把自己身边的女仆都辞退了,只留下我一个,用她的说法是先让我试试工,后来她又对外界说,手脚不够灵巧,不大合用。这些话以及其他类似的话,都是故意散布出去的,为了避免日后我把孩子认下来时,威尔金斯太太会起疑心,因为小姐觉得人们绝不会相信她会恶言恶语伤害一个她托付了如此重大机密的女人。您当然也明白,我忍受这一切耻辱,后来得到了丰厚的报酬,再加上我知道各种原因,所以我是很觉得满足的。说老实话,白丽洁小姐最怀疑的不是别人,正是威尔金斯太太,这并不是说她对那位管家婆怀有什么恶意,她只是觉得威尔金斯太太是不能保守秘密的,尤其不会对您保守秘密;因为我多次听白丽洁小姐说,要是威尔金斯太太杀了人,她也准会跑来报告您的。最后,期待的日子终于来了,威尔金斯太太被派了出去,本来一个星期前她就已经准备停当,但小姐却找了这样那样的借口,让她推迟行期,免得她回来得太早。然后,孩子生下来了,在场服侍的只有我和我的母亲,并且由我母亲把孩子抱回自己家,偷偷地养到您回来的那天晚上。我遵照白丽洁小姐的吩咐,把孩子送到您发现他的那张床上。从那时候起,一切的怀疑都被您妹妹化为乌有。她十分巧妙地装出对孩子很讨厌的样子,好像她对孩子表示的任何关怀,都是出于对您的顺从。”

沃特尔太太一再宣称,她说的一切全都是实情,最后她说:“先生,您终于认出您的外甥来了。我相信,您从此以后一定会以外甥对待他的。我也毫不怀疑他在您的外甥的名义下,一定会为您增光,使您得到慰藉。”

“太太,”沃尔斯华绥说,“我想不用说您也知道我对您所告诉我的这些多么震惊。我觉得您绝不会也不可能把这么多情节凑在一起当作一个谎言的证据。我承认我现在想起几件和萨默尔有关的事,那时候我有这样一种感觉,觉得我妹妹对他有好感。我向她提过这一点,因为我很看重那个年轻人,为了他本人以及他父亲的缘故,我都会很高兴他们结为夫妇的。但是她对我这种刻薄的怀疑(这是她的说法儿)表示极大的鄙夷,所以后来我就再也没有提起。天哪!真的,上帝对万事万物自有安排。不过,我妹妹带着这个秘密离开人世,是最不应该的。”“这一点您可以相信,”沃特尔太太说,“她可郑重其事地表示过相反的意图。她经常对我说,她打算有一天把这件事告诉您。她还说,她的计谋一点破绽也没有露出来,您无须劝说就自己喜欢上孩子,她感到非常庆幸。这样一来,她暂时就没有必要向您坦白这个秘密了。啊,先生,要是小姐还健在,看到您把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当作流浪汉赶出大门,而且,要是她仍然活着,听到您聘请律师控告他并没有犯过的杀人罪的话——请原谅我,沃尔斯华绥先生,我不得不说,这样做是无恩无义的!真的,您受了什么人的欺骗。琼斯先生绝没有您想的那么坏。”“确实不错,太太,”沃尔斯华绥说,“对您讲这些话的人,无论他是谁,准是他把我欺骗了。”“不,先生,”她说,“我不想叫人误会我的意思。我决不敢说您做错了什么事。来找我的那位先生也没有提出那样的意思。他把我当作费兹帕特利先生的妻子了,他只是说,要是我的丈夫死在琼斯先生手里的话,有一位高贵的绅士愿意资助我打这场官司,花多少钱都行;还说那位绅士很清楚我需要对付的是怎样一个歹徒。我是从这位先生那里才知道琼斯先生是谁的。这位先生姓道林,据琼斯先生对我讲,他是您府上的财产总管。我是在意外的情况下知道他的姓名的,他本人一直拒绝告诉我,可是帕特里奇第二次到我住处来时碰见了他。帕特里奇以前在索尔兹伯里认识道林先生。”

“那么,这位道林先生告诉过你,”沃尔斯华绥脸上露出十分诧异的神情问,“说我要资助您打这场官司吗?”“没有,先生,”她回答说,“我决不能胡乱冤枉他。他只说有人会出钱资助,可是并没有提名道姓。不过,先生,根据种种情节来看,除了您我想不出旁的人,这一点得请您原谅。”“太太,”沃尔斯华绥说,“其实,根据种种情节来看,我深信这准是旁的人。天哪!最深藏不露的恶毒勾当有时会以多么出人意料的方式暴露出来呀!太太,我可不可以请求您在这儿待一会儿,等一等您提到的那个人。我想他随时都可能来的。而且他也许已经在这所房子里了。”

于是,沃尔斯华绥先生走到门口,打算喊仆人过来。正在这时,走进来一个人,但不是道林先生。究竟是谁,我们在下一章里将会见到他。

第八章

仍然继续下去

进来的这位先生不是别人,正是魏斯顿乡绅。他一见到沃尔斯华绥先生,一点也不顾及有沃特尔太太在场,立刻就大声嚷叫起来:“我家里真是搞得热闹啦!搅成了一锅粥了!真是少有的事,可是到底叫我给碰上了。谁要是再养闺女,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怎么回事呀,我的好街坊?”沃尔斯华绥问。“出了大事了,”魏斯顿回答说,“我还以为她回心转意了呢。不只是这样,她还答应完全按照我的意思办,而我也以为只需要请个律师办办手续,就万事大吉了呢。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原来这个小婊子一直在跟我耍心眼儿,偷偷跟你家那个小杂种通着信哪。就是为了这个丫头的缘故,我跟我妹妹刚刚吵了一架。她后来派人给我送来个口信,于是,我就吩咐人趁她睡觉的时候搜查了她的衣袋。你瞧,就搜出这封信来,下面署的是你家那个杂种的名字。我连一半也读不下去,我没有那个耐心,简直比撒坡尔牧师的说教还长。不过,我看得很清楚里头说的没别的,全是爱情,当然,他还能谈出什么别的东西!我又把她关进屋里了,除非她答应立刻出嫁,否则,明天一早她就得给我滚回乡下去。从此以后我就把她一天到晚关在阁楼里,叫她一辈子在那儿吃面包喝白水。像这样的臭丫头,她的心碎得越快越好。可是,看来她那颗心结实得很呢。她有得活呀,不把我折磨死了绝不算完。”“魏斯顿先生,”沃尔斯华绥回答说,“你知道我一向反对使用暴力强迫。你曾经亲自答应过我绝不使用的。”“哼,那没错,”他嚷道,“不过,我的条件是不使用暴力她也同意。见鬼!难道我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不能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吗?况且,我这还不都是为他好?”“那么,我的好街坊,”沃尔斯华绥说,“要是你同意的话,我很愿意去劝劝你家小姐。”“你真的愿意?”魏斯顿说,“那你可就太帮忙了,太够街坊的意思了。也许你比我有办法,因为实话对你说,她对你的意见是非常尊重的。”“那么,先生,”沃尔斯华绥说,“请你回去把小姐放出来吧,半个小时之内我就会去看她的。”“不过,”魏斯顿说,“要是她这会儿跟人跑掉了呢?道林律师对我说,不能指望那小子上绞刑架了,因为他打伤的那个人没有死,而且会好起来的。他认为琼斯马上就会出狱的。”“他为什么跟你说这种话,”沃尔斯华绥说,“难道是你雇他去调查这个案子的?”“不是我,”魏斯顿回答道,“刚才是他主动向我提起的。”“刚才?”沃尔斯华绥嚷道,“那么你是在哪儿见到他的,我很想找到道林先生。”“哦,如果你现在到我家去,就可以见到他。今天早晨有几个律师要到我家聚会,讨论一件抵押品的事。哼,我又得损失两三千英镑,准是那个老内廷盖尔先生捣的鬼,这家伙看上去可是老实巴交的。”“那么,先生,”沃尔斯华绥说,“半个小时之内我就能和你见面。”“我求求你最好听一回傻子的劝告,”乡绅大声说,“千万别使用温和的手段同她打交道,记着我的话:那样做不顶事。我早就试过那种办法了。非把她吓住不可,没有别的办法。告诉她我是老子;还有,让她知道不听父亲的话是极大的罪过,死后要受到下地狱的惩罚。然后对她说,我要把她关在阁楼里一辈子,叫她只靠面包和白水过日子。”“我一定尽力而为,”沃尔斯华绥说,“因为我最盼望的事就是把这位可爱的人娶到我家里来。”“这丫头当个儿媳妇倒是很不错的,”乡绅嚷道,“一个人走得越远,遇上的饭菜可能越糟糕。虽然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还是可以这么说她。而且,只要她听我的话,我敢说,在方圆一百英里内再也找不出一个像我这么疼爱女儿的父亲了。不过,我看你跟这位太太还有事情要办,那么我就回去等你吧。失陪了,失陪了。”

魏斯顿刚走,沃特尔太太就说:“先生,看来这位乡绅一点也不记得我的长相了。沃尔斯华绥先生,我想您刚才一定也没有认出我来。从您好心对我进行那次忠告以后,我的变化太大了,要是我能照您劝我的那样去做,我本来会幸福的。”“确实如此,太太,”沃尔斯华绥喊道,“当我听说您走的是相反的一条路时,我非常担忧和难过。”“先生,”她说,“我被一个非常恶毒的骗局给毁掉了。您要是了解了实际情况,尽管我不敢希望我在您眼中是完全清白的,但至少会减轻我的罪名,引起您对我的怜悯。眼下您没工夫听我讲整个过程,不过请您相信这一点:我是被人用最庄严的婚娶诺言欺骗了的。而且,在上帝眼中,我和那人就等于结了婚。因为,关于这个问题,我在读了许多书以后,深信那种特定的仪式只不过是为了使婚姻在法律上获得认可所必需的手续罢了,它只具有在尘世授予女方以妻子特权的便利。可是一个女人私下里经过山盟海誓,并且对她所委身的男人一直是忠实的,那么无论世人把她称作什么,她的良心都是不能受到谴责的。”“太太,”沃尔斯华绥说,“你这样误解滥用你的学问,我很难过。说实在的,您的学问要是更渊博一些,或者您干脆一直处于愚昧无知状态,也许倒好一些。但是,太太,我担心您犯的罪过还不止这一件。”“我向您郑重保证,”她说,“他在世的时候,也就是在十几年中,我没有犯过什么罪过。而且,请您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一个女人,名誉扫地,孤身一人,一无所有,那她还有多大力量,还有什么办法?即使她真心诚意迫切希望回到正道上来,世上那些好心人肯容许一只迷途的羔羊这样做吗?要是我有能力的话,我是会往正道上走的。但是穷困把我赶到沃特尔上尉的怀抱里了。尽管直到现在我们也还没有举行婚礼,我却像妻子一样跟他同居许多年,跟了他的姓氏。我和沃特尔先生在沃斯特城分手,他开拔去打叛军去了。后来,我碰巧和琼斯先生相遇,他把我从一个歹徒手里救出来。他确实是一个最可敬的人。我相信像他那样年轻的青年人,没有比他更不爱犯拈花惹草的小毛病的了,在品德方面赶得上他二十分之一的人也不多。不管他犯了什么样的过错,我深信他现在已经下定决心,永不再犯了。”“但愿如此,”沃尔斯华绥大声说,“而且我希望他坚持下去。我还必须说,关于您自己,我也抱着同样的希望。我同意您的说法:在这类事情上,世人往往过于冷酷无情,不大愿意给予怜悯。但是时间,以及坚持不懈的努力总会使他们产生怜悯之心。因为尽管世人并不像上帝那样乐于接纳悔罪的人,但是只要不断努力,改正错误,终究会得到世人的怜悯。沃特尔太太,这一点我可以向您担保,只要我觉得您这美好的愿望是真诚的,我就一定尽最大的力量,帮您实现。”

于是,沃特尔太太跪倒在他面前,泪如泉涌。对他的慈悲为怀,一再表示感激。这种慈悲,正像她说的,更含有神性的味道,而不只含有世人的气息。

沃尔斯华绥把她扶起来,神态和悦地用一切他所能说的最温柔的话来安慰她。这时,道林先生走进来,把他的话打断了。道林先生一进门,看到沃特尔太太,大吃一惊,显出很尴尬的样子。但他马上尽力镇定下来,说有急事必须赶到魏斯顿先生的住处去商议,不过,他觉得应该过来把律师们对于他上次提到的那桩案子的意见向沃尔斯华绥先生通报一下。律师们认为,拾金而昧,据为己有,不能以刑事案件起诉,但是失主仍然可以要求偿还被侵占的财物,如果陪审员们认定钱财确属原告,可以判令归还。

沃尔斯华绥先生对这番话没有作答,却先把房门闩上,然后神色严峻地走到道林跟前,对他说:“先生,不管你多么忙,也先得回答我几个问题。你认识不认识这位太太?”“先生,这位太太?”道林踌躇了一会儿才回答说。于是沃尔斯华绥用极其严肃的口吻对他说:“你听着,道林先生,你要是珍视我对你的倚重,或者说你要是把在我手下多服务一小时看得比较重的话,那就请你不要含糊其词、模棱两可,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你认识不认识这位太太?”“认识的,先生,”道林说,“我曾经见过这位太太。”“在哪里?”“在她自己的寓所里。”“你到那里干什么去了,先生?是谁派你去的?”“我是去,先生,我是去调查,先生,琼斯先生的事的。”“谁派你去调查他的事的?”“谁?当然是卜利非先生派我去的呀。”“那么,关于那件事,你是怎么同这位太太谈的?”“先生,原话我可是想不起来了。”“太太,您愿意帮助这位先生回忆一下吗?”“他对我说,先生,”沃特尔太太说,“要是我的丈夫死在琼斯先生手里的话,有一位高贵的绅士愿意资助我打这场官司,出多少钱都行,那位绅士很清楚我需要对付的是怎样一个歹徒。我完全可以赌咒发誓,这就是他的原话。”“这是你说过的话吗?先生?”沃尔斯华绥问。“我不能一字不差地都记在脑子里,”道林大声说,“但是我相信基本意思是这样的。”“是不是卜利非先生吩咐你那么说的?”“先生,我当然不会自动到那里去的,在这类事情上我也不会随便超出我的授权范围。如果我那么说了,我一定是那么理解了卜利非先生的指示。”“你听着,道林先生,”沃尔斯华绥说,“当着这位太太的面我向你承诺,在这件事情上凡是你按照卜利非先生的指示所做的一切,只要你现在对我绝对说实话,我都一概予以宽恕。因为我相信你刚才说的,关于这件事情,你如果没有得到指示,绝不会自己去活动。那么,派你到阿尔德斯盖特盘问那两个家伙的也是卜利非先生吗?”“是他派我去的,先生。”“那么,那次他给你的指示是什么?你尽可能回想一下,并且尽量把他的原话告诉我。”“哦,先生,卜利非先生派我去找亲眼看到那场决斗的证人。他说,他怕琼斯先生或者他的一些朋友会把那些人收买了。他说,血债必须用血来偿还。不但窝藏杀人犯的人,就连那些没有尽一切力量使杀人犯受到法律制裁的人,也是同样犯了罪的。他说,他看出来您也很想叫那个歹徒受到法律的制裁,只不过您不便自己出面罢了。”“他是这么说的?”沃尔斯华绥问。“是的,先生,”道林大声说,“世上除了您,为别的任何人我都不应当把事情搞得超过分寸。”“什么样的分寸,先生?”“什么分寸?”道林嚷道,“我决不愿意让您认为我犯了教唆人去做伪证的罪过。不过,做证有两种方式。因此,我告诉他们,如果对方表示给他们什么好处,一定要一概拒绝;我并且向他们保证,只要他们老老实实讲真话,就绝不会失去什么的。我还说,据我们所知,是琼斯先动手袭击那位绅士的;事实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就应该这样讲。我确实暗示过他们绝不会失去什么的。”“我认为,你确实做得够分寸了。”沃尔斯华绥嚷道。“不,先生,”道林回答说,“我相信我并没有要他们捏造什么谎言哪!而且如果不是一心为您效劳,我也不会那么说的。”“我相信你不会以为那样做是在为我效劳,”沃尔斯华绥说,“要是你知道这位琼斯先生是我的亲外甥的话。”“先生,”道林说,“对于我认为您在有意隐瞒的事,我觉得如果去注意的话,是不合乎我的身份的。”“噢!”沃尔斯华绥嚷道,“这么说,你是知道的了?”“啊,先生,”道林说,“既然您要我讲出事情的真相来,那么我就讲了。先生,我确实知道这件事,因为这差不多是卜利非太太临终之前所说的最后几句话,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她床旁边,她把那封信交给我,我后来把信交给了您。”“什么信?”沃尔斯华绥嚷道。“先生,就是我从索尔兹伯里带回来的那封信哪,”道林回答说,“我把它交到卜利非先生手中了。”“噢,天哪!”沃尔斯华绥叫道,“我妹妹讲了些什么话?她对你说了些什么?”“她握着我的手,”道林回答说,“在她递给我那封信的时候,这样说:‘我几乎不知道我都写了些什么。告诉我哥哥,琼斯先生是他的外甥——他是我的儿子——愿上帝赐福给他。’说完,她就向后倒下去,仿佛要断气的样子。我马上喊人进来,可她再也没有对我说什么,几分钟以后就去世了。”沃尔斯华绥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眼睛望着屋顶,然后转过身来问道林:“那么,你为什么不把他的遗言转告给我?”“大人,”道林回答说,“您一定还记得,当时您正卧病在床啊。我又忙得不可开交,您知道我总是那么忙的。我就把信交给卜利非先生了,遗言也托他转达。他答应两样都带到,后来他对我说已经转达了;他还对我说,您一方面为了爱护琼斯先生,一方面为了顾全您妹妹的名誉,打算对外不提这件事。因此,要不是您先对我提起,我觉得我无论对您,还是对其他任何人,都是没有权利去谈它的。”

我在别的地方已经指出过,一个人是有可能用真话来撒谎的,当前的情形就是如此。道林刚才转述给沃尔斯华绥先生的那些话,卜利非确实对他说过,但是卜利非并没有骗他,他也不认为能骗得过去。实际上,促使道林严格保守这个秘密的,是卜利非对他许下的诺言。现在,道林清楚地看出卜利非已经没有能力兑现他所许诺的一切了,因此觉得还是坦白出来为妙。而且沃尔斯华绥先生许下了予以宽恕的诺言,再加上他又提出了警告,他的口气和神情,以及他事先所了解的情况,这一切迫使道林说出真相,更何况事情来得很突然,他事先没有防备,来不及琢磨出一些支吾之词。

看来沃尔斯华绥对道林这番叙述很满意,他叮嘱道林要严守秘密,然后亲自把那位先生送出门去,免得他遇到卜利非。这时候,卜利非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正为最近成功地欺骗了舅舅而高兴,压根儿没有料到这期间楼下发生的一切。

沃尔斯华绥转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了米勒太太。她脸色惨白,惊恐异常地对他说:“啊,先生,我看见那个邪恶的女人跟您在一起,您一定都知道了。但是请不要为这件事就抛弃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您想,他并不知道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哪。用不着您对他更狠心了,单单是这个发现恐怕就能使他难过死的。”

“太太,”沃尔斯华绥说,“我刚刚听说的一件事叫我吃惊极了,我真没法儿一时跟您讲明白。不过,请跟我来吧。米勒太太,我确实有个惊人的发现,您马上就会知道的。”

这个可怜的妇人跟他走进屋,浑身不住地颤抖。这时,沃尔斯华绥走到沃特尔太太跟前,握住她的手,然后转过身来,对米勒太太说:“这位太太为我做了多么大一件好事呀!米勒太太,您曾千百次听到我把那个年轻人——您是他多么忠实的朋友哇——称作我自己的儿子。当时我一点也没想到他真的是我的亲属——太太,您的这位朋友是我的外甥。他是多年来在我怀里哺养大的那条邪恶的毒蛇[1]的同胞兄弟。这位太太会亲自告诉您全部事实,以及那个青年是怎么被误认作是她的儿子的。不错,米勒太太,我深信琼斯是受了冤屈,我被人蒙蔽了——骗我的是您早就怀疑是个坏蛋的那个家伙。您的怀疑是很对的,的的确确,他是个万恶的坏蛋。”

米勒太太感到太欢快了,极度的喜悦竟使她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如果不是为友情流出的两行热泪及时救了她的话,即便不死,她也会失掉知觉的。最后,等她从狂喜中勉强恢复了说话能力的时候,就这样嚷道:“这么说来,亲爱的琼斯先生就是您的外甥,而不是这位太太的儿子吗?您的眼睛终于睁开,看出他的真实面目来了!那么,我就可以活着看到他享受他应该享受的幸福了吗?”“他确实是我的外甥,”沃尔斯华绥说,“其他方面我希望也都如您所愿。”“发现这件事的真相都是因为这位太太的帮助吗?”米勒太太嚷道。“是呀,这要归功于她的帮助。”沃尔斯华绥说。“噢,那么,”米勒太太跪下来大声说,“愿上帝把最祥瑞的福泽洒满她的全身。不管她有过多少罪过,单凭这一件善行就足以使她完全得到宽恕!”

随后,沃特尔太太告诉他们说,琼斯不久就能获释,因为一位贵族正陪着外科大夫去见当初下令关押琼斯的那个法官,为的是证明费兹帕特利先生已经脱离危险,他的囚犯应当获得自由了。

沃尔斯华绥说,他要等到回来才能和外甥相会,他到时候会非常高兴的。但是现在他有点重要事情,不得不出去一趟。然后他吩咐仆人替他喊来一顶轿子,就和两位太太告别了。

卜利非先生一听说吩咐雇轿子,急忙跑下楼来伺候他舅舅,这类礼数他是从来不会欠缺的。他问舅舅是不是要出门,这是问一个人到什么地方去的有礼貌的问法。对这个问题沃尔斯华绥没有回答。卜利非又说他想知道舅舅什么时候回来,沃尔斯华绥仍然没有理睬他。直到快上轿的时候,沃尔斯华绥才转过身来对他说:“你听着,先生!在我回来之前,你把你母亲临终前写给我的那封信给我找出来。”说完,他就走了,把卜利非撂在那儿。现在,卜利非的处境,只有将要上绞刑架的人才会羡慕。

[1]见《伊索寓言·农夫与蛇的故事》。

第九章

仍旧继续下去

沃尔斯华绥利用坐在轿子里的工夫,读了魏斯顿交给他的琼斯写给索菲娅的信。其中有些话谈及他本人,读后使他感动得热泪盈眶。最后,他来到魏斯顿先生下榻的地方,会见了索菲娅。

寒暄过后,两人就各自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其间,奉父命来见这位客人的索菲娅坐在那里摆弄着手中的扇子,举止和神情都惶惑不安。最后,自己也不免有些尴尬的沃尔斯华绥这样开口了:“魏斯顿小姐,我担心由于我的一家人不知分寸,给您造成不少的困扰,我可能也大大地助长了这事,但这并非我的本愿。小姐,您可以相信,假如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门亲事不合小姐的意愿,我决不会叫您受这么长时间的罪。因此,我希望您不要以为我这次登门拜访是要就这件事提出进一步的请求,给您找更多的麻烦,正相反,我这次来的目的是让您彻底摆脱那门亲事的。”

“先生,”索菲娅有些腼腆也有些迟疑地说,“您这样做真是再仁厚不过,再慷慨不过了,我觉得这种举动,除了沃尔斯华绥先生,别人是做不出来的。既然您好意提到这件事,那么恕我直说,它确实给我带来很多苦恼;我因为这件事,受到家父的虐待,而在这桩不幸的事件发生以前,他一直是一位最慈祥、最疼爱女儿的父亲。我深信,以您那样的仁厚和善良,绝不会因为我拒绝了您外甥的求婚而憎恨我。人不能左右自己的好恶。不管他有怎样的优点,我也不能强迫自己对他产生好感。”“我可以断然对您说,最可爱的小姐,”沃尔斯华绥说,“您放心,即使是我自己的儿子,我又对他极为看重,我也决不会为这件事生您的气。小姐,您说得很对,人是不能左右自己的好恶,别人更不能来操纵。”“啊,先生,”索菲娅说,“世人没有不知道您为人善良、伟大和仁慈,您说的每一个字都证明您当之无愧。我对您说实话,如果我没有看到将来必然会遭到悲惨的命运,我是决不会违抗父命的。”“小姐,我真心诚意地相信您所说的话,”沃尔斯华绥回答说,“并且衷心祝贺您行事审慎,有先见之明。您这次的正当抗婚,确实使您避免了一场悲惨的命运!”“沃尔斯华绥先生,”她大声说,“您讲的这些是那么体贴人,很少人能够做到这一点。不过,依我看来,如果我们对一个人毫无感情可言,那么同这个人在一起生活肯定会苦恼不堪。如果我们意识到一个人有可取之处,只是自己不能爱他,这种痛苦说不定还要增加。假如我嫁了卜利非先生的话——”“小姐,请原谅我打断您,”沃尔斯华绥回答说,“这一种假设我连听一听都不能容忍。魏斯顿小姐,请相信我的话,我衷心地为您庆幸,庆幸您逃脱了这场厄运——我已经发现,这个可恶的家伙——正是由于他您才受到令尊的种种残酷迫害的——原来是一个歹徒。”“哦,先生!”索菲娅大声说,“您一定会明白,您这话使我非常吃惊。”“小姐,我也是非常吃惊的,”沃尔斯华绥说,“全世界的人也都会吃惊的——可是我告诉您的是实情。”“我深信不疑,”索菲娅说,“沃尔斯华绥嘴里说出来的,除了实情,不会有别的——可是,您说‘已经发现’——但愿一切恶行都能被发现出来。”“过不多久,您就会知道事情的经过了,”沃尔斯华绥大声说,“这会儿,咱们不要再提这个令人憎恶的名字了——我另外有一件重大的事情要向您提出来。啊,魏斯顿小姐,我知道您有千种美德,我也不愿轻易放弃和您结为亲戚的愿望——小姐,我有一个近亲,这个年轻人,我相信他在品格上和那个家伙正好相反,而我要给他的产业和我本来打算给那个家伙的一样多。小姐,我可不可以请求您接见他一次?”索菲娅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沃尔斯华绥先生,我应该跟您完全赤诚相见。您的为人和您刚才对我的这番深厚情谊,都要求我这样做。我已经下定决心,目前决不顾及任何人的这种请求。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重新获得我父亲的爱,继续为他操持家务。我希望您帮助我实现这个愿望。先生,我,以及一切结识过您的人都体验过您的仁慈和善良;凭这一点,我请求您,我哀求您,不要刚刚把我从一个火坑里救出来,却又让我陷入另一种同样痛苦而又毫无好结果的火坑中。”“魏斯顿小姐,”沃尔斯华绥说,“那种事我是决不会做的。如果您真的这么下定决心了,那么,无论我那位亲属会多么痛苦,他也只好忍受这份失望了。”“沃尔斯华绥先生,”索菲娅回答道,“听您这样说,不禁让我觉得好笑。这个人我并不认识,因而他也不会熟悉我,他怎么会受到痛苦的折磨呢。”“对不起,亲爱的小姐,”沃尔斯华绥大声说,“我现在担心的倒是他和您太熟悉了,以至他今后不能安宁地生活下去。凡是男人对所爱的女人所能有的真诚、强烈、高尚的情感,我深信,我这个不幸的外甥都有,他正是用这样的情感来爱着魏斯顿小姐的。”“您的外甥!”索菲娅回答道,“沃尔斯华绥先生,这可真是太奇怪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您还有一个外甥。”“小姐,”沃尔斯华绥大声说,“您所没有听说过的只是他是我的外甥这个事实,而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他就是琼斯先生,就是爱了您多少年的琼斯先生!他,就是我的外甥。”“啊,琼斯先生,您的外甥!”索菲娅叫起来,“这是可能的吗?”“小姐,他的确是的,”沃尔斯华绥回答道,“他是我亲妹妹的儿子——我永远要承认这一点,而且我这样做决不感到耻辱。我倒是更为过去对他的态度感到耻辱,可是我过去对他的高贵品质正如我对他的身世一样无知。真的,魏斯顿小姐,以前我对他太残酷了——确实如此。”说到这里,这位好心人擦了擦眼泪,又沉吟了片刻,接着说:“没有您的帮助,小姐,我永远也不能把他所遭受的一切痛苦弥补过来——请相信我,最可爱的小姐,我绝对是十分重视这次的提亲,才会向尊贵的小姐开口。我知道他犯过错误,但是他内心深处是充满了善良的。相信我,小姐,他的心地确实是这样的。”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好像在等待答复。沃尔斯华绥这番突如其来的令人吃惊的话使索菲娅的心情很激动。她神志恢复过来一些之后,才这样回答道:“先生,看来您为这一发现感到非常高兴,我向您表示衷心的祝贺。我丝毫不怀疑,您将从这一发现中得到您自以为必然会有的一切快乐。这个年轻人肯定具有无数的优良品质,这就足以保证他今后一定会好好侍候您这样一位舅舅。”“小姐,”沃尔斯华绥说,“我希望,他也具有足以使他成为一个好丈夫的品质——要是像您这样一位小姐愿意屈尊俯就的话,我相信,他一定是所有男子中最全心——”“沃尔斯华绥先生,”索菲娅回答说,“请您一定要原谅我,我实在不能考虑这种请求。我深深相信琼斯先生有很多优点,但是我永远也不会把他当作我的未婚夫来接待——我凭人格起誓,我永远也不会的。”“对不起,小姐,”沃尔斯华绥嚷道,“从魏斯顿先生对我说的情况看来,您这样的表示可叫我有些吃惊——如果那个年轻人曾经荣幸地得到过您的好感的话,我希望他没有做出过什么事使他失掉您的好感——也许有人在您面前误解冤枉了他,就像有人在我面前做的那样。同一种恶意也许到处都能中伤他的——请您相信,他绝不是个杀人犯,像别人说的那样。”“沃尔斯华绥先生,”索菲娅答道,“我已经将我的决心向您表明了。父亲告诉您的话,我觉得并不奇怪。无论他怀有怎样的担忧或恐惧,那都不是我引起的。我知道我自己的心,我一直遵守着一个坚定不移的原则:不得到父亲的同意,我决不嫁人。我认为这是子女对父母应尽的责任。我希望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都不足以动摇我遵循这一原则的决心。但是我并不认为做父母的有权强迫我违背自己的意愿嫁给我不愿嫁的人。为了逃避这种压力——我有理由担心,这种压力是存在的——我离开我的父亲的家,到别的地方寻求庇护之所。这就是这件事的全部经过。要是世人或者我父亲本人一定要认为我别有企图,我的良心可以让我免受谴责。”“魏斯顿小姐,”沃尔斯华绥嚷道,“您这番话真令我钦佩。您有这样通情达理的见识,实在令我佩服。但是我总感觉这里面有问题。小姐,我很担心惹您生气。但是,难道迄今为止我所见所闻的一切都是大梦一场吗?您既然为了一个男人而在令尊手里吃尽了苦头,对这个人您居然会一直漠不关心?”“沃尔斯华绥先生,”索菲娅回答说,“我恳求您不要再苦苦追问我其中的原因了——是的,我的确为此受了许多罪;沃尔斯华绥先生,我不想向您隐瞒什么——我要对您尽量开诚布公——我承认我过去对琼斯先生很有好感——我相信——我知道,我为这种好感吃了很多苦头——我姑姑和我父亲都曾残酷地对待过我。可是这一切已经过去了——我请求您不要再追问下去了,因为不管以前是怎么样的,现在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沃尔斯华绥先生,您的外甥有许多美德——这些美德都是很了不起的,我认为毫无疑问,他会为您增光、使您幸福的。”“小姐,但愿我也能使他幸福,”沃尔斯华绥回答说,“但是,我深信,在这一点上,只有您有这种能力。也正是由于这种信念,我才这么真诚地替他向您恳求。”“先生,您受骗了,您真的受骗了,”索菲娅说,“我希望您不是受他的骗,骗了我就够了。沃尔斯华绥先生,请您无论如何不要再追问我这个问题。我很遗憾——不,我决不愿损害您对他的好感。我很愿意琼斯先生万事如意,我真心诚意地祝他幸福。我再对您说一遍:不管他在我心目中有什么样的缺点,我也深信他有许多优良的品质。我并不否认我过去所有想法,但是那无论如何不能再恢复了。眼下,我拒绝世上任何人也不会像拒绝琼斯先生那样坚决,连卜利非先生向我求婚,也不会比琼斯先生向我求婚更使我觉得难过。”

魏斯顿先生在外边等着会谈的结果,等了老半天,有些不耐烦了,这时候就来到门口偷听,听到他女儿说出最后这段内心想法,他再也按捺不住,就怒气冲冲地闯进门去,嚷道:“这是撒谎!全是撒谎!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流氓琼斯,要是她能得到那个小子,她马上就会跟了他的。”这时,沃尔斯华绥拦住他,面带怒容地对他说:“魏斯顿先生,你可没有遵守你对我的承诺呀!你已经答应了我绝不使用任何暴力手段的。”“答应是答应了,”魏斯顿嚷道,“我说的是能不用就不用。可现在一听到这丫头撒起弥天大谎来——真见鬼!她也不想想,她把别人都当傻瓜了,难道连我也能当傻瓜吗?——不,不,我比你了解她!”“先生,很对不起,我要告诉你,”沃尔斯华绥回答说,“从你对待这位小姐的态度来看,你似乎根本不了解她。我这么说请你原谅。不过,以我们的交情,你自己的愿望,还有当前的形势,这话还是应该讲的。魏斯顿先生,她是你的女儿,我认为她为你们的家族带来了光彩。要是我会嫉妒的话,我就宁可嫉妒你有这样一个女儿,而不是嫉妒任何其他什么人。”乡绅嚷道:“我但愿她是你的闺女,我打心眼儿里愿意,我巴不得少了这个麻烦。”“好朋友,”沃尔斯华绥说,“说老实话,你所抱怨的麻烦全是自找的。这位小姐完全是值得信任的,你只要信任她,那么我敢说,你就必然会是世上最幸福的父亲了。”“我信任她?”乡绅叫道,“简直是瞎扯!她什么都不听我的,我能信任她什么?只要她答应顺着我的心思,同意这门亲事,那么你叫我怎么信任她我就怎么信任她。”“我的好街坊,”沃尔斯华绥说,“你没有权利坚持要她同意这门亲事。你的女儿已经承认你有否决她的选择的权利,无论天理和人情,都不允许你享受更多的权利了。”“否决她的选择的权利!”乡绅嚷道,“好吧!好吧!我否决一个给你看看好了!滚!滚!滚回你的房间去,你这个顽固不化的——”“真的,魏斯顿先生,”沃尔斯华绥说,“你对她确实太粗暴了——我这么亲眼看着,实在受不了——你一定要、一定得对她和善一些。她是值得你用最温和的态度对待的。”“不错,不错,”乡绅说,“我知道她应该受怎样的对待。现在她既然出去了,我让你看看她应该受怎样的对待吧。你瞧瞧这儿,先生,这是我那位亲戚贝拉斯顿夫人来的一封信。劳她大驾,特地通知我说,那小子又从监狱里给放出来了。信里还劝我要尽力看好这个丫头。真该死!沃尔斯华绥老街坊,你可不知道管教一个女儿是什么滋味!”

乡绅又夸耀了几句自己多么精明能干,就把话结束了。于是,沃尔斯华绥先郑重其事地讲了一段开场白,随后就把发现琼斯身世的整个过程,他对卜利非的气愤以及上几章里我们向读者交代的所有情节,统统对乡绅讲了。

性子十分暴躁的人,绝大部分也最容易改变。所以魏斯顿一得知沃尔斯华绥打算把琼斯当作继承人,立刻发自内心地附和着这位舅舅,夸起琼斯的每样好处来。而且就像以前急着要把索菲娅嫁给卜利非一样,现在他又同样急着要她和琼斯结亲。

这时,沃尔斯华绥先生又不得不打断他,向他讲述了刚才他和索菲娅交谈的经过,并对结果表示十分诧异。

魏斯顿沉默了片刻,脸上显出惊愕的神情,好像要发狂的样子。最后他终于叫出来了:“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沃尔斯华绥街坊?我敢发誓,这丫头过去是爱他的——呸!我猜着是怎么回事了,就像我用枪瞄准了靶心一样。这都怪我那个妹妹。这丫头准是看中了那个婊子养的勋爵了。我在我表亲贝拉斯顿夫人家里瞧见他们俩在一起过。没错!准是那个勋爵把她搞得昏了头——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让她嫁那家伙——我家里不收这些王公贵族。”

沃尔斯华绥于是又发表了一篇长论,重申一定要避免使用任何暴力手段,非常恳切地劝魏斯顿先生用温和的办法,说他确信这样做最能说服索菲娅。然后他起身告辞,回米勒太太家去。临走的时候,魏斯顿真诚热烈地恳求沃尔斯华绥答应下午把琼斯先生带来,好让他“跟那位少爷和好如初”。沃尔斯华绥只好答应了。魏斯顿也答应在对待索菲娅的态度上,一定照他的意见办。魏斯顿还说:“真弄不明白是咋回事。沃尔斯华绥,每回你总能叫我完全照你的意思办事,可是我的田产并不比你的小哇,再说,我和你一样,也是个治安官哩。”

第十章

这部历史接近尾声了

沃尔斯华绥回到寓所后,听说琼斯先生也刚刚来到,就赶紧走到一间空屋子里,吩咐把琼斯先生请来单独和他相见。

我们实在无法想象出有什么情景比这次甥舅相会更热烈、更感人的场面了。读者一定能猜到,沃特尔太太前一次访问琼斯的时候已经把他自己的身世的秘密全讲给他听了。两个人最初那阵悲喜交加之感我实在无力描绘,因此我也不去尝试了。沃尔斯华绥把跪在他跟前的琼斯扶起来,抱在怀里,叫道:“噢,我的孩子,我做得多么不对呀!我让你受了多大的委屈呀!我过去对你抱着那种恶毒而不公正的怀疑,使你从中遭受了多少痛苦!我怎样才能弥补我的过错呢?”“现在我不是已经得到弥补了吗?”琼斯嚷道,“即使我的痛苦再大上十倍,现在不都得到充分的弥补了吗?啊,亲爱的舅舅,您的仁慈和善良,压倒了我,征服了我,使我承担不了!这种狂喜突然来到,简直使我无法承受。噢,重新回到您的身边,重新得到您的宠爱,又能受到我的伟大的、高尚的、慷慨的恩主的福泽!”“孩子,”沃尔斯华绥大声说,“我确实对你太残忍了。”于是,他把卜利非设下的种种阴谋诡计向琼斯讲了一遍,并且再一次表示因为受了那些阴谋诡计的操纵,竟然那么虐待琼斯,他心里极为难过。“噢,快别这么讲!”琼斯回答说,“您待我已经很宽厚了。无论多么明智的人也会像那样受蒙蔽的,而您在受了蒙蔽后,采取的还是最善良的人所必然采取的步骤。您在愤怒中还能显出您的仁厚。看来当初确实是这样。我的一切都仰赖您的仁厚,而我是根本不配享受的。请您不要过于宽宏大量,以免使我更加自责。啊,舅舅,我所受的惩罚根本没有超过罪有应得的程度。今后,我用我余生的一切力量所做到的,就是不辜负您现在赐给我的幸福。请您相信我,亲爱的舅舅,我决不会白白受惩罚的。尽管我犯的罪很严重,但我不是不可救药、死不改悔的。感谢上帝,我可以借此反省一下我过去的生活。虽然我不能说自己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但是我也分明看出来,自己过去那些愚蠢放荡的行为,简直多得忏悔不完,后悔不及。那些行为给我带来了可怕的后果,把我推到毁灭的边缘。”“我亲爱的孩子,”沃尔斯华绥回答说,“听到你讲得这么通情达理,我非常高兴。我既然相信伪善不是你的过错之一(天哪,这方面我从别人那里吃过多少亏呀),所以我可以毫不犹豫地相信你说的一切。汤姆,你看,待人处世不审慎可以给人的品德造成多么大的伤害!而我知道你是十分珍视品德的。言行审慎确实是我们对自己应尽的责任。如果我们行事轻率,非要与自己为敌不可,那么也就难怪世人不对我们恪尽义务了;因为当一个人为自己打下了毁灭的基础后,别人就会非常容易地帮助他完成这项工程了。不过,你已经说过,你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并且决心改正。亲爱的孩子,我坚信你能做到这一点。因此,从今以后我决不再向你说这些话了。你自己要牢记,并且吸取教训,以避免将来重犯。不过,为了减少你精神上的负担,请你不要忘记这一点:由于性情豁达、行为不慎所犯的过失和纯粹出于奸诈邪恶的阴谋诡计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前者也许更容易毁灭一个人,但如果他能改正的话,他的好品格终能得到完全的恢复;尽管世人不能立刻原谅他,到时候一定会谅解他的。在回首自己逃脱过去的危险时,他一定会有一种悲喜交集的感受。可是,我的孩子,奸诈邪恶的阴谋诡计一旦暴露出来,那是绝不可能改过自新的,它留下的污点,不管过多长时间也洗刷不掉。世人的谴责声将追随这可恶的家伙,世人的鄙夷将使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无地自容。如果羞耻迫使他离开人群隐藏起来,恐怖感仍然会笼罩在他身边,就像怕鬼的孩子晚上疲倦以后,离开同伴独自一个人回房间睡觉时那种感觉。这里,被他谋杀的良心的阴魂仍然对他纠缠不休——平静安宁,就像一个背信弃义的朋友,离他而去。他的眼睛无论往什么地方看,看到的都只是恐怖的景象。回头看时,无谓的悔恨心情总是跟在他的脚跟,寸步不离。要是往前看呢,无可挽救的绝望景象,向他瞪目直视。最后,他就像一个被判死刑、关进地牢里的犯人,对于现状憎恨至极,可是对即将使他获得解脱的那一刻又怕得要命。

“我的孩子,你的情况不属于这一种,你尽可以感到宽慰。你应该带着感激上帝的心情来庆幸你终于看到了自己的错误,及时醒悟过来。因为你犯的那些错误如果继续下去的话,也会给你带来毁灭的。现在你已经毅然决然地同以前的过错诀别了,展现在你眼前的图景是:幸福好像已经在你的掌握中了。”听到这里,琼斯长叹了一口气。当沃尔斯华绥先生劝他不要悲观绝望时,他说:“我什么都不对您老人家隐瞒。但恐怕由于我的行为有失检点,我遭受了一个难以挽回的损失。啊,亲爱的舅舅哇!我失去了一件珍宝。”“你不必再说了,”沃尔斯华绥回答说,“我明白地告诉你吧,我知道你在为什么伤心。我已经去见过那位小姐了,并且跟她谈过你的问题。为了证实你对我所说的话都是真心诚意的,以及你立下的决心是坚定不移的,我坚持要你在一件事上听我的话,那就是:不管那位小姐的决定是不是对你有利,你一定要无条件地服从她的决定。她因为以前的苦苦纠缠,已经受够了罪,这一点我简直连想都不愿再想。我决不能让她再受到我们家人的逼迫。我知道她父亲会立刻为你的缘故又去折磨她,正像以前为另一个人去折磨她一样。可是我下定决心让她不再受囚禁,不再受虐待,不再过那种惶恐不安的日子。”“啊,我亲爱的舅舅,”琼斯回答说,“您尽管吩咐吧,我今生今世以服从您为最大的功劳。您老人家可以相信,只有当您下令要我给索菲娅带来片刻不安时,我才会违抗您的旨意。不,既然我以前已经不幸得罪了她,以致没有希望再获得她的宽恕,仅仅是这一点,再加上我一想到可能会给她带来痛苦就恐惧不安,这就足以制止我了。当然,能把索菲娅称为‘我的’,是上天所能赐予我的最大的,也是目前所能额外增添的唯一幸福。但是这种幸福必须由她本人赐给我才行。”“我的孩子,”沃尔斯华绥大声说,“我不愿对你说好听的,让你心存奢望,我担心这件事已经绝望了。她在表示不肯接受你的求婚时用的激烈的言辞和坚决的态度,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她为什么会这样,其中的道理也许你比我更能说清楚。”“啊,舅舅!我是完全能说清楚的,”琼斯回答说,“我对她犯下的罪过已经深重得不可能有获得她的宽恕的希望了。尽管我犯了罪,但是不幸我的罪过在她眼里比真正犯的要严重十倍。啊,亲爱的舅舅!我觉得我所干下的蠢事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了,就连您的一切仁慈和爱也不能使我免于灾难。”

正在这时,一个仆人进来禀报,魏斯顿先生已经在楼下了,他因为急于要见琼斯,等不到下午了。琼斯此刻两眼泪汪汪的,于是他就请舅舅先去接待魏斯顿,陪他几分钟,自己好定一定神。这位善良的人答应了,就叫人把魏斯顿先生请到客厅,随后自己就下楼去了。

米勒太太一见琼斯一个人在房间里(自从琼斯出狱以来,她还没见着他),就急不可待地跑进来,走到他跟前,衷心祝贺他新认了亲舅舅并且令人高兴地与他和好如初。她还添了一句:“我真希望在另外那件事情上也能向您道贺,但是,亲爱的孩子,我还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无论怎么说都说不动。”

琼斯听了,脸上显出诧异的神情,问她指的是什么,她说:“我去找您那位小姐去了,我就把我女婿内廷盖尔告诉我的话都对她说了。关于那封信,她绝不会再有什么怀疑,这一点我敢断言,因为我对她说,要是她愿意的话,我女婿随时都可以起誓做证,写那封信完全是他的主意,信也是他口授的。我对她说,写那封信的事更应当使您得到她的赏识,因为您那么做完全是为了小姐,也毫无疑问地说明了您下定决心要抛弃一切放荡行为;而且自从在京城见到她以后,您再也没有犯过一件对她不忠实的过错。这话我也许说过了头,但是上帝饶恕我,但愿您以后的行为能证明我的话不错。我敢保证,凡是我能说的,我都说了,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无论怎么说她都不动心。她说,看在您年纪轻的分上,她已经宽恕了您的许多过错;可是她对于轻浮浪荡行为表现得那么深恶痛绝,使我简直没法再开口。我好几次都想为您辩解,可是她那番义正词严的指责迎面把我的嘴堵上了。我以我的人格保证,她真是一位可爱的姑娘。她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温柔、最通情达理的姑娘。她有一段话,使我听了恨不得吻她一下,这样的话是只有塞内加或者一位主教才能说得出来的。她对我说:‘太太,我曾经以为自己在琼斯先生身上发现了一颗善良的心,我承认我因此而发自内心地敬重过他。但是即便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心也会被彻底放浪的行为败坏掉哇。一个心地善良但是行为放浪的人所能指望的一切,至多也只能是在鄙夷、憎恶中夹杂一点惋惜之情而已。’这位小姐真是一个天使一般的人,这是一点也不假的。”“啊,米勒太太!”琼斯回答说,“失掉这样一位天使一般的人,我能受得了吗?”“失掉!”米勒太太大声说,“不,我希望您还没有失掉她。如果您下决心抛弃这种邪恶行径,还是有希望的。即便她最终不能被说动,还有一位年轻的上流女人呢,那位又漂亮又可爱的女人,还有一大笔财产,她爱您爱得不要命了。今天早晨我才听说,我把这事也告诉魏斯顿小姐了,而且这回我又有点言过其实,因为我对她说您已经回绝了那个女人。当然,我确实也认定您会回绝她的。在这一点上我应该给你一些安慰:当我对索菲娅小姐提到那个女人(也就是漂亮的寡妇亨特太太)的名字的时候,我看到索菲娅小姐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了;可是当我说到您已经回绝了的时候,我敢发誓,她的脸色又一下子涨得通红。这就是她的原话:‘我不否认,我相信他对我是有些情意的。’”

这时,魏斯顿闯进来,将他们的谈话打断。尽管沃尔斯华绥对这位乡绅能产生一种奇妙的影响力,但是现在连这种力量也无法把他挡在门外了。

魏斯顿径直走到琼斯跟前,嚷道:“汤姆,我的老朋友,见到你我心里高兴极了!过去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了吧。我不是存心侮辱你,因为沃尔斯华绥知道,不,你自己也知道,我是把你当成另一个人了。我既然不是成心害你,着急上火说错一两句话又算得了什么?咱们基督徒都应该互相原谅,不能记仇,是不是?”“先生,”琼斯说,“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欠您的许多情分。至于说您有什么得罪我的地方,我这还是头一回听说。”“那好,咱们握握手吧,”魏斯顿说,“你是全英国最痛快、最老实的小伙子。走,跟我一道走吧,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你的心上人。”这时,沃尔斯华绥出面拦住他。无论是舅舅还是外甥,魏斯顿都劝不动,经过一番争执,最终他只好让步,约定把带琼斯去见索菲娅的时间推迟到下午。沃尔斯华绥一方面出于对琼斯的同情,一方面也为了满足魏斯顿先生的迫切愿望,就答应那时候到他家去用茶。

接着,他们进行了一番非常畅快的谈话,这种谈话如果发生在这部史书的前面部分里,我们一定会写出来供读者消遣。可是现在我们的工夫只够叙述重大事件的,所以这里说明如下事实就足够了:在商定了下午会面的事以后,魏斯顿先生就告辞回寓所了。

第十一章

这部历史更接近尾声了

魏斯顿先生走后,琼斯告诉沃尔斯华绥先生和米勒太太,是两位贵族把他从监狱里保释出来的。他们在两位外科大夫以及内廷盖尔先生的一位朋友的陪同下,去见了负责审判他这个案子的法官,经外科大夫宣誓证明伤者已经完全脱离险境,然后才宣布将他释放。

两位贵族中间,琼斯只见过一位,而且也仅仅见过一面。可是另一位的话却叫他大吃一惊。那人要求琼斯原谅他对他的一次冒犯,并且说,那纯粹是因为他当时并不知道琼斯是谁的缘故。

此前,琼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费拉玛勋爵曾按照贝拉斯顿夫人的建议,雇了一名中尉去把琼斯当作流浪汉抓到海上服兵役。这位中尉,就像我们前面看到的那样,向勋爵报告这件事的时候,从各方面将琼斯的行为举止大大称赞了一番,竭力说勋爵一定是认错人了,因为琼斯看起来无疑是一位上流绅士。这位勋爵是个很讲究荣誉的人,他绝不肯做一件有违公议的事,就对听从了贝拉斯顿夫人那个建议有些警觉起来。

一两天后,费拉玛勋爵碰巧和那位爱尔兰贵族一道吃饭。席间谈到那场决斗的时候,爱尔兰贵族就把费兹帕特利的为人,告诉了同席之人。他的谈话对费兹帕特利的确并不完全公正,尤其是涉及费兹帕特利太太的地方。他说,这位太太是世上最清白、受伤害最多的女人,并且说他只是出于同情才为她主持公道的。随后,他表示打算第二天早晨到费兹帕特利的寓所去访问,如果可能的话,劝他答应和妻子分居,因为费兹帕特利太太担心如果她回到自己丈夫的支配下,就性命难保。费拉玛勋爵同意陪他一道去,以便更多地了解一下有关琼斯以及那场决斗的情况,他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心里有些犯嘀咕了。勋爵刚一表示愿意救助费兹帕特利太太,另外那位贵族就表示热烈赞同,因为他十分看重费拉玛勋爵的权势,认为他的权势大大有助于使费兹帕特利屈服。这一点,他考虑得也许很对,因为那个可怜的爱尔兰人一看到两位贵族都替他的妻子说话,就马上俯首帖耳地从命了。于是,分居的条款很快就拟好,双方都签了字。

费兹帕特利先生听了沃特尔太太的话之后,已经彻底明白,那次在厄普顿琼斯和他的妻子丝毫没有沾染。由于这一点,或者还有别的原因,他对那件事已经觉得无所谓了,因此就在费拉玛勋爵面前说了琼斯很多好话,把一切过失都揽在自己身上,说对方的举止很像一位上流人和体面人。勋爵更往深处询问琼斯先生的情况,费兹帕特利告诉他,琼斯是一位很有名望、很富有的绅士的外甥。这话是沃特尔太太与道林会见之后刚刚对他说的。

费拉玛勋爵现在已经完全放弃了对索菲娅的念头,所以不再把琼斯视为情敌了。同时,他觉得应该尽自己的能力来补偿一下被自己大大伤害了的那位绅士。于是,就在费兹帕特利和外科大夫都说伤者的伤势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之后,他决定亲自出面保释琼斯先生。他还怂恿那位爱尔兰贵族陪他来到关押琼斯的地方。见到琼斯时,他的举止态度就像我们前面所叙述的那样。

沃尔斯华绥先生一回到寓所,就马上把琼斯叫到他房里,然后把他从沃特尔太太那里听到的以及从道林口中问出的一切,全对他讲了。

琼斯听后非常诧异,心里也很难过,但并没有做任何表示。这时,卜利非先生派人来请示舅舅有没有空,说他很想过来见见他。沃尔斯华绥听了一愣,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然后,吩咐仆人告诉卜利非,他根本不认识他。所用的语调我相信他以前从没有用过。“亲爱的舅舅,请您考虑一下!”琼斯用发抖的声音叫道。“我已经考虑过了,”沃尔斯华绥回答说,“而且我要你亲自去答复那个恶棍。除了他曾经恶毒地企图加以毁灭的人外,再也没有人更适合去宣布这个将使他自己遭受毁灭的判词了。”“亲爱的舅舅,”琼斯说,“请您原谅,如果您稍微考虑一下,我相信您就会用相反的办法的。同样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也许是正义之词,但从我嘴里说出来,就会成为一种侮辱,而且侮辱的是谁呢——是我的亲兄弟,您的外甥。况且他待我并不是那么狠毒,如果真是狠毒的话,那就确实比他做的任何事情更不可饶恕了。财产对于心地并不很坏的人,也是有诱惑力的,会让他们做出不仁不义的事来。可是侮辱只能来自一副阴狠歹毒的心肠,不能拿任何诱惑作为借口。所以,舅舅,我恳求您,别在盛怒之下采取什么行动。亲爱的舅舅,您想一想,当初您在惩罚我之前,也还容许我申辩过呢。”沃尔斯华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琼斯搂在怀里,泪如雨下,说:“啊,我的孩子!这么多年来,我竟然对你这种善良宽厚的心肠视而不见!”

这时,米勒太太刚好走进屋来。她先是轻轻敲了敲门,但里边的人并没有听到。看到琼斯被搂在舅舅怀里,这个可怜的女人悲喜交加,跪倒在地,在狂喜中连声感谢上帝使事情有了这样的结局。然后她跑到琼斯跟前,热烈地拥抱着他,叫道:“我最亲爱的朋友,为了这个幸福的日子,我要一千遍、一万遍地向您祝贺。”接下来,沃尔斯华绥先生也收到了同样的祝贺。他回答说:“噢,是的,是的,米勒太太,我实在是说不出的高兴。”三人又各自说了些兴高采烈的话,米勒太太就请他们到客厅去用饭,她说有几位幸福的人已经在那里聚齐了——那不是别人,正是内廷盖尔先生和他的新娘子,还有他的堂妹哈丽叶特和她的新郎。

沃尔斯华绥说,他很抱歉不能和他们一道用饭,并且已经给自己和他的外甥要了一点东西在房间里吃,因为他们有很多私事要商议。不过他答应这位善良的太太,他和琼斯都愿意晚上来叨扰她的晚宴。

接着,米勒太太问,对卜利非应该怎么处置。她说:“说实话,有这样一个坏蛋住在我这寓所里,我是放心不下的。”沃尔斯华绥说他的想法跟她是一样的。“啊!”米勒太太大声说,“要是那样的话,就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我保证,我一定能马上把他轰出大门。楼下有两三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呢。”“用不着动武,”沃尔斯华绥先生喊道,“只要您肯把我的话传给他,我相信,他会自动离开这儿的。”“只要我肯?”米勒太太说,“我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比做这件事更心甘情愿的了。”这时,琼斯插话说,他仔细考虑过了,如果沃尔斯华绥先生同意的话,最好由他去传这个口信。他说:“舅舅,我已经体会了您的意思,请准许我亲自去告诉他吧。”随后,他又说:“我恳求您考虑一下,要是这么突然地硬把他赶到绝路上去,那可能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唉,让那个可怜的人在目前的处境下死掉是多么不适宜呀!”琼斯这段话对米勒太太没有产生丝毫的影响,她边往门外走边嚷道:“琼斯先生,您为人真是太善良太厚道了,厚道得简直不适宜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但是琼斯这番话却给了沃尔斯华绥先生更深刻的印象。“我的好孩子,”他说,“我对你心地的善良和心思的敏捷,同样感到惊异。上帝确实不允许把恶人忏悔改过的道路和时间都剥夺掉。那种想法确实是可怕的。你去见他吧,你自己见机行事好了。不过,不要让他抱有我会饶恕他的希望。对于奸诈的恶行,我的宽恕只能在教义所规定的限度以内,而这宽恕既不包括对他继续施恩,也不包括我们今后还同他有什么往来。”

琼斯上楼来到卜利非的房间,看到卜利非所处的境况,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尽管别的许多人看了不会引起那样的同情。卜利非倒在床上,完全处于悲痛绝望之中,泪流满面;但是他流的泪并不是悔过之泪,这眼泪不能从心灵上洗去因为受到诱惑或者一时失去警惕而犯的那种违反人类天性的罪过。人们由于软弱,这样的罪过是会常常犯下的,甚至善良的人也在所难免。不,卜利非流的是强盗在囚车中由于恐惧而流的那一种,这种因自身的安危而引发的悲痛,连在最野蛮残忍的人身上也是常见的。

把这两人会见的场景全部描绘下来是既令人不快,也令人生厌的。这里只说一句就够了,琼斯的态度和行动善良得过了头。他先用所能想到的一切言辞来鼓舞、安慰情绪低沉的卜利非,随后才转达舅父要卜利非必须当晚离开的决定。他表示卜利非需要多少钱他都愿意提供,并保证绝不再计较过去卜利非对他所做的一切坏事;他还说,今后一定设法和他住在一起,尽力以手足情分待他,同时还要想尽一切办法来促使舅父与他和解。

一开始,卜利非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心里掂量着是不是应该把一切都抵赖掉,可是后来发现证据确凿,毫无抵赖的余地,就只好坦白交代了。于是,他就用最激烈的态度,阿谀谄媚,痛哭流涕地央求他哥哥的宽恕,他甚至跪倒在地,吻琼斯的脚。一句话,这会儿他的卑躬屈膝的态度正像他以前的穷凶极恶一样超乎寻常。

琼斯看到卜利非这副卑贱相,忍不住心中的鄙夷,脸上也略微表露出来。他赶紧把弟弟从地上扶起来,劝他多拿出点男子汉的气魄来承受自己的痛苦,同时又把上面那些诺言重复了一遍,说一定要尽一切力量来减轻卜利非的痛苦。听了这话,卜利非一再表示自己多么承受不起,向琼斯道了千百次感谢。接着他就明确表示要立即搬到别的地方去住。于是,琼斯就回到舅舅跟前。

沃尔斯华绥还告诉琼斯许多别的事情,其中包括那五百英镑的下落。“我已经问过一位律师,”他说,“令我非常吃惊的是,他告诉我,法律对这种欺骗行为并没有规定任何具体的惩罚。说实话,我一想到这家伙对你如此忘恩负义,就觉得跟他比较起来,拦路抢劫的强盗倒可以算是清白无辜了。”

“我的天哪!”琼斯说,“真有这样的事吗?听到这个消息,真使我太震惊了。我还以为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忠实可靠的人了呢——不过,这么大一笔款子对他确实是很大的诱惑,不是他所能抵抗得了的。以前有几笔较小的款子,经过他的手交给我,都没有出什么问题。真的,亲爱的舅舅,请您允许我把这种行为看作意志薄弱,而不是忘恩负义的结果。我深信那个可怜的人是爱护我的,并且曾替我做过几件事,那是我永远不能忘怀的。我甚至相信他对那个行为也已经后悔了,因为就在一两天前,当我的案子陷入最绝望的境地时,他到监狱里来看我,表示随便我需要多少钱,他都愿意给我。舅舅,请您设想一下,对于一个曾经吃过大苦、受过大难的人,这笔款子该是多大的诱惑呀!因为这些钱足以使他和他的全家今后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了。”

“孩子,”沃尔斯华绥喊道,“你这样忠厚待人,未免有些过分了。这样用得不当的仁慈,不但是软弱,而且还近乎不公道,因为它会助长罪恶,进而危害社会。对这个家伙的不诚实,我也许可以宽恕,但是对他的忘恩负义的行为,我是决不能宽恕的。我还必须告诉你,当我们容许以诱惑为理由来宽恕不诚实的行为本身时,我们是做到了我们所应做到的公道和仁慈。我承认我自己就那样做过,因为当我参加大陪审团的时候,我曾多次对盗匪的遭遇表示同情,只要案情里有任何可能为被告减罪的地方,我一定会替他们向法官申请。但是如果在不诚实之外,还有更凶狠的罪恶,例如行凶施暴、伤害性命、忘恩负义等等,对这些人还要同情和宽恕,那就是错误的了。我深信这个家伙是个坏蛋,他应该受到惩罚。至少要在我的权限以内受到惩罚。”

他这番话是用十分严峻的语调说的,以至琼斯觉得眼下无论如何回答都不适宜。而且与魏斯顿先生约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所余时间仅仅来得及换换衣服。于是,他们就结束了这次谈话。琼斯回到另一个房间去,帕特里奇在那里等着,按照他的吩咐伺候他更换衣服。

自从有了那个令人欢喜的发现,帕特里奇还一直没有见到过他的主人。这个可怜的家伙无法掩饰满心的喜悦,但又不能完全表达出来。他的举止就像个疯子一样,在为琼斯换衣服的时候闹出许多差错,就跟我看到小丑哈勒昆[1]在舞台上给自己穿衣服一样。

但是帕特里奇的记忆力并没有什么缺失。如今他想起许多有关这件喜事的先兆和预示。有些他当时就指出了,但大部分是现在才想起来的。他也没有忘记在遇到琼斯的头天晚上所做的那个梦。最后,他说:“我总是对您说,我心里头有一种预感,那就是,总有一天您会掌了大权,让我时来运转的。”琼斯让他放心,说就像关于他自己的一切预兆都应验了一样,帕特里奇的这个预感也一定能实现。这句话,使已经为主人的事喜不自禁的帕特里奇更加乐不可支了。

[1]哈勒昆是哑剧里的一个男丑角。哑剧结尾有他换衣服的一幕。

第十二章

更接近尾声了

现在琼斯已经穿戴整齐,陪同他舅舅来到魏斯顿先生的住所。他确实是我们平生所见的男子中最俊美的一个,单凭他的相貌,就足以使大多数女人着迷。不过,我们希望,从本书中读者已经看出,造物主在塑造琼斯的时候,并不是单凭外表(就像她有时所做的那样)来展示他的妙手匠心的。

索菲娅呢,尽管她仍然生琼斯的气,但还是把自己打扮得极尽艳丽(各种原因,请女性读者们自去琢磨吧),因此显得如花似玉,秀美无双,就连沃尔斯华绥先生见了都不禁低声对魏斯顿说,他相信索菲娅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对此,魏斯顿答道:“那么汤姆这小子就更称心了,他不把她折腾够了才怪!”这话虽也是低声说的,但在场的人都听见了,索菲娅听了脸羞得通红;汤姆呢,则脸色苍白,他坐在椅子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茶桌刚一收拾干净,魏斯顿就把沃尔斯华绥硬拽出房间,说有重要事情跟他商量,并且必须马上跟他谈,免得忘掉。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这对情人了;但是他们两个都坐在那儿,眼睛看着地面,有好几分钟,谁都不说话。我想读者一定都会感到奇怪,为什么当他们遇到许多艰难险阻的时候,有满腔幽怨要倾诉,当重重障碍阻隔着他们的时候那么急于投入对方怀抱,可现在,在他们想说什么或想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的时候,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了。在一个不善察言观色的旁观者看来,是很有理由认为他们彼此是十分冷漠的。然而无论看起来多么奇怪,他们实际上确实如此。

这期间,琼斯试过一两回,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完全不可能,只是嘟嘟囔囔、断断续续地说出,或者不如说,叹息出几个字。最后,还是索菲娅,一半出于对琼斯这种狼狈处境的怜悯,一半也为了故意把她明知道琼斯很想谈的话题引开,说道:“先生,毫无疑问,经过这次的发现,您成了世上最幸运的人了。”

“小姐,”琼斯叹了一口气说,“我已经失去了您的欢心,您真的还能认为我这么幸运吗?”“啊,先生,”她说,“至于这一点,您最清楚那是不是您咎由自取。”“一点不错,小姐,”他回答说,“您对我的一切过错,都是一清二楚的。米勒太太已经把事情的全部真相都告诉您了。啊,我的索菲娅!难道我永远也没有希望得到您的宽恕了吗?”“琼斯先生,”她说,“我想我可以信赖您的公道之心,让您对自己的行为下个判断。”“啊,小姐,”他回答说,“我向您恳求的本是仁慈,不是公道哇。我知道公道会惩罚我的。但是并不是因为我给贝拉斯顿夫人写了那封信。关于那封信,我庄重地向您起誓,您所听到的全是实情。”随后,琼斯着重强调了内廷盖尔提供的保证:万一贝拉斯顿夫人出乎他们意料,接受了他的求婚,就让他有一个斩断关系的名正言顺的借口。不过,琼斯也承认自己太不谨慎,让这样一封重要的信落到那位夫人手里。他说:“就这封信在您身上所产生的影响来说,我已经付出很高的代价了。”“关于那封信,我不相信,也不能相信事情不像您所讲的那样。我想,我的态度也已经明确地向您显示,我并不认为那封信有多大关系。可是,琼斯先生,难道您做下的事还不够使我生您的气吗?经过厄普顿那件事以后,我还痴心妄想您为我肝肠寸断呢,而您也假装为我肝肠寸断。可是过了没多久,您就和另一个女人搞起恋爱来了。您的行为真是奇怪极了。我还能相信您向我表示的爱情是真心诚意的吗?或者,即便我相信了您,那么跟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在一起生活,我能确保自己的幸福吗?”“啊,我的索菲娅,”他嚷道,“请不要怀疑我的感情的真挚吧,因为它是人类胸膛里所能燃烧起来的最纯洁的爱情。想想看,最值得崇拜的人哪,我当时是处在怎样不幸的境地,陷入了怎样的绝望之中!我的索菲娅,如果当初我能抱有一丁点希望,认为有朝一日我还能像今天这样拜倒在您的脚前的话,那么任何女人也无法在我心上引起哪怕一丁点最重视贞洁的人会加以非议的邪念。我对您反复无常!噢,索菲娅!要是您宽大为怀,对既往不再追究,那么就不要因为担心未来而残酷地堵塞了您对我的仁慈之门。再没有比我的悔过更真诚的了。啊,让我在您的怀抱中找回我失去的天堂吧。”“琼斯先生,”她回答道,“一个有罪的人,如果真诚忏悔,是可以得到宽恕的。但是这种宽恕只能来自能够绝对判断您是否真诚的上帝,只有上帝有权宽恕您。凡人是可以受骗的,而且也没有什么万无一失的办法来防止受骗。不过,您自己也很明白,即便您的悔过打动了我的心,要得到我的宽恕,至少也要让我得到关于您的真诚的最充足的证据。”“凡是我能做到的,就请吩咐吧。”琼斯热烈地说。“时间,”她回答说,“琼斯先生,只有时间,才能使我相信您是真诚地悔过,是下定决心抛弃那些邪恶行径。要是我认为您有可能坚持不改的话,那您就不能指望我不厌恶您。”“请您不要这样认为,”琼斯嚷道,“我跪下来请求您,请您相信我吧,我将以毕生的努力来使自己不辜负您的信任。”“那么,”她说,“就请您用毕生的一部分时间来向我证明您是值得信任的吧。我想我已经跟您讲得很清楚了,什么时候我认为您是值得信任的,您就能够得到我的信任。先生,经过以往的一切,难道您还指望我相信您空口许下的诺言吗?”

琼斯回答道:“您不要单凭空口诺言就相信我。我还有更好的保证,这保证足以证明我会永远忠实于您。那只要看上一眼,就再不会怀疑了。”“那是什么?”索菲娅有些惊讶地说。“我可爱的天使呀,我来指给您看。”琼斯嚷着,抓住索菲娅的手,把她带到镜子跟前,“就在这儿。看看这个可爱的人吧,那容貌,那身材,那双眼睛,还有透过眼睛射出光芒来的心灵。一个即将拥有这一切的男人,还能反复无常吗?绝不可能!我的索菲娅,就是多利蒙[1],就是罗彻斯特勋爵见了,也会永不变心的。您只要用任何一个旁观者的眼光来看看您自己,您就绝不会怀疑我这话了。”索菲娅的脸变红了,露出一丝笑容,但马上又竭力皱起眉头说:“如果要我根据过去来判断未来的话,那么您看不到我的身影的时候,心里就不会再有我了,正如我一走出这个房间,镜子里我的身影就会消失一样。”“我指着上天,指着所有神明发誓,”琼斯说,“您的身影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心。您以女性的纤细感情是很难理解我们男人的粗俗笨拙的,您也不明白某一种拈花惹草的行为在我们心上并没有什么影响。”索菲娅十分庄重地回答道:“我是不会做这种区别的;我也决不会嫁给一个不能学会文雅的男人。”“我一定去学,”琼斯说,“我已经学会了。自从我有了娶我的索菲娅为妻的希望那一刻起,就学会了。从那一刻起,所有别的女人既不能引起我的爱慕,也不能引动我的情欲。”“好吧,可这只能让时间来证明,”索菲娅说,“琼斯先生,现在您的境遇有了变化,说实话,我对这种变化感到十分高兴。现在您也不会再缺少接近我的机会,您能使我相信您的想法也变化了。”“啊,我的天使呀,”琼斯嚷道,“我该怎样感谢您对我的宽厚哇!您真的肯承认从我交的好运中感到一份高兴吗?相信我吧,相信我吧,小姐,只因为有了您,我这份好运才有了甜蜜的滋味,这一切都仰赖您赐给我的那份宝贵的希望才得实现。哦,我的索菲娅,但愿实现这希望的日子不会太遥远。我一定完全听从您的吩咐,绝不敢强求,超出了您所允许的范围。可是请允许我恳求您指定一个为时不长的期限来考验我吧。啊,请告诉我,什么时候我才能指望您相信我的爱情是极其真挚的呢?”“琼斯先生,”她说,“我已经出于自愿,把话说到了这种程度,我希望您不要再逼我了。不,我不要再逼我了。”“啊,索菲娅,不要那么狠狠地瞪着我。”他嚷道,“我不会,也不敢逼您——但是,您至少容许我恳求您确定一个期限吧。啊,您想想看,情人的心情是多么急迫!”“也许是十二个月吧——”她说。“啊,我的索菲娅,”他叫道,“您这就等于说是千秋万岁!”“也许会比那短一些,”她说,“不要这么逼问下去了。如果您对我的爱情真的像我所期望的那样,我想此刻您总可以安心了。”“安心!”琼斯说,“索菲娅,不要用这种冷淡的字眼儿来形容我这令人欢喜的幸运吧——啊,那么令人陶醉的憧憬啊!我是不是可以得到确实的保证,那幸福的日子就要来临?到那时,我就能把您称作我的索菲娅了;到那时,所有恐惧都烟消云散了;到那时,我就能因为使我的索菲娅幸福而感到亲密、巨大、深远和狂热的喜悦了——”“先生,”她说,“这个日子确实是由您自己来决定的。”“啊,我亲爱的,我的圣洁的天使呀,”他嚷道,“您这句话真使我欢喜得发疯——但是我必须,我一定要感谢如此甜蜜地宣布了我这份幸福的嘴唇。”于是,他就把索菲娅搂在怀里,用从来没敢用过的烈火般的热情亲吻了她。

这时,站在门外偷听了一阵的魏斯顿闯了进来,用他狩猎时的嗓门和行话嚷起来:“盯住她,小伙子,扑过去,别让她跑了——好,好,就是这样,我的乖乖,这就对了!怎么,全说停当了吧?她定日子了吗,小伙子?是明天,还是后天?我打定主意了,不能超过后天,超过一分一秒都不成!”“先生,我求求您,”琼斯说,“别因为我的缘故引起——”“哦,求求我——”魏斯顿嚷道,“我本来以为你这个小伙子要有种得多,绝不会让个丫头耍把戏——我告诉你,她那都是装模作样。真见鬼!她巴不得今天晚上就进洞房。我说得对不对,索菲?来,孩子,你说实话,一辈子你就这回说句老实话吧。怎么,你哑巴了?怎么不说话呀?”“爸爸,您既然好像这么清楚我的想法,”索菲娅说,“干吗还要我来坦白呢?”“好孩子,”魏斯顿大声说,“这么说,你同意了?”“不,爸爸,”索菲娅说,“我并没有同意。”“那么明天你不嫁他,后天也不嫁?”“是的,爸爸,”她说,“我确实没有这种打算。”“可是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吧,”魏斯顿说,“就是因为不愿服从我,我要你干什么,你就偏不干什么,好折磨你父亲,惹他生气。”“先生,请容许我——”琼斯想要插嘴。“告诉你说,你是个窝囊废,”魏斯顿叫道,“我不许她跟你来往的时候,她成天又是叹气,又是哭闹,愁眉苦脸的,偷偷写信;现在我赞成你了,她反倒不答应了。她就是要跟我作对,就这么回事。她就是要不听父亲的话,不听我的管教,就是这么回事。她就是要跟我过不去,跟我顶牛。”“爸爸,那么您要我怎么做才好呢?”索菲娅嚷道。“我要你怎么做?”魏斯顿说,“我要你立刻把手伸给他。”“好吧,爸爸,”索菲娅说,“我听您的话——琼斯先生,我现在把手伸给您。”“那么你答应明天早晨跟他成亲吗?”魏斯顿问道。“就照您吩咐的。”她大声说。“那么明天早晨咱们就办喜事了。”他嚷道。“爸爸,既然您乐意明天早晨办,那么就明天早晨办吧。”索菲娅说。于是,琼斯跪下来,在狂喜中吻索菲娅的手。同时,魏斯顿也在房间里手舞足蹈起来,一面嚷着:“沃尔斯华绥到底到哪儿去了?这边有正事要办,他却在外头跟那个该死的道林律师闲扯起来!”说完,他就跑出去找沃尔斯华绥,正好把这对情人单独留在屋里,享受几分钟的温存。

不过,没过多久,魏斯顿就和沃尔斯华绥一道回来了。他嘴里还嚷嚷着:“你要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她自己。索菲,你是不是已经同意明天跟他成亲了?”“爸爸,这是您的命令,”索菲娅喊道,“我不敢违抗啊。”“小姐,”沃尔斯华绥嚷道,“我只有一个希望,就是我的外甥不辜负您这番好意,但愿他能像我一样永不忘记您给我们家带来的光荣。同您这样美丽、这样优秀的一位小姐结亲,就是英国最显贵的家族也要引以为荣的。”“这话说得对,”魏斯顿嚷道,“不过,要是我依着她拖拖拉拉,也许你还得过些日子,才能享受这份光荣呢。到底是我,没办法,使出一点做父亲的威严,她才同意了。”“先生,”沃尔斯华绥嚷道,“我希望不是——我希望这其中没有一丁点强制的成分。”“瞧瞧,”魏斯顿嚷道,“你乐意的话可以试试,看她改不改口——索菲,答应下的事你从心底里反悔吗?”“不,爸爸,我不反悔,”索菲娅回答说,“我相信我永远都不会反悔我为琼斯先生而答应下的一切事。”“那么,外甥,”沃尔斯华绥大声说,“我看你是男人中最幸福的人了,我衷心向你祝贺——小姐,请您允许我在这个时刻也为您道喜。我毫不怀疑,您托付了终身的这个人一定会珍视您那杰出的才德,并且会尽最大的努力使自己对得起这一切。”“最大的努力!”魏斯顿嚷道,“他一定会的,我敢担保——喂,沃尔斯华绥,我用五英镑对一克朗跟你赌,从明天起,不出九个月,咱们准能抱上个孙孙。可是先告诉我你想喝点什么?勃艮第红葡萄酒,香槟,还是别的?朱庇特在上,咱们今晚非喝个通宵不可!”“务必请您原谅,”沃尔斯华绥说,“我和我的外甥都没有想到他的幸福会来得这么快,所以我们事先已经另有约会了。”“另有约会!”乡绅嚷道,“那可不成!——不管什么事,今天晚上我也不放你走。哈利爵士在上,你非在我这儿吃晚饭不可。”“我的好街坊,务必请你多多原谅!”沃尔斯华绥回答说,“我已经正式答应人家了,你知道我向来是不愿爽约的。”“那么,请问,”乡绅叫道,“你是跟谁约下的?”沃尔斯华绥于是就对他说明了,并且把同席的人都告诉了他。“原来是他们!”魏斯顿说,“那么,我跟你一块儿去,索菲娅也一块儿去!反正今天晚上我是跟定你了。再说,把汤姆和我这丫头分开也太残忍了。”沃尔斯华绥马上接受了这个建议。索菲娅也答应一同前往,不过,她私下里已经先要她父亲答应了,关于她的婚事绝不提半个字。

[1]多利蒙是乔治·艾泽里奇(见本书第10卷第1章注)的喜剧《时髦人物》中一个角色,性机警,善谐谑。据说这个形象是以罗彻斯特勋爵(见本书第4卷第2章注)为原型塑造出来的。

最后一章

这部历史到此结束

那天下午,小内廷盖尔遵照事先指定的时间地点,去看望了他的父亲。老父亲接见他时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要慈祥和蔼得多。他在那儿还遇到了他的叔父,他是为寻找他那新婚的女儿而回到京城来的。

堂妹的婚事,对这位年轻的绅士来说,真是一件极大的好事。因为他父亲和他叔父之间在子女教育问题上向来争论不休,互相瞧不起对方所采取的方法。所以如今两个人都竭力掩饰自己的孩子所犯的过失,都竭力把对方孩子婚事的不合适进行夸大。正是因为老内廷盖尔很想在子女教育问题上高出自己的弟弟一头,再加上沃尔斯华绥对他讲了许多道理,在他思想上产生了巨大作用,使他看到自己儿子时和颜悦色,甚至答应到米勒太太的寓所来同儿子共进晚餐。

至于小内廷盖尔先生的叔父,他确实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所以没费多大事就同女儿言归于好了。他一从侄子那里打听到女儿和女婿的住址,就马上宣布要去找她。一到那里,还没等女儿跪下,他就赶紧把她扶起来,慈爱地把她搂在怀里,那情景使所有看到的人都深为感动。还不到一刻钟,他就同女儿和女婿和解得就好像他们的婚事是他一手撮合而成的。

沃尔斯华绥先生一行来到米勒太太家时,情况就是这样。这位太太一看到索菲娅,立即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现在,她的幸福和快乐更加圆满了。由于她对琼斯有着深厚真挚的感情,所以她在为自己女儿婚姻的美满结局感到高兴之后,又为琼斯的事情增添了不少欢乐。

朋友们相聚在一起而所有在座的人都像现在这些人这么快乐的,我想一定不多见。其中,只有小内廷盖尔的父亲心情没有旁人那么畅快,因为尽管疼爱自己的儿子,加上沃尔斯华绥先生的权威对他施加的影响,以及前边提到过的那种动机,使他同意了这门婚事,但是他对儿子的选择说到底并非十分满意。也可能索菲娅的在场还多多少少加深了他的不快,因为他心中时不时地这么想:要不是有了现在的选择,说不定他儿子还能娶到索菲娅小姐或者和她一样的人呢。当然,并不是索菲娅的容貌或者聪慧所闪耀出的光彩使他这么闷闷不乐,而是索菲娅父亲满箱笼的金银财宝使他懊恼悔恨,他对那些东西真是垂涎三尺。令他非常遗憾和难受的是,他儿子为娶米勒太太的女儿,竟然牺牲了那些迷人的东西。

两位新娘子都很漂亮,但是在光彩照人的索菲娅的对比下,她们就像爝火之于日月,暗淡无光了。要不是她们两个天性极为善良,心里恐怕还免不了嫉妒索菲娅呢,因为她们的丈夫都几乎情不自禁、目不转睛地看着索菲娅,索菲娅就像一位坐在桌旁受臣民朝拜的女王,或者说,好像一位受四方顶礼膜拜的天使。但是这种顶礼膜拜是出于自愿,并不是她逼迫的,因为索菲娅在谦恭有礼以及和蔼可亲方面,也与其他美德同样出众。

这天晚上大家是在真正的快乐中度过的。每个人都感到幸福,而最幸福的人是以前最不幸的人。往日的苦难和恐惧使他们当前的快乐更加甜美,如果没有这种前后对比,即使最美满的爱情、最富裕的家产,也不会这么甜美的。可是如果一个人感受的快乐很不寻常,特别是在经过大起大落、形势突变之后,却往往会沉默无语,将快乐蕴藏在内心,而不形诸语言。因此,从外表上看,这些人中间琼斯和索菲娅的快乐劲儿似乎最差。魏斯顿把这种情景看在眼里,很不耐烦,不时朝他们嚷着:“喂,小伙子,怎么不说话呀?干吗还愁眉不展的!丫头,你的舌头干什么去了?来,再喝一杯葡萄酒吧。你非再喝一杯不可。”为了让女儿高兴,乡绅还不时唱一唱关于姑娘出嫁后就不再是处女了的快活小调。要不是沃尔斯华绥先生及时用眼色或者用“嘿,魏斯顿先生!”的断喝拦住他,乡绅甚至还要顺着这个话题谈下去,直到索菲娅羞得逃出房去为止呢。魏斯顿刚想辩解,说自己有权爱和女儿讲什么话就讲什么话,但是在座没有一个人附和他的意见,因此,过一阵子他只好安静下来了。

尽管在这方面受到一些约束,但魏斯顿对于朋友们这样欢聚一堂还是感到十分高兴,他一定要大家第二天再到他的住处来聚会,大伙也应约而至。其间,美丽的索菲娅悄悄地做了新娘,这次,她就以主妇的身份来主持宴会,或者用上流社会的话说,就是开始出面招待宾客了。原来那天早晨她已经和琼斯在民法博士会馆的小教堂里举行了婚礼,只有沃尔斯华绥先生、魏斯顿先生和米勒太太参加。

索菲娅再三恳求父亲,除了参加婚礼的几个人,不要让来赴宴的任何客人知道婚礼已经举行了。她还要求米勒太太为她保密,琼斯也替沃尔斯华绥先生答应绝不泄露。生来喜欢平和安静的索菲娅本来很不愿意参加公开的应酬,经过这样的安排之后,才稍稍放心,服从父亲的意旨去主持宴会。由于她相信这个秘密不会泄露出去,这一天她的主妇之职行使得很不错;但是到乡绅喝第二瓶酒的时候,他就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自己的喜悦心情了。他满满地斟了一杯酒,为新娘的健康干杯。座上的宾客也立即一齐举杯,向索菲娅祝酒,把可怜的索菲娅羞得满脸通红,琼斯也为了她的缘故感到局促不安。说老实话,魏斯顿这次泄密并没有向在座的宾客透露什么新东西,因为米勒太太早已悄声告诉了她的女儿,她女儿告诉了自己的丈夫,那位丈夫告诉了自己的妹妹,他妹妹又告诉了其余所有人。

索菲娅抓住女宾退席的机会,立刻随她们一道离开了。乡绅坐在那里仍然抓住酒瓶不放。宾客们陆续离席,到后来只剩下小内廷盖尔的叔父陪他。这位先生和魏斯顿先生一样嗜酒如命,所以两人就痛喝了一个通宵。魂迷神醉的琼斯把娇美的索菲娅急切地拥抱在怀里的那个幸福时刻过去了很久,两个人仍旧在推杯换盏。

到这里,读者诸君,这部历史就结束了。也许出乎您的意料,但是使我们感到极大欢喜的是,琼斯先生在结局的时候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我不得不诚实地说,我还没有发现过世上能有哪种幸福比娶到索菲娅为妻更大的。

至于其他在这部历史中扮演过重要角色的人物,读者也许想大概了解一下其中一些人以后的情况。下面我们就尽量简单扼要地叙述一下,以满足这些读者的好奇心。

无论怎样劝说,沃尔斯华绥始终不肯回心转意再见卜利非。不过,在琼斯的恳求和索菲娅的支持下,这位先生做了让步,同意每年给卜利非两百英镑,琼斯私下又添了一百。靠这笔款子,卜利非在距伦敦大约二百英里的北部某郡定居下来。他每年存上两百英镑,以便在下届国会选举时买下邻近一个选区的议员席位,关于这事他已经和当地的律师达成了交易。最近他还变成了一个卫理公会的教徒,希望能凭这个身份娶到一位信奉该教的极富有的寡妇,那寡妇的田产就在卜利非的住所附近。

斯块尔在寄出前边提到的那封信之后不久就去世了。至于斯威康,他仍然在他那个教区里当牧师。他曾多次想重获沃尔斯华绥的信任,并且想讨琼斯的欢心,但都徒劳无功。对这两位,他都是当面讨好,背地里辱骂。不过,近来沃尔斯华绥先生把阿伯拉罕·亚当姆斯[1]先生请到家来填补了斯威康的位置。索菲娅越来越喜欢这位先生,并且表示将来一定要他来教导自己的子女。

费兹帕特利太太和她丈夫离了婚,保住了剩下的一点点财产。她住在伦敦上流人士住的那一头,气派相当显赫。她善于理财,所以虽然过日子的花销比她从财产上得到的进益要大三倍,却能不出现亏空。她和那位爱尔兰贵族夫人保持着十分亲密的关系,就用这种友谊来报答她欠那位贵族的情分。

魏斯顿女士很快就同她的侄女索菲娅言归于好了,并且来乡下跟她一道生活了两个月。当索菲娅回到京城时,贝拉斯顿夫人正式拜访过她一次。那位夫人见了琼斯,形同陌路,彬彬有礼地祝贺他新婚。

内廷盖尔先生在琼斯家附近为他儿子置了一份田产。那位年轻绅士夫妇俩以及米勒太太和她的小女儿住在一起,两家往来频繁,十分融洽。

再说说地位较为卑微的人们吧。沃特尔太太又回到乡下去住了,沃尔斯华绥每年赠给她六十英镑年金。她同撒坡尔牧师结了婚。经索菲娅请求,魏斯顿也为那位牧师安排了一个收入颇为可观的职位。

黑乔治一听说事情败露了,就立刻逃之夭夭,以后再也没有听到他的下落。琼斯把那笔钱送给了他的家人,但不是按人头均分的,最多的一份给了莫莉。

至于帕特里奇,琼斯每年赠给他五十英镑年金。他又开办了一个私塾,这回的情况比过去好多了。他和莫莉·西格里姆小姐正谈婚论嫁,经索菲娅从中撮合,很有成功的希望。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同琼斯先生和索菲娅告别。他们婚后不到两天,就在魏斯顿先生和沃尔斯华绥先生的陪同下,回到了乡下。魏斯顿把他的老宅子和大部分田产都让给了女婿,自己则退隐到旁边一所较小的宅子里去,那里对他狩猎更合适。当然,他时常到琼斯先生家来做客,而女婿和女儿也都乐于尽最大努力讨他的欢心。小两口这种努力收到了极好的效果,以至老先生说,他一辈子也没有这时这么快乐过。他在琼斯这里独自拥有一间客厅和一个接待室,他愿意同谁醉在那里就同谁醉在那里。他女儿还和以前一样,只要他高兴听,随时都可以弹琴给他听。因为琼斯曾明确地告诉过索菲娅,除了使她本人幸福之外,他能感到满足的事就是让老岳父高高兴兴地安度晚年。因此,索菲娅在她父亲面前尽的孝心,几乎同她对琼斯的疼爱同样使丈夫对她倍加敬爱。

索菲娅已经为琼斯生了两个漂亮的孩子,一男一女。魏斯顿老先生非常疼爱他们,他的许多时光都是在育儿室里度过的。他宣称,他的外孙女(她刚过一岁半)牙牙学语的声音比英国猎狗最好听的吠声还要悦耳。

琼斯结婚的时候,沃尔斯华绥先生对他十分慷慨。之后,只要有机会向琼斯和他的妻子表示疼爱,他从不放过。索菲娅敬爱他就像敬爱自己的亲生父亲。不论琼斯天性里有怎样不务正业的倾向,由于这位大好人的陶冶,以及同既美丽又贤惠的索菲娅的结合,他还是改正了不良习惯,并且从对过去那些愚蠢行为的反省中,学会了在他这样生机勃勃的人身上极少见的谨慎和稳重。

总之,我们可以说,既然我们找不到比这对恩爱夫妻更值得尊敬的人,我们也就无法找到比他们两个更加幸福的伴侣。他们始终保持着最纯洁、最真挚的感情,相互体贴,相互尊重,使他们的爱情日益巩固和加深。他们对亲戚朋友也同样热心关怀。而对待地位低于他们的人,他们也非常谦逊,非常宽厚,非常仁爱,以至没有一个邻居、佃户或仆人不是满怀感激的心情为琼斯先生和索菲娅结婚的那个好日子祝祷称颂的。

[1]阿伯拉罕·亚当姆斯是菲尔丁的另一部长篇小说《约瑟夫·安德鲁斯的经历》中的主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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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琼斯: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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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汤姆·琼斯 下》(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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