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猎杀档案.10》(8)

第五十六章《猎杀档案.10》(8)

心存奸佞事难成荡尽阴霾是清明

1

凌晨1点37分,恩恩获救后又过了1小时26分。

城市渐渐安详,喧嚣后已进入夜的沉眠,唯有风雨如故。

小梦忍着断指剧痛,单臂骑着一辆偷来的山地摩托,城内到处都是警卡和盘查,她不得不在小巷里穿行,绕路出城。

途中小梦拨通了电话:“喂,头儿,我失手了,受了点伤。”

“这样都没干掉那个小杀手?看来他比我们预计得还要强一点啊。你到二号撤离点和我们会合。”

“明白,对了,叫眼镜帮我盯一下,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小杀手还在追我,但是我沿路已经反侦查了好多次,始终没发现他。”

“知道了,过来时自己小心点,我会向你确认安全的。”

约十分钟后,小梦抵达城市西边,接到了回信:“你身后没有尾巴,直接回来吧。”

“收到。”

距小梦十公里开外,夜空中的艾司就像一只雨燕,他找到了冷风与地热暖流的交汇对冲带,借助上升气流,翩然盘旋着。

小梦驾着越野摩托,经西浦路,过青云城,出西郊,直奔莲花山原始森林。

他们是要越境出国吗?感知着听风翎传回的信息,艾司确定了方向,他已经盘旋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风雨中寒意凌人,艾司胸口却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心中的火,最后再燃一次吧!

艾司收拢双臂,开始像子弹般加速俯冲,目的地,莲花山原始森林,那里是最初的地方,那是回忆中最美的地方!

时速两百,艾司就像一颗流星划破夜空,只是在这滂沱的大雨中,他在漆黑的夜幕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垂直下坠的雨滴,在高速下像气枪子弹,劈头盖脸地砸在艾司身上,但艾司的心是火热的,回到莲花山,就好似回到真正的老家一般。

去年夏天,有恩恩、有婉儿、有雅欣有赵磊、有花菜、有爷爷、有艾司,恩恩说,燕子每年秋天就会赶来过冬,到了春天,就会北飞,过了春节,就是春天了吧?小燕子要飞走了?

艾司掠过了镇江,远离了城市,阑珊的灯火在身后被抛远,五彩的光倒映在江水中,被雨滴揉碎,变成光怪陆离的彩色涟漪。

去年也是沿着这条河进城,城市很繁华,可是没有家的温暖。

灯火更少了,山里一片黯然,只有零星的光,是林场别墅区,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到了恩恩,爷爷的小木屋承载着艾司最初的记忆,花菜,艾司很想你,很想很想……

远山不可见,与黑夜融为一团暗渊,但从时间上算,应该已经飞过了元宝峰吧?

和恩恩坐在山顶,看英仙座流星雨,恩恩想要一个童话般的生日晚宴,艾司只想让花菜回来,但花菜,到底没能回来。艾司,或许也不能和恩恩、婉儿、雅欣她们一直快乐地生活下去了,但是恩恩啊,你和婉儿、雅欣她们,一定要快乐地生活下去哦,连带艾司的这一份!

虎跳峡,磨盘峰,落梅涧,驼峰山,波云湖,落霞峰,剑岭,银龙谷,卧牛峰……

莲花山三十三涧、十八峰、十六峡、三湖、七谷,艾司如数家珍,花菜带着他游历过林场周围一小半地方,恩恩带着他游历过远方一多半地点,再后来,艾司自己踏遍了这些山山水水,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那次和恩恩远足,就是被困在银龙谷下面,廖哥和其余几名毒枭,是在探查偷运毒品的走私通道。

走私通道!

杀手!毒品!黑帮!

原来是这样!

艾司又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所有的事情,正像串珠般被一条无形的线连在一起,他们准备得很充分啊。

小梦还在往边界方向赶,已经快到艾司试炼时踏上征途的地方了,不知师父怎么样了,那个怎么看都有些不太靠谱的老男人,想必过得很滋润吧?他享受着那种连法律都无法约束他的自由自在。

谢谢你教会我这些,师父,艾司终究还是踏上了这条杀手的路,但是,艾司不后悔,师父告诉艾司的那些话,艾司都明白了。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剑鸣匣,心有不平事!

越过山峰,投入峡谷,穿插掠过小溪滩涂,艾司如倦鸟投林,回到了他熟悉的莲花山。

小梦停下了,但听风翎并未收到其余声音,她的同伙还未现身,艾司在距离小梦两公里外六七百米的高空做绕圈盘旋。

“你来了?”悄无声息的黑暗中,突兀地响起一人的询问声。

小梦习以为常,转头后才露出一丝惊愕:“怎么?就头儿你一个人?他们呢?”

“警方突击查抄了我们的基地,一点征兆都没有,我们分开走的。”黑暗中,一名男子从密林里步出,身量不算高,他裹着一件黑色斗篷,在这种环境下依然戴着一个黑色头套,只露出一双眼睛,斗篷下似乎是一套黑色单兵战服,黑色战地靴,但戴了一双扎眼的白手套。

“那要在这里等他们吗?”

“不用,直接去境外碰头。你的伤不要紧吧?”

“这只手废了。”

“只是断了几根指头,以后用生物手指代替好了,上车吧,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

小梦扔掉越野摩托,他们也有一辆全地形越野车,上车后小梦仍是狐疑:“有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我逃跑的路上为什么会突然多出一根钢琴线,当时我是在用飞镰空荡,路径不过是随意选择,就连我自己也只知道一个大致逃离的方向。难道是以前谁做任务留下的?那我也太倒霉了吧?”

被称作头儿的黑衣人已发动越野车,猛然道:“还有一种可能,他知道你的逃离方向,绕到你的前面,在你可能经过的路上各布下一条钢琴线,你负伤急于逃命,又以为他在你身后,难免会中招!”

“怎么可能?难道他比荡索还快?”

“天上!”

“翼装夜飞!没错!那小子敢翼装夜飞,而且敢超低空起跳!这么大的雨他也敢飞?不要命了吗?”小梦陡然惊悟,道破天机,仍是兀自不敢相信。

便在此时,风雨中隐约有裂帛声传来,黑衣人和小梦不约而同抬头仰望。黑夜中有一团更暗的阴影,宛若划破雨夜的黑色闪电,他优雅如狂风暴雨中的雨燕,他迅疾如离弦的流星飞箭,一箭东来,天外飞仙。

疾驰转瞬即至,越野车刚刚提速到极致,艾司已从车旁掠过,他扬起手腕,已快断裂的飞索最后一次射出,从越野车轮毂钻入,绞上了传动轴。越野车前轮一个急停,在泥地上高速滑移,小梦和黑衣人都被甩出车外,最后车撞上树干,翻滚着砸进了丛林。

艾司掠进林中,展臂兜风,速度稍减,一头扎入密林深处,一时不知撞断了多少枯枝,直到那些新生坚韧的枝丫藤蔓,结成了网兜,将艾司网在其中。

气息翻涌,艾司吐了两口鲜血,从藤网中滚落,翼装已被划得支离破碎。艾司取下连襟的羽翼,至此,他那暗夜行者的一身行头,几乎已经消耗殆尽了。

寂寂黑夜,唯有风雨声大作,黑衣人和小梦也在翻车的第一时间选择了隐匿于密林之中,黑暗中,杀机隐现。

在这片黑森林中,黑衣人和小梦选择了相互可以看见的角落,互为倚守,不发出任何光亮,不发出一丝声响。

艾司借助风雨声的掩护,直接爬上了树梢,站得高,听得远!

在听风翎的协助下,艾司的脑海中构筑起一个个带有声音的画面,雨幕就像均匀洒下的扬沙,砸落树叶上的声音,碰撞在枝干上溅开的声音,在枝干下方汇集成涓流的声音,弹落在草叶上又被抛起的声音,打在地上砸出泥坑的声音,冲刷着山岩的声音,沿着沟渠汩汩流淌、浸漫的声音……

还有风,风就像一缕轻纱,似烟云,拂过枝叶,枝叶摇动,风吹雨帘,雨随风招摇,风拂过山岗,像海浪漫过沙滩,碰到礁石,它们破碎,它们翻卷,它们一浪一浪地涌动……

风声,雨声,与不同的物体碰撞着,发出不同的声音,被听风翎每一根细毫捕捉、共鸣、放大,通过颞骨直达艾司的大脑。风雨交加,那就是一张无处不在的大幕,大幕中的所有物体,都用声音展露出它们独有的形状;在这片声音的海洋里,艾司用耳朵,看到了世界!

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名黑衣人和小梦的意图,他们在后撤!是想利用狂风暴雨的掩护直接逃走?还是有别的企图呢?艾司滑下树干,潜行追踪过去。

2

夜深沉,风雨搅动着浓稠的黑暗,肉眼可见极为有限,只能看到近处模糊的林木轮廓,显得鬼影幢幢。

杀手们自幼便习惯了在夜间视物,捕捉一切可视微光,他们的双眸如猫似狼,将微弱的光芒折返在眼底,就好似他们的眼睛能够发光一样,所谓眼露精光,一抹寒芒,眸似寒星,最开始都是用于形容杀手的眼睛。

三双光芒暗敛的眼在夜雨中静默而行,两退一进,杀意藏而不露,与天象交辉,原本在巢中避雨歇息的鸟四散而逃,原本蛰伏在洞中冬眠的幼兽也被惊出洞穴。

足跟踏下,枯草低伏,落地无声,小梦的眼如镜霜寒,眼光清冽而冷漠,一如她那刀锋般抿紧的唇;黑衣人的眼如冷清月华,孤傲高悬,有种鹰盼狼顾的内敛杀机;唯有那艾司的眼,如银潭秋水,古井无波,晶莹清澈,玲珑剔透。

三人行进不疾不徐,暴雨很好地隐匿掉了落步之声,双方保持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在这密林里各自看不到对方,但他们都能感知到对方存在的气机,弥漫在空中的杀意,令那寒雨愈发冰冷,似刀锋利剑。

两人已退到了约定见面的地点,黑衣人撸起一臂衣袖,露出手臂上的电脑,能将这里定为约定见面的2号撤离点,它就不只是一个地点这么简单。

树梢隐蔽处、枝叶覆盖下、树洞里、泥塘中,几个带红外夜视功能的探头开始转动,肉眼无法清晰分辨的漆黑雨夜,靠着科技可以弥补。

小梦看到黑衣人露出那臂式电脑,眉头微微一皱。黑衣人察觉到了,也没理会,只是飞快地用右手敲击着键盘,从不同的方向锁定艾司的位置。

淡绿的夜视模式中,没找到艾司的身影;在红外模式下,艾司的体温极低,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色,只有腹部温度极高,那里不仅被陈孝康的手刺捅了个窟窿,还被小梦抓了四道抓痕,艾司的身体还在和剧毒搏斗。

艾司停了下来,对方停下了,方向有所改变,在有形的声音世界中,给艾司传来这样的信息,对方正朝自己包抄过来,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方位。

而在他们移动之前,雨中多了几种声音,有东西在原地摆头,转动范围很小,还有东西埋在地下,和雨滴砸在泥地、石面、树根、枯枝、草叶上的声音都不一样,像是和某种几丁角质碰撞,约有一个碗大小,呈蛋壳状。

是监视设备,这里是他们的撤离点,他们需要有东西监控来确保撤离点周边安全,他们锁定了自己,以他们两人和探头的视角来看,夜视没法发现自己,那就是红外,自己的体温……是受伤最重的腹部暴露了位置。

在黑衣人和小梦迈出改变方向的第一步时,艾司已经想明白了对方的手段,显然对方还不知道自己的手段!

黑衣人一面小心地移动包抄,一面盯着手臂上的电脑屏幕,调整了几个探头的位置,终于在夜视仪里发现了疑似艾司的物体!

为何是疑似艾司呢?夜视探头中出现的,不过是一株发生了位移的荆棘树,若不是红外探头锁定了这片区域,若不是夜视探头一直锁定着那个地方,那棵树正好又动了一下,黑衣人还真的无法确定那棵树就是艾司。

在黑衣人看来,艾司显然正在犹豫,突然改变方向和大雨掩盖痕迹,让他失去了判断的依据,他向小梦通报信息:“他在你两点钟方向,直线距离约五十米,伪装成了一棵树,他似乎失去了我们的踪迹,正在原地探查,靠过去时千万小心。”

“嗯。”小梦抬起断掌摩挲着自己的脸庞,在天台上输了一阵,这里可是我们的主场,小艾司,中了姐姐的毒,你还能坚持多久?今晚姐姐会让你生不如死。

小梦踏着碎步,入水不闻声,抬腿不沾泥,忍者潜行,独树一帜,由于只剩一只手可以握东西,她选择了无声手枪。虽然她更擅长用毒和协差杀人,但现代枪械比起传统武器有着不言而喻的优势,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小梦选择了不需要那么多技巧,但更具杀伤力的现代武器。

她小心地朝着艾司藏身处靠拢,她和黑衣人将在引起艾司警觉的安全线外同时发起攻击,小梦不相信,那个体能已是强弩之末、重伤到早就该死了的小杀手,还能同时对付他们两名杀手的围攻!

前进十米,小梦走了两分钟,虽是猎手,但小梦心里有着莫名的紧张与兴奋,好久都没猎杀过同类了。

忽然林中飞出一物!

另一边,黑衣人从另一个方向靠拢,他一直观察着监控画面,如果不是艾司转身、低头等细小动作引起枝叶轻颤,如果不是红外视频始终显示那里微亮,他都要怀疑那地方是不是有人。

可是红外视频中的那团微亮正在消退,黑衣人开始怀疑,难道那小子来了个金蝉脱壳?没理由,我们是凭借事先埋设的反侦察设施发现了他,难道他发现了我们已经发现他这个事情?他凭什么能发现我们?

始终保持着高度紧张的小梦面对突然飞出来的物体难免分心,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艾司藏身之处和飞出来那个物体上,她的第一反应是黑衣人骗了自己,难道是用自己做诱饵?

小梦条件反射般举枪射中了那飞出的物体,但不知道那是一截枯枝还是什么,没有任何反应地没入了丛林。

而当小梦举枪射击的一刹那,艾司宛若会水遁的忍者般,在小梦脚边的泥塘中探出身来,抓住小梦的脚踝便是一扯。

小梦惊觉身边泥塘有个人形物体突然现身,第一时间掉转枪口,这时候她已经察觉了身体的失衡,在失去重心的过程中不断寻找平衡的支点,还是要将枪口对准那个泥人,同时心中怨愤地想着:“既然拿我当诱饵,他已经出现了,为什么还不动手!”

“啾——”小梦开枪,艾司起身,拨开小梦的手臂,抬头便朝小梦双眼探去,情急之下。小梦忘记断掌,还习惯性地用手格挡,艾司变招轻轻一拂,指掌相触,小梦倒吸冷气,连忙收手,艾司余势不变,手指插眼。小梦后仰避开,艾司插眼只是虚招,并指为掌,下切,一记掌刀就斩在小梦喉间!

喉间肌肉一阵痉挛收缩,小梦声带无法发声,她握枪的手腕掉转过来,继续朝艾司射击,艾司格挡的手臂则持续外扩,保证小梦无论如何翻腕,自己始终在枪口范围之外。

这一连串动作快若闪电,从艾司出手到小梦无法出声,前后不到一秒,紧跟着,在小梦“啾,啾,啾”连开三枪的伴奏下,艾司用小梦的声音大喊一声:“救命——”

黑衣人还在质疑中靠近,忽然听到小梦喊“救命”下意识地脚下方向就是一变,可他的脚掌还没抬离泥面,却又停了下来。

她叫的是救命?这很不合理,如果她叫的是支援,或是说他在这里,自己肯定赶过去,但是……救命?杀手什么时候会叫救命这种词?

她为什么要叫救命?她还开枪了,她真的遭到袭击了吗?从艾司藏身处到她那里的距离、移动需要的时间、对路径的预判,除非那小子能准确地把握住我们两人的行踪,否则哪可能这么精准地伏击。

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雨声如雷、风声如虎的夜里,不借助电子设备,真能做到明察秋毫,洞若火烛?不可能!

如果艾司不在小梦那边,那她这样大叫救命,还胡乱开枪……她有意暴露自己的位置,开枪表明自己手中有武器,呼叫救命表明自己和同伙之间隔了一段距离,用声音的大小来暗示距离的远近!

得到这些信息,还在思考中的艾司会怎么选择呢?是面对持有武器、已经打过的小梦,还是面对信息不明的自己呢?

不对,站在艾司的立场,他会根据声音判断出我们两人分开围拢过去,同时他也会察觉自己已经暴露,进而怀疑这里有监控设施,在这样的环境下同时两线作战不利,他要么撤退,要么选择某一个目标完成快速击杀。

他不可能撤离,他在明知道有两名杀手同时存在的情况下悍然袭击,他是拼了命要和我们做一个了断,选择目标的话,他故意跟随驱赶小梦来和自己会合,他会认为自己是傀儡师?那么,一个是杀手组织的幕后首领,一个是普通杀手,一个要和对手拼命的人他会选谁不言而喻!

小梦一定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突然大叫暴露这一切,一旦我和艾司相互被牵制住,她就能趁乱逃跑!

那死妮子被艾司杀怕了!她竟然想独自逃跑!

只听到一声救命,黑衣人脑海中霎时便转过了无数念头,并得出了令他怒不可遏的结论。

这就是杀手间的战争,远不止武器技艺上的生死搏杀,同时在心理层面也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交锋、威胁、暗示、诱导、猜疑、陷阱,杀手们会利用一切资源为自己营造出必杀的局面。环境、气候、声音、心理,一些常人觉得和暗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物,都可以成为杀手的武器。

小梦在最初愕然之后,也明白来过,这一声模仿得惟妙惟肖的救命,足以将黑衣人赶过来助阵的时间拖延20—30秒,在这泥地上,赶过来也还需要十秒左右,艾司想在四十秒内袭杀自己吗?

我是受了伤,但我手上的伤还不及你身上的伤重吧?你哪来的底气?

第二秒,艾司与小梦连环对踢,在小范围内封住了小梦每一次试图摆脱的踢技,他多出一只手,可以在控制小梦持枪的手同时对小梦身体其余部位发起进攻。

在开枪射击始终无法威胁到艾司的情况下,小梦将枪抛起,腾出自己的手来,与艾司在指掌范围间进行了一场指尖攻击技艺的较量,点穴、截脉、擒拿、爪技、掌技、反手,戳、叩、切、锤、握,噼啪的碰撞声比鞭炮连续炸响还快。

两人似乎都在以极快的速度交换着指掌技艺,争夺那柄枪抛飞之后的第一落点,枪还在上升,指掌接触碰撞已有十余次之多,但小梦的真正意图却不在此!

抛飞枪,与艾司以快抢快,只是为了掩盖她真正的杀机,在与艾司指掌相对时,小梦舌头一卷,唇下一翻,吹筒已在,在艾司的注意力被脚下连续踢技、手上指掌对决和空中被抛飞的手枪吸引住时,忍技,口里箭在第三秒发动!

岂料,已经用过一次的招式,艾司早有防范,小梦舌头一卷,艾司便已撤掌避开,矮身扫堂腿,小梦的口里箭自然射到了空处。但艾司这样的应对却让她看到了机会,从容不迫地起跳,避开扫堂腿,空中接枪,枪口向下,又要射击。

艾司在扫腿时就已做好了后续应对,他扫至一半,抬腿回勾,直追小梦跃起的身形,他上身躺地再撑地前滑,从小梦脚下穿过,由平扫渐渐抬腿高起,直至哈桑倒悬。小梦直接持枪倒转,并不转身,朝着背后盲射。

艾司用脚荡开小梦的手臂,又令小梦连续两枪射空,翻身立起时,已在小梦身后。

时间,又跳过一秒,小梦一个华丽地原地转身,支起手臂挡住可能的攻击,以甩枪之势砸过来,枪身做铁器,枪口平伸,划出半弧,一条秀腿扫起一蓬泥浆,倏地高抬,竟是再次以枪做诱饵,诱艾司贴身抢进夺枪时,用这毫无征兆的无影之腿猛踢艾司重伤的腹部!

艾司所做的动作竟与小梦先前计算并无两样,趁小梦横枪转身,他不退反进,切入小梦中路,试图近身夺枪。

“嘭”的一声,如中败革,艾司伤处结实地吃了小梦一脚,面色顿时难看起来,眼看偷袭建立的优势就将因这一踢急转直下,没想到,艾司再次做出了惊人之举!

3

在被小梦一脚踢到伤处时,艾司强忍痛苦之色,继续朝小梦挤压过去,在枪口移过来之前单手控枪,另一手在小梦踢中自己的同时挡了一下。此时的情形和在高楼悬吊时类似,皆是手脚靠在一起,相互钳制,面对面不到半米距离。

艾司还了小梦一招口里箭,乃吃痛喷出,腹肌收紧,胸腔发力,气涌山河,“噗”的好大一口,跟着小梦的躲避方向左右晃动,持续喷涌。

却是艾司在伏地扫堂腿接哈桑倒悬时,从泥地中汲了一大口泥浆,劈头盖脸地喷涌而出,半米距离,艾司能避开小梦突袭的口里飞针,但小梦却无法避开这汹涌而出的泥浆,被喷了一头一脸。

正常人类,在面部遭遇突然袭击时,会有一个本能的闭眼反射,以保护脆弱的眼睛不受伤害,但闭上眼睛,却有些像鸵鸟埋头一样自欺欺人,目不视物之后,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对杀手而言,这是绝不允许的,他们从小就要接受对抗本能条件反射的训练,要求针刀之物距眼前毫厘也不能眨眼,必须看清攻击的来势和对方的后手,哪怕眼睛真的瞎了,在瞎眼之前那一瞬,也要死死盯住危机的来源,同时针对这种危机做出最合理的应对。

所以,直至泥浆溅射覆盖在小梦的虹膜上,她也没有闭眼,泥沙袭眼,顿时双眼酸涩难忍,终于挡不住本能的条件反射,上下眼睑无法控制地闭合,涌出大量眼泪,暂时失去了视力!

第五秒,小梦失明。

怎么会这样?受到重创的应该是艾司才对啊?失明之后,小梦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后撤,反而瞬时加大力道,将持枪的手从艾司掌控中摆脱出来,凭借失明前脑海中留存的残像,预估艾司的后续进攻,朝着空处盲射!

艾司则在小梦闭眼的那一瞬间,向她左肋下方扑击,小梦第一枪是身体右侧,这里是艾司最合理的攻击空当,想要夺枪就得攻击这边,同时可以钻到自己身后,占据背控优势;第二枪则是身前远处,如果艾司算好自己要开枪自保,这一枪攻击的就是他后退的最佳角度;第三枪才是左侧,防止艾司攻击自己的伤臂。

三枪一气呵成,半秒也不到,却尽数打空,近处没有人体被击中的声音,小梦一时无法判断艾司的位置,只能左一枪、右一枪、前一枪、后一枪进行着防御性射击,这一招有个名头,叫四面八方。

敌人的攻击再密集,也不过是八个方向,这一招原本是双手同时持枪,先在身前交叉平射,然后收臂外展平射,攻击身侧,再次收臂抱肩,向身后射击,可以反复射击直到子弹打空。

因为它在最短时间内、用最快的速度向着自己身体周围四个面八个方向同时射击,所以这一招四面八方在射击枪术里又有枪盾术的美誉,和刺枪术、甩枪术一样,都是杀手必须掌握的基础射击动作。

打出四面八方的同时,小梦开始奔跑,朝着最近的一棵大树跑去,早在和艾司交手失声的第二秒,小梦就在开始思考退路。根据附近的环境,最好的办法就是上树,因为艾司没有露出什么远程攻击武器,他似乎只有一双赤手,就算他在树间的纵跃之术比自己好又怎样?

一旦拔高身形,两人的位置都会暴露,那树上还有一台监控仪,只要黑衣人不是瞎子,都该看到这边是真的遭到了攻击,这无疑是打消黑衣人疑虑的最佳办法,更何况利用林间树木的三维地形,自己还有许多陷阱可做。

只是事态瞬息千变万化,小梦也没想到自己只坚持了五秒就已失明,好在早已记下了方位,小梦就算目不视物,也准确无误地踏上了树干。

第七秒,小梦踏中树干,快速蹬踏了三步,双脚一点,身体从左边大树弹射至右方树干,再快速点步,又上蹿了一截,脚底感到有凸起支撑物,又是一点一跳,再度回到左边大树,就这样三五个起落,小梦就蹿到了树干中央七八米的高度。

小梦不只是单纯爬树,第三步之后,当她从左边再弹回右边大树时,手掌中已有暗钉藏匿,在贴身树干的一瞬间将钉头摁入树干中,当她再跳回左边大树时,袖口中一根细若蛛丝的钢琴线就已悬挂在了两棵大树之间,若是艾司衔尾追来,他就会尝到小梦在空中突遇钢琴线的滋味了!

小梦接连左弹右跳地攀爬上去,两棵大树间便多了四五根肉眼不可见的钢琴线,但是似乎没有听到艾司追来和他中招的声音,不免心中有些失望。

不追当然更好,自己逃过一劫,在树梢安全处可以清洗眼睛,恢复视力,同时喉部的斩伤也在恢复,再过几秒自己就能开口说话了。

但小梦仍是担心,在第十秒,她佯装失手,为了稳住身形,手枪脱手而出,抛向了空处。

小梦再次以枪为诱饵,她赌艾司一定会去拿枪,因为这是艾司唯一可以远程攻击自己的手段,自己看起来在仓皇逃窜,失手掉枪也很平常,又失去了视力和发声能力,只怕枪掉在哪里自己也看不清楚,所以,这一次,艾司肯定中招!

不出小梦所料,艾司确实飞身夺枪!

他蹿到小梦肋下之后,小梦朝四面八方射击,艾司正好在射击的空当避开,但小梦在射击的同时返身就走,逃得如此果决让艾司有些意想不到,他自然是要紧随追击,如果不能在有限的时间内直接解决掉小梦,被他们两人联手,自己落败并死亡的概率将超过九成。

但起身时,脚下一滑,小梦那一踢带来的后续影响现在才暴露出来,艾司在泥地上蹬了两下才站起,导致追击时慢了半拍,小梦已蹿到树上五六米的高度。艾司来到树下时,小梦正好失手掉枪,艾司也不是算无遗策,没想到小梦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诱敌。

于是艾司想也未想,起跳,蹬树,反弹,接枪!

谁知道,就在艾司手掌触到枪的那一刹那,一大片雪花般的利刃破空而至,“嗖嗖嗖嗖……”的声音,仿佛群蜂过境!

手里剑!

小梦虽然双眼看不见,但她自己抛出的手枪,她清晰地知道,手枪会以什么样的抛物线轨迹落在什么地方。所以手枪脱手之后,小梦双腿依靠在树上,立刻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撒出一大片手里剑!

艾司吃亏就吃亏在两个没想到,第一个没想到那枪是小梦故意扔出来的,第二个没想到小梦竟然还有那么多手里剑!

薄如纸,疾如风,大片的手里剑呈扇面有梯次地笼罩了手枪抛落的整个轨迹。艾司身在半空,前后左右都被飞速旋转的手里剑笼罩,一时间不知有多少刀锋切割在身,霎时艾司就被划成一个血人。

旧伤之上又添新伤,手里剑锋利无比,掠过肌肤表面的,划出深一两厘米的口子,皮翻肉绽,鲜血喷涌;打正的深入肌理,直抵骨骼,就像一枚枚钢钉钉在艾司的身上。

艾司忍着痛楚,避开了眼睛等要害,在中了无数手里剑的同时举枪锁定了小梦,扣动扳机。

“啾——”一枪!打偏了。

伤口剧痛,又在空中进行相对移动,艾司也无法做到百发百中,子弹贴着小梦的发际钻入树干!

听到枪声,小梦惊喜不已,那家伙既然拿到了枪,那肯定中剑了,她不在原地固守,继续向树梢窜逃!

开始激斗打了四枪,口里箭后又打了两枪,失明后使用四面八方一共开了八枪,这把枪弹夹装弹十五发,本该只剩一发,但杀手习惯在枪膛内多留一发,所以现在艾司还剩一发子弹!

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估计他没办法上树来追击自己了,可惜了我的天罗地网。小梦继续蹿高,记忆中左边这棵大树横生枝丫,枝上有枝,在这个位置自己只需要握住横枝,再借力弹跳一下,就可以翻上树冠层,在浓密的枝叶掩护下,艾司连看都看不到自己,自己也就安全了!

这次,轮到小梦没有想到了——艾司已落地。

艾司一身伤口,血流不止,但他仰望着大树,双手稳如磬石,小梦此时所在的高度,从树下望去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但树枝摇晃,狂风暴雨也无法阻挡枝叶承重的声音传入艾司耳中。

艾司能听见世界,他稳定地持枪,平静地射出最后一颗子弹,“啾——”。

“喀嚓——”一声脆响,儿臂粗的树枝正中中弹,小梦还未荡上去呢,正给树枝施加一个向下的拉力,这一拉之下,“喀嚓”,树枝断裂,小梦握着断掉的树枝开始下坠。

第十秒,小梦还在想,没想到功亏一篑,就看这么高掉下去,和那小子谁伤得更重,又得重新拼命!

第十一秒,小梦猛然惊觉,不对!自己掉下去的地方——这两棵树的中间,有为了防止艾司追击而布下的钢琴线!

她在空中艰难地转过身来,不顾酸涩疼痛,猛然睁开了眼睛,眼中满是泥沙,双目通红。小梦只想努力地睁大眼睛,要看清那黑暗中根本无法看见的钢琴线,自己是否有希望避开!

只可惜,小梦在上蹿时不只布下一根钢琴线,空中无从借力,就像艾司只能硬接小梦的手里剑一样,小梦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根根在空中泛着幽幽微光的极细钢丝朝自己扑面而来!

“噗”的一声,小梦像个彻底残破的玩偶掉在了地上,她的右小腿和身体分离,从左肩到右胯,被钢琴线斜斜地拉出一道近一米长的切口,深可见骨,但毕竟没能将小梦从中间斜着一分为二。小梦在空中掸了一下,然后翻过身来,被钢琴线切掉背部一半肌肤,继续下坠,她的左臂又毫无悬念地掉到了远处。最后加上从十几米高处直接摔落,小梦虽然没有即死,却也伤重到无法动弹了。

雨水赤红,空中血腥味浓重,艾司拔出钉在身上的三枚手里剑,来到小梦落地的地方。

“你还没有发现吗?你的观察、反应、身体灵巧性,都大幅下降,对痛觉的感知也接近于无,而且有一种亢奋与冲动,所以你会输。”

小梦的喉咙艰难地发出“咿咿……”的声音。

“阎王帖,你在里面加了三汀哥罗芳,减痛,加速心跳,迷走神经兴奋,是为了麻痹中毒的人,让他们对自己中的毒无法察觉吧?你也中了毒,就抹在断掉你指头的那根钢琴线上,你看,你的血都是黑色的。”

原来他要杀我,只用十秒!小梦赤红的眼睛仍睁着,她模糊地看到靠近过来的艾司,艾司浑身浴血,看那凄惨的样子,估计和我现在的惨状也有一拼啊?小梦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活着,而且为什么他看上去并不痛苦?这么重的伤,早就该死了啊?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活着!为什么我却要死了?

艾司没有给小梦留太多时间,直接用手里剑结束掉了小梦的痛苦,就坐在小梦尸体旁边,开始处理身上的伤口。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恢复体力,那边,还有一个杀手!

4

时间回到十数秒前,艾司叫了救命之后,黑衣人只是以怀疑的目光朝幽暗似深渊的密林中扫了两眼,并未移动,便又将注意力放到绑在手臂上的电脑屏幕上。

红外监控下的光点又变暗了一点,但是随即炽盛,光点开始移动!

黑衣人愈发笃定自己的判断,果然,那个小杀手听到了小梦的呼叫,开始朝自己这边过来了。

切换夜视视角,只见林木摇曳,草丛耸动,却不见人影,黑衣人心头一凛,好可怕的潜行术,明明有几次就从摄像头旁边掠过,却依然拍不到艾司的身影。

朝这边来了吗?黑衣人一面盯着屏幕上移动的光点,一面盯着前方暗夜密林,枪在手,做好迎击的准备。

奇怪,小梦并没有在叫两声之后就趁乱逃走,她还在胡乱开枪?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那边真的有危险吗?还是说,她想引我过去,给那小杀手造成半路截杀的机会?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黑衣人还是更相信自己从监控视频中看到的一切,毕竟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哪怕在同一个组织训练成长,也没有哪个杀手敢把自己的后背放心交给自己的队友,谁知道他们哪天就会变成来截杀自己的对手?

杀手注定是孤独的,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唯有手中的枪。

潜行中的光点移动极快,但是就在靠近黑衣人十米范围之内时,突然一个急停变向,横着掠了出去,黑衣人疑心大盛,什么鬼?跑了?

还是诱敌深入?不远处又传来几声枪响,黑衣人不再犹豫,决定冲出去看个究竟,他看准了视频中光点的指引,朝着树影摇晃的暗处连开数枪,听到一声惨叫,不像是人发出来的,更像某种啮齿类动物!

黑衣人心头一惊,三五步冲向前去,拨开草丛一看,顿时大惊!

朝他这个方向来的光点,竟然是一只类似地鼠的生物,异常肥硕,看上去比家猫还大,怕有十几斤重,它的腿腹部有道伤口,又被子弹打中了胸腔,兀自挣扎惨叫,抽搐蹬腿!黑衣人明白,上当了!

原来,就在艾司发现对方有夜视或红外探头,已经锁定了自己的位置时,第一时间便将衣物撕成条状,裹了冰冷的泥浆,拍平压实,覆盖在自己重伤的腰腹位置,防止被红外摄像探察到。

在艾司掘地取泥时,却发现大树根部的洞穴中有一只被惊动的肥硕大鼠,探头探脑地钻出洞来想要逃走,艾司立刻捉住了它,给它造成一点小伤,将它绑在树根上,成为替代自己的红外光点。

所有一切不过是临时起意,现场决断,前后也没花去几秒时间。艾司的捆绑方式也很讲究,只将那大鼠的一条腿绑住,让它有机会掉过头来啃咬束缚,一段时间之后,那大鼠就能咬断绳索或树根逃走,可以进一步迷惑敌人。

做完这一切,艾司便根据听风翎判断,潜行至小梦的必经之路上埋伏,这才有了后面那一幕十秒截杀。

黑衣人发现上当之后,立刻朝小梦这边赶,但当他赶到时,只看到摔得支离破碎的小梦尸体,确认周围没有埋伏陷阱之后,黑衣人检查了小梦的尸体。

颜面、眼里、发根都有泥沙,喉部遭到斩击,致命的钢琴线是小梦自己弄的,她在攀附跳跃时,被艾司打断了树枝。

刚才小梦开了十四枪,最后两枪应该是艾司开的。正面遭到泥沙袭击,有一定冲击力,不是跌落泥塘沾染上的,应该是被艾司牵制住手脚后正面喷上去的,小梦失明后上树,并在树间牵拉了钢琴线,一是防止艾司追击,让自己有时间恢复视力和发声能力,二来是为了让树梢的监控能拍到。

这么说来,那一声救命不是小梦喊的,那小子可以凭借喉部肌肉改变声带,模仿出他人说话的声音!不愧是暗夜行者。

他在泥塘潜伏,先让小梦失声,再让自己疑虑,随后在与小梦的搏斗中,趁乱汲取泥水用嘴喷出,让小梦失明,最后用枪打中了小梦攀爬的树枝,小梦掉下来被钢琴线割裂,最后他还补了一刀,是手里剑划的。

都是些取巧的战斗方式,说明小梦没有撒谎,那小子在追击我们之前,就已经受了极重的伤,为了杀小梦,他必然再受重伤。

手里剑?小梦是故意扔掉枪的,那小子连紧追小梦上树的能力都没有了,这一摊被雨水冲淡的血迹应该就是艾司留下的,小梦的手里剑不是那么好接的。

嗯,重伤,伤上加伤,袭杀小梦时手里没有武器,他怎么还没死?他能躲到哪里去?

黑衣人扫了小梦尸身一眼,花了零点一秒,在大脑中整理出上述信息,这是一个身受重伤即将殒命的杀手,试图用搏命的手段对另外两名杀手进行截杀。

“艾司——”黑衣人仰天长啸!

忽然间,不远处有滚滚闷雷传来,山崩地裂般的震动紧随其后,暴雨陡然加剧,似乎要让这雨中搏命的人难以呼吸。

有人炸山!

黑衣人明白,是他们的同伙在炸山以阻截追兵,他们正走另一条路向边境逃去,那是一条通往自由的路,而自己,却被一个半死半残的杀手拖在这里,已经搭上了一条昔日同伙的性命。

滚雷之后,地颤停止,黑衣人再度咆哮:“艾司——”

这一次,艾司有了回应,他在林中问:“傀儡师?”

艾司的声音飘荡在风雨中,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黑衣人无从判断艾司的方位,手臂的显示屏里,也没有出现明显的红外成像。

黑衣人心中一怵,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想要避开红外监控和夜视监控,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全身都藏匿于冰冷的泥塘之中,也不顾伤口感染和别的什么了,对自己狠到这种程度,就算同为杀手,也不得不佩服;第二,他清楚地知道了夜视探头和红外探头的位置,藏身在了探头的盲区,这就更可怕了,这么短的时间,要做到这一点的话,黑衣人不得不怀疑,在杀手的世界里,是不是也有些人天生就有异于常人的天赋?

“是我,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生死之仇吧?为何不各退一步?我保证这辈子不会再去骚扰你的恩恩。”傀儡师承认了。

“嗞——”一个监控画面变成了雪花状,傀儡师毫不犹豫,立刻朝那个监控探头的位置及其周边连开数枪。

“这就是你的诚意吗?”艾司的声音从那故障监控探头相反的方向传来,两边相距了只怕不下五十米。

傀儡师不为所动,又朝艾司声音传来的位置补了两枪,现在看来,监控没能照到艾司,是第二种可能,最可怕的那种,黑衣人开始怀疑,如果不是自己清楚地知道艾司重伤将死,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在这样的环境下与他对抗。

“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傀儡师的声音充满了诚意。

“嗞——”又一个画面变成了雪花,和第一个监控探头以及艾司发出声音的地方各自都相距四五十米,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移动得那么快,傀儡师也懒得去想艾司是怎么做到的,现在那些监控探头显然已经形同虚设,于是他不再盯着手臂电脑,而是抽出了另一把枪。

“我都已经说过了,我们就要离开中国了,或许以后都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你为什么还是死缠着不放?就是死,也要拉我垫背吗?”傀儡师有些恼怒。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知道你做过什么,以及你想做什么,所以,无论是因为你做过的事情,还是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不会放过你,哪怕只是为了恩恩,就凭你对恩恩做的那些事,就该死!”艾司的声音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傀儡师不再胡乱开枪了,他选了一株大树,靠在树下,带着些轻蔑,更有着强烈的自负:“哦?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你想取代洪胜天,将亚联这个国际大黑帮牢牢地抓在手中,在这大半年里,你计划了一系列大案,杀了无数人,都只是为了从外部瓦解亚联在海角市的势力,清除掉一切亲近洪胜天的人,以及对你不利的人。那些让警方伤透了脑筋的大案要案,全是你在幕后操控吧?”

傀儡师似乎有些失望:“你就只知道这些?夸夸其谈,大言不惭。”

“别急着下结论啊。”艾司的声音又开始在林中空蒙飘荡,忽左忽右,“你隐藏在幕后,谋划了不知多久,其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只是因为你布局太深,又借了国家大势,以至于警方到最后也没能将所有的案件串联到一起,也想不明白你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开始,连我也不明白你做的每一步究竟有什么意义,直到最后一刻,我才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

“你加入亚联的时间并不长,得到亚联高层,或者说得到洪胜天信任的时间就更短,你又是个外来人,你在亚联毫无根基,想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将亚联整个儿吞并,牢牢把控在自己手心里,谈何容易,或者说,这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百年黑帮,势力盘根错节,各有山头,又有白道商人身份,与各国政府官员还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牵连,就算你是杀手组织的头目,但你手下可用的人其实不多,带着十余名杀手,就想将拥有数十万帮众的亚联收入囊中,这不是蛇吞象,这简直就是蚂蚁吞象。为了完成这个蚂蚁吞象的计划,你可谓殚精竭虑,苦心布局,如此精巧繁复,以至于你都快要成功离境出逃了,还没有任何人识破你的阴谋。”

这一席话似乎挠到了傀儡师的痒处,在他看来,一桩精心谋划的大局,到最后完成之时,依然不为人所知,其点滴碎片也要等到十几乃至几十年后,后人们才能从中察觉一些端倪,多少不免有些遗憾,颇有高手寂寞的味道。

如今听艾司这么分析,他似乎真的已经解开了自己的所有布局,这种高山流水般的知音相遇,一个顶尖智商的阴谋大师和另一位同等级的大师惺惺相惜,此中妙趣,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哦?那我倒要听你说说,我是怎么完成蚁吞象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的呢?”

5

那人为的炸山毁林后,似乎天象也受到影响,浓密的铅云仿佛受到挤压,要尽力地排干水分,一阵滂沱的雨势之后,风雨开始渐渐转弱,密云也有了稀薄散开的迹象。

最直观的感觉,就是林中的阴暗渐渐明朗起来,一些林木的轮廓更加清晰,当然,这是常人观察不到的,唯有杀手的眼睛,可以看到这一微弱的变化。

艾司在林中与傀儡师隔空喊话,只听他平静地分析道:“我不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但整个大局发动,是从去年开始的。你一直在调查洪胜天和他的嫡系以及亲近势力,在去年某个时候,你查到了两个至关重要的线索,一个是洪胜天有HLAN症,全称是人体白细胞抗原那喀索斯症,他的白细胞抗原排他性是正常人类的成百上千倍,这样的人一旦自身机能出现了什么问题需要移植器官或骨髓,对21个标准基因座中两个以上比对失败、亲权指数累积低于一千万数值的他人器官,一旦进行移植,那么出现致命性排异反应的可能性将达到百分之百。”

“用通俗的话说,得了HLAN症的人,如果要进行器官移植,就只能移植自己父母或子女的器官,只要不是他们家族基因的携带者,用其余外人的器官进行移植,就一定会产生致命的排异反应。这是你发现的洪胜天的第一个秘密,你顺藤摸瓜,很容易就能查到第二个秘密。由于知道自身有这种基因缺陷,洪胜天早早地就为自己准备了种子计划,这个计划是洪胜天给自己准备的后备器官库,建立精子库和生殖研究中心,帮助那些渴望生育却又因各种原因无法生育的夫妻做试管婴儿,实际上是将自己的精子包装成各种高端优质的精子,并暗中留存那些夫妇的资料,让那些毫不知情的人替自己生孩子,替自己养孩子,等到某一天有需要时,也不用有什么顾虑,直接用非法手段去取得健康的活体器官。你得到的第一份名单,应该就是洪胜天自己秘密留存的那一份。”

“掌握到这两个秘密之后,你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于是你开始布局暗杀洪胜天,颠覆亚联。你这个人布局有几个特点,一个是善于借势,一个是布局长远,每一步都同时有几重深意,就是棋语里面的走一步看三步。还有一个是擅长利用人们的思维盲区,在一潭浑水中借助令人眼花缭乱的小案件来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如果我没猜错,那份名单中就有伍文斌、伍文俊、卓思琪、刘彩婷这些人的名字,同时你也查到当年伊丽莎生殖医学中心有一名负责记录名单和推销洪胜天精子的生育介导员借助火遁假死逃脱,回到了海角市,在他手中,还有一批最早的种子计划名单,这个人,就是龙建。”

“你的整个计划总体来说分为三步。第一步,令洪胜天重伤不死,为了做到这一点,你特意请了别的杀手,或是故意安排了自己手下的杀手来动手,不过我想以你的小心谨慎,应该是花钱请了别的杀手来做的,你本身就是这一行里的人,这一点对你来说毫无难度。”

“一开始,我就不是很明白,特意暗杀洪胜天,为什么只是让他重伤却不干脆杀了他?后来我才明白,这里面牵扯极大,这也是你布局的精明之处。首先是复仇基金的存在,要暗杀设立复仇基金的人,给出的酬劳最起码也必须是复仇基金的双倍,否则不会有杀手组织愿意接这样的赔本生意,以洪胜天的身价,我怀疑你拿不出那笔钱来。”

听到这里,一直安静聆听的傀儡师首次发出“嘿嘿”的笑声。

“退一万步说,你有足够的钱,能请动人杀了洪胜天,或是你们自己动手杀了洪胜天,对于想掌控整个亚联的你来说,也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你当时的身份,是一个仅得到洪胜天的信任,但还没在亚联内部站稳跟脚的外人,一旦洪胜天死了,爷叔们会选出新的龙头,新的龙头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对你的信任也未必会像洪胜天这样强烈。如果洪胜天重伤不死,那么亚联将会分裂,至少分为三派,一派希望保住洪胜天的性命,一派希望他死,自己取而代之,还有一派骑墙观望,亚联也将因此陷于内斗,这才是你期望看到的结果,浑水你才好摸鱼。而你手下的杀手们,在这样的战争中也最能发挥实力,毕竟除了帮派老大,不是每一个黑帮头目都有自己的复仇基金的。”

“在实施暗杀洪胜天之前,你还做了一件事情,这也是为你实施后续计划做的铺垫。去年六月,一艘哥伦比亚籍货轮在公海被劫,根据中国警方调查的结果,这应该是一次黑吃黑,前往交易的正是洪胜天的手下,结果货轮上足以提炼两吨冰毒的原材料和带去交易的钻石同时失踪。能完成这次黑吃黑的,只能是内鬼。这一步,就可以看出你的手段之老道,布局之深远,因为就算到现在,估计还没人能猜到你劫掠这批毒品和毒款的全部真实用意吧?”

傀儡师得意道:“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已经都猜到了?”

“我刚才就说过,你是个穷光蛋,连暗杀洪胜天的钱都拿不出来,所以你暗中操纵了这次黑吃黑,货款中的大部分应该就是拿来请杀手重伤洪胜天吧?然后最精妙的在于那批原料,你故意在船上留下了线索,让警方查出蛛丝马迹。于是,警方便知道了,有一批数以吨计的毒品,很可能通过海岸线走私进入海角市,按照影响力和社会危害的大小,追查这批毒品的下落无疑会被列为最高级。所以,你在海角市最为惧怕的警方力量——特侦处,就因为这批毒品被调开了。你故意使了迷魂计,带着毒品与特侦处兜圈子,让他们的注意力始终放在这批毒品上,无暇顾及你接下来要进行的一系列隐秘犯罪,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得不说用得漂亮。”

“那几名藏毒背包客也是你们的人,借带路的名义将我们推下银龙谷也是他们有意为之,这次借旅行者的名义来莲花山同样也有好几重用意。最关键的两种一是打通东南亚的走私通道,二是给自己留下了逃亡通道。他们就是来探路的,同时还有另外两层使命,将我们推下山崖,无论我们是死是活,失踪的两个人都会引起警方的探查,一旦警方展开调查,就不难发现有可能运毒的人,试图在莲花山原始森林开辟新的走私通道,而且那银龙谷内还藏着一具尸体,这是你们在为龙建的假死布局。所以那几名背包客肩负着四重使命,你们在原始森林里和特侦处玩起捉迷藏,或许会不停地抛出一些诱饵,总之确保让海角市侦查能力最强的特侦处将大部精力都放在原始森林中。你们将毒品加工厂开设在境外,因为在境外特侦处的执法效率将大打折扣,只有拖住特侦处的脚步,你才能在海角市展开手脚。”

“哈哈哈。”傀儡师大笑,“你知道吗?特侦处确实厉害,我也承认,但他们有个致命的弱点,人很少!充其量只相当于警方重案组的一个小组,人数上的不足,决定了他们一次只能盯一个案子,就是对社会危害最大的那个。两吨冰毒,确实比变态凶手连续杀人或是一个房地产地块所涉的行贿受贿腐败案,社会危害性大多了。我在海角市布局,从头到尾,都没能引起特侦处的注意,那三条东南亚毒品走私新通道,就完全牵制住了特侦处,所以不管敌人有多厉害,只要找准了他的弱点,不费吹灰之力,我就调开了海角市第一刑侦力量。”

“这就是你的第一步,让洪胜天重伤,用毒品将特侦处引离棋盘之外。接下来你们进行了第二步,这一步,是为了你们接下来的大肆杀戮打好基础。你双手颠倒乾坤,将海角市黑白两道的水各自搅浑。在黑道,你杀了华叔,华叔一直是洪胜天最坚定的支持者,同时他也是爷叔中最有威望的一人,在洪胜天生死未卜、新家主还未选举的时候,华叔的话有一言九鼎的作用。他早就不过问帮中具体事务,这个时候,人人都要巴结华叔,华叔一死,亚联里相互猜疑,矛盾激化。你又明着支持洪泽屾,暗里亲近徐元朗,背地里还让洪泽屾和徐振业相互勾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整个亚联挑拨得乌烟瘴气。”

“在白道,你策划了变态连环杀人案,你们在户籍档案里随机挑选被杀害目标,并伪装成变态杀人犯的无序连续杀人事件,其实背后也隐藏了至少四层用意。首先是制造社会恐慌事件本身,就能引起海角市公安及他们上级部门的高度关注,将更多目光投向海角;其次这种看似毫无规律地乱杀一气,为你们将来大肆杀戮洪胜天留下的那些种子做掩护,在洪胜天重伤之后,你必须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和洪胜天抢时间,洪胜天不能马上死,但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恢复过来,以现在的科技,人造器官只能延续洪胜天不足一年的生命,你必须在洪胜天的人找到那些可提供备用器官的种子人选之前,将那些人全部清除干净。”

“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直接惊动警方,你不希望任何人察觉你们的真实意图,你们用各种暗杀和伪装手段,让那些带有洪胜天血统的人看起来要么死于意外,要么失踪,但是你也清楚,如果遇到司徒笑大哥这种认准死理,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警察,那么那些死者还是有可能被人关联起来,又或者你们的其余犯罪计划被警方查到蛛丝马迹,开始调查洪胜天和他的种子计划;到了时间紧迫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再次派出那个伪装成变态的杀手,大肆杀戮。由于有了前面几场杀戮作为铺垫,警方找不到死者之间的任何关联,你们后面再杀那些人,警方一时也不可能想到他们是有某种联系的。”

“这是第二重用意。第三层就是伪造龙建的死,龙建是个很关键的人物,他手上有可能藏着另一份种子名单,在不知道他是否有后续手段、会不会泄露种子计划之前,必须从龙建嘴里套出这些问题的答案,但龙建失踪,他家属就会报警,所以将龙建的失踪伪装在变态杀人魔的猎杀目标之中,用移花接木的伎俩,成功制造了龙建已死的假象,同时也为后面伍家凶案埋下一条暗线。当警方查到龙建和卓思琪有关时,就会忍不住想弄清楚其余三名无辜死者是否也有着某种深层次的联系,将警方的调查思路引向死胡同,可以耗费他们的时间和精力。”

“而同时,让变态凶手披上法医这层外衣,这是典型的灯下黑手段,变态凶手来解剖调查死者是怎么被变态凶手杀死的,再没有比这更为贼喊捉贼的事情了。所以高风大哥必须死或是离开法医的岗位,只有这样,才能让刘一凡有单独操作法医室的空间,他可以修改鉴定报告的结果,篡改DNA亲权鉴定关系,为后面大开杀戒、断绝死者之间的联系做好准备。你之所以这么小心翼翼,就是要让警方不会怀疑到职业杀手身上,至少不能让警方觉得杀手在一系列案件里面起主导作用,否则前来调查的就不是地方警力,而是国安局的人,如果出现那种情况,你要面对的挑战就将艰难许多,能不能成功也将变成未知之数。”

“所以你才要调开特侦处,要制造这么多大案要案,就是为了让警方疲于奔波,精力分散,无暇顾及全局,让所有案件无法关联。做完这一步,你开始进行最为重要的两步,第三和第四步,你打算送给警方两份大礼,也就是伍家凶案和刘彩婷案,实际上,对这两起案件的准备工作,还要在公海上劫掠毒品之前,应该是在你拿到那份种子名单之后,挑选出合适的目标,就开始着手进行准备了吧?”

“嗯,变态凶杀,雕虫小技,倒是不值得大书特书,但是这一步搅浑水的先手,确实堪称妙招,我想那些警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次变态连环凶杀的真正用意的。只有同为杀手的我们,才能一窥端倪。”傀儡师微微向后一靠,如饮茗茶醇酒,略有醉意,扬扬自得。

“伍家凶案,是你谋划得极为成功的一起案件,你将借势发挥到了极致,从引司徒大哥入局,到最后检察机关接手,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人能猜出你的真实意图,也没有任何人看破你在幕后操控。这两步可以看作一体,因为你在谋划时也是一起谋划的。你一面派人去天涯市,到刘唐名家卧底,调查刘唐名和徐振业在天涯市的犯罪证据,为接下来的刘彩婷案做铺垫准备;另一面派人伪装成医生、律师、记者等职业,为伍家凶案做准备。”

“任何一个国家的政党,想要社会稳定、民生昌荣,有几项破坏社会治安、不利于团结稳定的活动是一定要惩处的,这其中就包括贪污腐败、黑恶势力、黄赌毒等等。你知道这些事情一旦闹大,引起地方乃至中央的注意,必定是严打态势,于是你就在这上面做文章,在浑水摸鱼的情况下,将借势发挥到极致,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牵着那线头顺水推舟,就能达到你的目的。”

6

“去年五月柏铺村招投标政府规划,让你看到了计划的可行性,想来找上伍家兄弟二人,这其中有很大原因吧?你用瞿律师的身份或是别的手段,首先牵线搭桥联系上了卓震,教他怎么围标,教他怎么用权色交易来谋取利益,教他做老鼠仓,教他怎么利用股市上做多做空来进行杠杆操作,教他怎么利用空壳公司行贿、怎么进行倒账洗钱。瞿律师这个身份非常好用,他和伍家有着多年的合作经历,又有足够出色的履历,很容易获取伍家人的信任。瞿律师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令伍家每个人都对他敬佩有加,殊不知,这个瞿律师早就换了人了。只怕不只是卓震没有想明白,对瞿律师深信不疑的卓思琪、伍文俊恐怕也是到死都没弄明白,伍家怎么就走到了家破人亡、香火断绝的地步。”

“那正是因为,在你的计划中,伍文斌、伍文俊两兄弟,卓震、卓思琪两兄妹,还有伍永龙,都是必死之人。你的人一方面取得卓震、卓思琪两兄妹的信任,令他们夺标成功,另一方面同时取得了伍文俊的信任,一手制造了伍文俊和伍文斌两兄弟的矛盾。不得不说,你对人性和人心的把控确实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卓思琪记录的那些视频对你来说,算一个意外之喜吧?就算没有这些视频资料,你也会想办法让他们弄出类似的东西,对不对?但是既然有了这些视频资料,那么你只需要在里面添加一些内容就好了,你在里面动一些手脚,就让伍文斌、伍文俊兄弟二人心中产生了芥蒂。当然,虽然也有伍文俊和卓思琪自己的一些因素在里面,但这种东西,就像遮羞布一样,只要不把它揭开,大家仍然能心安理得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一旦曝光,就会像化学反应一样,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

“我想,卓思琪和龙建之间的秘密关系,以及伍永龙的真实身份之谜,也是你查出来的吧?你只需要用那只无形的手,操控命运的线,这些人就成了任你摆布的傀儡,在你的指挥下机械起舞,每一步都是你的计算,每一种后果、每个人的行为,也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你甚至早就准备好了最后将线索轻轻一拨,祸水东引到赵卫国头上。最终这起案件成为警方调查的一件奇案,涉案的每一个人都有原罪,但这些人一个个都死了,数十亿行贿受贿的赃款全部被追回,看起来是圆满结案了。但仔细深思就会发现,整起案件开始得莫名其妙,最终结束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你利用了司徒大哥办案不查明真相绝不收手的特点,引他入局,最后看似为了阻止他继续查案,不惜以诬陷来令他坐牢,但其实,这一切也都是你计划之中的事情。”

“实际上,你策划伍家凶案真正的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种子名单上的人,伍文斌、伍文俊、卓思琪、伍永龙,我不知道有没有卓震,也就是这几个人,是一定要死的。伍家凶案的发生,不过是给了一个看似合理杀死他们的假象,表面上看是伍家人内斗,哥哥怀疑弟弟,弟弟要杀嫂子,嫂子杀了哥哥,要夺取家产,实际上案件归根到底,都是你在背后一手操控,操控着人心,操控着案件的走向,最终让他们全部死光!而第二个目的,则是藏在银行里的那盒硬盘,准确地说,是硬盘里几百份海角市地方官员和海角市商人相互勾结、行贿受贿的证据!这才是除了让伍家人死绝之外,你的第二个真正目的!”

“柏铺村招投标计划,涉及的受贿官员很多,而在整个恒绿地产集团发展壮大的过程中,涉及的受贿官员更多,将案件弄得错综复杂,最终的目的,是将这样一批证据交到警方手上,借警方的力量,将海角市一大批中高层政府官员拉下马!你会问,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几乎在艾司说起那句话的同时,傀儡师已经忍不住问了出来,与艾司一前一后,像唱双簧,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是一愣。

只听艾司平静道:“司徒大哥在发现伍文俊可能不是自杀,而是遭遇剧幕似伪装,被布置成自杀现场,或是被诱骗自杀的时候,就开始怀疑案件并没有真正结束,幕后还有凶手,但是他想不明白,因为整起案件中,看起来没有真正的受益者。后来他根据你留下的假线索查到了赵卫国,但又找不到赵卫国犯罪的真凭实据,再一次被你引向了死胡同,到最后他也始终没朝那方面去想,伍家凶案和黑帮权力更迭会有什么关系!因为司徒大哥手里掌握的资讯有限,他查伍家凶案的时候,没有任何条件和证据将这起富豪家族内斗死光、涉及行贿受贿的案件,与黑帮联系在一起。实际上,案件刚刚告一段落的时候,恐怕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们里面的联系,你做得太隐蔽,这件事也太诡异,我想说的是,伍家凶案,算得上你整个布局中的神来之笔,比起后面的刘彩婷案要隐晦得多。”

不远处传来了枪声,噼噼啪啪像放鞭炮一样,相距恐怕不远,傀儡师皱起了眉头,那边也打起来了?什么人还在穷追不舍?他希望艾司没有留意到这一点,于是开口大声问:“这么说来,你已经完全洞悉了我的意图?”

艾司毫不留情地揭穿:“你不用这么大声地掩盖枪声,你们都已经炸山了还是没能摆脱警方的追捕,我看你的同伙多半也逃不掉了,我们继续来说说你在伍家凶案中的真实意图吧。那盒硬盘里有几百条视频资料,其中虽然有重复的,但涉及的大小官员确实不止一两百人,这些人当中,有的人会被依法处置,有的人,或许会通过关系的运作,换一个地方或是冷处理一段时间,不管怎样,多少都会受到一些影响。但是,这里面有一部分人,相信就算他们有关系有上级,想要保他们,都显得有些有心无力,他们必须接受惩罚,因为他们曝光了!”

“司徒大哥被你们诬陷坐牢之后,视频资料也被反贪局接管,司徒大哥知道官场的政治生态,所以他留了一手,他自己拷贝了一份加密视频,自行解锁。当他发现视频里的官员正在动用手中的力量,试图令自己陷入死地时,他迫不得已展开了反击,他将一部分视频委托给媒体,公布在传媒中,以现在的信息传播速度,一旦消息传播开去,就几乎不太可能被阻止了。但实际上,司徒大哥并不知道,自己委托公开的那部分视频资料究竟是哪些官员的内容。我仔细查看了网上流传的那些视频资料,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我发现,视频里涉及的官员,以及他们收受贿赂的事实,有一部分和柏铺村招投标案,甚至和恒绿集团并没有直接关系!一开始我在想,他们之所以被拍到,或许是由于他们正好选择了卓思琪安装了监控摄像头的酒店。但是后来我发现不对,拍摄地点分属于六七家不同的酒店,卓思琪不可能在这么多酒店都安装了监控,还恰好把他们都拍下来了,那么另一个可能就是,在这个硬盘被警方查获之前,有人对它动了手脚。你将你的真实目的隐藏得如此之深,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这部分视频,显然是有人故意设局,令那一部分官员暴露出行贿受贿,权色交易。视频是真实的,硬盘也确实是卓思琪的,唯有一点说不通,那就是这些官员的行贿视频,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硬盘里!”

“反贪局不会深究这件事情,他们只会去调查视频内容的真实性,然后抓人,而这些被抓的官员也只能自认倒霉,他们也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么会那么点背,进行点权色权钱交易,正好被卓思琪给秘密拍到了。没人会想到,是有人故意把他们的视频加到了卓思琪的视频当中!甚至这些权钱权色交易,也是你布局故意引诱他们上当的吧?好一个瞒天过海,好一个借尸还魂!”

“这批官员到底是什么人呢?我也是事后才想明白,亚联想在中国发展壮大,它离不开政府的保护,需要有一批官员,在政策上开绿灯,在一些严打行动前通风报信,并且在一些事故处理上给予方便,这些人,就是亚联用钱养出来的黑金官员!亚联毕竟是盘踞在亚洲几十个国家的大型跨国黑帮,如何行贿政府官员,甚至在政府内部培养自己人,他们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这批人就是黑社会的保护伞,有他们在,你就放不开手脚,你就不好在海角市针对亚联高层展开大规模的清缴行动,你借伍家凶案,杀掉了一批种子名单上的种子,更主要的是,借国家反腐的大势,将这批分属于亚联不同势力的保护伞官员一网打尽。”

“没有了他们的掣肘和通风报信,你就可以放开手脚,大肆杀戮,我仔细看过警方的调查报告,亚联的中高层头目,真正开始大规模遇害,都发生在伍家凶案之后!而且亚联内部,由于失去了保护伞,他们行事也不敢再像以前那么嚣张,不敢大张旗鼓地调查和复仇,此消彼长,可以说伍家凶案为你们组织暗杀亚联高层提供了许多便利。谁又能想到,伍家凶案的真正目的是这个呢?”

“精彩,精彩!”傀儡师用双枪轻轻地叩击在一起表示鼓掌,“啊,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我在伍家凶案上耗费的心血是最多的,要借一个案子完成那么多项工作,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要让警方查到我想让他们查到的东西,又要控制好节奏,不能让警方脱离了控制,去查一些我不想暴露出来的东西,这一点非常难!如果我不是同时掌握伍家、办案警方和亚联三方信息,又提前半年开始布局,我还真不好控制这起案件的节奏。既然你连伍家凶案也已经挖得如此之深,我都没什么好补充的了,那么想必你自己参与过的刘彩婷案,也有一些和警方不同的见解吧?”

“相比伍家凶案,刘彩婷案来得更为直接、简单、粗暴,整起案件似乎很急,并不像伍家凶案那么水到渠成,那么自然,人为操控痕迹明显。我是否可以认为,七月洪胜天重伤之后,一直靠仪器续命,他整个人是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状态,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从容不迫地布置伍家的案子,而当伍家凶案告一段落之后,洪胜天醒了?你开始着急,被迫将计划的时间提前,当然,你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虽然慌,却忙而不乱,你同时应付着亚联内部事务的处理,另一面遥控指挥着刘彩婷案,安排它发生,并按照你的意愿去发展。”

“我前面说过,你的第三、第四步几乎是同时布局的,你早早派人去刘唐名家卧底,我相信,刘唐名家那位保姆卫月娥就是你的人吧?成为唐芸仙老人的起居保姆,她的作用应该就是让刘彩婷在适当的时间回国,以及挑拨刘家父子兄妹之间的关系,如果你的时间够用,刘彩婷案是否会成为伍家凶案的翻版?怎么才能让刘彩婷回国呢?很简单,杀死唐芸仙,在警方的调查资料中,唐芸仙生前定期体检,老奶奶的身体还不错,怎么会突然死于脑溢血?这显然就是卫月娥的功劳了。”

“只是你没想到,刘唐名在他母亲去世之后,毫不留情地开枪射杀了卫月娥替他母亲殉葬,他本身就是一个心狠无情又多疑的人,可能他根本就没有要去怀疑谁,不管是谁去他家做保姆,在他心里,如果他母亲死了,那么当时负责照看的保姆就成为殉葬品,去阴间继续服侍他母亲。所以卫月娥死得很冤,以杀手的身手,竟然敌不过一个黑帮小头目的翻脸无情,突然拔枪杀人,让她没有丝毫防备。而那本记载关于刘彩婷身世秘密的日记,也应该是卫月娥特意准备的,可惜还没有放到它应该出现的地方,不过兜兜转转,到底还是被刘家兄弟二人看到了。”

“小蛮的事情,确实挺可惜的。”傀儡师突然打断了艾司的分析,补充道,“不过说起这件事,我倒是想起,有关伍家凶案,你有遗漏,你既然已经查到了我在硬盘里动了手脚,添加了一些卓思琪没法掌握的视频资料在里面,那么如果你进一步追查就会发现,那些权钱权色交易、行贿受贿的视频,其实是同一个人居中牵线搭桥的,那是一位专门替官商进行勾结的掮客,而那个人,其实是你认识的,他叫包,礼,义!”

“包大叔?”

“看来你是真没去调查这个问题,这么说来,我的一些布局你也没能完全看破嘛,我还以为你全知全能呢。这个人以前也玩庞氏骗局,但他玩得不好,我教了他一些手法,加入一些诸如慈善爱心啊,或是最新比纳尔币之类的东西,玩拉人头、搞传销、传销加返利的庞氏骗局,这才让他半年之内敛财就超过了五千万。你前面说我是穷光蛋,这不完全准确,要看和什么人比,对那些资产几百亿美金的大富豪来说呢,我确实是穷光蛋,但对普通人而言,几亿,几十亿,我还真没放在眼里,柏铺村招投标案的行贿金几十亿,我可是动都没动一下。”

“那是因为你想要整个亚联,相比亚联每年非法交易超过两百亿美元的纯利润,那几十亿人民币,你当然不看在眼里,而且,不吐出那笔钱,警方迟早追查到你们身上,你不动那笔资金,也确实让司徒大哥陷入了困惑和死胡同。”

“扯远了,我还是跟你说说包礼义吧,对我的计划而言呢,我看中的就是他掮客这个身份,我给他找了个理由,并将与亚联有往来的这批政府工作人员的名单给了他,让他居中联系。如果警方或反贪局事后追查那批受贿官员的联系人,只能查到包礼义这里,因为庞氏骗局暴露,他携款潜逃,全家已经死在几内亚了,可惜,警方到现在都还没查到包礼义这条线。哦,为什么会想起这件事呢,因为唐芸仙确实是在我们的安排下死掉的,确实是脑溢血,小蛮不过是在测量血压的仪器上动了点手脚,然后将老人的降压药改为升压药,将稀释血液的药换成了让血液黏稠的药,当时为了试验药效,我们曾经……”

艾司愤怒道:“是你们对蔡婆婆下的手!你们连帮你们的人的亲人也不放过!”

傀儡师呵呵笑道:“是啊,总得有年龄相近的实验者嘛,虽说蔡素芬后来被抢救过来了,但她的用药量只是唐芸仙的十分之一,我是在事后调查时才发现你竟然和蔡素芬还有那么一层联系。你说巧不巧,我们要杀梅恩书,被你救下了,害得蟋蟀半夜跑去医院多杀一次,我们的试验品蔡素芬,又是被你救下的。可见你虽然对我们的计划毫不知情,但在无意中已经专门和我们作对了。”

“原来是这样!梅恩书姐姐果然也是被你们刻意害死的,还有果果,全都是你们!那两份种子名单上的人,除了恩恩,应该一个都不剩了吧?不对,不止那两份名单,我记得去年九月,福康医院曾以慈善公益的名义组织了一次全社会爱心骨髓捐赠活动,那也是你的手笔吧?这次活动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将种子名单以外的带有洪胜天血统基因的人找出来,每一个被采集血样的人,都拿去做基因比对了,所以你们后面杀害的这些人,都是在基因库里比对出来的、和恩恩一样不在名单上的人。”

“宾果!厉害!这个彩蛋我原本打算后面再告诉你的,洪胜天必须死,但怎么死却很有讲究,先死后死,早死晚死,得拿捏好分寸。”

“这个分寸,就是刘彩婷案和警方的雷霆行动吧?”

7

“杀了唐芸仙,得知最疼爱自己的奶奶身故,刘彩婷一定会从美国回来,她的男友连云,只需要略施美人计,也不难骗他和刘彩婷一起回来。一旦他们回到天涯市,你们的计划就开始了,你们的人在后面推波助澜,让连云和徐威等人见面,不管连云做什么,你们都有办法挑起连云和徐威之间的矛盾,然后你们的人再给徐威献计,让徐威依计挑拨连云和刘彩婷之间的关系,造成他们自相残杀的假象。最后再让警方顺着蛛丝马迹,查到徐威身上,到了这一步,你的第四步计划就算是完成了。”

“你这一步的真正目的,就是要让警方注意到亚联内斗,并借此将亚联龙象堂在天涯市犯下的累累罪行揭露出来,国家高层震惊,不得不提前展开雷霆扫黑计划。这也是洪胜天重伤不死的原因之一,只要洪胜天不死,又因为重伤无法转移,他就被困在了海角市,这同样意味着亚联的最高权力机构被钉死在了海角市。你只需要放出风声,洪胜天快不行了,那么亚联总龙头这个宝座,就会成为亚联各级头目眼中的一笔巨大财富,谁不想称王?”

“就好比一位拥有巨额财宝的山大王,突然快不行了,于是二当家三当家等小头目纷纷赶来看望,实际上大家是想等山大王死掉,坐地分赃,所有头目都聚集在山上开会,但是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的小兵却放火烧山,财宝不会被烧坏,山也还在,只是山上那些头目一个都跑不掉!你用重伤的洪胜天为饵,吸引亚联所有亲洪胜天的势力,以及自认为有实力分一杯羹的堂口头目,都赶到海角市来参与这场明争暗斗。在暗中,你却一步一步借助国家扫黑除恶的决心,将这些有能力又不会听命于你的反对势力一网打尽!到时候,就算你选中的傀儡再没有本事,比他更有本事、更有威望,地位也更高的人都死光了或是都被抓了,那也只能选他当头领。而你,则藏在幕后,将整个亚联收入囊中。”

“这也是为什么你几次三番一定要杀死连云大哥,你想引起军方的注意,你要将这把火烧得更旺,确保你的反对者没有一个人能从这场大火中逃掉。你的第三步计划,是利用国家反腐的力量,消灭亚联的保护伞,打碎那层壳。第四步计划,则是利用国家打击黑恶势力的力量,来替你清除异己。相信亚联内部那些肯听命于你,或者干脆是你暗中培植的力量,早就已经逃离中国了吧?在今晚的雷霆行动中,你手下那些杀手正好趁乱四处伏击暗杀,将那些位高权重又很有可能被中国警方轻判或是进行司法移交的大佬都杀掉了吧?”

“而你之所以要搞这么复杂,无外乎是想让亚联和警方都无法发现你的存在,做一个深藏于幕后的傀儡操手,可谓是机关算尽。你用颠覆政权的手段来颠覆黑帮,那些黑帮的头目哪里是你的对手,只怕到最后还要为你歌功颂德,为你能振兴亚联而感恩戴德,不知我说得对吗?傀儡师?这就是你们这种职业的杀人手段,果真是杀人于无形啊!”

“唔,你说得不是很准确,关于刘彩婷案,我还是费了很多心思的。”傀儡师似乎对艾司三言两句就将刘彩婷案分析带过不是很满意,自己补充道,“在刘彩婷一案上,我用了反复套叠的方式,需要警方抽丝剥茧才能发现事实的真相,要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剥开。说实话,一开始我都有点怀疑司徒笑的能力,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找到我留下的那些线索,如果说我留下的线索被他忽略掉而草草结案,反而达不到我的目的,不过幸好有你帮忙,这才让这个案子得以顺利地调查下去。”

“这里面其实有好几重反转,首先是形成连云和刘彩婷想自相残杀的假象,如果警方能剥开这一层假象就会发现,他们调查的每一个路人,其实才是造成刘彩婷死亡的真凶,而这些路人则会将线索指向徐威,徐威和连云的矛盾是我故意制造出来的,像徐威这种刚愎自用的人很容易被激怒。但事实上呢,徐威并没有亲自谋划和执行对连云他们的挑拨和设计谋杀,做这一切的人都是鲁超,向鲁超献计的人是孙一平,孙一平当然是从我们这里拿到的这个计划。他之所以同意这个计划,是因为他爱上了刘唐名家的保姆卫月娥,也就是我的手下小蛮。当然,小蛮只是奉命勾引他而已,但他是爱得死去活来,当他得知小蛮被刘唐名杀死之后,自然是不惜一切代价要替小蛮报仇,别说出卖闺密刘彩婷,就算让他出卖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其实鲁超这个人呢,一直是徐元朗这一系安插在徐振业身边的探子,所以徐威最初的用意,是让连云和刘彩婷死在海角市,希望警方调查到最后能将线索查到徐元朗他们头上,但实际上,鲁超选的那些路人背后的爷叔,都是支持徐振业那一系的,所以最后警方查线索,只是查到了徐威他们那一系头上。当然,我还是成功让警方意识到,这是亚联高层两个派系之间的争斗,之所以爆发如此激烈的争斗,正是因为洪胜天重伤不出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江湖上一直传言他已经死了,大家正在为争权夺利做最后的准备。一旦警方查到这个问题,肯定会引起中国高层的注意,他们必定会提前动手将亚联这个毒瘤一锅端掉,最起码也要将所有的亚联势力赶出中国。至于连云无意间将刘彩婷下了毒的饮料带上出租车又被刘彩婷喝掉,还有刘唐名家族这么多年来在海湾抛尸被发现,只不过是我整个第四步计划中的两个小彩头,算是锦上添花罢了,就算没有这个,我一样能让中国政府大动肝火,誓要铲除亚联在中国的所有势力。”

“事实上,整个计划的每一步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刘彩婷案警方想要查证线索,最终也只能查到孙一平那里,孙一平被鲁超杀死之后,所有的线索都会断掉。伍家凶案,如果警方持续追查,也最多只能查到包礼义身上,包礼义死在国外,所有的线索也已经断了。今晚借警方的雷霆行动进行暗杀,我们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才撤离,只要逃出中国,那么整个亚联就都是我的。唯有你,艾司,你三番五次破坏我的计划,甚至有两次害得我不得不将后面的计划进行大幅调整,你说你该不该死?”

“你怎么知道警方没能耐查出事情的真相?如果他们只是借你营造的契机将计就计呢?你们的人不一样被警方追上了?”艾司揶揄道,“有多久没有听到枪声了?你的人多半被干掉了。”

傀儡师道:“你觉得海角市的警察有本事杀死杀手?你未免太高看他们了,至于警方是否将计就计,那又有什么关系?一个好的谋略,就是只要你的对手踏进你给他安排的计谋之中,那么不管他是成功还是失败,对你都只有利,而没有害,无外乎是利多利少而已。我最擅长布这样的局,像你艾司,现在分析得头头是道,还不是一个事后诸葛亮,你踏进我的计谋时,同样只能选择杀或者不杀洪胜天,不管你杀还是不杀,对我都没什么害处。你也知道我之所以重伤洪胜天,而不选择杀了他,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复仇基金。洪胜天这个老鬼可是怕死得很,如果真如江湖传言,他将他个人财富的一半以上都投入了这个复仇基金,那么,这个基金的总金额,恐怕高达二三十亿美金,恭喜你,你已经成功刷新了黑网的通缉纪录,全世界的杀手,都会因为那二三十亿美金对你展开疯狂追杀,与其这么痛苦地活着,还不如让我杀了你,对大家都好,是不是?”

“真正该死的是你吧?”艾司当仁不让地反驳,“为了实施你所谓的计划,你们究竟杀害了多少无辜的人?仅从去年七月开始,我就通过网络查到87例明显带有杀手作案风格的案子,这些人都是你们杀的,七月之前还有多少,而没被我发现的又有多少?我甚至不敢去想象那个数据。”

“那有什么不好想的?那两份名单,加上我们从骨髓捐赠项目筛查出来的,总人数是387人,加上你的恩恩,就是388。洪胜天还是不行嘛,有生殖中心做掩护,又是专人推销,结果才三百多名子嗣,至于其余因我计划需要死掉的人,和这个数字相比,大概一半一半吧,加起来还不及刘唐名抛进海里的尸体多。我们并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他们都是为我的计划贡献了力量的,算是死得其所。”

“七百多接近八百人!”艾司声音有些发颤,“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理所当然?因为你是杀手,所以就可以无所顾忌地随意杀人吗?”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我差点忘了,和你这种生活在童话世界里的人讲什么道义,我们根本就不在同一个世界,你也根本就不了解什么是杀手的世界。”傀儡师讥笑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杀几百个人算什么?哪个开国皇帝不是踩着几百万人的尸体坐上皇位的,别忘了你也是杀手,别以为听了几句礼仪道德就自认为是良民。你只知道我想要整个亚联,你根本就不知道我要亚联是为什么,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杀手,岂能理解我的志向,你又怎么能知道,我会为实现我的最终目标做到何种程度的牺牲。”

“你想复国。”艾司冷不丁冒出一句,将傀儡师整个儿震住,半晌接不上下一句。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东有个小国在西方某大国的操控下以推翻独裁为名发动了政变,统治者和他那两名在军中担任要职的儿子被处以极刑,唯有统治者的三儿子,当时担任的是那个国家的情报部实权官员,并且在军队里一个秘密的特殊作战部门担任指挥官,战争爆发之后便下落不明。后来有情报显示,他只身逃亡到了西方大国,就藏在令自己国破家亡的国度里面,典型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当时与那名指挥官同时失踪的,还有那个所谓的秘密特殊作战部里的成员,从来没人知道,那个部门里有多少人,是什么人。”

“一开始我就很奇怪,通常而言,一个杀手组织的组成成分会比较单一,通常为同一人种,最多的应该是枪手,但是你们这个组织的构成却完全不同,就我接触到的来看,有亚洲人、中东人、欧洲美洲人,他们说的语言也各不相同。更为夸张的是,每个人的专长也有所不同,他们里面有忍者,有机械师,有枪炮师、黑客、刀手,如果说这是一个有上百名杀手的集团公司,出现不同的细分职业那不稀奇,可你们总共也没几个人。师父说你们就七八个人,就算加上天涯市没有照面过的小蛮也不超过九人,不过是一个非常小的组织。那时候我就在怀疑,你们并不是一个单纯以接活来生存的小杀手组织,你们是看门狗,只有以国家财力为基础训练出来的杀手,才会囊括各国人种和各种细分杀手职业。因为他们成为看门狗后,就是顶尖的特工间谍,会被派往各个国家执行任务,而且他们也是未来国家杀手组织的基础,是第一批,以后会以他们的训练方式为原形,在不同的细分杀手职业下训练出更多的看门狗。”

“只可惜这第一批都还没有训练成才,你们就已经亡国了,所以你们变成了丧家犬,隐姓埋名,惶惶不可终日。掌控亚联只是你目标的第一步,当你彻底掌握了这个可能拥有超过十万帮众,年非法贸易所得纯利润超过两百亿美金的巨大黑帮之后,你就可以以这股势力为基础,造就成百上千个基地组织、极端恐怖组织。在你眼中,普通人根本就不是人,他们只是牲畜,是杂草,是你计划中死亡名单上的一串数字,可以想见,不管你的复国行动是否成功,一旦让你成功掌控了亚联,将会有多少人为之丢失性命。这就是你所谓的鸿鹄大志,这就是你可以肆意滥杀无辜的正当理由?”

“不可能啊?你没理由知道这些。”傀儡师兀自诧异,不过他马上想到一种可能性,“你通过黑网调查我?你上网了?你终于推开了杀手世界的那扇大门?哈哈哈……你到底还是踏进了我们的世界啊,欢迎加入杀手的世界,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里,你很快就会明白,被几十亿美金悬赏追杀是个什么滋味,就算是我,也不敢去想象!好,很好,有意思,既然我的所有秘密你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也该告一段落了。你一直在拖延时间,是想恢复体力吧?有用吗?小梦的手里剑是带锯刃的,而且上面还涂抹了抗凝血物质,你身上的血快流干了吧?杀了小梦之后,你应该连站都站不稳了,这么重的伤,你还想阻止我,凭什么?还是乖乖地让我杀了你,看在我陪你说了这么多话的分上,说实话,我对那几十亿美金,还真有点儿眼馋。”

“你不是傀儡师。”艾司又抛出了第二个结论,“你知道我在拖延时间,等待恢复体力,你又何尝不是在拖延时间?虽然你就是我在货车上拆炸弹时与我通话的那个人,但当时我就怀疑你不是傀儡师本人,你只是傀儡师的傀儡,傀儡师谋划整个大局,细致入微到每一个步骤,同时他还隐身在黑帮,让外人一点也看不出端倪,他是一个非常能隐忍的人,他能在害他灭国的国家隐忍十多年,一直到你们这些他手下的杀手成为可用之人,他的话不多,而且绝不会炫耀。你不同,你就好像很怕被人忽略掉了一样,一定要将自己知道的东西说出来,你处处透露着得意,但你其实只是傀儡师计划的参与者。当然,作为他的替身傀儡,要代替傀儡师发号施令,你知道得肯定比其他人更多一点,我探过小梦的口风,像他们这样的杀手,好像都并不知道傀儡师想要复国这个目的,恐怕你们只是许诺了一些金钱方面的诱惑吧,连自己人都骗,果然是心狠手黑无情无义。”

“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一样被我拖在这里?待会儿也一样会被我干掉!那几十亿美金的赏格我领定了!”假傀儡师被揭穿了身份有些恼羞成怒,举起枪在林中乱射。忽然林中有人“唔”的一声强忍疼痛,那个傀儡一喜,大步赶过去,就看到了靠在地上的艾司,那一枪打在他的腿上,傀儡乐道:“你在我手上逃脱过三次,这次,我看你怎么逃!”

8

艾司伤得极重,他的额头滚烫,胸腹中像有一团火在燃烧,艾司很清楚,这是腹腔感染,内脏正在被细菌侵蚀,肌肉过度发力之后,痉挛抽筋还只是小事,就目前的身体感官而言,甚至有可能产生了横纹肌溶解。

在体内,小梦的毒正在蔓延,阎王帖入血,哪儿那么容易根除;体外,小梦的手里剑确实如傀儡所言,那锯刃上抹的可能不只是抗凝血物质,应该还有别的毒,在悍然袭杀小梦之后,艾司确实连站立的力量都没有了。

他利用声术和一些巧妙的手法,这才制造出自己在到处移动的假象,实际上他一直潜藏在这林中,慢慢蓄积体力,希望能恢复部分行动能力。

但是一天的奔波,几乎不间歇地连续亡命搏斗,艾司的体能被压榨到了极致,超出了他身体能负荷的极限。停靠下来之后,他的体能不仅没能恢复,反而有加重衰竭的趋势。他现在,连最简单的移动也没法进行了。

看着艾司瘫靠在树根处,那名傀儡并未靠近,他担心有什么陷阱,举起手枪瞄准艾司的四肢,在他手臂和大腿又各开了一枪。

艾司的手和腿明显中弹,但只是条件反射般抽搐了一下,竟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那名傀儡仍然不敢靠艾司太近,在距艾司五六米远处站定,啧啧道:“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一摊烂泥啊,你放什么狠话?”

“那你为什么不敢过来一点?黑客先生?”艾司似乎只有说话的力气,而且声音也正在减弱。

傀儡摘掉面具,露出麦克斯那张阴鸷的脸:“猜中了又能说明什么?你现在都还觉得我杀不了你吗?”

“这不是猜,黑客先生,这是推理和分析,一看你就不擅长野外暗杀,如果是小梦,她肯定不会靠着大树和我说半天话的。和你的两次对话中,我发现,你这个人,一个是爱显摆,唯恐别人看低了你,另一个就是不服输,一定要显得自己在智商或是某个方面远超过对方。这种表现是属于心智的不完整,这种明显带有个人情绪行为的人怎么可能成为一个杀手组织的首领?怎么可能成为在暗中操控人心的傀儡师?所以我判断,你充其量只是傀儡师的一个替身傀儡,当傀儡师无法亲临时,你代替他发布指令。当然,那些指令也都是傀儡师早就定下的,你只是个传声筒而已。”

“哈哈哈哈……”麦克斯疯狂大笑,“心智不完整?传声筒?现在这个传声筒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杀了你,你还敢口出狂言?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的吗?虽然你有本事能让你的声音从各个方向传过来,但是你在大声说话的同时,我还是听出了咀嚼声,你失血过多,体内水分流失导致无法维持清晰的意识,所以你需要喝水来暂时维持体内的水分,你还需要有营养能提供能量的食物,才能帮助你身体内环境对抗肌肉脱力和各种毒素。这里是我们早就选好的撤离点,这里有哪些动植物我都一清二楚,可以勉强提供营养和能量的植物就只有那么几种,当我听到你咀嚼的声音时,我就能判断你大概躲在这几个位置,随便开了几枪就打中你了,你还敢说我只是个傀儡?”

“你没办法否认你的身份啊?而且傀儡需要瞒过组织的其他成员,关键时候还要瞒过敌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杀手组织里不养废人,所以我断定这名傀儡师的替身傀儡在某些领域有着独特的不可替代的专长。对于一个杀手组织来说,不可替代的就是情报搜集工作,而在现代情报搜集中最重要的就是对网络的掌控力,掌控了网络,就掌握了对外的沟通和大数据分析处理,加上你一些情绪化的表现和不成熟的心智,说穿了就是宅,缺乏与他人沟通和洞察人心的本事,由于又有黑客的技术,在与组织成员沟通联系时,很容易在视频声音上动手脚。我想,这样的替身傀儡,傀儡师使用起来才比较放心吧。当然,最关键的是你亲口说出,我在你手上逃脱过三次,能用到逃脱这个词,我只想到那一次我被诬陷为变态凶手,还有一次是黑客大叔和保罗先生,另一次则是查假瞿律师时被电子监控设备追击,想来那次在天台上用狙击枪的大叔也是和你合作吧?”

麦克斯“桀桀”笑道:“和大枪合作的那次不算,你忘了你和保罗在公海上打黑拳那次吗?本来我用五十万买通了那个矮子,让他在你的食物里下毒,但是最后你是没吃还是那个矮子骗了我,你竟然没死,本来你一早就该死了,那一次只不过是你运气好而已。每次遇到我,你都被打得像狗一样,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嚣张?”

“因为你怕我,在某些专业上格外擅长的人,在其余方面必定有所落后,在这种远离网络的原始森林里,是最不利于你战斗的环境。虽然你的笼中术和枪法还算过得去,但仅能用于和普通人战斗时自保,在与杀手面对面捉对暗杀时,你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所以平时你一定要与保罗先生待在一起,他一定是你们当中除了枪械之外,格斗体术最厉害的一人,他能负责保护你。而你冒充瞿律师时,说不定是违反了傀儡师的安排而偷偷留下了瞿律师,就是为了在你预感到危机时,能让他来做你的替身。这次你冒充傀儡师来这里接小梦,独自一人在原始森林里等待,一定很怕吧?是不是怕到想哭?想哭就要哭出来啊,没人会笑话你的。”

“想哭!哭你妈!”麦克斯的回应是疯狂地射击,但是又故意不直接击毙艾司,子弹落在艾司周围,但还是有两三颗打在艾司身上。

“我怕你?我会怕你!”麦克斯大有不将子弹打空绝不停手的意思,艾司也就在中弹时能微微地颤抖一下,他仿佛正在平静地迎接死亡。

枪声停歇,艾司还能说话:“没用的,小梦配的毒,毒性究竟如何你应该清楚,我现在连子弹打在我身上的疼痛都快感觉不到了。如果你不怕我,我都伤成这样了,你怎么还是不敢靠近我身边五米之内的范围?如果你不怕我,你怎么会靠在大树上和我说了那么久的话?你是怕在这种环境下对付不了我,在我杀了你之后,我会赶过去,阻止真正的傀儡师逃亡,你既怕我杀了你,也怕我阻止傀儡师,你不敢赌,所以就和我一起在这里拖延时间。你心里明明很怕,却怕到不敢去想,也不敢说出来,我说得对不对?你说你动动手指就能杀了我,动手指扣动扳机算什么本事呢?其实你是害怕,我仅仅是靠说话就能杀了你,你甚至怕到不敢和我有眼神的对视与交流,你甚至怕到不敢多靠近我一步!你怕我身边有陷阱,你再走一步就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哈!”麦克斯仰头大笑,“你不就是想激我靠近你吗?就算你有陷阱,难道我还怕——”

一边说,一边向前大跨一步,这一步跨过去,顿时觉得脚下有什么藤蔓断掉的感觉,旁边的泥塘里“呼”地弹出一根人腰粗的木桩,却是陷阱撞桩中的一种,巨大的檑木从地上弹起或是从高处落下,用其自身的重力及加速度将大型动物撞飞。若是在木桩上钉满利刃,就变成了狼牙桩,是野外捕猎杀人的利器。

那撞桩来势汹汹,麦克斯第一反应不是躲避,但凡有点经验的猎人都知道,想要猎杀人类,一个陷阱是不够看的,尤其是撞桩这种杀伤力不太高的陷阱,通常只是一个幌子,一旦面对撞桩做出躲避,接下来的连环陷阱才是要人命的东西。

麦克斯就担心这是一个连环陷阱,他在第一时间做出的反应,是先朝艾司的胸口开了两枪,不管陷阱如何,我先杀了你,不管你后续的陷阱有多精妙,毕竟是死物,只要先杀了布置或暗中操控陷阱的人,再可怕也是有限的。

两枪命中!似乎直接打穿了心脏,艾司胸口飙出一道血箭,喷了起码有一米高!我杀了他!我杀了他了!那几十亿美金是我的!麦克斯在心中狂呼!

在开枪的同时,他便做好了准备,将全身力气运在身体左侧,准备迎击撞桩的撞击,毕竟开枪杀人和躲避撞桩只能完成一样,麦克斯选择了杀人!

“呼……”撞桩从麦克斯身前掠过,“碰”的一声却打在他持枪的手臂上,将两把枪都打飞出去,没入黑暗中。麦克斯心中还惊异了一下,就这么躲过一劫?一般来说撞桩横掠的位置就该是踩中陷阱的位置,难道是那小子体力不支,布置陷阱的时候弄歪了?

却听本该已经气绝身亡的艾司在不远处说道:“你看,你的枪没了吧?”

这一声让麦克斯吓了一跳,正中心脏还能活?那小子是人是鬼?“你!你怎么?”

却见艾司慢慢地从身上掀起一条毯子一样的东西,那东西竟然覆盖了艾司全身,就像人们去沙滩玩常喜欢用沙子堆在同伴身上,堆出一个人形轮廓一样,艾司也藏在那毯子下面,麦克斯看到的和开枪射击的,也不过是一个人形的轮廓。

“非牛顿流体的防弹性比现有的防弹材料还要好许多,一看你就没好好学物理。”艾司嘲讽麦克斯,“为什么我受了那么重的伤,到处都在流血,你的红外摄像头却照不出我的位置?你有没有动脑筋想过?当然是我用了环境材料,将自己的体温保持在红外摄像头无法发现的范围啊。”

原来,艾司用身上的织物,将和了水的软泥浆包裹在自己的体表,形成了一层非牛顿流体防护层,麦克斯先前打艾司四肢以及最后打胸口的两枪,其实都打在泥浆上面,喷起一米多高的全是泥!

“明知道我在用言语激怒你,还是一脚踩进陷阱里,故意壮胆冒失行事,也是害怕的表现啊。”

“根本就没有什么连环陷阱对不对?”麦克斯又向前跨了一步,但还是很小心谨慎,并没有连续跨步,每一步都要停一下,他回过味来,笑道,“以你的伤势,布置这么一个陷阱,恐怕都是用尽全力才做到的吧?你故意激怒我,想让我失去冷静,发现陷阱后第一反应不是躲避陷阱,而是为了预防连环陷阱要抢先杀你,这些你都考虑到了,所以撞桩也是故意布置得靠前一点,它本身就不是为了撞人,而是为了撞掉我手里的枪!如果我去找枪,你就能趁机逃掉或是反杀!你算计人心的能力简直就和傀儡师一样可怕!难怪傀儡师一直把你当作大敌。”

“我从来都没说过有什么连环陷阱啊?这都是你自己想的吧?比如我说了这句之后,你又会想,是不是真的有连环陷阱,他只是为了让我麻痹大意?其实这就是害怕的表现,首鼠两端,犹豫不定。你如果不躲在电脑屏幕后面,就什么事都干不成,如果不是你假扮的瞿森律师露了馅儿,刘彩婷案就不会出现那么大的纰漏,连云大哥一定会死,军方会震怒,雷霆行动会更加雷动九天……”

“哼……”麦克斯怒极,和艾司对话不再是什么心神愉悦的事情,这小子太聒噪了,最令麦克斯愤怒的是,艾司说的都是事实,令他无法反驳。麦克斯伸手往腰间一提,一把暗杀用的匕首已握在手心,我好歹也是一名杀手,难道我还杀不了一个连动都没法动的人?

艾司目光平静地看着麦克斯朝自己靠近,看他像个滑稽小丑一样向自己走来,每一步都要脚踏实地,要踩在泥地里摁两下才继续走下一步,面对一个无法动弹的对手,却仿佛如临大敌。

艾司忍不住给他数数:“一步……两步……三步,停!”

麦克斯异常听话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艾司笑道:“又上当了吧?这真的是连环陷阱。”

麦克斯脸色铁青,他细细地感知了一下脚下的触感,寒声问道:“这是什么?”

艾司微笑:“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你为什么不敢动?这是一枚苏E-23反步兵跳雷,一旦你的脚移开,爆炸主体会被基座弹射至空中起爆,破片将全方位无死角覆盖散射,对地雷周围五米内的所有单兵造成致命杀伤。”

“哈哈。”麦克斯强笑道,“你玩笑开得太大了吧?这是我们选择的撤离点,你从哪儿变出个地雷来?你当我是吓大的?”

“那你试试啊?”隔得近了,麦克斯可以看见,艾司脸上始终挂着那种令他厌恶的、智珠在握般的微笑,就连那说话的声音都是那么令人讨厌,“我是无所谓了,你也很清楚,就这样把我搁在这里,要不了多久我也会死,对我而言,这早晚也就是半小时之内的事情,你可以赌一把,赌我是骗你的啊?”

麦克斯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他只需要将重心移到后腿,将前脚掌拿开就可以了,但他双腿像钉子一样钉在泥地里,纹丝不动。泥地湿滑,要保持这样的姿势其实很费体力,麦克斯心中在咆哮:大不了就是一死,同归于尽,老子还怕了他?可他的脚就像不听使唤了一样,他抬不起来,不管心中如何呐喊挣扎,他的前脚就是抬不起来!

只听艾司幽幽道:“你说这是你们选择的撤离点,没错,可是你别忘了,我是在莲花山里长大的,这里,就是我的家啊!还有谁能比一个人对家更熟悉呢?你可知道,为什么你们选择的这条偷逃越境路线,边防巡逻会比较少?当然不只是因为它是原始森林,当年战争,双方在这条边境线上各自都埋了很多地雷阵,虽然后来大部分都被挖掉清除了,但总还有那么几个遗漏的。我知道莲花山边境线上,每一个还没能被发现的地雷的准确位置,你信吗?”

艾司的声音悠然又带有些自嘲,听起来更像临死之人在回忆生平,对自己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越是淡然,麦克斯就越是心惊,又惊又怒。

只要杀了这小子,就能领到几十亿美金的赏格,只要逃出中国,就有一个十万帮众的黑帮供他们挥霍,未来一片光明,怎么可以在这里和这小子同归于尽!

麦克斯,他不敢赌!

9

虽然脚下无法动弹,但麦克斯的手可以动,他距离艾司只有不到三米远,在这个位置,他的飞刀可以扎中苍蝇!

这一次,麦克斯对准艾司的脑门,你的脸上总不能给我变出一个铁面具来吧?就算是死,也是你先死,麦克斯含恨出手,力道贯透手臂,猛地一甩!

艾司还是没有动手,但他探了探脖子,用嘴去迎着飞刀,双唇一张,牙关一合,撬动了飞刀的飞行轨迹,飞刀从艾司嘴里旋了出来,飞过艾司头顶,扎在他身后的树上。

艾司被扎得满口鲜血,但毕竟还不足以致命,他吐出鲜血,确定无毒之后,将后面嘴里渗出的血都咽了下去,继续微笑道:“哪,现在刀也没了。”

麦克斯愈发深信这一次艾司没有骗自己,他真的是伤重到无法动弹了,这么近的距离,也没办法抬起手臂或扭动身体来躲避,而是选择了以口接刀,还没有接住。

人都有本能反应,这种虚弱是伪装不出来的,他确实是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才选择了最有利的方式,这小子真的马上就要死了,他只是不想被自己杀死,宁可同归于尽也不想死在自己手上。

便在此时,不远处又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艾司肯定道:“那边的战斗结束了,你们输了呀。”

麦克斯嘴硬道:“凭什么听到一声枪响,就说我们输了?我们杀手就开不得枪?”

艾司道:“你从一开始就和我相互拖延时间,你是怕我杀了你之后,再赶过去阻止傀儡师,你怕我真的能杀了他,那就说明傀儡师那边的人并不多,否则你不用和我拖延那么久。我们来算一下你们到底已经死了几名杀手:我试炼的时候和师父在国境线外杀了一名操控毒贩的,小蛮被刘唐名直接杀了,蟋蟀在警方的包围下被你们同伙爆头,那名狙击手被我杀了,隐藏在警局里面的刘一凡死了,小梦死了。如果你们共有九人,就还剩下三个,你一个,那边只有两个?那么除了傀儡师,就剩保罗先生了。以傀儡师的心性,被警方追急了,他会让保罗先生留下来断后。而保罗先生,如果他能用拳头杀死敌人,他就不会用枪,而且隔了这么久才响起一枪,我想,是保罗先生占据上风后大意了吧,杀手毕竟也是人啊,不能肉身挡子弹啊。”

麦克斯一言不发,但是他的腿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起来,也不知是保持这个姿势站太久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一只手搭在腿上,想控制住大腿的抖动,谁知道却起了相反的效果,震颤的幅度越来越大,完全控制不住。

“就算……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能怎样,我们这里听得到枪声,他们那边还能听到你的喊声吗?你和我,都会死在这里,而你,一定会死在我的前面,我保证!”麦克斯试图说些狠话来掩盖自己的颤抖。

“那可不一定哦。”艾司的眼睛也慢慢地合上,像要睡着了一般,但他的话依然清晰地传到麦克斯耳里,“刚才你的手臂被木桩砸中了吧?你没感觉到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你要不要闻一下手臂上有什么味道?”

麦克斯不待艾司说完,立刻举起手臂一阵猛嗅,好像是有一点酸味,还有一些泥腥味,但又有些不明显,是不是受那小子言语的影响,产生了些幻嗅?

“那是林鼠的味道,我运气不错,挖到一只林鼠,我把它的膀胱绑在木桩上。刚才撞那一下,林鼠的尿液都抹到了你的手上了,那可以看作一种极为强烈的信息素,对林鼠的天敌而言。”

麦克斯也顾不得去想什么林鼠的天敌了,就着雨水,双手拼命地搓揉起来,恨不能刮掉一层皮。

“没用的,蝰蛇的视力不行,但它的嗅觉比人灵敏五百倍,它用分叉的舌头来捕捉空气中的分子,它能在十公里外嗅到林鼠尿液的味道,林鼠是它最喜欢的美味主餐。白头蝰的毒性名列前茅,小梦提取生物毒液一定用得上,所以你对这种毒蛇一定也不会陌生。我想,它会不会将你的手臂当成一只巨大肥美的林鼠呢?”

麦克斯顾不得擦洗手臂,得想办法从这里脱身,以那小子的阴险程度,他绝对干得出这种事情。麦克斯终于将艾司的危险程度提升到与首领等高的位置,自己竟然幻想着能杀死这样的敌人!真是太天真了,除非自己一开始就直接杀了他,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现在已经完全落入那小子的节奏里了,全都是陷阱,连环陷阱,一个接一个,只要踏上第一个,接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如果不是自己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那小子肯定不会将撞桩上的林鼠膀胱说出来,说不定自己到死都不会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被白头蝰咬上一口,要是真的被那种毒物给咬了……麦克斯不敢想象自己临死前的惨状。

“为什么?”麦克斯不甘心地问道,“我杀了你,起码还有几十亿美金的赏格,你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宁愿死也要一起死吗?你如果不来追小梦,而是找个地方解毒,以你的能耐能做到吧?你起码还能活下去。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你就算杀了我你也死定了,你不可能杀得了我们头领,你指望那个小女孩会感恩吗?她会记得你吗?你做的这些,她会知道吗?对你没一点好处的事情,你这么拼命干什么!”

麦克斯情绪有些失控了,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恩恩说过,有些事,哪怕自己不开心,但能让别人开心,那偶尔也能做做,你们坏事干尽,视人命如草芥,少一个你们这样的人,可以多救活好几百个普通人呢。最关键的是,你们想要整个亚联,而恩恩是洪胜天生理学子嗣这件事情,不管恩恩自己认不认可,你们是知道的,你们不死,恩恩不会平安。”

“她被洪胜天绑走这件事情,不只是我们知道吧,其余黑帮成员总有知情人,你杀得完吗?”

“黑帮的人,警方会处理,但你们是杀手,杀手的事情,就得由杀手来处理。”

“那个女孩是你娘还是你老婆啊!你们在一起也不过半年啊!她给了你什么好处啊?你要给她卖命?你忘了你是被她赶出家门的吗?你在街头流浪的时候,她有没有问过你一句啊?你神经病啊!像你这样的杀手,花多少钱也请不到啊!为了那样一个小女孩,搭上自己的性命,你……你神经病啊!”

“恩恩啊……在黑暗中,我的眼睁开,她带来了光。”艾司快要合上的眼睛又慢慢睁开,“我很幸运,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恩恩,她带我认识了一个普通人眼中平凡的世界,那个世界,有欢笑也有泪水,有友爱也有亲情,是你们这些杀手永远都无法理解的。你们这一生,只知道任务、目标、杀人,你们感到过真正的快乐吗?你们有没有过真正地痛心,难过到不能自已?你们有没有视若珍宝,豁出自己的性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守护的东西?这些,都是恩恩留给艾司的无法计算的财富呢。你们没有,你们从始至终,都只有变态的兴奋而已。”

艾司的笑容柔和,眼角渗出血色的泪。

“所谓喜欢,大概就是人生途中,陪伴的双方都有着难忘的共同经历吧,我们欣赏对方的优点,也不那么讨厌对方的缺点,远远地只看她一眼,都能从心底泛起愉悦。人的一生好短的,但来过,哭过,笑过,开心过,伤心过,这一切,还都有人陪伴着,你说,是不是很值?”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没有遇见恩恩,我现在会在哪里?是不是身边,永远都只有冰冷的训练室,是不是眼前,永远都只有鲜血和流逝的生命,我会不会变得像你们一样,只是一台杀戮的机器?恩恩告诉我,我是人,不是机器!有这一点,我就很满足了,她还给我名字,教我穿衣识字,我有太多的满足了。任何人,也不可以,在我没死之前,伤害到恩恩!”

一阵冷风吹过,草木晃动,麦克斯觉得,那白头蝰,一定就在附近了,它正蜿蜒扭曲着迤行赶来,他望着艾司那快要睡着的安详表情,急道:“是,我知道了,恩恩是你的女神嘛,我们不该对她下手,但……但这都是傀儡师的意思,我们只是下面办事的,服从命令,杀手本能嘛,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你一定有办法解除这个地雷对不对?你放了我,帮我把这个地雷拆了,我可以和你合作,我不要那什么赏金了,我可以帮你把真正的傀儡师引出来,他才是罪魁祸首,我可以帮你设套杀他。现在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了,只有我能帮你,只有杀了他,你的恩恩才是安全的对不对?”

艾司眯缝着眼瞟麦克斯,充满怜悯:“我师父说,杀手的前身,名为刺客,何为刺客,侠之大者,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世殊世异,其志一也!艾司做不了什么侠之大者,只是想着能平静地生活,就一定要守护好我最珍贵的宝物,哪怕只能远远地望着她,我也知足了。她开心,我也快乐,她伤心,我也难过,我就只有这么一点小儿女的多愁善感,这是我仅有的幸福了,你们还想把她毁掉,你说,我会放过你们吗?”

麦克斯急得挠自己的光头,一定有办法的,忽然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麦克斯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上,真的来了?

风雨声已经越来越小,草丛里东西窜动的声音格外清晰,麦克斯左手一拔,又摸了一把匕首在手上,通常杀手身上都不止一把匕首。他打算奋力一搏,只是现在环境不太好,蛇在草丛里几乎看不到,它什么时候发起攻击也完全不可预知,麦克斯必须在蛇探头张嘴咬的那一瞬间挥刀命中目标。要在这种环境下做到这一点,对麦克斯来说,难度非常大,他还必须保证脚下稳如泰山,他担心自己脚下一滑,那跳雷就会弹起爆炸。

可还没等他下定与蛇一搏的决心,右边草丛又传来声音,这一次麦克斯看得分明,草丛里有东西,正以S形运动前进,怎么左右都有?同时来了两条吗?而且看那草丛里猴急游弋的模糊身影,似乎右边那条蛇想抢在左边那条蛇之前抢夺美味。

不行!不能站在这里等死,麦克斯当然听小梦说起过白头蝰的毒性,这种莲花山特产毒蛇,比黑曼巴还要毒,就算普通蝰蛇的毒性,也相当于烙铁头、五步蛇一类。

若说一条蝰蛇,麦克斯还能鼓起勇气拼死一搏的话,同时来了两条,麦克斯就不报什么希望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脚下,地雷有压力式触发、绊式触发,虽说有延时触发,但也不过几秒的事情,哪有踩在上面只要不动不移开就不会爆炸的东西,这小子是不是在讹我?他只是想骗我站在这里不动,然后被蝰蛇咬吧?

可是……万一是真的呢?他构筑了双重死亡陷阱,这附近确实有很多没被挖掘的雷区,苏E-23,E-23,到底是什么型号的地雷?该死,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两条家伙更近了!不行,冷静下来,有印象,我一定知道,E-23,啊,想起来了,跳雷,延时引信,那小子一定在延时引信上动了手脚。但是E-23的金属压力感应器不够灵敏,如果我把匕首插进鞋底,把它踩进泥里,当我跳开时,施加一个反作用力,它会有0.5秒的延时起跳,从起跳到一米左右的高度,又有零点五秒,这一秒的时间,我可以跳向右边那棵树后,虽然双腿暴露在外面,但是那棵树可以挡住我的头和大部分躯干!

“哈哈哈哈!天无绝人之路,我到底还是能活下来,艾司,你死定了!你在埋雷时没想到我的身手足以逃过一劫吧?”麦克斯忍不住大笑,“你以为我会失误踩滑吗?你看好了!你给我睁开眼睛看啊!你的废物陷阱,对我是没有用的!”

可艾司闭着眼睛安详躺着,好像睡着了一样,不管麦克斯如何癫狂吼叫,他都不再有任何反应。麦克斯弯腰将匕首插入鞋底和地雷之间,将边缘的泥压瓷实,半屈蹲,在左右两侧的灰线身影蹿至身周之前,铆足了劲,大力向前一蹬跃起。

麦克斯唯恐力道不足,在空中还做了个鲤鱼打挺,对准了粗大树干身后,一个鱼跃冲顶扑了过去。

奇怪,在快落地时也没听到身后跳雷弹起的声音,麦克斯心生恨意,果然是想骗我站在那里等蛇咬!臭小子,别以为你能就这么睡过去,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麦克斯落地,忽然觉得为什么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竟然翻滚起来,视野中林木乱窜,天旋地转,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他在视野中看到了自己倒地的地方,一具无头的尸体正奋力向外泵出鲜血,在尸体前方,有一道肉眼完全看不见的钢琴线横在树身上,上面还沾着欲滴未滴的点点血丝。

是暗影线啊!麦克斯意识模糊地想着,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已经死了吗?为什么,是我先死?明明我才是掌控全局的那个人啊!

艾司睁开眼睛,麦克斯跃起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决定了他的归途,真正的陷阱只有那个撞桩和这根钢琴线,根本没有地雷,麦克斯踩到的,不过是一块有点像地雷的石头。至于什么林鼠的膀胱也不过是艾司随口胡诌的,在草丛中游弋扭动的,是两根长长的藤蔓,藤蔓的一端,就在艾司的手边。

艾司没有体力布置更多的陷阱,也没有能力捉住林鼠,但他利用麦克斯对自己和死亡的惧怕心理,只是用言语和两根草蔓,就让麦克斯自寻死路。

站在这个位置,想要避开跳雷活下来,只能用尽全力,扑向那棵大树身后,将小梦布置的钢琴线换了一个地方,就夺走了这名黑客杀手的性命。

风雨渐歇,艾司艰难地翻了一个身,麦克斯一共有八枪打在艾司身上,虽然有泥浆防护,毕竟不是专门防弹的非牛顿流体,艾司身上断裂的骨头比黄智轩只多不少。

“恩恩早就说过,宅男就好好在家守着电脑啊,打打杀杀什么的,根本就不适合你。”

看起来艾司只是动动嘴就骗得麦克斯自杀身亡,但其中的心力交锋就如同走钢丝索,稍有不慎,死的就是艾司。

伤重难行,体力耗尽,但艾司仍未打算放弃,保罗也死了的话,就还剩下傀儡师一人了,杀了傀儡师,这个杀手组织就彻底灭绝,再也不会有人受到伤害了,恩恩会平安无事的。

艾司在泥地上爬行,手肘支撑着,手臂中弹处传来骨折的挫裂感,他依然咬着牙,匍匐着,扭动着,向着坡顶执拗前行。

试图伤害恩恩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10

风雨终于停了,林中又能听到依稀的虫鸣和鸟语,还有骂骂咧咧、来回走动的人声。

司徒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几根手臂粗的树枝捆在一起,做成了一个木筏子,又将藤蔓搓成草绳,一头系在筏子上,一头兜胸挎肩绑在自己身上。

将黄智轩捆在木筏上,司徒笑像头老黄牛,就这么拖着黄智轩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朝着山顶跋涉。

“我说,到了山顶,你那信号发射器真的顶用吧?要是用不了,我就把你从山顶直接推下去。”司徒笑走不了几步就要喘口气,这泥泞的山路,再拖一个人,根本不是人力可以爬上去的。

黄智轩仰躺在木筏上,老神在在道:“放心,在山顶空旷的地方,直升机一定能接收到信号,你省点力气加油往上爬啊。”

“省点力气?喝……喝……你说得轻巧,你,你说你个子不高,长这么重,你每天都吃些什么啊?哈……”

“嗨,继续继续,快点走,待会儿搜救直升机走远了,我们哭都没地方哭。我再重也没你重吧?你说要是骨头断成这样的那个人是你,我还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自己跑了?到时候还不一样得拖着你往山顶爬。”

“但现在……呼,是我拖你啊,你说的那种情况有可能发生吗?我们为什么不掉头朝山下走?”

“泥石流把山峡阻断了,天晓得中间隔了多少公里,我们掉头回走走不通,你得在山里绕路,恐怕绕十几公里都不止,我们又不熟悉地形,到时候迷路了,说不定越走越远,信我绝对没错,去山顶发信号等直升机是我们最佳的选择。”

“信你没错?如果不是你瞎指挥,我半个小时前就能把你拖走了。”

“欸,马有失蹄人有失误嘛,这种战地急救担架,我掌握的东西和你掌握的技能配不上,这也不能怪我是吧?你还站在这儿说话,这又可以多爬两米了。”

“我不用喘气啊,我的力气也用光了啊,我也断了一条胳膊啊。”

“好啦好啦,继续继续,要不要我给你喊加油?”

两人就这样走走停停,也不知花了多久,在快要接近山顶的地方,司徒笑停下,黄智轩道:“喂,你刚歇了十几分钟,又歇?”

“前面有人!”

“花菜啊,艾司是在赶去见你的路上唷,到了那边,我们一起守护恩恩好不好?”艾司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前方的路看不到尽头,他只着眼于眼前,认准一个方向,忍受着骨头与骨头的摩擦,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忍耐力,艰难地向前挪移着。

在艾司身后,爬出了一条血色痕迹,从密林深处,蜿蜒不知来处。

司徒笑先是发现了泥地上的血迹拖痕,顺着血痕,才看到那个匍匐爬行的身影,这个距离他根本无法分辨前面是谁,但司徒笑就是毫无来由地胸口一疼,扔下肩上的藤蔓向前冲去。

黄智轩急忙大叫:“喂喂喂!我会滑下去的!我要滑了,要滑了!”

奔跑越近,心越难受,司徒笑一个踉跄,手足并用,来到艾司身边,几乎没费什么力,就将艾司翻转过来,露出那张稚气未脱、和着血和泥的脸来。

“艾司——”司徒笑喉头哽咽,无法发音,什么样的战斗能让艾司变成这样!

艾司眼神涣散,无法聚焦,但他还能听见,轻轻地问了一声:“是司徒大哥吗?”

“是我,我在这里,”司徒笑有点手足无措,他紧紧握住艾司的手,刚才翻动时,艾司软得像没有骨头一样,但司徒笑很清楚,这是四肢、胸腹都有多处骨折,而且艾司身上那些泛白的伤口,长逾尺许,短的也有十几厘米,多得一眼看过去数也数不清,那腹部开了个拳头大小的洞,另有四道口子,几乎拦腰划断,深达腹膜,再深一点就是开膛破肚、肠穿肚烂。司徒笑就是想抱紧艾司,也根本不敢使力,现在艾司脆弱得像薄胎瓷器,轻轻一碰或许就会散掉。

他是如何带着如此重伤,从那密林中一路爬行至此!

“我们,赢了吗?”

“是的,我们赢了,那些违法乱纪的,作奸犯科的,他们一个都没跑掉,我们端了杀手的老巢,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没被他们逃出国境,一个都没有吗?”

“一个都没有,他们在我们中国犯法,就得接受我们中国的审判。我们做到了,艾司。”

“司徒大哥应该不会骗艾司吧?这样恩恩就安全了。”

“是啊,那些杀手都死了,黑帮的人都被抓了,恩恩安全了,我们都安全了,我带你去看医生,会把你治好的。”

“司徒大哥,”艾司抓住了司徒笑的衣襟,“不知为什么,我有些看不清楚了呢,天亮了没有啊?”

“天,亮,了!”司徒笑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从未感到过如此揪心,为何我会如此悲恸,那种仿佛要和弟弟生离死别的悲痛,只有妈妈离开的那一日,那种无助和伤悲,还要在弟弟面前强忍着泪水,那一天的心情和此刻,简直一模一样,心口好痛!

“那就过年了呢,真好,恩恩可以过一个平安的新年了。司徒大哥……”

“我,在。”

“认识你以来,从来没看你笑过,你可不可以,笑一下啊。”

司徒笑饱含着泪,下颌微颤,嘴角上扬,向面颊两旁咧开,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一个笑还是哭的表情:“你看到了吗?”

“你笑起来很好看的,恩恩说过,多笑笑,人生,就会少许多苦,会年轻不少呢。”艾司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艾司累了,艾司也要睡觉了,恩恩晚安……”

那口气一散开,艾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立刻迸裂开来,鲜血喷涌,艾司仿佛成了一个人形喷泉,淤积的血水浇了司徒笑一身一脸。

“艾司!”司徒笑一声咆哮,返身冲回去,单臂一挽,卷起藤蔓,拖起木筏和上面的黄智轩就朝艾司奔去。

“你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去医院,医生会救你。”木筏上躺了两个人,司徒笑疯魔了一般,忽然力大无穷,手脚的青筋都根根绽开来,步子迈得特别大,简直就是在山道泥地上飞奔。

自打第一眼看到艾司,黄智轩就不喊疼不吭声了,他就像丢了一双鞋的人突然看到有人没了一双腿,若非亲见,谁能相信,有人重伤成这样还没死!

黄智轩时不时探探艾司的脉搏,很微弱,但还有,那些伤口,血水还像呼吸般一阵一阵地向外涌着,根本止不住。黄智轩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伤根本就没法处理,他只知道,艾司随时都有可能断掉那口气。

“信号发出去没有!直升机什么时候来啊!”司徒笑看到山岭的尽头了,大声吼问。

黄智轩道:“在路上就发了,他们收到信号就会赶过来,直升机没走多远,要不了多久的。”

“再发啊!”

黄智轩的信号仪只能定位,他又发了一遍,对司徒笑道:“我说,他这个样子,不可能坚持到医院的,他失血太多了,他的脉搏都快摸不到了。”

“我们得先给他止血,先把四肢伤口出血止住,我们各有一只手,配合一下应该可以做到,然后他胸腹的伤口也得用树针缝起来,另外,有一种战地应急换血术,但是我们得知道他是什么血型。”

“他是B型血,我是O型血,可以用我的。”

“那就行,开始动手吧。”

两人将身上的衣服撕成条状,各伸出一只手配合着打结,黄智轩告诉司徒笑如何选树针,只缝了两条大伤口就听到了直升机的盘旋声。

黄智轩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下好了,飞机上有应急急救包,我们可以进行换血术了,但是我不敢保证他能不能坚持到医院,就要看他自己的意志了。”

直升机接到了山顶求救的三人,载着他们直接奔赴最近的三甲医院。天边,那密不透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如墨黑云终于有所消退,露出一抹亮色。

司徒笑和艾司之间插着两根医用软管,血液不断地从司徒笑身上流出,流进艾司体内。司徒笑静静地看着艾司的脸,无论什么时候,艾司的脸都是平和安详的,有一种迥异于世俗的单纯与温柔,当他笑起来,就像春天里的花朵初次绽放,每次看到艾司,就仿佛看到了弟弟五六岁时的模样,他们的笑容,都是那么无邪灿烂。

“艾司你看,天,真的亮了。”

天刚刚破晓,他刚刚睡着。

国境线外,一辆越野车停靠在一处山坳里,一个从车上下来的人也正看着东方渐白,一张中东面孔,眼窝深邃,一双眸子一只水蓝、一只褐黑。

土肥圆矮的徐元朗吭哧吭哧跑过来,带着些许不安问道:“我们还在等什么呢?这天都快亮了,说不定大陆公安直接就追过来了啊?”

“再等等。”有着妖瞳之男称谓的麦德龙凝望着中国的方向,他的心情同样糟糕,约定的时间早就过去了,一个都没赶到!

那些人,不只是他手下的杀手,那是他复国的中坚力量,他们将来会是部队的指挥官,是暗杀的先锋,是战地宣传者和士兵的标榜,同时还肩负着建国后医疗、通信、军事、金融、能源、传媒等各方面重建的重任。

怎么能在海角市这种小地方,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杀手,全部杀掉了呢?

是的,麦德龙对杀手界流传的那句名言深信不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杀手,才能对付杀手,所以自己的手下除了是被那个小杀手艾司干掉之外,他根本不做任何其余可能性的假设。

“我说,要不我们去周围小镇找点吃的?”徐元朗又过来叨叨,麦德龙森寒回应,“我说了,再等等!你耳朵聋了吗!”

徐元朗噤若寒蝉,自言自语:“有什么计划也不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我的心情也不好啊,死了那么多弟兄,飞机头那几个家伙也不知道逃出来没有。”

转过身去,徐元朗的小眼睛露出凶光,打开攥紧的手心,手心里握着两颗胶囊,一颗红色,一颗白色。

竟然敢吼我!到底谁当家?徐元朗背对着麦德龙,做了个挠嘴角的掩护动作,悄悄吞下了那颗红色的胶囊。

11

飞机停在第一人民医院的停车场里,司徒笑推着担架车一路飞奔。

“医生!医生呢?救人啊!”

“快,快,进手术室。”医生们也被送来的患者惊住了,三层被单皆尽染红,身后那名一米八几的壮汉脸色都已经开始发白,不知多少血液从那壮汉身上流进患者体内,又从患者体内渗出来。

看得出来,患者被简单f进行了一些急救处理措施,但是收效甚微,他就像一个到处漏水的容器,根本无法储留血液,事实上,伤成这样却还活着,本身已是一个奇迹。

几大外科骨干医生联合会诊,患者的情况肉眼都能看出,极度不乐观,多处骨折,多处刀伤,多处枪伤,失血性休克,有一处巨大的穿刺伤,内脏化脓性感染。

“心率,18,体温32摄氏度。”

“血压……血压没有!”

“呼吸……呼吸没有!”

“左侧第五\第六,右侧第四\第七\第八肋骨骨折,不能进行胸外按压。”

“断端错位,疑似有血气胸。”

几名医生跟着担架车奔走,一面观察基本状况,一面思考如何处理。

“我建议三联针心内注射,电击除颤仪准备,联合维生营养液与成分血同时输入,气管插管,上胸外呼吸机,先处理内脏感染创口,同时找到出血的大动脉和大静脉,先止血,再探查内部损伤和骨骼损伤。”一名主治医师提出自己的观点,有两名医生点头附和。

另一名医生转头看着司徒笑道:“你还插着这两根管子干吗呢?找死啊!拔掉拔掉!”

“不能拔!”另一名高个医生出声制止,其余医生都看着他,司徒笑也望了一眼,那名医生戴着口罩,胸牌上写着苏涛两个字,属于神经外科,只听这名苏医生道,“你们看他的伤口,这不是普通的炎性反应,有神经末梢坏死和凝血功能障碍,这不是普通刀伤,有毒。”

苏涛翻开艾司的眼睑:“中枢神经麻痹,共济功能失调紊乱,有毒物质渗透他的全身器官,这些污血渗出来对他有好处,他相当于在给他洗血换血,他不是没有呼吸,只是呼吸异常缓慢,大概……每两分钟一次,他的心跳和体温是一种适应性下调,进入渐冻状态,这是一种自主神经调节机制,这些毒素、伤口以及两人之间的血液互供,在他体内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如果按照常规进行心肺复苏和止血止创,那他才是死定了!”

“苏涛,那你有什么方案?这个人马上就要死了,难道我们就这么干看着?”先前提出心肺复苏的中年主治医师出声询问,司徒笑看到他挂着叫姚键的胸牌,是普外的教授。

“继续保持灌注式输血,查血样,配置抗毒血清,可以先处理感染创口,对于渐冻人我们不能马上唤醒,必须在确定毒源和对症解毒后再逐步提升他的体温。随着身体复温,他的呼吸心跳会频率渐渐提升,神经系统症状得到控制,内环境趋于平衡之后,才能再进行断骨和深处创伤的处置。”

“我们要不要先做一些检查再确定方案?”又一名医生提议。

“来不及了,所有检查在手术台上进行。”苏涛的口气不容置疑,他又看向司徒笑,没有被这个远比自己高大凶恶的男人的面孔吓到,直接道,“现在有两种不同的急救方案,不管选哪一种,他都可能会死,救治成功的可能性不到百分之十,但是我希望,我的建议能被采纳,我对他的生死负责,你需要对此做个决定,如果你不能决定,就请马上通知能做决定的人。相信我!以患者目前的情况,在这家医院里,没有比我更好的人选了。”

年轻的医生,从声音和口罩外的相貌就能看出,比那位教授至少年轻了一辈,但年轻医生的眼中有一种绝对的自信,在他的领域,他就是权威。

姚键补充道:“事实上,这名患者到目前为止还能维持生命迹象,对我们这些医生而言,本身已经是一个奇迹。你知道,人失血超过三分之一就会死,而这名患者,他体内已经没有多少自己的血了,现在流的是你的血,他的心脏随时可能停跳,而这种情况下心脏停跳,连抢救的步骤都可以省了,你要想清楚,该怎么选。”

司徒笑对苏涛点点头:“我相信你,就用你的方案。”

“谢谢。我们从医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伤成这样还能活着的人,我想,他一定还有什么没完成的事,或是很想见的人吧,他的求生意志非常顽强,生平仅见,希望他能挺过这一关。”苏涛点头。

司徒笑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今晚第一人民医院彻夜未眠,人满为患,仅福康医院转送过来的病人和警方在突击行动之后转移过来的伤员就已经挤满了走廊过道,每个医护人员都是行色匆匆,连走带跑。

一名护士与他们擦肩而过,先是冲着苏涛点头致意,紧接着忽然一愣,盯着担架车上的人难以置信,眼睛霎时红了:“艾司?”

那名护士不由分说转头加入了医护行列,泪珠一下就滚落下来,询问:“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成这样子?”

苏涛三言两语介绍了艾司的伤情,说了自己的治疗方案,那名护士哭着说:“苏涛,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必须给我把他救活。”

苏涛看着护士的眼睛,温柔道:“我会尽力的。”

但是那名护士却不买账,直接揪住了苏涛的白大褂,以威胁似的口吻道:“不是尽力!是必须!那是艾司,是艾司啊!他是我弟弟!他救过我的命!”

“是,是。”苏涛点头哈腰,赶紧表态。

“你听着苏涛,你要是救不活他,我们就一刀两断。”司徒笑听出来了,这是那个小辣椒吴爽啊,这苏涛是她男朋友?

那名自信的苏医生额头立刻就见汗了,周围的同事纷纷安慰他:“加油啊,苏医生。”

“你行的。”

苏涛不敢怠慢,一连串救治措施立刻发布下去:“通知血库,准备两万CC成分血浆,不,准备四万CC,还需要备用两万。”

“血浆库存不足,医生。”没想到第一个命令就遇到了难处。

“我们有人。”司徒笑将这活儿应承下来。

“通知手术室,血液透析机准备,联合维生剂、纳洛酮、地米……”

“我们需要一台孵箱,他需要输入恒温成分血浆……”

手术室三重厚重大门一重一重被撞开,又一重一重地合上,司徒笑一直跟到手术室里面,手术室的护士惊呼:“你怎么能进来!这里是手术室!”

苏涛制止道:“不要管这些了,我们将这个区域单独隔离就好,先救人。”

这时又出了新状况,经验老到的护士长对苏涛摇头:“没办法静脉穿刺,他,他的血管都是瘪的……”

艾司血流尽,身上的血管连护士长也找不到。

苏涛沉吟,立刻道:“马上开腹,腹主动静脉穿刺,要快。”

直到拿来了成分血浆,透析仪的管道被连上,司徒笑身上的两根管子才被拔掉,他的唇色已灰白。

苏涛建议:“你也最好马上接受治疗,时间长了,你的胳膊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司徒笑知道自己不适宜继续留在手术室内,又看了艾司一眼,他躺在那里,依旧安详,这才转身离开。

境外,一辆越野车在山道脊梁间怒奔,颠簸起伏,不减初速。

一个都没有回来!麦德龙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或许他们有人受了重伤,过段时间会发来联系,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麦德龙也知道极其渺茫。

逃亡了一整夜的徐元朗萎靡不振地坐在后座,他那肥硕的肚囊早已空空如也,正抱着一瓶矿泉水猛灌。

“咕咚咕咚”的吞咽声从身后传来,麦德龙也感到有些口渴,向后伸手:“给我喝一口。”

“啊?”徐元朗像没听清。

“把水给我拿来!”麦德龙心情非常恶劣,况且在中国的基础布局已经完成,若不是因为他姓徐,谁会让这个死胖子来撑门面,他对徐元朗已少了一分在国内的客气与谦让隐忍。

“哦。”徐元朗服软般将水递给麦德龙,麦德龙一口气喝干,将瓶子随意丢弃在一旁,又问,“有吃的没有?”

“哪儿有吃的啊,最后一瓶水了。这附近哪儿有村子什么的没有啊?我都快饿倒了。”

“给我忍着。大陆公安对周边国家的司法协助和联合办案效率高得惊人,我们到了哈瓦拉港再休整。”

徐元朗嘟囔道:“刚才停着不走也是你,现在说大陆公安追得急也是你。要是刚才就走,现在早就找到地方吃了饭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看你肥成那个样子!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长点心!”麦德龙怒火中烧,在心中发下狠誓:艾司,你阻我复国,杀我手下,这笔账我今天记下了,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把你认识的每一个人,带到你面前折磨致死;我会把你在乎的每一样东西当着你的面毁掉,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12

一路上徐元朗不再吭声,麦德龙愤怒之后,也觉得这样对待亚联将来名义上的最高权力人不太稳妥,口气稍为缓和了一点:“别忘了,这次回去你是要当亚联龙头的人,要当好这个角色,不是你想的那样吃喝玩乐,奸淫嫖赌,那些爷叔觉得你没能力就会要求换人,我又要替你擦屁股。如果你干不好,我也会换人,我能把你捧上去,就能把你踢下去,明白吗?”

“是是是,知道知道。”徐元朗谄笑着,仿佛麦德龙就是他的爷叔洪胜天,但他的一只手却放在后背,死死掐着自己后腰软肉,抠出血来。

“最多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就能开出这片无人区,到时候看路上的人有没有什么吃的吧。”

“好,好的。”

麦德龙心想,这徐元朗转变也太大了吧?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他扭头一看,徐元朗正抬着手腕看表。

“你很赶时间吗?”

“啊?没有,就随便看看。”徐元朗一脸苦笑,在他心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逃亡前接到的那个电话。

“我知道,你是被选中的人,有人想扶持你当上亚联的龙头,但你将成为一个摆在前台的傀儡,而他,则是躲在幕后操控一切的傀儡师。要不了多久,亚联就会变成他的势力,关键位置都是他的人,到了那时候,有没有你就并不重要了,这个时间是,半年!你想想这半年那个傀儡师做了些什么吧?想想他是怎么翻云覆雨将整个亚联玩弄于股掌的吧,你玩得过他?你是愿意安安心心当半年门面帮主,然后无声无息地死去,还是打算为自己的将来拼一下?……”

“……我用同城快递寄了一份礼物给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当着他的面喝水,他提出任何要求你照办就行,那瓶水和那两颗药的用法……”

“……你不用猜测我的用意,你只需要考虑你自己的处境,我知道你会起疑,所以我寄了两份一样的药,你可以选其中任意一份进行验证,至于用不用在你……”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麦德龙转过头去,方才徐元朗那个笑容和眼神,始终令他感到不舒服,那笑容里隐藏着慌乱吗?他有什么怕自己发现了?时间?他另外安排了人来接应?不,这条线路他不知道,是自己提到还有一小时离开无人区,所以他才要看时间吗?难道他还想在无人区里干掉自己?

是了,徐元朗这种人特别能忍,当他知道自己实力不够时,让他趴在地上舔鞋学狗叫他也甘之若饴,但他会将每一桩事都记在心里,一旦他得势,他就会千百倍地报复回来。

不过在这荒山野岭只有两个人的话,徐元朗就只能装孙子了,实在想不出他有任何办法和自己分庭抗礼,除非自己动弹不得,才有那么一丝可能。

动弹不得?哼,麦德龙冷笑一声,死胖子难道还会下毒?想到下毒,他就想起了先前自己抢过的矿泉水,通常人们不会对自己渴望得到的东西产生怀疑,因为要水喝是一个自主意愿,如果自己不喝水,那下毒就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种毒需要利用人的心理,还需要对人的性格与行为模式进行彻底的分析,那个死胖子?再给他五百年他也练不出这种境界。

但是想到徐元朗在看表,以及那一抹试图隐藏的惊慌眼神,麦德龙还是决定对自己身体进行一项自我检查,同时思索,那瓶水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徐元朗手边的呢?逃亡前就一直捂着的吗?

呼吸,正常,血压,正常,脉搏,62次?心跳为什么会比平常多了两次?刚才的情绪波动吗?不对,那种程度的情绪波动不足以改变我的心跳……麦德龙开始数开车经过时林中的树木。

刚才那一瞬间,映入眼中的树木数量是……46?没有第一时间得出具体数目?再来。

麦德龙往旁边瞄了一眼,将画面镌刻在脑海中,然后根据脑海里的画面印象,力求一眼分辨出有多少棵树木,这一次是……52棵?大概两秒之后,麦德龙得出了准确的数字。

为什么?为什么会需要花两秒钟时间才得出这个数字?我的反应变慢了!

脉搏加快,反应变慢,是中枢神经麻痹吗?麦德龙开始仔细感应自己每一个内脏是否正常工作,肝区和肾区温度有所提升,中枢神经系统比平常更为亢奋,表现出来却是反应能力下降、不可察觉的倦怠,是中毒了,就是刚才那瓶水!

麦德龙一个急刹车,徐元朗没有抓牢,直接被甩出车外,正灰头土脸地准备翻身爬起,就被麦德龙一脚踩在头上,身后响起了子弹上膛声:“说,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水?什么什么?”徐元朗声音发颤,他是真的怕。

脉搏又加快了,这一次一分钟增加了四次跳动,六十六次,这毒不发作时察觉不到异常,一旦发作,立刻以几何级数上升吗?这是什么毒?麦德龙心头一惊,懒得和徐元朗废话,拿着枪以扇耳光的动作砸在徐元朗脸上,将他翻过来自行在徐元朗口袋里搜查。

徐元朗缩成一团不敢反抗,像个肉球。

没多久,麦德隆就搜到徐元朗口袋里那粒白色胶囊:“这是什么?这是什么?”麦德隆不断用枪扇着徐元朗耳光,反复质问。

“是我的药,我的药。”徐元朗口不择言。

“你的药?那你给我吃了它,你吃啊,你吃啊——”麦德龙骑跨在徐元朗身上,强行将药塞进徐元朗嘴里。

徐元朗牙关紧闭,被麦德龙捏开,把药投进去,再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徐元朗拼命挣扎,麦德龙狞笑:“以为我会在你身上找解药,然后吃掉它吗?你当我傻子啊?”

徐元朗“唔唔唔”地手挠脚踢,无法挣脱。

麦德龙忽然一个晃神,赶紧放下枪伸手抠进自己喉咙,只是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心跳八十,来得好快!

“敢给我下毒,你以为没有我,你能坐上龙头老大的位置?谁给你的毒药,是不是艾司?你是猪脑子吗?没有我在背后,你就算坐上那个位置,不到一个月你就会横尸街头!你这头蠢猪!竟然对我下毒!我怎么会选了你这么个蠢货!”麦德龙好不甘心,自己的计划是如此完美,怎么会失败?明明已经逃出中国,这个猪一样的男人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被人家三言两语就骗得当枪!

麦德龙伸手掏枪,却摸了个空,他很清楚,枪就在腰间,徐元朗也没能耐从自己身上拿枪,是自己出现了感知障碍,意识已经无法协调地控制身体了,他忽然想到了这种毒物:“是碱基甙和酐化银啊!”

徐元朗趁机用力一拱,将麦德龙顶到一旁,连滚带爬从麦德龙身下爬出来,麦德龙想伸手捉住徐元朗的脚,手伸出去,却抓在泥地上,他的手眼协调能力在毒素作用下发生了严重偏离。

徐元朗呸呸呸地吐着嘴里的药末,本想逃走,可是看麦德龙似乎连走路都走不稳了,知道他体内毒性发作,又战战兢兢地赶回来,确认麦德龙无法对自己造成伤害,铆足了劲儿,对着麦德龙的头部就是一脚。

麦德龙应声倒地,徐元朗自己用力过度,也滑了一跤,两人沿着斜坡往下滚。

麦德龙手在空中乱舞,似乎想摸枪,却只是在抓空气,几次想稳住身形,但手臂腿脚反馈回来的神经信号始终是触之不实,如踏云端,就这么一口气滚到坡底。

徐元朗更不消说,他像个大号皮球,滚得比麦德龙都顺溜。

两人停下来时,相距不过一两米,徐元朗骂骂咧咧站起来,对着麦德龙的头部又是一脚:“你妈的……想控制老子?想让老子当你傀儡?你他妈的——你算哪根葱!”

徐元朗转身退了两步,又冲过来踢了一脚,像踢球一样,一脚接一脚,发泄着心中的不满:“老子当堂主的时候,你他妈的还在啃泥!亚联能有今天,是我爷爷那一辈儿打下的,老子才是亚联的老大,你还想操控亚联,你也配!”

麦德龙忽然反手过来,捉住了徐元朗的脚,就势一扯,将徐元朗拉倒在地,他整个人翻滚着压了上去,另一只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对着徐元朗就刺。

虽然无法准确感知匕首的落点,但徐元朗那么大个目标,麦德龙依然多次刺中徐元朗。

徐元朗皮糙肉厚,脂肪又多,虽说被麦德龙的匕首齐根没入,又再拔出来,捅了无数刀,一时也未伤到要害,仍中气十足地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直到麦德龙乱捅乱刺中,一刀扎进了徐元朗的脖子,鲜血飙飞,徐元朗这才发不出声音来。

“你就是头猪!就是一头猪!”麦德龙躺在地上大骂,“就你还想当亚联老大?你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要杀你就跟碾死蚂蚁一样容易,居然敢背叛我!如果不是我,半年前你就死了!死肥猪!”

徐元朗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声音,整个人向座肉山压了过来,扑在麦德龙身上,麦德龙拿着匕首乱划,血喷得到处都是。徐元朗一个发狠,抱住麦德龙就咬了下去,恨不能生啖其肉,一口又一口发疯似的咬着。

麦德龙的手臂使不上力,干脆丢掉匕首,和徐元朗对咬,两个人撕扯着,在泥地上翻滚,像野兽,如疯狗。

终于,徐元朗渐渐不再反抗,麦德龙这才松口,吐出了嘴里的肥肉,胡乱抹了抹脸上的血污,看眼前的景物一会儿重影,一会儿又正常聚焦,他知道毒已侵入肌理,自己手边并没有解毒良药,这里是无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连越野车也在半山坡,不知隔了自己多远。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摸了好几次,终于掏出一部手机,手哆嗦着一个一个键号按准了,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医生,救我!”

“你谁啊?”电话那头热闹非凡,似乎是国外某个赌场,老虎机丁零丁零的声音响个不停,“帮我分一下牌,谢谢。”

“五年前我们见过,你说如果我能拿下亚联,就有复国的希望,我就快做到了……”

“哦,哈哈,是你啊,那是好事儿啊?怎么,在海角市遇到困难了?难道你碰到那个姓韩的了?这破事儿他也管?”

“不姓韩,是一个叫艾司的杀手,我现在中了酐化银的毒,在荒山里只有我一个人,你一定有办法救我对不对?你说过,当我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就可以打这个号码……”

“喂,喂,听不清,信号不好,这个牌再帮我切一下,谢谢,喂?断掉了。”

麦德龙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手机无力地掉在一边,污浊的血水已经开始从他眼角、口角、耳朵和鼻孔里渗出来,血呈黑色。

“艾司!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麦德龙最后看了一眼明亮的天空,终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风寂寂吹过,野草低伏,四野空旷无人,只留下两具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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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杀档案·完结版(全十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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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猎杀档案.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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