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李密:穿越生命的细管

三九李密:穿越生命的细管

李密觉得自己像一条船。

一条破船。

几年来他一直像一条破船一样在隋朝末年的怒海狂涛中漂泊。

他先是投奔了郝孝德。可郝孝德当他是蹭饭的家伙,始终没给他好脸色看。

李密又投奔了王薄。王薄对他倒还客气,可一直把他当客人。虽然好吃好喝伺候,却始终让他在一边凉快着。

李密很郁闷——要想参预山寨决策,论资排辈,少说也要等上一百年。

郁闷的李密只好下山继续漂泊,由于身无分文,一路上只能以剥树皮、挖草根为生。后来再也走不动了,就在淮阳郡(今河南淮阳县)的一个小山沟里落脚,改名刘智远,教几个农村孩子读书识字,勉强糊口。就这么过了几个月,郁郁不得志的李密写下了一首五言诗,借以抒发自己年华虚度、壮志未酬的痛苦和失落。诗的最后几句是:“秦俗犹未平,汉道将何冀?樊哙市井徒,萧何刀笔吏。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

”此诗既成,李密仰望苍穹,不觉悲从中来、泣下沾襟。

其实,李密的痛苦我们又何尝没有过呢?

我们虽不一定落魄到以剥树皮、挖草根为生,但我们同样会遭受逆境和困苦的折磨。在抵达成功之前,每个人都必须在逆境中一点一滴地艰难前行,没有人可以替代。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天蛾茧”。

天蛾茧的形状是:一端是个球形的囊,另一端是一条细管,就像化学实验室里的细颈瓶。当蛾出茧的时候,它必须从球形囊中艰难地爬过那条极细的管,才可能看见光明,最终在天空中振翅飞翔。人们对此都非常惊奇,蛾的身体那么肥大,而那条管子那么狭窄,它到底是怎样从细管中爬出来的?

生物学家说,蛾还是蛹的时候是没有翅膀的,所以蜕茧的时候就必须穿越细管,只有经过极其艰苦的挣扎,付出极大的力气和代价,促使身体内部的一种分泌液流到翅脉中去,它才能生出一双强有力的翅膀。

美国的考门夫人也收藏过一个天蛾茧。有一天,考门夫人发现茧里的蛹开始发动。她整个早晨很有耐心地守候在旁边,看它怎样努力和挣扎,可发现它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到了中午,考门夫人觉得它已经没有出来的希望了,于是决定帮它的忙。她拿起一把剪刀把茧上的丝剪薄了一些,想让它直接破茧而出。很快,天蛾毫不费力地爬出来了,但身体异常臃肿,翅膀异常短小。它不仅不能振翅飞翔,而且只蠕动了几下就死了。

考门夫人为此伤感了很久。

由此可见,逆境对于我们的意义,就像那根细管对于天蛾的意义一样,绝不是可有可无的。如果我们经不起逆境的考验,渴望上天或别人施以援手,让我们早日脱离困境,那么最终我们就会变成考门夫人手中的那只天蛾,在上天或别人的善意中夭亡。唯有通过我们自己的力量去战胜逆境,生命才可能获得真正的成长——就像最美的宝石来自于匠人的打磨,最好的钢铁来自于炉火的淬炼一样。

而公元616年的李密,当然也必须独自穿越属于自己的那根细管。

就在李密写下那首“反诗”之后,他的身份立刻引起了乡民的怀疑,有人到淮阳太守那里告了密。官府立刻发兵前来搜捕,李密只好再度逃亡。

走投无路的李密最后逃到雍丘(今河南杞县),想投靠他的妹夫、雍丘县令丘君明。丘君明一看是李密,顿时吓了一大跳。

这个大舅子眼下可是朝廷追捕的要犯,是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丧门星哪!谁要是敢窝藏他,谁立马仕途玩完,脑袋搬家!

丘君明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最后只好把他送到一个密友王季才那里。所幸王季才是一个侠肝义胆之士,一向敬佩英雄豪杰,所以不但欣然收留,还把女儿嫁给了李密。

李密就这么捡了一条命,还意外地捡了一个老婆。如果不出现什么意外,李密很可能会在这雍丘地界上当一个循规蹈矩的倒插门女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庸度日,直至终老。如果是这样,那么侠士王季才就跟考门夫人犯了一样的错误,帮了一样的倒忙。倘若如此,那历史上也就没有什么瓦岗英雄李密了。

不过,命运似乎注定要让未来的李密在隋末唐初的天空下振翅飞翔,所以,还没等李密享受完蜜月,命运马上又安排了一场灾难,再次把李密推进那根让他痛苦不已的细管。

早在李密刚刚来到雍丘县的时候,丘君明的堂侄丘怀义就马不停蹄地跑到朝廷告了密。杨广颁下一道敕书,命丘怀义用最快的速度把敕令交到梁郡通守杨汪手上,命他逮捕李密。杨汪接获敕令,立刻率兵包围了王季才家。

这一次,李密似乎在劫难逃了。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官兵居然扑了一个空。

因为李密这天恰好出门,无意中躲过了一劫。可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一无所获的官兵一怒之下,把王季才一家和县令丘君明一家全部灭门,杀得鸡犬不留。

几十口人一瞬间全都成了李密的替死鬼。李密悲愤交加,再次踏上漫漫的流亡路。

在一次又一次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涯中,绝望的李密逐渐悟出了一个道理——对于一条没有方向的船来说,任何方向的风都是逆风。

所以,必须为自己的人生寻找一个坚定不疑的方向。李密把历尽沧桑的目光投向帝国的四面八方,开始在隋朝末年弥漫的烽烟与熊熊的战火中重新寻找……最后,他的目光终于停在了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叫瓦岗。

瓦岗寨的首领名叫翟让,本来是东郡(今河南滑县)的一个法官(法曹)。可有一天,这个翟法官自己却犯了死罪,被关在牢里等候处斩。

一个叫黄君汉的狱吏向来很仰慕翟让,于是半夜偷偷摸到他的牢房,对他说:“翟法司,如今的天意民心皆已彰显,眼看就要改朝换代了,你怎么还坐在这儿等死呢?!”翟让又惊又喜,马上从地上跳起来,说:“翟让已是圈中待宰的猪羊,是生是死,全在先生手上。”黄君汉打开翟让的枷锁脚镣,亲自把他送出了监狱。翟让感激涕零,不停地叩首,说:“翟让万幸,蒙先生再造之恩!可我走了,先生怎么办?”黄君汉大怒:“本以为公是大丈夫,可以拯救天下苍生之命,所以我才冒死营救,怎么反而跟小儿女一样哭哭啼啼?你只管逃命吧,不用担心我。”就这样,翟让逃离了近在咫尺的死神魔爪,一直逃到瓦岗(今河南滑县南),于大业七年聚众拉起了反旗。附近变民纷纷来附,部众很快发展到一万多人。在归附的人中,有两个勇猛过人的少年很快就引起了人们的瞩目,并在短短几年后迅速成长为隋末唐初叱咤风云的人物。

其中一个叫单雄信。还有一个叫徐世勣。

这个徐世勣,就是后来的初唐名将、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李世勣(李勣)。投奔瓦岗的这一年,徐世勣年仅十七岁。他祖籍离狐(今山东荷泽西北),后迁居卫南(今河南滑县东),字懋功,所以很多人也叫他徐懋功。他是个富二代,史称其“家多僮仆,积粟数千钟,与其父盖(徐盖)皆好惠施,拯济贫乏,不问亲疏”。

(《旧唐书·李勣传》)很显然,这样一个家境富裕、乐善好施的少年投身起义,绝不是迫于生计,而纯粹是为了实现他的人生抱负和自我价值。这样一种高起点,决定了少年徐世勣自然要比那些只知道抢粮、抢地盘的人拥有更为远大的发展空间。他后来的生命历程及其一生的辉煌功业,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李密循着生命的新方向来到瓦岗,可他一来就傻眼了。

因为这里横行着一大群草头王,让他吃不准究竟要把自己的未来押在哪一杆旗帜上。

除了翟让之外,这里还有外黄(今河南民权县西北)人王当仁、济阳(今河南南考县东北)人王伯当、韦城人周文举、雍丘人李公逸等等,个个牛皮烘烘、眼高于顶。李密忙忙碌碌地穿梭于这群牛人之间,苦口婆心地向他们讲解“削平群雄、一统天下”的大计,可这帮牛人基本上都拿他当笑话,根本没人买他的帐。

李密再度陷入了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多久才能爬出那根折磨人的细管。

在李密的苦苦等待和坚持下,一则改变他命运的歌谣终于随风吹到了瓦岗。

准确地说,这是一则政治歌谣,名叫《桃李章》。其大意是说杨氏终将灭亡,李氏终将兴起。瓦岗寨的这帮牛人不太相信一个读书人的什么天下大计,可他们却很容易相信民间流传的政治谣言。所以,当他们一边回味着歌谣、再一边听李密畅谈大计的时候,这味道就越来越不一样了。

将取杨氏天下的人,莫非就是这个姓李的家伙?!

后来,他们又听说了李密好几次大难不死的传奇故事,于是越看越觉得李密像是未来的帝王,对他的态度开始大为转变。

李密的好运终于来了。

通过这段时间对这些变民首领的仔细观察,李密已经牢牢锁定了一个人,决定将自己的未来与他的未来紧密捆绑。

他就是翟让。

李密觉得翟让是这帮牛人中实力最强的,而且麾下人才济济、极具发展潜力,于是便通过王伯当的引荐,正式加入了翟让的阵营。刚一加盟,李密就小小地露了一手——他向翟让献策,并且亲自运作,很快就把瓦岗周边的多股小盗匪成功收编,给老板送上了一份丰厚的见面礼。翟让喜出望外,顿生相见恨晚之感,开始让他参预山寨的决策。

李密遂力劝翟让夺取天下。他说:“刘邦、项羽皆以布衣之身而成就帝王功业。如今主上昏庸无道,天下民怨沸腾,朝廷精锐之师尽丧于辽东,国家与突厥的关系也已全面恶化,而主上却仍巡游江南,委弃东都,此乃刘邦、项羽奋起之时也!以足下之雄才大略,加之士马精良,足以席卷二京,诛灭暴虐,灭亡隋氏指日可待!”翟让听完后笑了笑。他向李密道了声谢,然后说:“我们只是群盗而已,旦夕偷生于草莽之间,君之所言,非我所能及也!”在这个世界上,人和人的差别是很大的。有的人富有天下,却仍然觉得事业不够大、功绩不够显赫、生命不够辉煌,所以仍然要努力奋斗,或者说使劲折腾,比如当今的隋朝天子杨广。而有的人,只要在某块地盘上当老大,能对一群人发号施令,整天不愁吃不愁穿,并且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他就心满意足了,比如眼下的瓦岗首领翟让。

李密看着这个草头王翟让,内心忽然感到无比失望。

他万万没想到,翟让居然是这么一个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人。当今天下是一个英雄辈出、不进则退的时代,苟且偷安就意味着坐致失败,也无异于自取灭亡。自己能把未来绑在这种胸无大志的人身上吗?

当然不能!

差不多从这个时候起,一个大胆的想法就跃入了李密的脑海——自立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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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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