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起骸骨
水银双脚蹬着崖壁,一点点向下。上面拽绳的人,一点点地把绳子往下放。
悬崖上的几女,不知道为什么,眼见水银跳下去了,明知是十分安全的,可心脏还是悬到了嗓子眼儿,都紧张地为她狠狠捏着一把汗。
“欧阳仲锦真的该死!”宗政晓燕咬着牙关,突然嘣出这么一句。
“水银真的是……九死一生啊。”上官佳兰点着头,长叹。
“我们之前商量的事情,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司寇继茹有点儿忧心仲仲地说道。此时,她觉得,她们之前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也同时觉得,她哥,配不上水银那么好的姑娘。
“别担心,她一定会的!”宇文明霞握起拳头扬了扬。给自己鼓劲加油。
而水银还不知道她们有正事要问自己,她正一蹬、一蹬地向崖下跃去。
下到三分之一处,感觉有些累了,便踩在凸出的岩石上,喘几口气。
“大小姐,当初……您、您、您从这儿摔下去的?”
苗炎他们也停下来。苗炎开口,颤颤微微地问道。
这么高的悬崖……这么笔直陡峭的悬崖……大小姐她……
他们此次跟着大小姐出来,说是帮忙来起出大小姐贴身婢女的尸骨,那时他们还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只知道大小姐最初潜入昭国,是带了个从小一起陪着大小姐长大的婢女的。后来因为意外,死在了悬崖下面。
那时,他们也是十分佩服那婢女的。当真是忠心肝胆啊。所以一路上也是保持着沉默和肃穆。
现在才知道,原来大小姐是因为摔下来……
之前听几女的对话,他们就憋了一肚子话想问,如今总算是能问出来了。
“嗯。”水银听问,点了点头。“当初被人暗算,摔了下来。是红柳垫在我的身体下面,救了我一命。”
她简单地做了解释。他们是她的亲兵,是会一直跟着她、贴身保护她的人。有疑惑,她也愿意解释。
只是更详细的,她就不说了。不是不愿说,而是不想说。当初的每一幕,都像是密密麻麻的钢针扎着她的心肺。
苗炎他们也不说话了。他们只觉得心疼,无比的心疼。这样的悬崖,莫说是大小姐,就是他们自己掉下来,也难有生还的机会。
无法想象大小姐当时的遭遇。
其实大小姐不说,他们也清楚,即便是有那婢女垫着,大小姐应该也是受了重伤的。
能活下来,侥天之幸吧?
因为大小姐活下来了,这天,真的都变了。越变越好了。
他们,也会像那名叫红柳的婢女一样,终生追随大小姐、誓死保护大小姐。
水银注意到了他们有些泛红的眼眶,微微抿了抿唇。
没再说什么,继续向下。
待双脚落地,水银松开腰上的绳索,转身,朝着埋葬红柳的地方过去。
大自然的恢复能力是非常强悍的,短短的时间内,就将她们当初坠下来时造成的一切痕迹给掩盖了。
水银曾无数次地担心,等她再来的时候,红柳的尸骨已经被野兽们给拖得七零八落、甚至破破碎碎、再也找不回来了。
有许多次,她在梦中,见到的都是那般的场景,以致总是突然惊醒,冷汗连连。
包括这来的一路上,她都在忐忑不安。
真的很怕、很怕连这最后的交代都做不到。
幸好,记忆中一遍遍想起、刻画的、那个她用石头给红柳垒起的小小坟茔还在。这让看到的水银,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感觉有些腿软,她慢慢拨开灌木走上前,就跌坐在了那个坟茔的旁边。
曾经在此经历的一切,记忆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红柳的言笑晏晏、欢呼雀跃、以及,她破败的身体、带血的圆睁双眼……
水银忍不住哭出声来。
“红柳,你,还好吗?在地府的你,还好吗?有没有投胎转世?若有,一定是在一个好人家吧?再不为奴为婢、为她人牺牲性命了吧?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来晚了。我一直让你别走、别走,我想,你真的没有走,因为你一直一直是那么听话、那么听话的啊。
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去投胎吧,记得一定要是个好人家,做个大小姐,幸幸福福的、平平安安的、顺遂一生的。一定要这样,知道吗?
还有……记得离我远一点啊,远远的啊,再别让我祸害你了……知道吗?”
水银流着眼泪,喃喃着。
看着一起下来的亲兵们,一块块地搬开那些石头,她就想用手去挖。
当初,是她用双手埋进去的,现在,她就想用双手再给挖出来。
被苗炎阻止了。
“大小姐,我们来做,您,看着就好。属下想:她也是不愿意您再受累了的吧?不过,您也别太伤心了,她更愿意您好好的。”
苗炎挡住大小姐的手,红着眼眶,诚恳地劝慰道。
他们,知道这种名叫“失去”的沉痛滋味。他们,更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许多和他们一起摸爬滚打、嬉笑怒骂、倾诉烦忧的战友们、朋友们、知己们,前一刻还和他们挨肩搭背的说说笑笑,还会为了抢一块肉、一碗汤而打打闹闹,下一刻,就会倒在战场上,永远地失去了生命。
无论他们怎么呼唤、怎么哭泣,也再不会给他们一丝的回应。
这种感觉,他们懂。
苗炎的记忆中,滑过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和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他抬手抹了抹脸。
“大小姐,现在好了,以后我们遇到的战事也会少很多了。您该高兴才是。红柳她……她做了非常了不起的事,也很……值得。
您别再哭了……听说,我们若是总对着他们哭,他们就不会安心地好好离开。您……”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他们自己面对这种情况时就算已经是习惯了,但每一次,还是会心痛得像是刀绞一样。何况大小姐呢?
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啊。
好在,这个小姑娘是听得进人劝的。
水银听到苗炎这么说,也见大伙儿都红着眼眶在抹脸,知道自己引起了他们的伤感,恐怕,也引得他们想起了那些战场上死去的兄弟、亲人、战友和朋友。
她将脸深深地在双手中埋了埋。而后使劲儿地用袖子抹了抹脸,努力翘起两边的唇角,站起了身。
站去了一边。
大伙儿见她这样,心里酸酸涩涩的那股情绪,堵得喉咙都透不过气来。
好一会儿后,才调整好了情绪,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很快,被掩埋的并不深的、红柳的骸骨就被一块块给起了出来。
看着那上面,到底是留下了野兽的利齿给啃噬过的痕迹,水银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忍到全身剧烈颤抖,才没有哭出声来。
医者最怕什么?仵作最怕什么?
最怕的就是面对自己人……
那身体里的、骨骼上的,每一道痕迹,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们,最残忍的经历和真相。
水银闭上眼睛,转过身。
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是她早就想到过的、这是她早就想到过的……
直到苗炎过来说,已经全部收拾整理完毕后,水银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转过身,接过苗炎手里捧着的、不大点儿的、被包袱系好了的、木箱,捆在自己的身上。
说好的,她会亲自带红柳回去。
……
在亲兵们的帮助下,水银再次回到悬崖上的时候,四女已经懂事的离开了。
她们就算不能理解水银内心的悲痛,也都知道,在这种时候,水银不会有想和任何人说话的心情。
她们并不想勉强水银。
只是留了言,让悬崖上守着的人,告诉她一声,她们在哪里等她。
水银明白她们这么做的用意,也感激她们的理解。
不过,她并不是一个、会允许自己长时间沉浸在某种情绪里的人,所以,上了悬崖,她就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回去的时候,就去见了她们。
“你们商量好了什么事,要等着告诉我?”
进了几女下塌的客栈房间,水银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几女互相对视了一眼。
温柔稳重的上官佳兰,一双杏眼含笑,由她开口回答。
“现在,两国已合为一国,敖国对女子们的鼓励,也给了我们很多的信心和勇气。所以,我们想追逐自己的喜好和兴趣。”
说着,几女齐齐站起身,并排站到了水银的面前,向她抱拳躬身,再整齐地开口道:“愿拜您为师,跟随在您的身边,学习仵作之技。”
水银:“……”
她急忙侧身站去了一边。
不过,看到几女用的是敖国的抱拳礼仪,到底还是笑了笑。
她知道,几女有心了。
还之一礼后,再道:“上官佳兰,你适合科举;宇文明霞,你适合战场;宗政晓燕和司寇继茹,你……你们……”
卡壳了。水银说不下去了。后面二位,宗政晓燕适合医者,而司寇继茹,的确适合成为仵作。
可她并没有收徒的打算,至少目前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