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作家阎连科(1)
初次见面,你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噢,这就是阎连科,跟我想的一模一样。***像他的作品一样,彻头彻尾的乡村味,憨憨厚厚的一张脸,黝黑,略有点浮肿的样子。不笑的时候,目光谨慎,带着一点乡里孩子面对外面世界时的羞涩和腼腆。但是,在某一瞬间,在谈到某一问题时,他的眼睛会迅速抬起,锐利地看你一下,朝你狡黠地笑一笑,然后,又变得平静,甚至有点木讷。
然而,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作为作家的阎连科的本质。那目光意味着他的智慧和某一世界突然接通了,他感受到了其中的奥妙,感受到了山高水阔的悠远和草长莺飞的丰美。
有时候,这目光却意味着一种通透,通透世事和社会,通透人与人之间的本质关系。因为这通透,所以精明,甚至狡黠,所以他对许多东西都持一种宽容的理解。他理解,人生是一种混沌的状态,是似是而非的胶状组合物,怎么拉都能成形,且一般不违背方圆,绝非“明如镜,清如水”的简单判断所能解决的。
作家阎连科就这样坐在大沙上,昔日那个在烈日炎炎下砌墙的三级瓦工少年、顶着一头麦糠去相不知第几次亲的农民军人,如今已经变得从容、自信,不慌不忙,不经意的谈吐和眼神显示着他知识的渊博和思想的深远。
在这样一个没有丝毫架子、浑身散着朴素的泥土味的作家面前,你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你放松地跟他谈各种话题,因为放松,所以常常灵感备至,时不时出几声放肆响亮的笑声,而他却仍是那么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甚至停下来等你抢他的话。于是,你笑了一半,戛然而止,你忽然现他并没有认同你的观点,他只是让你充分表达出你的观点。
妻子下班了,钻进厨房开始做饭,一会儿,五六个菜就摆在了桌子上,都是些家常菜,没有特意的经营。阎连科坐在沙上,勉强能够着夹桌子上的菜,儿子坐在椅子上,妻子在厨房里忙碌,总是最后才出来吃桌上的剩菜。这也只是在有客人的时候。平时,他们吃饭非常简单,要是面条的话,就是一碗端,没有菜。吃完饭,妻子开始洗衣服、拖地,干各种各样的家务。
比起他来,妻子算是城市出身了,家在开封,可只是一般市民家庭,认识他的时候在开封一家电瓶厂上班。到现在为止,阎连科还不明白当初为什么她会看上自己。那时候,他只是一个没有多少前途、家在山沟沟里、长得又不好看的当兵的,当然,也还不是作家。那时候,他一门心思想在洛阳找一个妻子,以便将来转业能在洛阳安家,因为洛阳是他心目中的京都,是他对生活的最高向往和目标。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万般无奈才经人介绍见到现在的妻子。
妻子不懂文学,几乎不看他写的东西,她不知道他所写的东西到底有多大价值,也不知道他究竟出名到什么地步。她自然地跟着他吃苦、受罪,忍受着他因为写作不顺而的莫名脾气,也自然地享受着他为她带来的日渐好转的物质生活和各种名誉。
他的腰损伤之后,她承担了全部的家务,包括扛煤气罐这样的重活,为他和孩子做饭、洗衣服,处理各种杂事。
这么多年就这么过来了。
他说她是“忍气吞声的贤惠”,语气里却透露着对妻子这种自然本性的欣赏。是的,在这样一个家庭,一切都非常自然朴实,夫妻、父子、母子之间,都无拘无束,亲密自然。
十七岁的儿子正处在对事物形成看法的时期,饭后故做老练深沉地跟爸爸谈国家大事,谈自己的看法,其实也只是从电视或老师那儿得到的只片语。阎连科并没有直接反驳儿子,而是微笑着和儿子争论,引导他说出自己的看法。
应该是电视剧告一段落了吧。妈妈和儿子争着上卫生间,结果,妈妈占先了。妻子在卫生间里,儿子在外面不停地敲门,扭动着身子,低声很着急地叫着:“妈,妈,快点。”我和阎老师坐在客厅里,一边谈话,一边观看事态的展。我只想笑,一直想笑,阎老师的声音变得很模糊、很遥远,我偷偷看了阎连科一眼,他满脸也是忍不住的笑意,我们仍在谈着话,最后,我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阎老师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