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砷3 第二十七回 监守自盗 巡抚获罪 倒拜师
甘肃冒赈案,乾隆想一想,心中都会五味陈杂。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竟会被这么多官员当个猴子一样耍,痛心、惭愧、愤怒、耻辱交杂心头。和砷知道乾隆为此动了肝火,时不时抚慰。这一日,乾隆又谈起王儃望在贪污大量银两的同时,还不断上奏朝廷,说他办理捐粮事宜,救了无数灾民,灾民流着泪水感谢皇帝的恩德。奏折把乾隆哄得心花怒放,因王儃望办理捐粮有功,一道谕旨将他调往浙江当巡抚,让自己信任的王廷赞接任布政使,哪知还是照例贪污。乾隆身心疲惫,百感交集叹道:“近年贪污案件一件接一件,一件比一件厉害,实在让朕焦心,甘肃冒赈案情节如此严重,史上罕见,令朕蒙羞,难道我大清的监察都是形同虚设吗?”
和砷见皇上愁上眉头,忧郁肝中,劝慰道:“虽然如此,不过经过皇上严厉处置,其他官员一定会有所震慑。”
乾隆念念不忘,叹道:“朕对发送赈灾的过程,还仔细盘算过,自以为万无一失。发放粮米,官员必须亲自到场,每日发放后,官员要亲自画押,以为凭证。全部发放完毕之日,还要在发放册首尾签上总名,通册加骑缝印记,以备上司检查,同时还要具体发放数目、领取人名字张榜公布,让百姓监督。除此之外,朕还派人到甘肃开仓查粮,以防捐粮过程有弊。现在看来,这些措施从来没有人认真执行过。”
“皇上不必忧心,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些都是下面官员谎报灾情,所有报灾、勘灾、监放的规定,都被他们视为一纸虚文,无意执行。既然此案已经查处,相信以后再不敢有官员如此了。”
“这些朝廷命官,对面这样明目张胆的罪行,居然无意拒绝,反而趋之若鹜,真是廉耻丧尽,朕真是失望透顶呀!”
“奴才以为,这些官员并非都是毫无廉耻,甘肃之案,有些官员最终并不想欺瞒朝廷,可是想保全其位,就必须参与其中,否则,他们根本无法在甘肃容身。官员们大多科举出身,自小熟读四书五经,礼义廉耻,倒是懂得一些的。”
“其实,令朕难以释怀的是,这个案子并非那么简单。”乾隆说出心里的隐忧,道,“当年王儃望向朝廷建议开捐之时,朕本来尚在权衡利弊,犹豫是否接受,朝中管理户部的学士、首席军机大臣于敏中在旁边不断怂恿,不断说王儃望的好话,朕一时听信了他的话,终于批准。几年前,朕怀疑甘肃存粮不足,派人查粮时,被甘肃官员欺骗,显然是准备好的,必然朝中有人为之通风报信。”
和砷惊奇道:“于大人……难道他也参与其中?”
乾隆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于敏中身为首席军机大臣,生前曾号称廉洁,朕也信以为真,对他颇为信任。四十四年,于敏中去世,却传来家人为分遗产而闹得沸沸扬扬。朕听说此事,十分疑惑,派人帮助分家,秘密调查于敏中的财产,居然达到两百万两之多。朕十分惊愕,一直不明白这么多的家产从哪里来。直到如今甘肃案爆发,我的谜底才解开。”
和砷一听,也解开心中的一些疑惑,甘肃官员这样胆大妄为,原来是朝中有人,有恃无恐。而皇上,并没有以为内年纪大了而糊涂,而是心中有一本帐的。
“那么皇上对于大人还是仁慈的?”和砷试探道,他很奇怪皇上知道原委后,并未对于敏中家人动手。
“首席军机大臣竟然是个巨贪,真是令人痛心疾首。这些官员,真的以为朕是好欺骗的?朕不过是念在于敏中为国效劳多年,心存仁慈之心,没有过多追究而已。”
和砷突然脊背一凉:乾隆既然对于敏中的家产产生怀疑,何尝不会对自己的家产产生怀疑?好在乾隆目前对自己还充满信任与依赖。
此案余波未了。大大小小的涉案官员一律抄家,所有家产上缴国库,许多贪官家里查抄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要运送京城,面见皇上。家在浙江的王掸望家里赃物较多,负责查抄的闽浙总督陈辉祖一直到第二年才查抄完毕,运到京城。陈辉祖禀报,王掸望的财产这个白银三百多万两。
对于王掸望,乾隆印象十分深刻。他每年要进贡很多珍宝。按照惯例,凡上贡品进三退一,有些绝世之宝都被乾隆退回去。乾隆查看抄家的呈册,顿时心生疑窦。对在现场的和砷道:“王掸望有些古玩字画,我是见过的,印象比较深的有唐伯虎麻姑图、华岩牡丹、米芾墨宝一卷,苏轼佛经一卷,如今怎么连一样都找不到?”
原来王掸望最喜欢收藏字画,刚好乾隆爷喜欢品评字画,乾隆记得的这些,正是王掸望后被乾隆退回去的。但退还之后乾隆却念念不忘,作为皇帝也不好意思再讨要,如今抄家了,自然惦记这些宝物。况且如王掸望这般喜欢风雅之人,敌营会细心保管的,可是如今呈册上,连一副像样的字画都找不到,怎令乾隆生疑。
和砷心细,细细对照呈册上记录的物品,与实际进呈的并不符合。又联想起王掸望的赃物拖了半年才运到京城,便道:“皇上,臣料一定有人动了手脚。王掸望贪污银两有三百万之多,这里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甚至很多都是虚报。王掸望喜欢字画,可是这里连像样的一件都找不到,这些赃物一定是有人掉包过。”
乾隆道:“想不到竟然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在朕的眼皮底下掉包。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为了钱,真的敢连命都不要了。这件案子就交给你,必然要差个水落石出!”
和砷心中早有主意,道:“奴才接旨。其实要接这件事并不难,只要找出查抄王掸望的底册就可以真相大白。此外,恳求皇上恩准奴才找一名得力助手,此案可以尽快破掉。”
“你打算找谁?”
“皇上,奴才恳请皇上给浙江布政使盛住下一道密旨,让他助奴才一臂之力。”
和砷选择盛住当助手,一是盛住与和砷交好,靠得住,对和砷交代的事,都能干得干净漂亮,和砷只要授意给他,就可以足不出京,圆满完成。其次是盛住一直在陈辉祖眼皮底下做事,哪能听不到半点风声?
和砷给盛住写了密信,附上陈辉祖交内务府的进呈册,让盛住务必找到查抄王掸望的底册。盛住收到信,心领神会,一下子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掸望被抄家,皇上有看中的玩意儿,和砷也有看中的玩意儿。
王掸望家最著名的不是哪个古玩字画,而是一个人。她叫吴卿怜。
吴卿怜随身低微,自小流落烟尘,是苏州的歌女,不但美貌绝伦,而且色艺俱全,尤其是诗词,令诸多无人望其项背,在苏杭颇为闻名。王掸望到杭州上任之后,花了两万两银子,将她赎回,做了小妾,令多少文人官宦艳羡无比。显然,这个价钱并非谁都出得起的。
和砷南巡之时,屡屡听到吴卿怜之名,人称一见有惊艳之美,再见其诗词歌艺,令人神魂颠倒,心生崇敬。如此绝世好女,和砷便记在心上了。王掸望以及家眷被押解京城,王掸望被处死,小妾们被发卖。这个一个绝好的机会,和砷当时听到消息,自己不便出手,便派了心腹去办理此事,将吴卿怜买回。怎奈吴卿怜名头太响了,早有人捷足先登,被先买回去了。
在京城之中,这等尤物,居然让人抢了。和砷心有不甘,但又没有办法,此物并非你买得,别人买不得。只恨自己扭扭捏捏,没有早下手,真是郁闷。郁闷之余,先派刘全,去打听被谁家买了。
刘全很快打听出来,此人乃户部侍郎蒋锡。
蒋锡出身名门望族,祖父蒋廷锡工诗善画,深受康熙、雍正二帝赏识,高居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官职很高。蒋锡的父亲蒋溥曾任户部尚书、礼部尚书、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去世时乾隆帝亲自临奠,赠太子太保。蒋锡出身显赫,仕途顺利,但有一点是其祖父、父亲望尘莫及的,就是人品低劣。
蒋锡风流好色,喜欢收藏绝色女子,尤其喜欢身材修长的女子。在家中先预制墨线,每得到一个美人,先量一下身高,人称“线量美人”。蒋锡府中珍藏调教了十几个美人。自古英雄爱美女,人不风流也枉然,这都是男儿本色。但蒋锡收藏的美女除了自己赏玩,主要是用来与朝中权贵拉拢关系,这一点为时人所不齿。
刘全见和砷对吴卿怜念念不忘,道:“大人似乎还想这吴卿怜这事?”
“哎,人生最难得是红颜知己,世上绝色女子不少,但若能心思聪慧,才情卓绝,可以诗词应酬往来,心心相映,那是人生意大快事。我久闻吴卿怜名声,心之向往,已经神交许久,如今迟到一步,令我怅然呀。”
和砷见过吴卿怜的诗词,发觉并非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心之作,却是言之有物,真情流露,意境高妙,在当时名诗人中毫不逊色。这样有才有貌的女子,如果能在身边陪伴谈心,身之相抚,心之相交,想起来都是令人神往的境界。
刘全道:“蒋锡倒是跟我有些交往,也许还有回旋余地,大人不必忧心,这事就交给我吧。”
却说浙江布政使盛住接到和砷密信之后,着手调查。查抄王掸望府上的当天,盛住确实就在现场。当时的程序也相当讲究。闽浙总督陈辉祖逐层封锁院落门屋,布政使、按察使等两司与衢州府知府王士浣、金华府知府张思振等人都在现场见证,大门钥匙交给仁和县知县杨先仪、钱塘县知县张诏收管。负责抄籍底册的,则是陈辉祖的亲信、浙江粮道道台王站住。
不过当时盛住只是一名见证的普通官员,并没有被陈祖辉授权参与更多事务,具体的查抄、清点实际上是王站住等人在负责。盛住仅仅看见当时府内搜查出来的黄金有五千两,珍藏玉器众多,名家字画精品也繁多。但是盛住并没有往心里去,而且公务繁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于清查的事没有太多过问。现在对照内务府的进呈册,自己记得的宝贝,没有一样在录。
杨先仪是惯钥匙的,其中的猫腻,他必然知晓。况且杨先仪与自己私交颇为密切,可以从他下手。盛住当即悄悄召见仁和知县杨先仪,一见面就压低声音劈头盖脸道:“杨先仪,你怎么这么糊涂,王站住等人知法犯法,竟然把赃物掉包,你都看见了为何不上报给我?现这事情已经败露,皇上已经下了密旨,要我协助和大人查办此事。此事已经瞒不下去了,迟早要水落石出,你参与了多少,赶紧说出来,说不定还能保你一命。”
杨先仪慌了,道:“盛大人,我哪里敢动皇上的东西,这都是王站住他们搞得鬼。他们为了要我保密,给了我一点好处,我是要也不对,不要更不对,为难呀,求盛大人救我!”
盛住道:“先别扯那么多,我就问你,当初你负责保管府上的钥匙,每天去清查赃物,你一定在场。清查的底册,你手里有吗?”
杨先仪道:“按照规矩,这底册一共有三分,一份呈给总督,一份存在藩司衙门,一份存在粮道衙门,我手中自然是没有。不过当时我预感会有问题,日后出事也好立功,便留个心眼,私自抄录了一份!”
盛住赞道:“真有你的,看来你还是识时务。赶紧交出底册,算你立功了。”
杨先仪道:“哎哟,我被夹在中间,为难得很,为了保命,只能做两手准备了,你一定要在和大人面前替我说道。”
杨先仪连夜取来底册,盛住将两册对照,发现底册中的金条、金叶、金锭等共四千七百四十八两,在进呈册中根本没有,却凭空多出银子七万三千五百九十三两。这样以金换银,王站住占了许多便宜。继续查看,发现底册中的书画真迹、玉瓶、玉山等物品,在进呈册中连影子都没有。
显然,铁证如山,贪污掉包是可以肯定了。
盛住疑惑道:“王站住只是一个粮道道台,他有这么大的胆子,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斡旋能力,我看是不是后面还有人撑腰?”
杨先仪摇头道:“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我只帮助王站住做了些事情,他们具体如何调换物品,调换了多少,我并不知情。只不过据我猜测,要做这么大量的工作,衢州知府王士浣、嘉兴知府杨仁誉,钱塘知县张诏必然牵涉其中。”
盛住低声道:“和大人特别交代过,闽浙总督陈辉祖,有没有参与这事?”
杨先仪低声道:“这个,我可不敢乱说。”
盛住道:“现在不是你畏手畏脚的时候,我们要把各种可能都讨论出来,我好禀报和大人,这正是你立功的时机。”
杨先仪犹疑道:“只能说,我感觉,他有可能是主谋,没有他的同意,王站住等人是难以完成的。只是没有丝毫证据,不敢乱说。”
盛住满意道:“嗯,也罢,这个案子其实案情简单,只不过牵涉的人太多,现在王站住已经升任河南布政使,其他官员官位也不低,以我的身份,不好查办,我只有将底册与你说的情况禀报给和大人,我会尽量给你说好话的。”
杨先仪连忙跪谢。
和砷得到盛住密信,连忙将收到的确定信息向乾隆禀报。乾隆得知内情,大发雷霆:“这些官员一个个都是财迷心窍,竟然公然欺瞒朕,这件事一定要尽快查办!”
和砷道:“皇上,只怕那个王站住并非主谋,这件事牵扯得更广。闽浙总督陈辉祖总负责这件事,难道他一点都没有觉察吗?以奴才之见,若没有他的授意,我看王站住等人根本不能成事。”
乾隆已经被各种贪污搞怕了,条件反射道:“不会吧,陈辉祖贵为总督,难道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监守自盗?调换赃物,应该只是下属所谓,陈辉祖最多为失察之罪。”
和砷道:“既然涉及到陈辉祖,事到如今,能够有威望办理此案的人,只有阿桂大人了。”
此案中,和砷已经立功,不愿再亲赴杭州处理案件的尾巴,而且他知道涉及到陈辉祖,则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吃力不讨好。其次,阿桂从来不鸟和砷,和砷一直在找机会让阿桂出外公干,这样和砷在京城所为就少了一个抬扛的人了。
乾隆当即下旨:“令大学士阿桂与户部右侍郎福长安前往浙江清查,闽浙总督陈辉祖、江南布政使盛住协同审理。”
阿桂与福长安领旨,取道河南,先把王站住解任,押解前往浙江,一起审问。
说时迟,那时候,阿桂在路途中的时候,浙江前任布政使李封、按察使陈淮、王杲三人前往热河觐见皇上。乾隆见了他们,想起浙江的案子,责怪道:“甘肃冒赈案件刚刚了结,你们浙江又闹出这样的乱子。查抄的时候你们也在场,赃物的底册自然也看见了,难道你们就没有发现内务府的进呈册有什么问题吗?”
李封等十分慌张,敷衍道:“这这这都是臣等的失职。那王站住暗中调换,门路颇广,臣等并不知晓。”
乾隆冷冷道:“王站住以金换银,那可是四千七百多两银子呀,这么大的数目,你们究竟是全然不知,还是有意隐瞒?那赃物的底册在朕的手中,与内务府呈册相比,少了许多东西。王站住如今已经解押在案,朕已经派阿桂前往浙江清查,你们要是再敢隐瞒,难道就不怕我要了你们脑袋!”
李封见乾隆越说越气,吓得魂不附体,再不吐点实情,恐怕说不过去,只好禀报道:“臣等官职低微,实在是不知晓内情。不过,有一次陈辉祖接见司道时,曾听他说起以金换银的事,还嘱咐奴才向钱塘县换金五十两。”
乾隆此时想起和砷的提醒,恍然大悟,此刻他坚信陈辉祖必然参与,他若参与了必是幕后主谋。想到这里,怒发冲冠,连忙下了一道加急圣旨,下令将陈辉祖革职拿问,由河南巡抚富勒浑补授闽浙总督。至于李封三人,革职,交由户部审理。
阿桂接到加急圣旨,将陈辉祖革职审问,整个案件变得顺理起来。阿桂问道:“陈辉祖,你以金易银,私吞赃款,还不认罪吗?”
陈辉祖辩解道:“大人,实在冤枉呀,当初下官在查抄王掸望家产时,发现那些金子成色不好,押运到京路途遥远,一定会大有损耗,所以下官才兑换成银子。”
阿桂厉声呵斥道:“荒唐!陈辉祖,你也当过堂堂总督,竟然说出这种狗屁不通的辩解,真是狡辩之徒。现在底册已经查出,原有的字画、珍宝怎么不翼而飞?查抄王掸望赃物就是由你负责的,你如何解释?王站住已经缉拿在案,什么都招供了,你还能辩解什么?如果不给我老老实实招认,还胡说八道,看我不给你苦头吃一吃!”
陈辉祖哑口无言,知道抵挡不住了,全盘招认。阿桂搜查陈辉祖的家,经过清点陈辉祖抽换王掸望抄没没入官的物品有:金锭八百两,玉方龙一件,玉暖手觥一件,小玉磬一件,玉松梅瓶一件,玉蕉叶龙觥一件,玉太平有象一件,华岩牡丹一副,米芾墨迹一副,刘松年山水画一副,唐伯虎麻姑图一副,贯休白描罗汉一件,苏轼佛经一卷,董其昌兰草一卷,王蒙巨区林屋一轴,明人泥金佛经一册,宋旭山水一卷。最后清点陈辉祖的家产,竟然累计达三十一万两。
阿桂把办案结果禀报乾隆,乾隆果断下旨:陈辉祖以闽浙总督之高位,监守自盗,知法犯法,判处斩监候,秋典后处决;衢州府知府王士浣在查抄家财时同陈辉祖作弊,均判为斩监候。知县杨先仪、张诏直接经手其事,发配新疆边境充当苦役。按察使陈淮虽然闻听此事,却不闻不问,革职并发往河工效力赎罪!
在和砷的家仆中,和砷对刘全是最为阔气的,这是他对和家忠诚的回报。刘全在离和邸不远的兴化寺街建造了一座深宅大院,十分豪华,许多官家都自愧弗如。
刘全在京其间,主要帮助和砷打理崇文门税务,以及和砷在京城的商铺。刘全的两个儿子刘印和刘亥也在崇文门关税办事,刘家自己也经营店铺和放高利贷。刘全虽是家奴的身份,钱财的积累也颇为殷实,平时出门的穿戴、用的马车,都远远超出家奴的标准,俨然一富贵人家。由于和砷的放权,刘全身份颇为特殊,手中或明或暗也有不小的权力。想找和砷办事的人,通过刘全这条门路的很多,刘全暗地里也会做些手脚,索贿敛财,这些在当时环境中,乃是人之常情,和砷从不深究。
这一日,蒋锡下朝,正遇见一辆三匹马的马车,车上一人叫道:“蒋大人!”蒋锡疑惑看去,从马车上施施然下来的,乃是刘全,举止投足,越来越像和砷的范儿,里外透着一股奢华做派。蒋锡连忙施礼道:“原来是刘大哥,失敬失敬。”
对于别人的家奴,朝廷命官原来是不用这般礼节的,更不能称兄道弟。蒋锡原来想要巴结和砷,苦于没有门路,便想从刘全那里打开渠道,因为还算关系活络。
刘全道:“蒋大人,我只问一件事,原来王儃望抄家时,有一个小妾叫吴卿怜,听说被蒋大人也收了去?”
这种事并非什么风光的事,蒋锡承认道:“正是,不知刘大哥缘何问起。”
刘全道:“哦,也没什么,我家主人久闻吴卿怜的才名,怕她被不识货的人买了去,叫我打听打听。既然是蒋大人收了,我就放心了。”
刘全说罢,便施施然上车走了。
蒋锡府中收养了十几个美人,而新晋美人吴卿怜则是最爱,不仅是因为身材相貌出众,更以为才气逼人,修为极好。蒋锡收了之后,日日与之耳鬓厮磨而不厌倦。
王儃望被抄家时,吴卿怜在十二楼的美人靠上喝茶嗑瓜子,公差闯入,丫鬟奴才恰如鸡飞狗跳,吴卿怜一口瓜子喷了出来,瞬间明白,自己刚刚过了一两年的悠游日子要结束了。随着被押解王儃望被押解到京,也不知自己将要沦落何处。恰被蒋锡收入府中,百般疼爱,觉得自己从冰窟来到暖房,感慨命不弃我。从繁华富丽的杭州别院,来到雍容大气的京城王府,吴卿怜宛如梦境,来回于冰火九重天,惊悸的心不时跳跃。连日写了几首诗词,方将情绪化作文采,稍稍平息。
这一日与蒋锡云雨定,蒋锡突然叹气垂泪,吴卿怜心中一惊,忙问何故。蒋锡摇头道:“你我这样欢娱的日子,恐怕要到头了。”吴卿怜心里一颤,小心肝都要跳出来了,道:“难道您犯事了?”蒋锡道:“犯事倒是没有,只怪你艳名在外,我想留你也留不住呀。”吴卿怜忙问缘故,蒋锡悲伤道:“当朝的和砷大人你可曾听说过,他看上你了,我还能怎么样,我们也只能是有缘无分,认命吧。”吴卿怜道:“和大人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我已是你的人了,总不能他说要就要吧。”蒋锡道:“你是女人家,有所不知,你也知道和大人权倾一时,连皇上都听他的,倘若和大人怪罪于我,我这个官还做不做,我的命还要不要,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又怎么保住你我的恩爱。罢了罢了,和大人家比我更为奢豪,你到了他那里,也许是更好的归宿。只盼你念着我的情分,将来在和大人面前说些我的好就是了。”
吴卿怜无语,眼泪啪嗒啪嗒地下来了。蒋锡道:“你别伤心,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想,告诉我,千万别把好事弄坏了。”
吴卿怜垂泪道:“我能怎么想,我身似浮萍,心如枯槁,即便你把我送给村夫走卒,我也认命罢了!”
蒋锡那日见了刘全之后,已知刘全的意思。想来想去,不能不忍痛割爱,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结交和砷的一个好时机。当下便往刘全家里去拜访,想请和大人到家赴家宴,若是看上了吴卿怜,愿意相送。
蒋锡当下道:“和大人明日要到我家中,你可出来陪侍。和大人位高权重,又是满洲第一美男,才情又好,跟你还是有共同语言的,到时候你不可这般悲切,放出些欢笑来。”
吴卿怜道:“妾本是卖笑的,大人要妾欢笑,管他是满洲第一美男,还是天下第一丑男,妾都能放出笑容出来。”
次日,和砷带着刘全,欣然赴宴。蒋锡出外迎接,磕头请安,道:“和大人肯到府上,真是蓬荜生辉,这是我多年来盼也盼不到的好运气呀。”
和砷笑着扶起道:“不必多礼,看你满面红光,鸿运就要当头了。”
蒋锡心中大喜,道:“托和大人吉言,今日备了些薄酒美人,还请和大人一醉方休。”
入宴之后,蒋锡将自己调教的美人放了几个出来,和砷一见,眼前顿时亮堂堂,心道:蒋锡这小子,在这方面果然是一把好手,不愧有“线量美人”的称呼,调教成人间娇娃。美人各个身材修长,仪态万方,举手投足,风情婉转。香风扑鼻,好似在云头逍遥;肤若白雪,譬如于肉林探幽;欢笑阵阵,又如春闺银铃;呵气如兰,宛若深陷迷魂大阵,不能自拔。
和砷沉醉道:“蒋大人不愧是美人窟里的调教圣手,艳福不浅哪!”
蒋锡傲然道:“和大人谬赞了,这些个凡脂俗粉,何足道哉。”
和砷问道:“那传说中的吴卿怜,是哪一个?”
蒋锡笑道:“这才是个主角,还和大人叫唤,才能出来呢。把卿怜叫出。”
吴卿怜这才袅袅娜娜出来,和砷抬头一看,眼前譬如一道闪电扑过,简直要把他扑晕了。吴卿怜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其他美女的风姿,但她眉宇之间,流露的一种聪慧之风,从容风度,凌驾于众人之上,譬如观音下凡尘,神女抵人间,乃是尤物中的尤物。和砷毛孔悚然,晕乎乎停顿了半晌,几近失态,回过神来,施礼道:“和砷见过吴卿怜姑娘。”吴卿怜并不以为惊怪,轻轻回礼。
蒋锡笑道:“这个才是真正的美人,大人以为如何?”
“天女下凡,名不虚传!”
和砷笑着,目不转睛看着吴卿怜,吴卿怜始终低着头,倏然一抬眼,与和砷明眸相撞,和砷饶是阅女无数,心中还是小鹿儿一撞,宛如初恋。自己也是奇了,此女妙在何处,居然让自己魂不守舍,恨不能立马搂在怀中叮咛呢喃。
和砷借着如厕,朝刘全使了使颜色。刘全跟着而来,和砷低声吩咐道:“蒋锡既肯将她给我,此事速办。”刘全道:“此事好办,蒋锡早有心结交大人,我只要一句话,明日便可办了。”和砷皱眉道:“明日太迟了,教我今夜如何度过?”刘全惊诧道:“大人意思是?”和砷道:“若是有意,就今晚吧,省得好事多磨。”刘全长大嘴巴,“是!”
和砷回来,饮了些酒,便推脱头痛,上轿先回。蒋锡见状,以为什么地方得罪了,心里砰砰跳,忙问刘全。刘全悄悄道:“我倒有一个办法,管保和大人开心……”
和砷回到家,呆在书房,抓本书在手里,心神不宁。不多时,刘全进来,悄悄道:“老爷,人到了。”和砷把书扔了,道:“快带进来。”刘全把吴卿怜带进,悄悄出去了。和砷眼前一亮,烛光下的美人,宛若云中的神女,和砷情不自禁地拉着她的纤纤秀手,道:“和砷对姑娘倾慕已久……”吴卿怜羞红了脸,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语,和砷全身热血肺汤,一把抱住,滚到床上。吴卿怜嘤地哭出声来。
“你哭什么?”和砷愕然起身。
“我哭声望卓著的和大人,也不过是个急不可耐的登徒子。”吴卿怜冷笑道。
“不,我对你倾慕已久,真情实意喜欢你,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好,哪个男人不喜欢我,不过是玩腻了,再拿去送人吧了,我以为你又出众之处,除了皮囊有点区别,还不是一颗凡俗之心。”
和砷听得汗毛竖起,自己情欲
大涨,却没有顾忌吴卿怜的心态。当即下来施礼道:“和某人无礼了,姑娘见谅。”
和砷当即出来,叫呼延图给吴卿怜安排住房,派丫鬟精心侍候。
一个长二姑身边的丫鬟过来问道:“老爷,夫人问你今晚要不要去房里睡。”
和砷冷静道:“不用,我书房睡。”
这一日,和砷在府上,突然家人来报,吴省钦来访。吴省钦乃是咸安官学的老师,不管如今如何位高权重,尊师重道乃是大事,和砷慌忙出门迎接。在门口见到吴省钦,正要行师生之礼,吴省钦却二话不说,当头跪倒在地,口称:“弟子特地来拜见老师!”
和砷眼睛一花,简直不相信所见为真,不管如何,这逆天之跪真是消受不起,慌忙伸出双手扶起道:“快快请起。先生明明是我的师傅,今天对学生行如此大礼,叫我情何以堪!
吴省钦礼毕,起身镇定自若笑道:“和大人有所不知,今天我参加会试,您是阅卷官。按规矩,参加考试的都是学生,称阅卷主考者为老师,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难道您不愿收我为门生吗?”
师生颠倒,这种情形,实在滑稽,在一旁的仆人都掩口暗笑。和砷虽觉得不妥,但细细想吴省钦的话,也是合情合理,赶紧迎进府中。
和砷从咸安宫出来之后,吴省兰、吴省钦依然在宫中教学,兄弟俩虽然文学词赋闻名,无奈没有考运,屡考进士不中。四十三年,吴省兰屡次会试,榜上无名。因他已经考取国子监学政,升国子监助教,乾隆得知后特意下旨:“国子监助教吴省兰学问尚优,且在四库馆校勘群书颇为出力,特恩准他与本科中试的举人一起参加殿试。”殿试的结果,吴省兰位列第二甲第三名,得到了进士的身份。
弟弟已经入仕,吴省钦自然着急。但自古满腹经纶但科举却一直不如意的人,也不止着急一个,着急也没办法,不由绞尽脑汁,想点邪门的。正巧知道这一年晓得和砷是阅卷官,想了一着,拜门生来了。自己与和砷关系匪浅,当年对学生时代的和砷授之以处事妙方,这一点情和砷不能不念的。虽然以门生身份跪拜和砷,或许会引得世人不耻,但与功名比起来,这些耻辱又算得了什么。
和砷自然对恩师有别样的感觉。如今恩师登门倒认自己为门生,真的是对自己成就的一种证明,心中也颇为感慨与自豪。吴省钦前来,不外乎叙叙旧情,并求主考官大人通融,别无他意。
和砷认为,以吴省钦的才气学识,有资格走上仕途,只不过跟自己一样考运纪差,自然想帮他,更重要的是,吴氏兄弟与自己通气连理,渊源匪浅,进入仕途,未必不是自己的左右手。当下注意便已定。
会试的考题,一般是皇上亲自出的,别人一概不知。却说皇上出考题这一天,和砷动了点心思。内阁大学士让太监把《四书》呈给乾隆,乾隆在三希堂翻阅良久,根据《四书》中的某一句出题,他写下确定的题目,封起来,让太监王廉交给内阁。除了皇上,旁边的太监、以及内阁大学士,谁也不可能知道这个题目,保密性极强的。在王廉交给内阁时,恰巧在路上遇见和砷。和砷与王廉关系很好,平日里给了不少恩惠,极为好说话的。和砷笑着问道:“适才皇上出题,是翻到《四书》的哪一本?”王廉见识和砷,以为是好气而闲谈,便答道:“皇上拿的是《论语》第一本,快翻完了,才拿笔写下考题的。”
太监走后,和砷停住深思,以他对《论语》顺序的猜测,以及对乾隆的了解,猜想出题的范围应该在《气醯》一节。
醯,是古代对醋的别称。《论语.公冶长》篇里面记载:“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气醯焉,气诸其邻而之。”微生高是孔子的学生。这段话意思是,孔子说:“谁说微生高这个人爽直?有人向他要点醋,他家没有,不直接说没有,却到邻居那里讨一点给别人。”
和砷悄悄通知吴省钦,题目很有可能是《论语*气醯》。吴省钦大喜,积极准备,进入考场后发现,题目果然被和砷猜中。这一年,吴省钦高中,走向仕途。
吴省钦也见识到和砷的手段,吴氏兄弟大宴和砷,对和砷的神通广大心悦诚服。日后师生互为犄角,免遭横祸,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