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炫宝石家门口被耍 有富名皇阿哥
丰绅殷德五岁时被钦定为额驸,此后乾隆待他已如己出,不但给他最好的师傅,培养诗词歌赋,而且让他自小与天下文人名士交流。很快,丰绅殷德便成为一个出众的少年,文采横溢,儒雅风流,不论是相貌还是才华,与和砷相比,均有过之而无不及,乾隆爷觉得越来越满意,为十公主找到了一个好夫君。
十公主呢,与丰绅殷德的风流倜傥相反,自幼尚武,喜欢骑马,经常跟随父皇和兄长外出打猎,一身戎装,颇有英武之气。和砷经常叫丰绅殷德多去陪陪公主,培养感情,无奈丰绅殷德多喜欢读书,不太爱外出,只有和砷催促了才会去看看。
一转眼,十公主就十二岁了,长得与乾隆神似。这一年,十公主随着父兄到木兰围场打猎,随行的皇子有永瑆、永琰和永磷,八阿哥永璇因为卧病不起,留京诊治。从京城一路过去,秋色无限,几天往北的路程,树叶从绿转为黄再转为红,如火如荼,燃烧眼前,塞北的风光令人心神迷醉,也令人觉得天地宽广,大有作为。木兰围场面积广阔,是由蒙古喀喇沁、敖汉、瓮牛特部敬献给康熙皇帝的。“木兰”即是满语“哨鹿围”、“鹿哨子”的意思,原本是捕鹿时使用的一种工具。围猎时,士兵们用这种哨子吹出一种类似于雄鹿求偶的声音,吸引雌鹿闻声寻来,雄鹿则为夺偶也跑来,其他的野兽则为食鹿而聚拢,这样动物就会聚集在一个越来越小的包围圈内,包围圈逐渐缩小,便可以瓮中捉鳖。
乾隆带着皇子来木兰围场,一是笼络蒙古王公,二是趁机考验一下皇子的各种能力。乾隆一身戎装,年近八十可是精神焕发,皇子们也英姿勃发,期待一展身手。包围圈已经很小了,随行的侍从身披鹿皮,头戴假的鹿角,用鹿哨子模仿母鹿的叫声,把公鹿引诱出来。很快,公鹿和小鹿都从树林里露出来。皇子们一个个跃马开弓,一时间,围场如同战场,喊杀声震天。掉头逃跑的野兽,却被包围的侍卫防线,压得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十公主看见几头小鹿本来,弯弓搭箭射出,一头小鹿应声而倒。十公主欢呼一声,策马奔了过去,乾隆吩咐众侍卫跟着保护,把公主的战利品抬过来,围观的众臣齐声高呼庆祝。乾隆非常高兴,当场赐十公主黄马褂一件,身披戎装的十公主穿上黄马褂,更加英姿飒爽。
傍晚,满载而归,在木兰围场的张三营行宫住宿。乾隆与诸位王公大臣、将士猎手聚集一堂,饮酒吃肉。围猎持续二十多天,收获颇丰,并在张三营行宫举行庆功宴会,饮酒歌舞,摔跤比武,并按照功劳大小对皇子予以奖赏。皇子之中,永瑆收获猎物最多,其次是永琰和永(王基),永磷所得最少。十公主虽然所得不多,但她是女孩,乾隆却最引以为傲,道:“可惜呀,如果你是皇子,我真想立你为太子。”可见乾隆之宠爱。
五十三年,十公主被破例册封为固伦和孝公主。按照清朝皇家的礼制,中宫皇后生的女儿封为“固伦公主”,品级相当于亲王;嫔妃生的女儿封为“和硕公主”,品级相当于郡王。十公主是惇妃所生,按理只能册封“和硕”,这次册封使得打破惯例,“固伦”是品级,“和孝”是十公主的封号。
册封举行了盛大的仪式。“和孝”的封号先由内阁大学士草拟,再呈给乾隆钦定。随后,乾隆派遣御史赐给固伦和孝金册,金册用黄金制成,写着册封的册文。御史有正、副两名使臣,由乾隆从正义品的领侍卫内大臣和内阁满洲学士中挑选,二人要在太和殿正式受节,再由礼部官员引导,列着仪式出宫前往公主府。
公主府也早有准备,十公主在府内,额驸丰绅殷德府门外穿朝服迎候府中设有仪仗,仪门早有乐队迎接,公主府厅堂设置节案、香案和册案。使臣到公主府附近,下马步行,以表尊敬。丰绅殷德等人在府门外右边下跪迎接。乐队奏乐,御使当场宣读册文,十公主行礼拜谢。随后,府中举行隆重的庆贺礼,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册封仪式过后,十公主成为固伦和孝公主,丰绅殷德跟着沾光,成为固伦额驸,地位大大提高。乾隆赏赐给公主一座田宅,建立公主府,又赐给很多名贵的珠宝、绸缎,公主留起头发,这是满族的风俗,女子蓄发表示待嫁。
乾隆五十四年,算虚岁,他们俩都到了十六岁,也就是该成婚的年龄了。十一月二十七日,固伦公主正式下嫁丰绅殷德。
丰绅殷德娶十公主,但不能说“娶”,只能用“尚”,不能说“娶妻”,只能说“尚主”。不能说十公主“出嫁”,只能说“下嫁”。
这是当年最隆重的婚礼。公主梳洗完毕,来到保和殿。保和殿是皇帝等蒙古、新疆等外藩王公大臣的地方,公主下嫁时也要在这里宴请驸马。殿内金砖铺地,坐北朝南设雕缕金漆宝座,富丽堂皇。这里也曾经是顺治皇帝大婚的地方。
参见贺礼的王公大臣都已经到齐,喜气洋洋站在两侧。鼓磬管弦齐奏,乐曲喜气冲天。奏毕,王公大臣以及执事人员,整齐地行三跪九叩礼,接着宣读乾隆的上谕:
凡下嫁外藩固伦公主,例支俸银一千两。如系在京者,即照下嫁八旗之例支给。从前固伦和敬公主,虽系在京公主,而俸银、缎匹仍照外藩之例支领,年久便越减,是以降旨仍许照旧关支。今固伦和孝公主,系朕幼女,目在朕前承欢侍养,孝谨有加,将来下降后,所有应支俸禄,亦著一体赏给一千两,以昭平见,而示嘉奖。
上谕显示,乾隆费尽心思找来旧例,让和孝公主按照最高钱从朝廷领取俸银,足见偏爱之心。
乾隆御赐的嫁妆,更是超过之前所有的姐姐,华丽的各式绸缎,足以开一个绸店。各种红宝石朝顶帽、金凤、金翟鸟、金佛、金珊瑚头箍、金手镯、青石朝珠,乃至各式古董玉器、名贵珠宝、衣物数不胜数。乾隆亲自将女儿扶上由十六名銮仪卫抬着的凤舆,送亲的队伍从东华门出发,朝和砷府走去。一路上,侍卫处处可见,神态凛然。围观的人群如云如雨,争先恐后想一睹公主的芳容。和邸张灯结彩,大张旗鼓,前往和府道贺的排起长队,和砷与额驸丰绅殷德站在朱漆一新的大门口迎接。上百桌的酒宴,使得宅院热闹非凡,山珍海味,数不胜数。送礼的人带着贵重的礼品,在门口排着长队,来回不知千人,和砷收礼收到头晕。就连对和砷不屑的首席军机大臣阿桂,也带来了贵重的礼物,谁让他娶的是公主呢。婚礼持续了数天,仍有外地的大臣赶来祝贺,直到四五天后才算安静下来。
和砷风光无限,赚足了面子,不仅是因为场面盛大,百官庆贺,更是因为乾隆特地赐给和砷一颗宝石顶戴。这是极大的荣耀,惊动了朝内文武百官,并齐齐来道贺之时,顺带欣赏着稀罕之物。和砷摆宴款待,特意把它放在一个显眼的桌子上,便于欣赏赞叹,只见朝冠正中缀着一颗大红宝石,闪闪发光。官员们争相赞叹道:“万岁爷赐予相国的这棵珍贵宝石,真乃旷世隆恩!”“和中堂功高盖世,理应享受这样的额赏赐,这颗宝石顶戴真是绝配。”
夸赞声让和砷飘飘然,此刻他受到的尊崇与皇上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宅内高朋满座,美酒言欢,宅外停满了马车与轿子,交通堵塞。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马夫叫嚣着,其他的轿子和车子都让路,到了和邸门口。一个太监拿着黄色轴卷的圣旨,在门口叫道:“圣旨到!”
此时,和砷从酒意中抖擞一醒,忙整理了华服,忙叫人在香案前焚香,跪在圣旨前面。其他的官员想来,皇上又给和中堂赏赐了,自己有福目睹,也在旁边跪下,沾和砷的尊荣。
只听得传旨太监尖声宣读:“查文华大学士和砷,督办兰州军务期间,指挥不力,总兵图钦保阵亡,和砷匿不上奏,掩饰战事发展;且有贪污军饷之事。兹念其前功,不予深究,着追还前赐宝石顶,以示薄儆。钦此!”
原来是兰州在事情败露,皇上派人来追还宝石顶的。和砷听旨毕,面色由红转青,神情木然,兰州督师是自己想建立军功而未遂的污点,当初自己凭着聪明劲儿躲过去了,但凭借这一指挥失误,和砷也得到莫大的经验,甚至自己不是帅才,但没有军功自己而身居高位,又怎能服众呢?和砷后来找到一个最适合自己的办法,每次战争,都自告奋勇筹备粮草,做好后勤供应,也能立下军功。没想到这一件旧事,不知让谁透露给皇上,还是被捅了出来,而且是在这种场合下,不仅大煞风景,而且当众出丑。回头查出哪个不知死活的人向皇上禀报,一定满血报复!
和砷定了定神,谢恩领旨,把皇上钦赐朝冠上的大红宝石摘了下来,呈给传旨太监。这颗宝石,只让和砷风光几日,又要物归原主了。太监收了宝石,也不多废话,说了声“告辞”,径自出了和砷府,登上马车朝皇宫方向而去。
满堂宾客,目睹此状,有的替和砷惋惜,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内心赞叹皇上英明,终于向和砷开刀了,一个个再也无心吃饭喝酒,不等和砷相送,大多悄悄告辞回家。
和砷自得宠以来,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太监走后,一时气急,险些昏厥。皇上也是气人,治罪也要分场合,这不是存心整自己吗!稍微心定,又想,皇上如果对自己下手,自己这么些年受贿的各种事儿,会不会被连根拔起呢?到底谁这么有能耐,是不是已经暗中下手调查了?人有把柄,就是活得不踏实。这喜怒忧愁交加,比如冰火并施,确实把和砷搞得头晕脑胀,只好向乾隆写了告病的奏折,请求休假。
次日,又有宫中太监过来宣旨,和砷吓了一跳,从床上起来,不知皇上这回用什么招数,难道非把自己整死不成。太监并无要事,只是告诉代表皇上过来看看和砷,并传达皇上旨意:务必好好休养身体。
和砷心道:皇上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让太监来探听我的虚实,准备发力第二招。又忐忑不安。
只过两个时辰,又有皇宫传旨太监过来,还带着宫里的太医,为和砷诊治。和砷心想:莫非皇上要查明自己是否真的病了?便把自己所知的病症,从前和现在的,一五一十都讲给太医,否则将不明白,说不定落个欺骗之罪。
御医走后不久,又有太监送来御药,告知如何服用。太监走后,和砷心中不安,叫人来,把药材一一识别,洗净,这才拿去熬药。傍晚,又有太监传送御膳,说是乾隆特意赏赐。
这下让和砷重新猜测乾隆的葫芦,以乾隆的脾性,如果要治罪自己的话,不太可能会花这种小心思的,必定一是一,二是二,光明磊落。和砷左思右想,突然思路贯通:皇上一定是遭人暗中挑拨,揭发我在兰州之事,一时发怒而为之,马上派人来收回红宝石。后来觉得处罚过于粗暴,所以派人看医送药,说明还是器重我的。这么一想,浑身陡然一松,郁闷之气从天灵盖遁逸,顿时就觉得病好了。
次日,虽然心中忐忑,但还是去面见皇上,叩谢送药的恩典。乾隆情真意切问道:“爱卿的病体痊愈了吗?”和砷磕头回道:“托皇上洪福,奴才的身体,服了御赐之药,已好大半,能够上朝了。”乾隆欣慰道:“那就好,固伦和孝公主的婚事,你操劳过多,可能受累了,没事要多歇息——对了,朕前几天赐你的红宝石,你怎么不戴呢?”
乾隆在对话中,看见和砷的顶戴,缀的还是以前的红珊瑚,突而问起。和砷一惊:皇上这是有意挖苦,说明还抓住这个辫子不放,心中慌张,连忙叩头谢罪道:“奴才知罪了。奴才有负圣恩,红宝石才被陛下追回,奴才一定好好反省过错。”乾隆一听,满脸惊愕道:“你有什么罪,朕何时追还了宝石顶戴?和砷,你快从实招来。”
和砷一听,满头雾水,这下真不知是演什么戏了。看皇上表情,确实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满磕头,把太监过来传旨,追回宝石,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只是隐瞒去圣旨中所说的罪过。
乾隆大怒道:“到底是谁假传我旨意的。”
把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和所有的军机大臣都传来盘问,没有人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和砷像皇上描述太监的长相,叫了太监的总管来盐政,总管也说没有这样的太监,看来是一场江湖骗局。
皇上御赐的红宝石顶,在天子脚下被人骗走,真是无法无天。而和砷被江湖人玩弄于鼓掌,更是丢尽脸面,羞怒交加。乾隆命令:刑部与九门提督,根据和砷所描述,画像寻人,搜查京城每个角落,限期破案。
九门提督是清朝皇室禁军的统领,负责东直门、朝阳门、西直门、阜成门、德胜门、安定门、崇文门、正阳门、宣武门九座城门的内外守卫,以及平日的巡逻、救火、编查保甲、缉捕、断狱等诸多事务。和砷被骗,这种事九门提督脱不了干系,忙亲自到和砷府上请罪,商量捉拿要犯之策。
和砷道:“这次要犯如此猖獗,骗的不仅是我的宝石,更是丢皇上的面子,查不出来,只怕皇上饶不了。”
九门提督道:“中堂说的有理,在下就是把京城抄个底儿朝天,也要查出来。宝石一旦查获,定然送到府上。”
当即下令,巡捕营的营官、巡检一起出动,在各个城门仔细盘查行人。令派人明察暗访,旅店、妓院、酒楼、当铺等地方被折腾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一时间全城风声鹤唳,百姓怨声载道。
恰好吏部侍郎郝云士上门问候,和砷如获救星,连忙请进。和砷问道:“果真被你说中。”郝云士呵呵笑道:“大人过奖,一点点阴云飘过,即可见晴。”
郝云士为扬州仪征人氏,和砷还没有当吏部尚书的时候,也经常插手官员的任免,与郝云士早就相识。当初有很多人来到京城,想认识和砷,苦于无门。见和砷一面,比见昙花一现要难得多。有一位山西巡抚,花钱托关系要见和砷,派属下给和砷送了二十万两白银,以图交结,和砷的管家只问了一句:“黄的还是白了?”,就收了起来,和砷根本就不露面。还有一位山东历城的县令,有一次进京觐见皇上,想顺便求见和砷一面,将来在同僚中夸耀一番。他在京城没有什么过硬的关系,只好送给和邸的看门仆人两千两银子,请求帮忙。结果得以在和砷下朝归来时,跪在和砷的家门口,高举自己的手版,以求接见。和砷在轿中听了门人禀报,连轿子都不下,在轿中怒斥道:“县令什么东西,虫豸一般,也敢来叩见我!”县令花了两千两银子,换来一顿羞辱,落荒而走,一时传为笑话。
郝云士看到求见和砷大有人在,许多人盲目花冤枉钱也见不到一面,看中其中商机,便摇身一变,成为掮客,帮助撮合外地官员求见和砷。和砷通过郝云士遴选,接见的官员必然知道和砷的饭局身价,有可可靠来源,何乐不为!外地官员花钱请郝云士牵线搭桥,结识和砷之后,获得升迁,还会送来丰厚的礼金。郝云士来者不拒,获得不少家资,也成为京城富家。
郝云士与和砷深交,不仅因为充当掮客,还因为他有一手绝活,擅长相面、卜术,其对人预测前途、命运,很有准头,在京城颇有名气,常有人托人来求卜卦、相面。有一位给事中,叫吕凤台,为河南人,与郝云士交好,请郝云士给全家卜卦命运前程。郝云士算了吕凤台极其儿子吕笙的生辰八字,算出吕凤台将来前途无量,官至一品,而他的儿子吕笙官运也了得,也是富贵前程。郝云士看吕笙,当时就十七八岁,长得相当俊美,也颇有才学,可谓青年才子,正在乡学读书,不由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郝云士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天生低能,十分蠢笨。两个女儿都是小妾李氏所生,都是如花似玉的美女,长女叫璈玉,许配给广东布政使刘文波的儿子,找了个好归宿了。次女雏玉更加漂亮,年已十五,肤白貌美,郝云士十分喜爱,一心想为他挑个大富大贵之人。现在看吕家的前程,已然心动,得知吕笙还没有婚约,主动遣人说媒,希望爱女雏玉嫁给他。吕凤台也听说是雏玉之名,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于是答应下来,许下婚约,结为儿女姻亲,只等吕笙参加科举,金榜题名之后,迎娶雏玉。
和砷也相信卜相之术,请郝云士给自己看相,郝云士一和砷之相貌,为福相的标准,自然为和砷喜欢。不久前,他对和砷相面,曾云:和砷四十岁大寿这一年,大喜之年,会有阴云一闪,有惊无险。和砷连日来受惊,忘了此预言,如此郝云士一来,顿时想起,不由佩服郝云士的神机妙算。
和砷又道:“郝大人给我看看,我这大红宝石顶能否找到?”
郝云士胸有成竹道:“我过来,就是为大人压惊的。我早说过,和中堂是福中上相,此事不必劳心,只要惜福,该你的必然就是你的,跑不掉的。”
和砷听信郝云士话,心中稍安。
九门提督不敢怠慢,不日都过来给和砷汇报进展,各种明察暗访,找到的额嫌疑犯不少,京城里一派沸沸扬扬,家里有宝石的人,都怕宝石长得跟御赐宝石一样。
这日散朝后,和砷回到后堂,刚刚坐下,下人来报:九门提督派了一名参将,求见相爷,说着呈上九门提督的名帖。和砷料想是有什么消息了,吩咐请进。片刻,下人带进一名参将,头戴蓝宝石顶的三品朝冠,身穿三品武官的绣豹子补服,器宇轩昂,大步踏进,见了和砷,倒头便拜,口称:“参见相爷!”
和砷面色冷峻,道:“你们步军统领衙门不花心思好好追拿行骗盗贼,派你来这里作甚?”
参将禀告道:“贺喜相爷,小的就是为此事而来。”
和砷心中一跳,道:“追查骗贼有何结果?”
参将道:“卑职是九门提督属下南营的参将,今天奉命搜查宝石顶,见到一个形迹可疑的商贩,步履慌张,当即上前盘问,果然从他的衣服夹层内搜得宝石顶一颗。提督大人正在审讯此人,怕相爷挂念,特地让卑职把宝石拿来,请相爷看看是否原物?”
和砷相当惊喜,结果锦盒打开一看,正是丢失的御赐宝石顶。和砷欢欣雀跃道:“没想到这次提督办事,效率如此之高,回复提督,此事立了大功,我必会禀报皇上,重重有赏!”参将不慌不忙道:“能为相爷效力,卑职们都感到无比荣幸。提督大人让小人问相爷一声,骗走宝石的骗子如何发落,是押送到相爷这边来,还是直接上奏皇上,送到刑部审讯?”和砷这才想到骗子,此人贼胆包天,倒是想见识一下胆儿有多肥,便怒道:“回禀你家大人,把骗子押到我这边来,我要亲自问问他,是不是吃了豹子胆!”参将道:“卑职遵命。卑职还要回去复命,不敢久留,宝石既是相爷的原物,请相爷赐几个字,让卑职回去好交差。”和砷点头道:“这是自然。”当下取过自己的名帖,写了宝石的收据,交给参将,问道:“你查获了宝石,我先赐你白银一百两,日后还会重用,你叫什么名字?”参将道:“卑职姓贾名丁工,感谢相爷恩典,我这就回去复命。”收下银子和名帖,拜谢而去。
参将走后不久,下人来报:“九门提督大人到访。”
和砷心中高兴,笑呵呵道:“快请进。”
和砷本来以为见提督押了骗子一起过来,却见提督就一个人进来,以为有什么避讳,不好直接相问,忙叫人上茶,互相问候一番,和砷这才开心道:“承蒙提督大人鼎力相助,皇上御赐的宝石顶才完璧归赵,真是惊险之极。和某当面谢过大人。”
九门提督一听这话,脸色大变,跪了下来,道:“相爷有所不知,不是下官不尽心尽力,而是京城人口太多,来往庞杂,各营捕快已经严加查访,如今还是没有有力线索。在下前来,就是跟相爷通报情况,请相爷不要着急,再宽限几日。”
和砷听了,相当不悦,心中何至于如此取笑自己,当即收起笑意道:“提督大人你提和某人追还宝石顶,和某定然不忘此事,为你向皇上请功,你何至戏弄于我?”
九门提督原以为和砷用激将法。却见他脸色肃然,依然生气,不知怎么回事,忙请罪道:“下官委实不敢戏弄大人,请相爷明示,你说的宝石顶已经查获,究竟是什么意思?”
和砷疑怒道:“刚才营官参将贾丁工送还宝石顶,我确认是御赐宝石,完璧归赵,这事难道你不知?”说罢取出红宝石顶,给提督看。
九门提督急得脑门出汗,道:“御赐宝石顶失而复得,实在是可喜可贺。只是相爷不知,下官属下的参将我都认识,根本没有贾丁工此人,下官也不知道宝石顶已经找回来这事,所以一时糊涂了。”
和砷愣了半晌,突然一拍脑门,道:“哎,我明白了,送还宝石顶与骗去宝石顶都是一样的局,都是一伙人,我居然一点端倪都看不出,这事遇见高人了。”
九门提督听了,这才恍然大悟,道:“此人胆敢在京城如此胡作非为,请相爷放心,下官一定严加查访,将骗子缉拿归案。”
和砷思量半晌,叹了口气道:“此事到此为止,不必追究了。”
九门提督奇怪道:“难道相爷不想捉到骗子?”
和砷摇了摇头,道:“此乃高人,在我府上出入自如,既然已经归还,就不必再费干戈,否则把京城弄得如此喧嚣,整日都在谈此事,我也心有不安。”
九门提督会意,道:“相爷宽宏大量,下关佩服,那我就收了,只不过下官不知道皇上那边如何交差?”
和砷道:“这你不必忧虑,我自会跟皇上禀告,宝石顶乃是我不小心失而复得,就不必再劳公差了。”
如果就这样查下去,九门提督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够查明,既然和砷提出不了了之,他也乐得顺水推舟,当下连连点头道:“相爷高见,卑职遵命,这就告辞收兵去。”怕和砷反悔,一阵风跑出和邸去了。
原来,和砷深思熟虑,想起此人既骗走宝石,又归还宝石,显然其意并不在于宝石,都只是给自己一个教训,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但也可证明此人与自己并无深仇大恨。如果再查下去,把他逼急了,狗急跳墙,说不定还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呢。再说了,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鸡犬不宁,都在谈论自己被骗,毕竟面子也不好看。郝云士也提醒过自己,要惜福,宝石归还,已是大福。现在要做的就是向皇上请罪,只说宝石是自己不小心弄丢的,如今已经找到了,方能把面子找回来。
其实,和砷也很想知道,那个骗子是谁。他在等待,他知道这么大的案子总有一天能露出端倪。
这次,和砷下朝回府,刘全刚从外面回来,在厅堂中报告理财状况。
刘全道:“舅家明保借的一万五千两银子,每月利息一分,到如今息钱需要六千四百五十两白银,本息共计二万一千四百五十两。明保如今要还钱,觉得息钱太多,要我禀报大人,能否把息钱给减半。”
和砷道:“当初借条上可有写明本息状况?”
刘全道:“本息白纸黑字,一一写明。”
和砷冷声道:“那就按照借条字据来办,何必问东问西。”
刘全道:“我是以为明保是大人舅舅,他有这请求,若不禀报,将来怕大人责怪。另外,家奴花沙布替父还债,按规定每月利息是七厘,花沙布念其父亲在府上操劳一世,请求降息到五厘,我没答应,要请示下大人。”
原来,和砷的贴身家奴傅明曾借银一千两,约定如果到期不鞥还清,便从每月工食内扣除。不久傅明身亡,和砷并不免除其债务,而是让其子花沙布替父还债。
“我跟你说,不管是亲戚朋友,还是家奴下人,一码归一码,钱的事归钱算,就按规矩,绝无后患。这种事以后不必问我。”和砷斩钉截铁道。
“好,老爷这么说我就知道了。另外明保舅舅的一块地要出让,我坚决只出市价的十分之三,可付给全款,其他让他自己考虑。另外通州盛家屯的庄园也转到额驸丰绅殷德名下,原庄头王坦想继续做庄头,这得请示大人。”
盛家屯庄园有十四顷的地,清朝入关的时候,王坦的祖上就是庄头,土地加入清朝内务府,每年上缴地租七十二两银子。乾隆三十一年,到了王坦这一代,王坦和土地一起被朝廷赐给贝勒府,地租涨到一百零九两五分,但是庄稼收成还可以,王坦一家可以安稳度日。到了今年,这块地被和砷以两千八百两银子买来,转入丰绅殷德名下。
和砷道:“庄头一定要可靠的人,你忘记了赖五的事啦?派一名自己人去当庄头,原庄头王坦就去当佃农吧。”
“如今新定的地租是四百一十两,比原来多了数倍,佃农的意见很大,大人看是否要调整?”刘全请示道。
“如今物价增高,银子比前些年都没用了,涨个数倍也是正常的,不涨才奇怪呢。”和砷坚决道,“就按照我们规定的租金,租不租是他们的事,我们可不能被佃农牵着鼻子走。”
几件要紧的事请示完之后,刘全便例行通报各个铺面的经营状况,此事和砷经营的产业,利润极大的包括银号、当铺,利润稍小的包括柜箱铺、弓箭铺、粮店、酒店、古玩店、旅店。其中银号四十二座,当铺七十五座,有名的有永庆当、恒兴当、合兴当、庆余当等,在京城响当当。和砷各种生意的热衷,除了积累财富,更多是一种对商业的迷恋,这在士农工商的时代,是稍有的,而且并不以为耻。
长二姑过来,和砷把入库的财产宝贝账目交给她。今年一整年,包括和砷四十大寿,丰绅殷德大婚,所收的彩礼宝物,数不胜数,她忙得不可开交。
长二姑道:“老爷,家里的古玩珠宝的分类,我一直不太清楚你的分类标准,还请你自己来划分一下。”
对于各种进献的珠宝古玩,和砷相当用心,把这些东西归置到藏宝楼。和砷点了点头,道:“如今京城有些了不得的盗贼,我看藏宝还得仔细些,我有一个想法,把藏宝楼的每个房间做出夹墙,宝物就放在夹墙里,这样即使盗贼进来,也找不到宝物。明日就请人设计施工。另外根据窗户形状的不同,来确定房间安放何种宝物。”
长二姑蹲在和砷面前,给和砷捶着膝盖,道:“那敢情好,小心总是为妙。有了老爷的分类,我的账本也好做些,省得事儿一多就晕头转向的。”
和砷道:“我倒是想起一事,吴卿怜也颇懂得计算,不如让她帮你一起记账。”
长二姑一惊,道:“老爷是不信任我了?”
和砷呵呵笑道:“你想多了,我是看你辛苦,希望叫一个信得过的帮手,决计不是不信任呢,这大小的额账目,指定都是你来做呢。”
长二姑道:“如果是来帮我,我就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能干,要是来个粗心的,一算错,还是帮倒忙。”
和砷道:“你说得有理,你自己试试吴卿怜,如果能够用,你们就通勤合力,毕竟如今家大业大,太太也不管事,压你一人身上太过劳累,如果真是粗心的,你就不用也罢。”
长二姑这才心定,道:“那就先谢老爷了——听说,老爷给刘宝杞弄了个官儿当了?”
“嗯,算我欠纳兰一个人情,给还上了。”和砷点点头。
纳兰嫁给刘宝杞后,死活缠着和砷要给刘宝杞弄个官,和砷看刘宝杞还算聪明,便动了手脚,给他捐了个直隶知州,把呼什图一家给乐坏了。
“纳兰这回可是好福气呀,嫁了个俊秀郎君又当了官太太,可是哪一样也没落下。”长二姑透着酸酸的语气,道,“老爷,要不给我弟弟巴特尔给弄个官当一当,好让我们家门也光宗耀祖呀。”
长二姑的弟弟巴特尔,年近二十,被长二姑叫到府中,做些杂物。原本跟刘宝杞是同一级别的,现在见刘宝杞能当官了,岂不眼红。
“哦,他要是能当,那敢情好,要是当不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和砷笑呵呵道。
“刘宝杞能当得了,他又怎么当不了。”长二姑笑着问。
“国泰更懂官场规矩呢,比巴特尔和刘宝杞都强吧,现在又怎么着?不要以为当官就是个好差事,这是一个漩涡,风险大得很,玩得转的,你就在里面转,玩不转的,就把你转没了。当初我把纳兰许给国泰,结果国泰出事了,这事我欠纳兰一个人情。如今依了她的主意,我给刘宝杞弄个官儿,将来是祸是福,都是他们的造化。即便是我,整个朝廷中想弹劾我的人比比皆是,你别看我风光,我也是一个跟头一个跟头地爬起来,都不容易。就巴特尔,大字不识几个,行事莽撞,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当官的天分,给他一个官儿,我看玄。”
长二姑听了,也颇觉得有道理。本来没指望巴特尔当官,只是看见刘宝杞当上了,眼红而已,便道:“老爷说得也是,那就再等几年,看看他有没有出息劲儿吧。”
和砷想叫人改建的藏宝楼,此楼两层,共九十九间半,取“求缺”之意,是日后和砷古玩宝物的集中之所。
正与长二姑说着话呢,突然家人来报:“皇子永磷登门拜访。”
和砷忙亲自迎进来。十七阿哥永磷在皇子中年纪最小,虽然已经十八九岁了,却只知道贪玩,皇上并不喜欢他,六皇子、十一皇子、十五皇子都被乾隆封了王爵,永磷只封个贝勒。和砷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是故二人交往不多,看永磷毕竟是皇子,起码的尊重还是必须的。
永磷一进门就哭丧着脸,似乎又什么烦心事。二人在厅中相见之后,永磷便示意下人都出去,然后扑通一声跪下了下,哭道:“和大人,请您救我!”
和砷大惊,皇子给自己下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传出去是大罪。和砷赶忙扶起,道:“十七阿哥快起,有话慢慢说,你这样不是要了微臣的命吗?”
永磷道:“和大人,我闯了大祸了。我刚才的皇阿玛喜欢的一只碧玉盘子打碎了,皇阿玛如果找不到,怪罪下来,我又不知道怎么样才好,特地过来请和大人救我。”
和砷明白了永磷的来意,心想,这傻小子,把我当成擦屁股的了。这个忙可是个棘手的活,帮了忙,往坏了说,就是私交皇子的罪名,而永磷是个废柴交结没有什么益处,和砷便道:“皇宫内的宝贝,微臣也没办法帮忙呀,再说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奴才是要掉脑袋的呀。”
永磷急得又哭了起来,道:“和大人,几位皇兄都给我出主意,说您这里有宝贝,说您人好,一定可以帮忙的。”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串朝珠,道:“我也不想让和大人白白帮忙,这一串朝珠,也是值钱的玩意,跟您交换也成,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呀。”
永磷哭哭啼啼,简直要把和砷当成爹了。到了这份上,和砷不帮忙,就是得罪了一帮皇子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便道:“我想起来了,我这里确实也有一个碧玉盘子,就拿着当玩意儿把玩,不知道能不能赔偿宫里的宝贝。”
和砷说着,进入室内取出一个玉盘,永磷眼前一亮,取过来端详片刻,称赞道:“这个盘子只比我打碎的盘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太好了。听说和大人家里万贯家财,皇宫里有的这里也有,果真名不虚传。”
永磷说话不过脑子,没深没浅,和砷连忙解释道:“这个盘子,也是微臣偶然得到,阿哥如果拿去,千万不要声张,否则就是给微臣添麻烦了。”
永磷已经高兴地毫不在意和砷的表情了,道:“和大人,这次你帮我的忙日后一定报答,我跟赶紧拿去顶替,不能被皇阿玛知道了。”
永磷得意换宝回去,果然乾隆也没有发现。永磷有一次跟皇兄们的闲谈中,竟然道:“将来不论哪个哥哥当皇帝,只要把和砷的豪宅赏赐给我,我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