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瓮中捉鳖
“娘,为什么我们这一次要在庄子上呆这么久?爹爹怎么也不和我们在一起呢?”王丛策手里握着一把细饼尖头的小铲子,一边努力地挖着土,手指缝里全是黄色的泥尘,一边好奇地问身后正坐在屋檐下喝茶吃点心的史清婉。
史清婉膝盖上坐着王令笙,她难得穿了一身小短打,碧色的衣裳显得皮肤瓷白如玉,揉着眼睛,王令笙声音娇娇嫩嫩的仿佛三月阳春枝头新绽的叶芽:“笨蛋哥哥,肯定是京城里有事儿了呗!不过也可能是爹爹另结、嗯——另结新欢,所以才把我们送到这儿来了!”
听着女儿稚嫩的童声,史清婉一愣,对上女儿湿漉漉的大眼,哑然失笑,却心里满是疑惑:“什么另结新欢?笙儿,你从哪儿知道这个词的!老实交代不许隐瞒,否则今儿晚上的凉湃果子你没份!”
嘟了嘟嘴,王令笙眨了眨眼:“是马姐姐说的,她说,她家里新来了个小妾,之前的姨娘就不受她爹爹喜欢了,她娘说、这就叫另结新欢!”说罢,她很是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史清婉想起女儿口中这个马姐姐正是兵部员外郎马成鑫的嫡出女儿,他的夫人也是金陵人士,故而常常会带着女儿过来拜访;自己见她说话也算条理明细、温柔恭检,虽说有些小心思,却也还算不错,因此和她算是有几分交情,却没想到她教导女儿竟然这般不带心!才七岁的女孩子,便口舌无忌,日后可怎生是好?笙儿已经到了明白是非的年纪,自己应该思量一下她的交友情况了......
“乖笙儿,日后不可再胡乱学人说话,明白吗?你爹爹把我们送到庄子上面来,是因为外面动荡不安,他担心你们年纪还小会有危险——”抚摸着女儿柔嫩得如初生花瓣一样的脸颊,史清婉想了想,解释道:“若是叫你爹爹知道笙儿这么误解他,他心里该有多难过啊!笙儿说对不对?”
王令笙点点头,乖巧地应了一声,攥着母亲的手腕:“嗯,娘,我和哥哥知道了,以后不会再随便说话了!”在史清婉看不到的地方,她悄悄地和王丛策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古怪精灵。
将女儿放下来去和王丛策一起挖土,对着旁边的华锦吩咐两句,史清婉便起身往屋内而去。这几天自己只顾着担心王子腾的安危,却忘了两个孩子突然之间到了一个不算十分熟悉的环境,他们也会不安担忧;自己这个母亲做得未免有些失职了,还是考虑做些什么来安慰两个孩子吧!
看着母亲的背影,王令笙和王丛策两人咬了咬耳朵,脸上都浮现出大大的笑容来。
一次性能让娘不要老是忧心忡忡,还能解决那个讨厌的、多嘴多舌的马姐姐,哥哥说,这就是一箭双雕!
......
“将此地团团围住,就是一只老鼠也不许跑出去!”王子腾看着眼前带有浓厚异域风情的宅院,眼底幽深如墨色,手中紧握着长剑,对着身后一队披甲兵士严词命令:“圣上下旨,成羌细作乃我大安隐患,必将危害社稷江山!见者必除之!成羌商行闵行长何在?!”
只见那浮雕着祥云的朱漆大门缓缓地开了一条缝,从里面走出一个稍显瑟缩谄媚的中年男子来,他一袭儒生袍子,看着门外兵甲粼粼萧萧吓了一跳,犹豫片刻后讨好地上前笑道:“这位将军,我们都是按着大安皇帝陛下的旨意,依着规矩在此正当行商的,怎么会是细作呢!您莫不是弄错了吧!”
冷眼瞧着他往自己手中塞东西的动作,王子腾大手一挥:“细作狡猾奸诈!就隐藏在你们之中——闵行长还是配合我们的好,不然谁脸上都不好看!一队二队围住商行!三队四队进去搜人!阿诚,那天你是见到那几个细作的,就由你去认认!”
“是!”名唤阿诚的男子抬起头来,对着闵行长抱拳飒爽一笑,却叫他瞬间遍体生寒、冷汗涔涔:“行长莫要担心,我们捉拿的只是细作,与一般正当商人没有关系的啊......”
闻言,闵行长掏出袖子里的绣花手帕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嗫嚅着点点头,喃喃道:“将军英明,兵爷英明——”
瞅着他有些神魂不定的模样,阿诚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
一阵混乱骚动后,约莫十来个人被捆缚着出了那扇精雕细琢的朱漆大门,阿诚揪着其中一个尚且只穿了中衣的男子,对着王子腾汇报道:“将军,这便是那一日塞了红宝石给我的贵人呢!”
王子腾仔细端详着,目光落在他被乱发遮挡住的头脸,皱了皱眉头:“身形有些眼熟啊.......阿诚,把他头发撩起来!”
阿诚点了点头,动作粗鲁地直接把这男人的头发拽成一把,胡乱地揪了起来:“将军您看!”
认真地分辨了一会儿,王子腾脸色变了变,惊呼出声,语调都高了几度:“是你!”
珑冈一整夜未曾安睡,今晨从外面回来,便在屋中补眠,谁想到正睡得香憨之时,被人从被窝里抓了出来;他心知不妙,本想挣脱逃走,却不料那抓他的士兵直接给他灌了不知什么东西,竟使得他浑身完全没了力气,此时勉强站住已经是极限了。听着对面那位大安将军的惊叫,他支撑着眼皮定睛看去,想了半晌,也没记得脑海中曾见过这样一个锋芒耀眼的人物。
“阿诚!这一次干得漂亮!”王子腾哈哈大笑,眼角却流下两行清泪,上前两步拍了拍阿诚的肩膀,死死地盯着被阿诚制住的珑冈,声音狠绝而兴奋:“这可是成羌的大人物!当年在他的运筹下,我大安不知道损失了多少好男儿!兄弟们,你们的英魂看着,看着你们的仇人如何用鲜血来祭奠你们!”
四年前成羌与大安的那场战争,血霾和尸骨,是王子腾永远都无法忘怀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将士们大胜还朝的光辉荣耀,只有身在其中才懂得,失去并肩奋斗的战友有多么令人痛苦!
珑冈听了他这一番话,明白此次是在劫难逃了。他环顾四周,见自己带来的所有人都是同样的状况,手足无力只能被一个往日里他们不会看在眼中的普通士兵制住,珑冈无声地笑了笑,大约这就是汉人所说的“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吧!
“我乃是成羌祭司!”他用力地咬着下唇,血丝渗出带来的痛感让他神思清楚了些,他努力地直起腰身来,让自己看起来完全没有阶下囚的卑微:“我此番冒险前来成羌是为了一件关乎我成羌圣女的大事,此事与大安皇室亦有关联,所以,我要面见你们的皇帝!”
听他说得郑重,王子腾嗤嗤笑着:“面见圣上?你倒是大言不惭!皇室高贵,你们的圣女能有何关联?信口开河想为自己找个脱身的借口罢了!阿诚,堵了他的嘴!带走!”见阿诚动作飞快地不知从哪儿掏块布来,他满意地点点头,转向周围不远处围观的人群:“成羌人贼心不死,仍旧派遣细作前往大安来刺探消息,圣上明言,成羌狼子野心,不可姑息!”
听了这段话,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其中更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指着被绑起来的成羌人,痛斥谩骂:“狼心狗肺的异族蛮子!不识好歹的狗东西!”
一直站在一边不敢出声的闵行长见王子腾一行人便要离开,心中焦急畏惧不已,大着胆子拦在王子腾面前:“将军,这、这和我们商行其他人可没有关系啊!他们是前天刚刚住进来的,都有文牒——我才、我才收他们入宿的!您可要明察啊!”
抬手止住闵行长絮絮叨叨的哀诉,王子腾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闵行长放心,您对我大安素来善意,我们也是知道的,只要是干净的,此事自然不会连累到你——”
话未说完,便听见有一人愤愤骂道:“身上流着高贵的成羌血脉,你居然做大安人的狗!简直丢尽了成羌人的脸面!猪狗不如!#$%^&*#a*&^%$——唔!”王子腾余光瞥见那愤怒得说起成羌话的粗莽大汉被身后的士兵狠狠踹了一脚,痛得蹲□去说不出话来,抿着嘴笑了笑,对着闵行长抱拳示意,转身而去。
重霄宫安静沉肃,红色的柱子,威严张扬的金龙盘旋其上,仙鹤衔松福禄寿四爪香炉里,龙涎香悠悠燃着。守候在门外的青年将领如风一般直入其中,明黄色的帐幔被带起一圈波浪,继而缓缓地又恢复了平静。
“爱卿起身吧!”徒高程看着眼前精神十足的青年人,欣慰地点点头:“那些人可都尽数缉拿了?”
王子腾抱拳答道:“禀陛下,一人不漏,照着前日入城的记录!只是其中有一个细作的处理,还需陛下定夺!”
“哦?你说——”徒高程眉头一挑,这小半年来,王子腾为他清理了不少隐藏在京城民间的成羌细作,数量令他震惊的同时,也让他自得于自己的慧眼识珠;王子腾虽说年轻些,然而却手段果决,在处理细作的问题上从来都得当,怎么这一次要来问自己了?
方才珑冈的话在王子腾脑海中再度浮现,他虽说不能判断真假,然而瞧着珑冈那般神态不似作伪......毕竟是皇家的事情,若是被民间讹传,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所以他才当机立断地命人堵了珑冈的嘴。
听了王子腾的汇报,徒高程正抚摸着手上扳指的动作一顿,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他说——成羌圣女?”
“是!陛下,百姓们离得远,他也只说了几句话便被臣堵了嘴,因此臣也不知道此事究竟该如何处理?求陛下指教!”王子腾听出徒高程的声音寡淡不含喜怒,心一提,连忙飞快地补了两句。
叹了口气,想到正被圈禁在承德馆的大儿子,徒高程扶着额头,只觉得脑袋里隐隐作痛:“你做得不错,将此人单独关起来,待晚上我亲自去问他!你们开始给他喂的药多加剂量,此人既然能在成羌战场上来去自如,想必身份即便不是祭司也高得很,武力不差!你们看守要千万小心!”
挥挥手让王子腾退出去,重新恢复宁静的大殿中,徒高程从书桌下抽屉中取出一方巴掌大的小匣子来。别开上面挂着的小铜锁,将里面红色绸缎包起来的一枚圆润玉球拿起来,温暖的热度透过红色绸缎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徒高程眼前蓦地闪现一副画面。
曾经紫藤花下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一路扶持着走过来,可惜天不从人愿,最终一个撒手离去,另一个则在多年后因为另一个女人而懂得了爱情。
“菡儿,别怪我对慎儿无情,如今的他,你若有灵,也该看到是什么样子了——”握紧了那枚玉球,徒高程失神地看着虚空:“按他的心愿,给他那个女儿寻个好归宿,我也算对得起这份父子情分了!”
重新将小铜锁合起来,徒高程沉声唤道:“暗影!”
一道黑影脚步轻悄不闻声响地出现在大殿内,伏在地上静候着主子的吩咐。
“去追查那个被送走的小女孩,得到消息后立刻回来汇报!另外——”徒高程突然顿住了,皱了皱眉头:“算了,就这么多吧!”对于大儿子这个异族外室很不喜甚至是厌恶,然而对她所生的这个女儿,毕竟流着皇家的血脉,徒高程倒没什么恶感,只是找到了她的后续安排,却是要好生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