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黄河九曲(2)

第197章 黄河九曲(2)

第197章黄河九曲(2)

贾秀才一笑,又说:“白二哥,话说回来,你怎么变了个模样?”金翠羽也关切道:“是啊,三年不见,二哥你发福了。”白不吃小眼一瞪,怒道:“发个屁福,老子这是发灾。”金翠羽讶然道:“这话怎讲?”白不吃拍了拍圆大肚皮,忿然道:“若有法子,谁肯长这个鸟样?哼,我是被人害的!”贾、金二人面面相觑,贾秀才肃容道:“你说说经过,关洛四杰一气同心,贾某拼了性命也要为你出头。”

白不吃眼里闪过一丝感动,叹道:“三年前,池老大让我筹集粮草以备将来举事。我辛苦奔波,好容易张罗了两万担粮食囤在家里。谁想那年黄河大水将附近的田地一股脑儿洗了,我家门前一下子拥来许多饥民求我开仓赈济。唉,二位弟妹,不是做哥哥的心痛家财,实为受了池老大托付,不能将粮食随便予人……”贾秀才正色道:“白二哥,这可不对。事有缓急,江湖中人急人之难,不拘一格,开仓赈灾正是分内中事。”白不吃叹了口气,懊丧道:“现今想来,你说得半点儿不差,哥哥我当时鬼迷心窍犯了糊涂,将那群饥民一顿棍棒撵走。唉,这也罢了,你知道我素来贪杯好吃,故而才有白不吃这个名称。当日我赶走饥民,杀鸡宰牛,整治了一桌上好酒席,叫来几个狐朋狗党,还寻了一票窑姐儿,在家中痛快吃喝……”

贾秀才收起折扇,冷笑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白老二,当时被我瞧见定要与你翻脸。”金翠羽也叹道:“不错,此举大违侠义,池老大知道,说不定要如何对你呢!”白不吃小眼一翻,大声道:“我当着你们说出,便不将生死放在心上,何况我变成如此模样也是生不如死。”言下大为颓唐。

贾秀才诧道:“莫非来了讨公道的高人?”白不吃点头道:“大伙儿吃喝正欢,门外突然来了三人,为首那人倒也客气,说了些好话,无非是上天好生有德,求我开仓济民之类。我那时酒意方浓,没将对方放在眼里,只道:‘放了粮,老子喝西北风去?再聒噪,老子拿你下酒吃,老子什么都吃过,就没吃过人!’此外还说了许多浑话。那人性子却好,不管我说得如何难听,总是不急不恼,好言好语。老子听烦了,趁了酒兴上前动手,不料那人所带的帮手十分硬扎,伸手一拨,摔了我一个大跟斗……”金翠羽吃惊道:“你醉了么?”

白不吃摇头道:“哪里话?二哥我一分酒一分气力,再说那日喝得正好,还没到烂醉如泥的地步。”贾秀才摇动折扇,冷笑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一招失手也是有的。”他与白不吃武功不相伯仲,听说他一招落败,心中颇有不服。

白不吃道:“那时我也如此想,翻身起来踹他小腹。谁知又被拿住脚踝再摔一跤。老子不服,爬起再上,还被摔倒。这么前前后后摔了五六下,到底把我摔醒了。不过,咱们习武之人,功夫输了,一口气却不能输。我怒火上冲,从兵器架上拔了一杆大枪,心想擒贼先擒王,抖枪向为首那人刺去。不料那帮手笑嘻嘻一伸手,又将枪头捉住,老子使了吃奶的气力也夺不回分毫。”听到这里,贾、金二人彼此对视,脸色微微发白。

白不吃神色颓败,又道:“为首那人见状,叹了口气,说道:‘白不吃,我再问你,你愿开仓放粮么?’我赌一口气,当即拒绝。那人道:‘好,粮食是你的,我不逼你。但你殴打饥民,万万不该,此乃其一;外面哀鸿遍野,你却纵情饮乐,于心何忍,此乃其二;而今用心狠毒,招招夺人性命,此乃其三。就此三样,我要罚你。’我说:‘你有种将老子杀了,要我低头,决计不能。’那人说:‘我不杀人,但听说你贪吃好货,最爱口舌之欲,我便罚你三年之中,不得吃肉喝酒。’我问:‘你想把我关起来?’那人笑道:‘我可没这闲工夫,三年之内若你改邪归正,我便解了你的禁制,但若你泄漏我半点行踪,以后休想见到我了。’说完招呼两个帮手径自去了。我听她说得凶狠,到底雷声大雨点小,心中鄙夷,张嘴骂了一通,又招呼众人继续喝酒吃肉。谁料第二天一早起床,忽觉筋骨酸痛,身子发胀,我前日摔伤,不以为意,又寻朋友吃喝。这么过了三五天,身子一天痛过一天,到了第七天早上,浑身皮肉似要爆裂开来!唉,我白不吃自忖也是条铁打的汉子,却痛得死去活来,可是寻遍大夫却无一人明白。”

白不吃说到这儿,肥脸上爬满苦涩。金翠羽道:“白二哥,莫非那人临走时动了手脚?”白不吃道:“我也奇怪,那人从头到尾都没动过一根手指,又如何算计到我呢?却说我痛得狠了,猛可想起那人的言语,忙叫下人煮了青菜萝卜来吃。说也古怪,这一吃素居然好了不少。我接连吃了三天素,疼痛全消,只是练功时的身法略嫌滞涩,临镜一照,竟然胖了许多。二位也知道,老哥我最爱吃香喝辣,怎受得了顿顿素餐。过了四五日,我又忍不住铤而走险,这回倒也无病无痛。我不知厉害,心中窃喜,就这么一顿顿酒肉吃下来,这身子骨也似吹气球一样日日见长。他妈的,不过一月工夫,我这彪形壮汉长成了一个胜似肥猪的大胖子。到这时我才明白那人话中的含义,不禁害怕起来又开始吃素。还怕三年之后那人不来解救,又被迫开仓放粮,赈济饥民。唉,哥哥我吃惯了荤腥,瞧那美酒佳馔,如何割舍得下?每过十天半月总要破戒一回。这么三年过去,就成了这副模样。”说罢长叹了一口气。

贾秀才问:“那人还没来么?”白不吃隐现愁容,说道:“或许时日未到,或许人家忘了。再说我胖成这样,还不知有救无救?”金翠羽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用这般恶毒法子折磨人,太可恨了吧?”贾秀才笑道:“我以为此计绝妙,这叫自作自受!”白不吃怒道:“贾老三,你胳膊肘往外拐么?”贾秀才恼他不肯开仓济民,有心揶揄,笑道:“诚所谓好死不如赖活,二哥你想开些。咱三个久不会面,今日定要一醉方休,哈哈!”白不吃怒目相向,叫道:“破落户,你存心与我为难吗?”贾秀才笑道:“你左右胖成这样,再胖一回也无妨。九曲阁的‘黄河大鲤鱼’天下一绝,劲道嫩滑,滋味十足,今日也不能不吃的。”白不吃小眼圆瞪,呼呼直喘粗气。贾秀才向酒保一招手:“王小六。”酒保见他显过功夫,心中虽恨,嘴里却连声答应。

贾秀才笑道:“做两尾黄河大鲤鱼来,给老爷下酒。”风怜听得心痒,便道:“咱也要一尾!”话一出口,那个小童也异口同声地叫出来,风怜瞅他一眼,微微一笑。小童被她笑得小脸通红,张开泥金小扇遮住脸儿,扇面上描了一绺儿兰草,边上留了数行草书。梁萧乍见那行字迹,眼神微微一变。

酒保扫了众人一眼,冷冷道:“对不住,这两日风高浪急,没一个渔家敢下河捕鱼,这大鲤鱼么,当真没有。”贾秀才掉眼看去,河上波涛滚滚,雨脚如麻,心知酒保所言不假,不由大为扫兴。

酒保正待退下,忽听河上有人纵声唱道:“老子长在大河边,不靠地来不靠天,小小船儿浪里过,打个鱼儿趁酒钱。”歌声清壮,盖住那穿林打雨之声,颇有振聋发聩之势。梁萧循声瞧去,一叶小船在波涛间载沉载浮,船上站一个舟子,披蓑戴笠,手摇双橹,随那船儿起伏却始终不被风浪吞没。

不多时,船至楼下,舟子系好船,左手拎两尾鲤鱼,右手拿一支长篙点在岸边,双手微撑,便似燕子穿云,轻轻巧巧钻过窗户落在楼心,哈哈笑道:“你们三个来得却早。”贾秀才三人早已起身,拱手笑道:“池老大。”舟子挑开蓑衣竹笠,正是关洛四杰之首池羡鱼,他年过五旬,洵洵儒雅,双鬓已然灰白,只见他拎起两尾活蹦乱跳的大鲤鱼,笑道:“河上风大,寻常人下不得水,我怕没得鱼吃,扫了大伙的兴致,特意赶早到河里摸了两条。”

金翠羽咯咯笑道:“大哥心细如发,当真想得周到。”贾秀才道:“错了,该是小弟心占一卦,未卜先知,故而点了这道好菜,专等池老大的鲤鱼。”金翠羽白他一眼,啐道:“破落户,你那鬼卦,骗傻子还差不多。”贾秀才做出惊讶神气,道:“奇了,我骗过你么?”金翠羽气得脸色发白,便要嗔怒。池羡鱼伸手隔住二人,哈哈笑道:“老三,老四,我只当三年不见你俩早结连理,怎么还是这么拗气?”金翠羽脸胀通红,莲足一顿,怒道:“池老大,您可别张口就来,但凡天下的好女子,谁肯嫁给这个下贱无耻、坑蒙拐骗的破落户?”贾秀才嗤了一声,懒声懒气地道:“你也算好女子么?我看是猪鼻子插大葱——愣充大象吧!”风怜瞧得好笑,心道:“这厮别的还好,这拖得老长的腔调格外讨厌。”

果不其然,金翠羽俏脸又沉,池羡鱼摆手笑道:“怪我多嘴,你们要撒气冲为兄来吧!”他这么一说,两人不好再吵。池羡鱼见白不吃体态臃肿,一皱眉正要询问,忽听一个脆嫩的童音道:“老先生,你这鲤鱼怎么卖?”池羡鱼扭头瞧去,却是屋角里那个装束老成的小童,不觉莞尔道:“小朋友,你家大人不在么?”那小童小脸一沉,闷声道:“谁是你小朋友?哼,我瞧来不够大么?”池羡鱼一怔,哈哈大笑,两个手指上下一比,笑道:“就这么一点儿大!”小童脸色更加难看,作起恼来:“老头儿卖鱼就卖鱼,哪来这么多废话?”池羡鱼脸色微变,白不吃性子暴躁不觉怒道:“臭小鬼作死么?这样跟你爷爷说话?”

小童哂道:“他也配做我爷爷?哼,我爷爷一根指头压死你们四个!”白不吃无名火起,袖子一撸,猛然跳起。池羡鱼伸手拦住,心想:“这孩子有恃无恐莫非是高人子弟?再说我关洛四杰老大年纪,如何与小孩一般见识?”当下淡淡笑道:“小朋友,这鱼可不是拿来卖的!”小童撅嘴道:“你这人年纪老,脸皮也老,说了假话也不脸红。”池羡鱼奇道:“我怎么说假话?”小童道:“你唱着歌儿来时,不是说‘打个鱼儿趁酒钱’么?现在又说不卖,出尔反尔,不算好汉。”

池羡鱼哑然失笑,心想:“到底是小孩儿家,我随口唱曲他也当真。”但他素来豪气,面对妇孺也不肯食言,想了想道:“说是这般说,就怕你买不起。”小童小眉头一扬,伸手在腰间一摸,抓起一串明珠哗啦啦搁在桌上,明珠颗颗大过拇指,光滑莹润,发出柔和光芒。

众人没料这小小孩童身怀重宝,心中无不惊诧,白不吃贪财好货,瞧着明珠,眼珠子几乎掉了下来。小童刷地撑开泥金小扇,笑道:“这串珠子够了么?”池羡鱼长长吸了一口气,将眼珠从珠链上移开,瞅了瞅梁萧师徒,正色道:“小朋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快将珠子收起来别被坏人瞧见。”小童脖子一仰,冷笑道:“我自有主张,不劳你费心。”

池羡鱼见他小脸稚嫩,说出话来老气横秋,又好气又好笑,打趣道:“小朋友,我这鱼儿想卖时,一文两文,白送也成。不想卖时,你有明珠万斛我也不卖。”小童瞪眼不解,池羡鱼笑道:“瞧你这身打扮,想必是读书人家的孩儿,我出个对子考你一考,答得上来,我就把鱼送你,答不上来,哈哈,那就怪不得我了。”小童笑道:“对对子呀,我最拿手了。”

池羡鱼心想:“小娃儿不知天高地厚,老夫的对子岂是你对得上来的?”略一沉吟,笑道:“前两日天气窒闷,我经过河边,瞧见一尾鲤鱼出水透气,不想岸边李子树上果子落水,正巧打在鲤鱼头上,小娃娃,我就以此为题,说个上联,叫做:‘李打鲤,鲤沉底,鲤沉李浮。’”贾秀才击掌笑道:“这个上联妙得紧,就只怕太难了些。”

那小童心道:“这对子与鲤鱼相关,合情合景,李鲤谐音,忒不好对。”小眉头蹙起,看向屋角,只见屋角搁了盆秋葵作为点缀,一只蜜蜂被雨困在屋内绕着秋葵飞舞,突然一阵疾风裹雨扑进屋来,蜜蜂被风一吹扑在地上。小童眼神一亮,脱口便道:“风吹蜂,蜂扑地,风息蜂飞。”说完时,那阵风正巧过去,蜜蜂嗡的一声又飞起来。池羡鱼一愕,拍手赞道:“妙对,妙对。”他为人豁达,认赌服输,正要递上鲤鱼却听白不吃道:“慢来!”池羡鱼诧道:“白老二,你有何话说?”白不吃道:“池老大,关洛四杰纵横一世,怎能被一个小孩儿折了威风?”

贾秀才打个哈哈,懒声道:“白老二说得是。”金翠羽虽不说话,眼中也有赞同。池羡鱼寻思道:“三位弟妹都是心高气傲之辈,我若拱手奉上鲤鱼,他们必然脸上无光。”便道:“好,你说如何?”

白不吃道:“咱是生意人,不及老大、老四儒雅多才,不过既是比文,我就考考这小孩儿的算术。”池羡鱼心想:“二弟分明故意刁难,这小孩儿对上对子不过侥幸,你理财有方,算计精到,说起算术,怎能和你相比?”碍于情分不便明说,却听那小童嘻嘻笑道:“好啊,你说题目。”白不吃瞧他气定神闲,心尖儿微微发痒,清了清嗓子道:“今有活鲤鱼七斤,草鱼二斤,总价四百二十六文钱……”

贾秀才插口道:“几斤鱼罢了,哪有这么贵?”白不吃哼道:“你懂个屁,物以稀为贵,如今河上打不着鱼自然行情见涨了。咳,闲话不说,假令现今又打了鲤鱼三斤,草鱼四斤,总共价钱二百八十文,且问,鲤鱼、草鱼每斤各要多少钱?”他一气说完,随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瞅着那小童满脸得色。小童淡淡笑了笑,说道:“这是‘直减’法,有什么难的。”白不吃手里的茶盅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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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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