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别哭了,乖,没事了。
第10章别哭了,乖,没事了。
不来打扰她的承诺,沈子桥做到了。
她的世界里,再没有出现过一个叫沈子桥的男孩子。
学习生活照部就班,时间不被人管,自顾自地流转。
越到后来,节奏越快,当天考完的试,当天就下来成绩,上午做完的卷子,下午老师就已经把错题讲了一遍……因为高考绷紧的弦越绷越紧,似乎能嗅到实质性的硝烟味。
很快就到了高考那个早晨,似乎每到这个季节天都会下雨。
高志明送她到考场,沈子桥的考区设在城市另一头,由他妈妈亲自接送。
时间到点,进去之前高志明摸了摸女儿的头,眼神慈爱:“好好考,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记住你永远都是爸爸的骄傲。”
铃声响起,所有家长都被拦在了校门外,目送自己孩子进入考场的背影满怀期待。
高考说到底拼的还是一股气,两军交战,输人不输阵,最要紧的是沉住那一口气,任何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他们那一年的理综比往年都要容易,题型常规,所以更加考验细不细心,最后一场交卷的前几分钟仍能听见窸窸窣窣翻阅试卷的声音。
终于,铃声响起,教室里响起一片轻微的叹息声。
啊,就这样结束了。
从各个教室涌出的学生汇聚成几股人流,有说有笑地向门口走去,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模考而已,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孙巍韦背着大书包在花坛边等人,看到她出来,走过来问她考得怎么样。
悦颜想了想最后几道大题,还是挺有把握的:“算是正常发挥吧。”
她最后几个月的状态其实不怎么好,老师家长看在眼里都很担心,又不敢给她太大的压力。孙巍韦听她这么说,也挺高兴的:“正常就好,不求超常发挥,只要正常水平。”
绷紧的弦乍然松懈,悦颜一时之间竟然还不知道如何适应,回到宿舍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下午两三点,在外面放松的几个女生陆陆续续回来。大家拉出了各自的行李箱,开始收拾衣服课本回家去。悦颜被吵醒,晕乎乎地爬下床来跟着一块儿收拾。
原本叽叽喳喳的女生寝室反常地没人说话,女生们沉默地走来走去,相互递送着手上的东西。
雨声静静地敲打着窗户上的玻璃,打开的房门送进其他寝室送别的声音,细听之下,还有人在唱歌,是离别时听得最多的歌曲。
熟悉的旋律,被女声唱得惆怅感伤。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对呀,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时光把她们冲散,要让她们去何处积聚?
整幢女生宿舍楼都被离愁别绪笼罩着,先是司南哭了,渐渐的,几个女生都开始流泪,哭声低抑,在一遍遍的歌声里终于紧紧地抱在一起,哽咽地叮嘱同窗不要忘了自己。
未来或许还有机会见面,可是再见面的那天,也不再是从前那种朝夕相处的关系。
时间如此漫长,她们曾恨高考不绝,恨不得一夜成年;而如今时间又变得如此仓促,留也留不住,要将她们送往别处。
依依不舍地送别,高悦颜拖着两个行李箱下楼,刚好隔壁就是男生寝室,孙巍韦也拎着箱子下来,相识刹那间顿时有种回首已是百年身的感喟。
毕业生三三两两地离去,阿姨已经开始打扫楼道的卫生。
他回头望去一眼,语气平淡:“很快又有学生要住进来。”
“新的生活将在这里继续。”
等悦颜考完,高志明崩在心头的最后一根弦也卸了下来,接着风风火火去忙公司的事,当天下午就定好了飞去上海开会的机票,一刻不停,跟要评劳模一样拼命。悦颜想过自己高考结束那晚会干什么,但无论做什么,一定是很自由、很痛快,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结果事实上,她就是上了会儿网,逛了会儿学校的贴吧,在QQ上回了几个同学的消息就无事可做。
班级群倒是很热闹,有商量聚餐的、驾考的,也有计划三个月的暑假去哪里玩、做什么兼职。
她拖着鼠标,把群里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班里很多同学她都没加过,看下来还搞不清谁是谁在讲话。
不光大群热闹,悦颜私下里加的几个女生小群也不断地跳着消息。女生们约着一起去剪头发,学校附近有家理发店搞活动,三人同行一人免单,摊下来每个人都能便宜好几十块。本来人不够,来找悦颜凑人头,后来一个说不去的女生又改主意,人反而多出一个,悦颜就说算了。
她有固定理发的地方,是李惠芬一个朋友开的,老板据说还是亚洲发型师协会的副会长,名片上印着的头衔巨长。悦颜留短发也是这老板建议的,说她脸小,短发衬她脸型。
当时她还想,现在连剪个头发都有组织了吗?
老话题很快被一个又一个的新话题带过去。司南私聊悦颜说她想去打耳洞,上学的时候被大人管怕了,怕女生爱美把心思都荒废,现在高考完了她准备来个先斩后奏。结果一个人又不敢,也来找悦颜。
悦颜的脾气是女生里出了名的温顺,什么都说好,定了碰面的时间地点后司南先下线。悦颜随手点开《火影》看了两集,结果没等到雏田跟鸣人告白她就已经困了。
李惠芬不在家,沈馨儿跑出去跟男朋友约会,爸爸又在飞机上,家里一个大人没有,按理说玩到几点都没人管她,只是生物钟顽固,到点了,她还是乖乖关掉电脑去睡觉。
沈子桥的房间也在二楼,悦颜走出卫生间的第一眼就看见那扇关了一天的房门。
打从悦颜下午回家就没见过他,晚饭也是跟继母姐姐两人一块儿吃的。饭桌上沈馨儿给他打过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话没说两句就把手机挂了,气呼呼地回到椅子上坐下:“都别管他,就让他浪!我看等高考成绩出来他还能有几天好浪!”
悦颜擦着头发从他门前经过,鬼使神差的,又停下,退回几步,盯着房门瞧了瞧。
屏住呼吸,四周实在太安静,如果男孩子真在房间里面的话,这种安静未免也太反常。
他回来了吗?
有吃过饭吗?
现在在干什么?
会不会也喝酒了?
疑惑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头,悦颜按下这个,又升起那个,争先恐后,像打地鼠一样。
天人交战地斗争了几分钟,她抬手敲了敲门,没人说请进。
手下移,落到门把手,触手冰冰凉凉,手腕往下压,几乎没怎么用力,就听咔嗒一声,门开了。
月光从窗外洒落,霜似的映了一地,屋内的陈设一览无余。
床、书桌、书架,相比她的卧室,他的家具少很多,也简单很多。格子暗纹的被褥,深灰色的床单。转椅还是主人起身离开时的状态,旁边桌上乱摊了几本杂志,都跟篮球有关,mac薄款荧屏上悬挂着一副头挂式耳机,书柜上的书不多,最醒目的是二层一个帆船模型模型,封在透明玻璃里。
她上次来的时候没见过,可能是他刚买的,也或者是他刚刚做的,因为船尾写着完工的日期和他名字。
模型很精致,有小窗、救生艇、用牛皮纸做的船帆,每一样都具体而微,船身上有一行小字。哦,原来它叫鲁威号。
悦颜想起高二时曾经在学校贴吧看过一个帖子,八卦那些校草的房间长什么样子,帖子里面有提到过沈子桥,她印象很深的是有个回复,说像这种会打篮球又爱耍帅的男生,房间铁定又脏又乱,枕头下塞着臭袜子,椅子上堆满了换下来的衣服,满屋都是喝剩下的汽水瓶、外卖盒。下面还有很多人跟着起哄,也不知道是因为嫉妒还是真的亲眼见过。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男生房间布置得简单大气,没什么难闻的味道,东西也规规矩矩地放在它们该放的地方。硬要说乱,只有一件,是他刚刚换下来的衬衫没来得及收起来,胡乱地搭在椅背上。
环视屋里的装修,悦颜心里涌动着一种陌生复杂的情绪,这就是沈子桥的房间,她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让她真切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男孩子的房间,一个帅气的、又有点爱干净的男生的房间。
没弄乱房里的东西,悦颜带上门,静静地离开这里。
一觉睡醒,沈馨儿去学校上课,李惠芬人还没回来。
悦颜洗脸的时候接到高志明从酒店打来的电话,父女俩聊了几句,可能上海的事谈得比较顺利,电话那头的高志明听起来心情不错。
“颜颜,起这么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今天班里聚会呢爸爸。”
“嗯,你好好玩,别碰酒知道吗。你妈人呢?”
“妈妈有事出去了。”她没说李惠芬昨天一个晚上都没回来,她敏感地觉得,这不是爸爸想要听到的。不用人教,她也懂得小心维护中年人之间的感情,比起少年的炙热,那更敏感易碎。
小朋友那些善意的小谎言,根本不可能瞒得过一个大人的直觉。
高志明稍有停顿,又很自然地接着问:“那你早饭吃什么?”
“我跟同学去外面吃。”
“那你吃饱点,爸爸下午回来。”
悦颜算了算时间:“您不是说要后天中午才能到吗?”
“事情忙完了,爸爸不放心你,早点回来看看。”
悦颜都想笑了:“爸,我都多大了啊。”
高志明也跟着她笑:“再大也是爸爸的小公主。”那边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他离开听筒一会儿,跟人应对了几句,声音先回来,“颜颜,爸爸先挂了,晚上早点回来,爸爸有事跟你讲。”
高考后的活动被安排得很紧凑,谢师宴跟班级聚会安排在同一天,中午跟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们吃完饭,下午就把场子转到了ktv,没想到一个大包不够坐,又去前台开了个豪华包。在那之前悦颜都不知道自己人缘这么好,打到家里的电话一直不停,稍微有点交情的同学都来喊她出去。沈馨儿笑话她比联合国秘书长还忙。
人陆陆续续到齐,从高考桎梏中挣脱出来的学生纷纷大变样,吃饭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女生们做了头发、指甲,很多脸上还画着淡淡的妆,抹了口红,变得比从前更加漂亮。男生们也是,剪了头发,衣服搭得有模有样,一个个都像刚从时尚杂志里出来的一样。
到了包厢,男女之间自然地分开坐下,微微笑着打量彼此,目光既矜持又大胆,跟上学那时候的朦胧情愫已经完全两样。
悦颜吃完饭陪司南去打了个耳洞,自己顺便也修了下刘海,晚半个钟头才到地方,一推开门,声浪扑面而来,两男生正情歌对唱,唱到高潮还不忘十指相扣作深情状,一番活宝操作把全包厢的人逗得人仰马翻。
她笑着往里面找了一圈,任梦妍眼尖,一眼发现她,忙不迭跟她招手。悦颜摘了链条包,过去挨着她坐下。
梦妍开了瓶饮料给她,看着她,也发现了:“咦,你去剪头发了?”
悦颜拨拨刘海,抿嘴一笑:“是呀,陪司南顺便也剪了下。”
“看着更清爽了,怎么不顺便换个颜色?”
悦颜也想过:“我担心那个染料质量不好,会伤头皮。”
李惠芬是美容院的常客,跟她和沈馨儿说过很多美容院的内幕,包括染头发对身体的伤害,导致很多有化学制剂的美容项目她都不敢碰。
任梦妍看着她点头:“也对,你发质这么好,还是不要去染了。”
两人说着说着又聊到其他地方。
聚会的内容凡善可陈,就是唱歌、喝饮料、说些八卦,之后班长跟副班长两人对唱了一首有些年代的老情歌,一曲罢了,男生们喊:“亲一个,亲一个……”把聚会推向一个小小的高潮。
都在传班长和副班长是一对,悦颜一直不信,如今才算看出点眉目来,加上梦妍在旁边猛爆大料,从初中女追男开始,到高中男生为了女孩放弃保送名额,前尘种种把悦颜说的一愣一愣:“真的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还以为他们只是默契一点的搭档。
“因为你天然呆呀,”梦妍手护在嘴边,跟着男生起哄,随口道,“就像我们班,谁不知道沈子桥在追你啊。”
知道一句话给说坏了,梦妍回过神的下一秒就没了声响,讪讪地转过脸来,很干地转着话题:“悦颜……你那个,要不要吃水果啊?”
她的愣怔似乎只持续了一两秒,快到让梦妍怀疑是自己多心,或者包厢刚才太吵,她根本没听见自己说的话。梦妍心大地安慰着自己。
没什么异样地又坐了几分钟,悦颜借口包厢太闷,起身出去。
走廊上也不安静,或许哪个包间的门没有关好,整条走廊都是荒腔走板的嘶吼声。
倚着墙壁,她轻轻呼出口气。
实在不知道以何种表情、何种姿势面对这个猝不及防的真相。
都,知道吗?
为什么没人过来告诉她?
很多年后悦颜隐约才懂,或许这就是高中同学的温柔,谁也不去声张,默契地照顾一个羞怯女生薄薄的自尊心。
门自从悦颜出去后再没开过,孙巍韦往门口看了一眼,放下饮料也从包厢出来。一推门就看见走廊上,悦颜揉着眼睛站在那里发呆,整个人看起来乖傻乖傻的。他过去打了个招呼:“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她摇头:“有点闷。”
孙巍韦刚要说话,包厢的门又开了,徐攀接着电话从里面出来,三人打了个照面,彼此笑了一下。
悦颜还是被孙巍韦劝了回去。
徐攀听着手机走远,讲话的声音小了下来:“嗯,她在……”
说到这里,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
空长的走廊,包厢的门才刚刚阖上。
“你过不过来?”
聚会完已经很晚了,学生们被大人的电话催逼着,三三两两地散去,分别之际,很多人都表现地依依不舍。
明明知道以后还有大把可以碰面的机会,可是偏偏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或许这就是时间的残酷,将他们送走,不让他们回头。未来可以把臂同游,可以指点江山,却再也不能坐在一间教室中上课做题,吐槽老师们的严厉,抱怨高中生活的苦闷压抑。
因为回不去了,所以很多人都哭了。
哭着回忆,哭着拥抱,哭着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哭着要对方一定一定记住自己。
高中三年太长了,也太短了,我们这辈子或许还会有很多闪光的岁月,都难以再去复制这段青涩懵懂的时光。
走之前,孙巍韦把悦颜叫住。送梦妍离开的时候她才哭过,眼睛红地像个兔子,抬手比了一个stop的手势,鼻腔发闷地说:“你过两天再跟我说那些伤感的话啊,我现在绷不住了……”
孙巍韦忍不住想笑,做了她两年半的同桌,他知道这就是悦颜可爱的地方,总能用很认真的语气说些让人忍俊不禁的话,有点像冷幽默,但她自己又不觉得。
他笑出来:“不说了,那抱一个总可以吧。”
结果这句话比所有伤感的话更具杀伤力,一下子击中了悦颜的泪腺,她的眼泪狂涌而出,哭得跟个泪人一样,孟姜女要是这个哭法,长城都不知道要倒几次了。
她也不想的,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啊。
哭哭嗒嗒地,也不扭捏,真的过去抱了孙巍韦一下。
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孙巍韦偏过头,悦颜感觉自己发侧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就放开了她,悦颜哭得快看不清眼前的人,就听见孙巍韦讲:“谢谢你,悦颜,我的高中生活终于没有一点遗憾。”
结果她哭得更凶了。
孙巍韦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一下子被她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别这样嘛,我们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
幸好没人注意她,也没人过来笑话她,悦颜摇头:“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还你跟我吗?以后你来北京玩,我带你好好逛逛。”
悦颜抽了一张面巾纸擦脸,听到这里抬头看他:“你真的决定去北京了吗?”
话到这里,孙巍韦还是那么自信:“决定了。悦颜,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北京好的大学这么多,将来发展机会也多。”
她不忍当面拂了孙巍韦的好意,摸了摸鼻子,低声说:“我爸爸可能不放心我去这么远,你让我再想想。”
孙巍韦下一秒化身招生办工作人员,苦口婆心劝她很久,从北京的大学一直说到北京的房价。结果一转脸,就看到一个男生站在走廊尽头,身形瘦高,叼根烟,靠着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这边。
孙巍韦愣了一下,像被人一秒戳破居心,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
结果他就出现了一小会儿,转眼又消失不见。
聚会的最后,班长很负责任地把每个同学都送到楼下。
梦妍和几个女生约好去万达买衣服。跟班里其他女生又不顺路,只剩悦颜一个人在路边等出租。
搭地铁之前,孙巍韦跟她挥了挥手,让她平安到家后给他发个短信。
是的,对她照顾有加的男孩女孩们,都来自她的高中时代。
像孙巍韦、任梦妍、沈子桥……
骤然跳入脑海的名字让她有一瞬间愣神,目光却印证了这种直觉并非空穴来风,一部到站的公交车驶离站台,露出街对面一个手插裤袋的男孩的脸,隔着车水马龙的路面,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这边。
她怔了一下。
绿灯跳起,男孩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而她竟然一动不能动,双腿像被焊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
神思俱驰,心跳震荡,意识逐渐退远,她仿佛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
耳边响起的熟悉铃声瞬间唤回她的注意。
她茫然地低头,看向被握在掌心的手机——屏幕上跳着一串陌生数字。
手机放到耳边,那边传来女性公事公办的声音:“请问是高悦颜吗,您的父亲高志明在秋宇路跟一辆小货车发生剐蹭,车祸现场较为严重,目前人已送往市中二院,麻烦……”
一切声音消失,她的世界安静到只剩一滴泪骤然摔碎的巨响。
跳上出租车后,悦颜跟司机报了个地址就开始打电话,一边打一边哭,到最后接通的时候几乎已经泣不成声:“姐,我爸出车祸了,妈妈的手机关机,我联系不上,我好害怕……姐,我真的好害怕……”
沈馨儿下午的课上到一半接到妹妹打来的电话,也被吓了一跳,包都没收拾直接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她毕竟大几岁,也比悦颜镇定一些,先打电话确定真有一名叫高志明的病人被送来医院,接着回家拿爸爸的医保卡和银行卡,去的路上又临时在街头ATM机上取了两万块钱应急。
来一路也试过打电话给李惠芬,就像悦颜说的,妈妈的电话一直关机。
赶到的时候手术进行到一半。
悦颜低头坐在手术室前的长凳上,时不时抬手擦一下眼睛。
“颜颜……”
沈馨儿匆匆迎上去,悦颜抬起头,眼泪立刻下来。沈馨儿过去抱住了她。
她靠在姐姐的怀里终于哭出声音。
“姐。”
身后有人走近,叫她一声。
一回头,竟然是沈子桥。
沈馨儿疑惑:“你也刚来吗?”
端了杯水,沈子桥过来递给悦颜:“我跟颜颜一起过来的。”
他亲耳听见悦颜接的这个电话,也是他替她拦下的这辆出租车,还是他一路陪着她到医院。
说话的时候,他没看沈馨儿,目光一直落在悦颜身上。
眼泪真的好像不要钱一样,来了这一路她也哭了一路,他陪在旁边怎么哄都哄不住。
觉得麻烦吗?并不,只是看不得她这么哭,就好像清楚她把所有感情都用在她爸爸身上,再也不为别人留下多少。
听到这里沈馨儿稍感欣慰,一直觉得很浑的弟弟,没想到在关键时刻还是挺有担当。
交警刚刚来找过他,跟沈子桥说了些车祸的情况,单行线上一辆私家车超速变道,开在后面的小货车为了躲它猛打方向盘,结果撞上了右侧高志明的车。也是福大命大,据当时勘验现场的交警说,货车上装的钢管再偏一寸,就可能插进肺页。
那辆变道的私家车全责,交警把他签的责任认定书拿过来给他们过目,沈子桥下去就是为了这件事。
手术很成功,病人安然无恙。
当医生摘了口罩出来告诉他们时,镇定如沈馨儿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高志明被送往特护病房观察一段时间。沈馨儿回学校跟辅导员补假条,沈子桥去一楼交住院费,回来的时候悦颜正背对着他给高志明擦手擦脸,热水是问水房打的,匀了卫生间接来的冷水,调到刚刚好的温度。
他都不知道她还会做这些。
眼泪还是有的,所以隔几秒她就抬手抹抹自己的脸,放下时,沈子桥注意到她袖口都已经湿透。
从前看不得她的眼泪,现在也只会变本加厉。
沈子桥走上前去,要接她手里的帕子:“我来吧。”
她手在抖,依然不肯松。
低头去看她,果然,整张脸都是湿的,眼泪还在往外涌,很快就把鼻子哭红了,薄薄的一小束肩膀微微发抖,她真的被吓坏了……沈子桥大手包住她后脑勺,轻轻往自己胸前带。这一次,她没躲。
脸静静地贴着他胸前衣服的布料,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到那久违的安全感,眼泪很快又打湿了那里一大片。
一个人在幸福里泡得越久,对苦难的阈值就越低。她差一点,差一点就永远失去父亲……
“别哭了,乖,没事了。”他嗓音沙哑。
她渐渐收住眼泪,心有余悸地靠了他一小会儿,等情绪平复后,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把残留的泪痕擦干。
有些没擦到,脸上靠近唇角那块还是亮晶晶的。
沈子桥低头看看,用大拇指的指腹替她把泪揩掉,四指固定在她耳后,脸被他抬了起来,粉粉白白的皮肤被泪水渍地发紧,眼睫轻轻扫了几下,又垂下。
喉结在滚,他也竭力地克制着自己。
“别哭了,丑死了……”
悦颜没心思跟他闹,退后几步,低头去翻包包里的手机:“我再给妈妈打个电话。”
李惠芬当天晚上才在医院现身。
当时悦颜不在,回家拿爸爸的换洗衣物。李惠芬带了些炖汤和水果来。高志明刚刚睡醒,精神不错,就是麻药过去后伤口还有些疼,医生叮嘱他少说少动,慢慢静养,伤筋动骨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康复的事。
李惠芬进了病房也没坐,夫妻俩一站一卧,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看起来也真是相敬如宾。临走前,高志明让两个小的跟他们妈妈回家,医院哪是小孩能过夜的地方。反正护工也请好了,晚点高志明的秘书还会过来。
沈子桥说:“爸,我再陪您会儿,等颜颜回来我跟她一起走。”
“那也行。馨馨,你送你妈妈下去。”
沈馨儿跟着李惠芬下楼,住院部这个点人还是多,光电梯就等了好一会儿,下到负二楼,李惠芬把车开出来,沈馨儿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好,系安全带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妈,下午我们打你电话怎么一直关机?”
李惠芬拨正后视镜,往里面看了看自己脸上的妆,指腹轻扫了几下眼尾,随口道:“跟朋友做了点小生意,比较忙。”
“后来打通了,怎么还是个男的接的?”
当妈的立刻听出了里面的旁敲侧击,斜过来看她一眼:“姑娘这是来探我口风呢?放心,高志明都不疑我,也不用你来瞎操这个心。”
沈馨儿莫名心虚,不敢看她:“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惠芬才不管她是不是这个意思,看着前面冷笑了一声:“一个两个的,也不知道高志明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告诉你沈馨儿,我才是你亲妈,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就我一个,当然你弟也算。但是高志明绝对不是你俩亲爹,高悦颜也不是你们的亲妹妹,胳膊肘别总想着往外拐。”
沈馨儿嘴巴动了动,想要分辨几句,话到嘴边还是硬给咽下。
悦颜简直大搬家,给高志明带的衣服塞了整整一个行李箱,拉链还没拉,里面的东西都已经快绷出来。悦颜一样样拿去卫生间摆,躺床上的高志明定睛一看,哑然失笑,还真是孩子啊,剃须刀,须后水,浴巾,皮带……凡是浴室有的东西都给搜刮一空,偏偏把最重要的牙刷给忘了,沈子桥说他下去买,带上钱包就出门。
高志明开玩笑:“看来颜颜是想爸爸在医院长住啊。”
悦颜大发娇嗔:“爸爸您别乱说,伤养好了很快就能出院的。”
这种市级医院床位本来就紧张,双人病房还住着一位病人,是个部级退下来的老先生,来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一个女儿在国外读书,一个儿子在外地工作,人上午过来看了一眼,下午就搭飞机回去加班。看到高志明这一大家子,把他给羡慕的:“您这三个孩子?”
高志明笑笑,接下话来:“是啊,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嚯,这压力不小啊。”
对方问得直接,他也没遮着掩着:“还行,孩子们长得快,没叫大人操什么心。想想爹妈那一代,七八个孩子不照样养,跟他们比起来,眼下这点压力算什么?”
这话说到他心里去,老人边说边点头:“是这个道理,那时候才叫真的苦,要吃没吃,要穿没穿,也没说日子多难,现在倒好,生活好起来了,不知道感恩,反而跟你要这个要那个,折腾没完。”
老人说起自己吵着闹着要出国的小女儿,高志明顺便也跟他咨询了些出国方面的事情。说实话,一个女儿他是绝对不可能放她离开自己身边,但是听李惠芬的意思,像是打算把沈子桥送出去。
他本来就有这方面的想法,但也还在考虑阶段。今天一觉醒来看见沈子桥跟悦颜说话那个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刻觉得事不宜迟。
高志明不是不喜欢沈子桥,扪心自问,这要是自己亲儿子,他对他也就这样了。只是出于相同的性别,男人总习惯用过来人的眼光看待一个年轻的同性,不由自主地套上自己的经验、眼界,理所当然地觉得他花心、靠不住。
尤其是他看悦颜的眼神……高志明心想:自己怎么从前都没有注意,还是因为孩子们长得太快了,一天一个样。可在做父亲的心里,悦颜分明还是那第一次穿芭蕾裙、挺着个婴儿胃的小胖姑娘,怎么这么快就被男生给惦记上了。
老先生还在那絮叨:“反正啊,能不送就别送,咱们祖国现在发展得这么好,基础设施完善,环境又安全。国外就算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眼睛看到的好……我现在啊是后悔了……”
高志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余光时不时扫过卫生间,悦颜在里面收拾,沈子桥买了牙刷回来以后也进了那里。
能有两三分钟了吧,两人一个都没出来。
联想到一些不太健康的画面,老父亲的心瞬间揪成一团,忍不住叫了声:“颜颜。”
悦颜东西搬得满头是汗,一边应人一边从里面跑出来,秀发微蓬,额际泛汗,跑动过后眼睛亮的像水晶,一点杂质没有。加上年纪小,皮肤莹润洁白,透着健康和生机。
高志明心里说不出的乱,又不好明着来,随口道:“忙什么呢,过来陪爸爸说会儿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