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赌你爸爸爱你,也喜欢我,不会让你跟
第22章赌你爸爸爱你,也喜欢我,不会让你跟我分手。
她抱膝坐在主卧的床上,脸对着前面的电视墙,湿法披肩,领口也被水汽洇湿了一圈,仿佛西方油画中的少女,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客厅里传来键盘声规律的敲击声,男生已经很久都没换过一个地方。
悦颜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半夜惊醒时,连客厅的光都消失不见。
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摸,那里空无一人。
几乎是下一秒,眼睛就酸了,揪着胸前的薄毯,委屈已经仗着黑暗无边无际地漫长。
此刻最好能有一道雷,或者闪电之类惊天动地的恶劣动静,才有足够的理由,让她“被迫”做出选择。
可生活从来不够戏剧性,夏夜从未如此刻安静凝人。
心是一点点灰起来,泪也是一颗一颗地掉下去。
门推开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浸入大海里,被黑暗消解。
可能也意外客卧的门竟然没关,脚步声止于门外,似乎随时筹谋着落荒而逃。
无形的对峙像是暗夜中绷紧的一根弦。
终于沈子桥翻身坐起,望向门口。
那一眼他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女孩双手合抱一个大白枕头,雪白的吊带睡裙只及腿根,她赤着脚面站在门口。如果月光角度足够巧妙,或许能够照见她眼底莹然的泪光。
她的妥协也带着献祭的意味,让沈子桥心底的防线刹那溃不成军。
他翻身坐起,伸出手去,嗓子都哑了:“颜颜……过来。”
像是委屈的人终于找到可以休憩的港湾,也像是伤心的孩子终于被抛弃她的家人接入怀抱。
她慢慢走过去,中间偶有停顿,却坚持着此行的目的——男生的床。
然后连人带枕地,被他抱上了床,泪再难压抑,她贴在他胸口,终于哭出声音。
人到十八岁时,道德会在她的生活里画上一个闭合的圆圈,每个人毕生都在圈里活动,生老病死,一旦踏出圈外,扑面而来的是灭顶一样的羞耻感。
他怎么能这么对她?
从来没有过这么庞大的委屈,而哭泣只是分泌掉表皮的伤心,内中羞辱却难以用言语描摹万一。
他让她主动低头,并且做了超过她道德底线的事情,他让她变得几乎不再是她自己。
哭到最后悦颜浑身都在抽搐,差点都快背过气去。
那种感觉除了女生自己,不会有一个异性能懂,哪怕他再爱她,再心疼她。
都不会的。
“哭什么啊?发大水一样……”沈子桥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一下一下抚着她哭到抽噎的脊背,偶尔停下,抽几张纸巾,替她擦掉眼泪。
她说的话沈子桥一个字都听不清楚,但是他还是耐心地、一句一句地跟她进行有质量的对话。
“……坏,……你坏。”哭音杂乱。
“我坏,是我坏。”
“你……你说的,异地……恋,恋要沟通,你还……这……这样……这样对……对我……”
“我错了,颜颜,都是我的错,我乱吃醋,别哭了好不好?再哭下去你身体受不了。”
“我,我……就是……要,要这么哭……”
“颜颜乖,我们明天再哭……”托着她下巴,他俯身轻轻啜吻她唇,连带着脸上的泪渍都被他吻干,喃喃地说着些哄她的话,结果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太难过,也太伤心。
难过和伤心本身太盛,让人忽略了问题本身。
心底的沉渣屡屡泛起,那才是矛盾的源头。
哭过一场的报应就是第二天睡醒,悦颜的眼皮肿得根本没法见人,偏偏她上午四节专业课,从卫生间出来以后,悦颜连看都不想看沈子桥一眼,拿了包包径直下楼。
沈子桥理亏,只敢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跟着她出小区、进校门、爬楼梯、进教室。
她到的早,后排仍旧空荡荡,她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课本和笔,故意还把手机调到静音。
不多时,教室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大阶梯教室上课,不认识的男女生之间都会刻意保持距离。悦颜身边的空位一直没人来坐,直到临近上课,谭海镇跟他们宿舍三个男生一块儿进来,看见一个人坐在后排的悦颜,不知怎么的,旁边三个男生忽然都低低地朝他起哄。
悦颜跟着看过来,余光自然地带过门口走廊,已经连沈子桥影子都看不到。
坏蛋。
她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
旁边翘起的椅子被人按下,桌面先是多了一本经济法,封皮上压了一支黑色的中性水笔。谭海镇接着在她旁边坐下,男生大力,整排座椅都被他的动作带的微晃。
谭海镇看过来,跟她笑:“你好早啊。”
悦颜笑得有些勉强:“你也是。”
“早饭吃过吗?”
悦颜顿了一下,摇头。
“我带了面包,你要不要?”
悦颜再傻,也看出了这个男生对她有意思。跟她说话的时候,他眼睛都不敢看她太久,总是话到一半,目光就跳去不相干的地方。
昨天送她回去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怎么一个晚上就变化这么大,悦颜反而被他弄得尴尬起来。
她摇头:“谢谢了,我不饿。”
学生都是踩着点来教室,临近上课,人流陡然密集起来,鞋底摩擦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谭海镇还在努力找话题,说话的间隙忽然插进冷冽的一句:“让一下。”
像冰水滴在心头,浇得她一个激灵,悦颜僵住。谭海镇侧头,看清面前这个高大帅气的男生,只当是其他班的学生,客气地说:“这里有人了,同学你另外找个座位吧。”
沈子桥俯看着他,站也仿佛吊儿郎当,却在气势上给人一种压迫感。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我是她男朋友,你说让我去哪儿坐?”
谭海镇愕然,下意识地转头跟悦颜求证,她却低着头,谁也不理,像在跟人赌气。谭海镇这才明白过来,班里传的大概是真的,人情侣两个闹别扭呢。谭海镇笑了下,看着有些尴尬,但也没废话,痛快地收拾完东西就走掉了。
他一走,悦颜收拾东西也要走,沈子桥抢先坐下,座位另一面就是墙,唯一的出路被他堵得死死的。问题是,她还穿着牛仔短裙呢!
她还没矫情到大庭广众下跟他闹。
悦颜臂间抱着课本,板着张小脸,压低了音量:“让开。”
他靠着椅背,长腿大咧咧地伸到桌下,T恤腹部诱人地低陷下去,无赖似地没个正形:“没力气,走不动。”
前面有不少学生回头张望。
悦颜恨得牙痒痒,赌气坐下,只用侧脸对他,听到沈子桥问:“饿不饿?”她还是不肯跟他说话,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油纸袋被拆开,食物的香气四溢。悦颜理也不理,只觉得掌心一热,被塞进来一个温温热热的肉包。
她不动。
他拉了拉她手指,低声说:“我给你看着,偷偷咬口。”
老师已经站上讲台,在连笔记本跟投影仪。四周围的说话声也小了下来,但还是有人往他们这边看。
女孩低着头,小小咬了一口,过了很久,才是第二口。
男生坐她旁边,拿着她的笔,给她抄PPT上圈出来的复习范围。
他们班人都是第一次见到高悦颜的男朋友,没想到这么帅,面孔俊朗立体,个子又高,长得跟男明星一样。
郭静静就在其他女生议论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不知怎么的,有种被打脸的难堪。
想到当初误会她跟孙巍韦是一对,气势汹汹地来质问她,可能人家心里还在笑话自己吧,她的正牌男友可比孙巍韦帅多了。
郭姝倒是没她心里这么多弯弯道道,瞄了眼,也跟着夸了一句:“确实挺帅的,跟悦颜还蛮搭。”
上午四节课,悦颜动都没动过地方,沈子桥无论说什么她都不理人家,把他弄得没辙。
下课铃响,教室渐渐走空。
悦颜不走,沈子桥也坐着不动,韩玲抱着课本从他们那一排的中间穿过。
沈子桥不经意地看了眼旁边,在那女生身上停留几秒,目光下意识地跟着她往外走。
课间的时候就注意到,这女生的穿衣风格跟颜颜有点像,也可能现在女孩儿都流行这么穿,粉色雪纺开衫配牛仔裙,但是悦颜腿细,下身长,大腿肤色均匀透亮,这样穿短裙才会漂亮。
目光跟到门口的时候,那女生忽然回头,跟他撞了个正着。
女生皱着眉头盯了他一眼。
他没什么表情地移开视线。
女生接着往外走。
说实话,如果他认识这女的,他挺想建议她别这么穿。
渐渐的,教室里人都走空,只剩角落里他跟悦颜两个。
悦颜低头看手机,绷着张小脸,无论他怎么逗自己,还是不肯跟他说话。
去摸她,手被推开,去抱她,人被推开。
最后一下没使对儿劲,手啪的一下,拍在他脸上,回声清脆,动静还不小。沈子桥还没反应过来,把悦颜吓了一跳,立马扭过头看他,抿着嘴的神情有些紧张。
他心一软,握住她的手,让她自己去摸刚刚被打的地方。
悦颜竭力地控制住表情,冷淡地问:“疼吗?”
“疼死了。”他嘴角扬了一下,很快又让他压下。
“疼死你最好。”话放得这么狠,眉眼已经渐渐开始软化。
沈子桥再去抱她,她抖了下肩,没能甩开,反而让他一整个都抱进自己怀里,手搂着她肩,他低脸轻轻嗅了嗅她鬓间,喃喃地说:“气性这么大,谁把你惯成这样,啊?是我吗?是哥哥惯的你这样吗?”
她鼻间一酸,想到自己为他受了这么多委屈、做了那么多突破道德底线的事,却一次一次地原谅他,心里又觉得烦。
可是真要说分手,她也舍不得。
她拍他的手:“别动我,烦死你了。”
“不动你。那告诉哥哥,烦我什么?”
悦颜抬起头,目光狠狠。如果能咬人,她是真的想从这人身上咬一口肉下来。
“你说呢?”她问。
“我乱吃醋。”
悦颜一脸的“你知道就好”。
沈子桥笑了,掐掐她脸:“是我乱吃醋,那你哭什么?”
悦颜奶凶奶凶的:“你还有道理了?”
高志明确实把她教得很好,她的共情能力比一般女生都强,但是这种好并不是沈子桥想要的。
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往往会希望她能更爱她自己多一些。
沈子桥笑意减淡,有点认真地看着她说:“颜颜,如果你觉得是我做错了,为什么你要哭呢?还哭得这么伤心,差点闭过气去,我也有做错事说错话的时候,你可以骂我、教我,但是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她语噎。顿了一会儿,才尤带情绪地来了一句:“你也觉得你做错了吗?”
“嗯,”没有犹豫的,他立刻说,“我不该不相信你,有人送你回家是好事,难道让你出事我就高兴了?我也不该吃那种乱七八糟的醋,特别是对方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的时候。”
悦颜听着听着,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听到他说谭海镇没他帅的时候,那种臭屁的语气又把她给弄笑了。
一笑情绪就撑不住。
沈子桥亲亲她额头,沿棍往上爬:“不生气啦?”
悦颜竭力地板着脸,耐不住他像小狗一样,连连地亲着自己眼睛、鼻子、嘴巴,仿佛她只有眼睛鼻子和嘴巴,没脸没皮的样子把她一腔火气浇得无影无踪。
中间有来教室上自习的学生,撞见他们这幅情形,被唬了一大跳,掉头就往外走。
悦颜害羞地一把推开了他。
“还在气……”她嘟着嘴,声音软软的、绵绵的,但已经跟生气没有关系,更像是在跟他撒娇。
“告诉哥哥,还气什么?”
气他很多很多,但是单拎任何一个出来,又显得矫情和小家子气。
“跟你在一起后,你让我变得都不像我自己了……”
沈子桥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怎么不像了,我看着不挺像的吗?”
悦颜放空了一会儿后,目光看去他,语气幽幽:“跟你在一起后,我做了很多我从前都不会做的事……”
沈子桥握着她的手僵了下,尽量自然地问:“哦,比如呢?”
悦颜抬头,眼神复杂又仿佛烦恼:“我从来不会半夜跑去一个男生的床上……这种事真的太不要脸了,爸爸要是知道了,他会骂死我的。”
要说高悦颜单纯,她确实单纯,要说她复杂,沈子桥也总觉得看不明白她。她并不排斥恋爱中的亲密行为,比一般女生都要懂得享受情欲,也更加开放,这都是基于彼此相爱的前提——我爱你,所以我愿意。
但像昨晚,明明不是她的错,却为了妥协、为了挽回男生的心、为了感情不破灭,她抛下既定的价值观,甚至用到身体作为和解的武器,这种行为对这个年纪的女生来说,几乎跟“交易”的性质不差多少,没人让她这么做,但她这么做了,才让悦颜觉得如此羞耻。
沈子桥隐隐约约悟到这一点,也为她的纯真而动心。
想明白后,他松掉口气。
“这有什么的,脸皮厚点,我们是男女朋友,做什么都是情趣,懂不懂?而且这种事我不去说,谁会知道?”
她看住他的眼睛,指指自己心脏,认真说:“可我的心知道。”
学校有事,当天傍晚沈子桥就坐动车回了杭州。
考试周转瞬而逝,他们的大二就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溜走。
她收拾东西回杭州,这次跟沈子桥说好了,不让他去车站接,她自己打的回家。到家的当天下午,沈子桥也从学校回来,他们理工科课业重,假放的比一本理科类院校都要晚。
沈子桥放好行李,直接溜去悦颜房里找她,两人亲昵完,沈子桥把挑好的礼物给她——自从那件事后,她要什么就直接跟他说,省去两人多少麻烦。
当然悦颜也会送他价格相当的东西,有时候是球鞋,有时候是衣服,球鞋悦颜不太懂,只挑他喜欢的那几个牌子买。衣服之类的就好挑,她眼光好,也喜欢打扮他,想着法子给他搭出各种风格,沈子桥有次还开玩笑,说他是她的人形洋娃娃。
两人玩玩闹闹,一直到沈馨儿来敲门,喊他们下去吃饭。
到了餐桌边,悦颜才注意到家里的氛围不怎么正常。
李惠芬不在,高志明坐下后,让悦颜上去叫她。
夫妻之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有事主动找对方,一般都叫自己的孩子去。
三个孩子里,李惠芬对这个继女一直都很客气,在门里应了她一声,鼻音较重:“你们先吃,我不饿。”
悦颜带话下去。高志明也没说什么:“那我们先吃。”
饭吃完,悦颜回房间练琴,弹了没多久,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争执声,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大。
她渐渐坐不住,从前父母之间也不是没有过摩擦,但是这一次又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以前吵得再凶再厉害,他们都会避开孩子。
气氛渐趋紧张,书房里甚至传出了摔东西的动静。高志明猛一拍桌,吼声压过了所有声音:“这么多年了,你有当颜颜是你自己的小孩吗?你摸摸自己良心,我都还没死呢,你就这么对她!”
李惠芬嗓门尖利,毫不示弱:“我怎么了?我一没饿着她,二没打她,你出去去打听打听,后妈当成像我这样能有几个?高志明,我告诉你,你也别指望我能当亲生的对她!要怪就怪你自己没良心,是你把我逼成这样!”
高志明冷笑:“我怎么逼你了?逼你嫁给我,还是逼你来当颜颜的后妈,李惠芬,你心里怎么想的自己清楚,别怪我把话说的太难听。”
“高志明,你王八蛋!”李惠芬歇斯底里地吼。
悦颜忍不住推开房间门,来到走廊。
沈馨儿也在楼下扶梯处,探头探脑地往上面张望。
姐妹俩无声地询问对方。
——怎么了?
——不知道呀。
什么东西碎了,又传来了李惠芬压抑的哭声,高志明吼了一句你要不要脸后,两人的嗓门彻底放开,随便找来什么骂人的话就朝对方扔过去。那些难听的、糟糕的词语尽数落入门外悦颜耳中,听得她心惊肉跳,手脚冰凉。
她想都不敢想,那些话会是从她一贯温文尔雅的父亲嘴里冒出来的。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
悦颜在书房门口徘徊,几次想推门进去。沈子桥从楼下快步上来拉她,意思让她别管。
她呆呆愣愣地看他。
——真的不管吗?
——那要怎么管?不给他们饭吃,还是停掉他们的零花钱?他们是成年人,有自己的世界,我们想管也管不了。
就在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书房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
李惠芬握着门把手,胸脯一起一伏,脸色难堪地涨红。目光却像钩子,冷冷冰冰地钉了悦颜一眼。
悦颜挣开了沈子桥的手,慌张地叫了声妈妈,眼睛望进去,昏暗的书房里,高志明站在书桌边,动作很快地把一叠照片翻了个面。
沈子桥松开悦颜,也镇定地叫了声妈。
那声妈点燃了李惠芬嘴边一簇冷笑。
她回头,理了理鬓边乱掉的头发,阴阳怪气道:“高志明,你说我下贱,但你别忘了,我跟你是离了婚的,他是你兄弟怎么样,我现在爱跟谁过跟谁过。你女儿呢,你以为她多冰清玉洁,还不照样去爬我儿子的床,被我儿子睡得不要再睡!”
轰然一声,悦颜大脑某处炸开,全身血液在瞬间停止流动。
麻木,冰冷,连呼吸都没有。
过了几秒,她开始发抖,像是终于有人把她最难以启齿的噩梦摊在自己面前。
沈子桥也被惊到,吼了声妈,挡在悦颜面前:“你胡说什么!”
“你他妈放屁,”高志明既惊且怒,脖颈的血管狰狞暴起,扬起那叠照片朝李惠芬的脸上摔去,他双眼赤红,声嘶力竭地一字一句说,“我女儿,她清清白白,规规矩矩!她幸好不是你养的,做不出你这么下贱的事!”
照片纷纷扬扬地从悦颜面前落下。
一张张上框着李惠芬的脸,旁边还有她的田伯伯,有几张像是在酒店,他们身上都盖着白色的被罩。
沈子桥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纷繁的相片雨中,李惠芬呼吸加促,脸色白如鬼魅,挣扎着拿起最后一柄刀插进对手的心脏:“我下贱,但起码还是男人给我钱,你女儿呢,倒贴出来卖的吗?”
高志明瞳孔大睁,像是喘不过气来,手扶着胸口,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倚着满架的书,在悦颜一声含着哭腔的爸爸里,颓然跌坐在地上。
突发性心梗,这是主治医生经过各项检查后,得出的初步结论。
高志明被救护车送往医院后,悦颜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沈子桥跑上跑下地办理住院手续。沈馨儿留在家里陪着李惠芬,收拾乱糟糟的家。
等一切弄完,回病房的时候悦颜正在给高志明擦脸、擦手。他过去想给她帮忙,悦颜没让他碰。
他也没说什么,就在旁边陪着。
护士过来问些情况,说些住院的事项,他一一记下。
忙到凌晨,高志明的情况才稳定。
沈子桥一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悦颜从特护病房出来,他站起身,又慢慢坐下。
她看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开,对着空气讲:“你先回去吧,爸爸醒来要是见到你,还得生气。”
她站着,他坐着,沈子桥第一次觉得她其实也高,压得他抬不起头。他去拉她的手,被她躲掉。
他耐着心地哄她:“颜颜,有时候大人吵架就跟小孩一样,也会口不择言,说些气话。”
刀可以伤人,话就不可以吗?
悦颜心里乱如麻,这个家,到底还是散了。
她脸上那种凄惶中混着绝望的神色实在让人心疼,可就算沈子桥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替她承担一丝半点。
“怨我吗颜颜?”
怨他吗?
怨的。
但她更怨的是自己,如果早点和爸爸讲,他未必不肯答应,而事实是在这么难堪的状况下让他得知,他一定被自己给气坏了。
医生不也说了吗,突发性心梗常是在遭遇刺激性情绪时才会发生。
她低头盯自己鞋尖,手背在腰后,神情木木地讲:“我爸爸以前身体很好的,他没跟你说过吧,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去跑青马。”
沈子桥又去拉她,这一次,她没躲,也没力气再跟他躲。
“爸爸不是因为我们才病的,我们其实心里都知道,对不对?”
悦颜努力大睁着眼,却控制不住那些滚出眼眶的泪珠:“他是的。”
沈子桥耐心地纠正她的观点:“他不是。”
一行清泪划过她轻轻发颤的唇,她坚持:“他就是!”
“他不是,颜颜。”
沈子桥拉着她,技巧性地把她往自己这边揽过来。她魂不舍守,踉踉跄跄地被他带坐在他身边的长椅上。
爸爸病成这样,她但凡硬气一点,就应该跟这个人断绝来往,从此往后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她偏偏下不了这个狠心,可她偏偏还对他有这么多的流连、不舍。
“我……对不起爸爸,我真的太不孝顺……该生病的人是我,该躺在那里的人也是我。”
“又说傻话,”捏捏她手,沈子桥怜爱地吻了吻她头发,“他们两个大人吵架,说了赌气的话,跟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也只是教会我们以后结了婚不要变成他们那样,什么事不能好好沟通、好好商量,你说对不对?”
那些话悦颜是一句都听不进去,她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爸爸这么疼我……”
沈子桥用指腹擦掉她的眼泪:“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哽咽地喊。
沈子桥现在对她是千依百顺,就怕她一个弯子没转过来,非要跟自己分手:“好好,我不知道。”
在他温柔抚慰下,她的情绪才渐渐转向平和。
“从小到大,无论我要什么他都答应我,他最苦的时候都没有苦过我。外婆说,我爸爸每次应酬喝醉回来都要把我弄醒,还拉着我的手跟我说,爸爸真的好爱你。我外婆说,人家小朋友开口学说话,都是先叫爸爸妈妈,只有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别动我……”
沈子桥从来都没听她说过这些,只觉得一颗心被她的话揉得软软的。从前就知道她乖,现在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乖。
“我一直都是叫他爸爸的,十几岁的时候跟姐姐一起喊他爸,把他吓一跳,他一定要让我两个字两个字叫他,他说我是他的小公主,只有出嫁了才能跟老公一起叫他爸……”
“我爸爸把一切都给了我,他对我这么好,可我这么不孝顺,惹他生气,我真的太不懂事了。”
“颜颜。”
沈子桥摸摸她头发。
她双目含着泪光,看过来。
“你爸爸从来没有怪你。”
“我们打个赌吧。”他说。
悦颜擦掉眼泪,问:“赌什么?”
“赌你爸爸爱你,也喜欢我,不会让你跟我分手。”
高志明醒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悦颜。她一宿没睡,眼底都是红红的血丝,原本褶到刚好的双眼皮变得又宽又深,脸色苍白,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爸爸看,眼睛一眨,就有眼泪下来。
高志明费力地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说话间,鼻间戴着的氧气面罩浮起大片雾气。
“哭什么?怕爸爸骂你啊。”
“爸爸……”她怯怯地喊,仿佛拿了零分考卷回家的孩子,或者比这更加糟糕。
看着自己的女儿,他还是那么的宽容和温柔:“颜颜,记不记得你念高中的时候,晚上偷偷跑去跟同学看演唱会,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家,爸爸那次有骂过你吗?”
悦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想不起来了。
高志明又问:“可是那天你也哭了,爸爸现在问你,你哭什么?”
悦颜小声说:“我……我怕您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不听您的话,这么晚不回家,还害的你跟妈妈吵架。”
高志明摇头:“不是,颜颜,爸爸不气你这个,爸爸气的是你为什么会想要瞒着爸爸,什么都不肯跟爸爸讲。颜颜,到底是怎么了?你十几岁的时候明明什么都愿意跟爸爸说,怎么谈恋爱这么大的事却还想瞒着爸爸?”
悦颜心里乱乱的,被他的话弄得一句也说不出,嘴巴最后张了张,却没有声响。
“为什么啊,颜颜?爸爸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悦颜含着眼泪,头不住地摇,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还是担心我不会接受子桥,对吗?”高志明顺了顺女儿的头发,柔声道,“是的,爸爸到现在还没办法接受他,但是爸爸知道你很喜欢他,所以我会试着努力去接受他,颜颜,你也要给爸爸一点时间,好吗?”
她点着头,点着点着就有眼泪下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爸爸没怪你,也不生你的气,你就是太单纯了,以后家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一点要事先跟爸爸通好气。”
他有些累地看着她笑。
悦颜也没脸问爸爸是不是要她分手的意思,怕又惹他难过,他刚做完心肌酶三项检查,医生交代让他少操心。
现在悦颜什么都不要,她只希望爸爸能快点好起来。
情况还算稳定,悦颜回家给他拿换洗的衣物。沈子桥从医院回来后直接回学校参加期末考,沈馨儿在忙毕业典礼的事,手机里还有条姐姐发过来的微信,让她有事打她电话。
看着空荡荡的家里,悦颜的眼泪无缘无故地落了下来。
她很小就知道,这个家迟早是要散的,她甚至都有些后悔,如果早一点同意让爸爸妈妈离婚,或许他们也不会吵到不可开交的地步,爸爸也不可能被她气到住院。
至于她跟沈子桥,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悦颜相信他会处理好他妈妈那边的情况。目前看来,他处理得也不算坏,起码李惠芬没来找她,也没去医院再给爸爸难堪。
她忍不住想,如果以后真的跟沈子桥结婚,她是没办法好好跟李惠芬这样的婆婆相处。
但是这么一想,又觉得丢人,爸爸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呢,她就已经想到了跟沈子桥结婚的事了。
悦颜擦掉眼泪,跑去爸爸的房间拖出最大那只行李箱,去衣帽间收拾他的家居服和洗漱用品。
楼下传来动静,推门的声音很大。
悦颜以为是沈馨儿回来了,走到走廊,扶着栏杆往下望。
是沈子桥,扶着明显喝高了的李惠芬,跌跌撞撞到沙发那边坐下。
李惠芬倒在沙发里,撒着酒疯,话也说的颠三倒四。
“其实妈早知道你跟颜颜的事……不是,不是怕打草惊蛇嘛……高志明就她一个女儿,把她娶到手,她家什么都是你的……把她哄好了……”
沈子桥站着沙边定定的看着李惠芬,这就是自己的母亲,内心里感到无比的难堪以及对自己深深的厌弃,然后又是一阵心疼,心疼心里的那个姑娘。
他背对着悦颜,悦颜看不清他的表情,悄悄退了出去。
李惠芬去拉他手,醉醺醺的:“妈是气糊涂了才这样,听妈的话,你得把她哄好了……”
“不用你操心,”沈子桥挣脱她的手,“我自己的女朋友,我还不会哄她吗?”
悦颜收拾完衣服,按高志明说的,找到他书房放着的笔记本,夹在衣服里,一起带去医院给爸爸。
他是突发性心梗,没有家族病因,做过冠脉造影后医生建议尽快采取介入支架或者冠脉搭桥,恢复堵塞区血脉供应。悦颜很快跟医院定好了手术的时间,姑姑们打算下个礼拜从吉林飞过来探病。
所有这些都是悦颜拿的主意,也是她在文书上签的字。
昨天仿佛还是在父亲膝前撒娇的小女孩,一夜之间却承担起了所有重任。
所有重活粗活都有护工做了,就算什么忙都不需要帮,悦颜还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父亲的床边,哪怕只是帮他移动下枕头,或者削个水果,哪怕抽张纸巾,悦颜都是抢着做、争着做。高志明入院后,一个字都没问过她跟沈子桥之间的事,仿佛他的猝然病发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悦颜知道这是爸爸对她的疼爱,但这只会加重悦颜的负罪感。
她宁肯爸爸骂她一顿,然后逼她跟沈子桥分手,这样才会让她心里稍微好受。
但他没有。
下午沈子桥结束完最后一门的期末考,匆匆赶来医院。病房悦颜没让他进,沈子桥也不争,两人站得离病房稍远的走廊,旁边就是护士站,一个圆脸的护士倚在咨询台打电话,偶有几眼朝他们看过来。
短短一天没见,沈子桥觉得悦颜仿佛瘦了不少,眼尾总像是带点红,恹恹地看人。
话没出口,手已经抚上她的眼睛。悦颜偏头一躲,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的时候,表情有点僵掉。
沈子桥似乎并没觉得,梳了梳她刘海:“别担心,我问过医生了,就是个小手术,治愈率很高。”
她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吃过饭吗?我陪你下去吃点。”
“不饿。”
“我给你点外卖。”
“说了不饿。”音量迁怒似地飙高,打电话的护士又看了他们一眼。
沈子桥静了一下。就在悦颜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他还是那个样子,平静、温和,脸上带点迁就她的笑。
他扣住她肩膀,轻轻要把她往自己怀里揽,她的双手抵在他胸前,抵触地跟他隔出一段距离。
“颜颜,别担心,有哥哥在。”
悦颜轻扯了下嘴角。
他一直很会哄她的,不是吗?
“颜颜?”
她抬起头,失神的目光一时欠缺焦点地看着那人。
他只觉得她是那么的可爱可怜,不无心疼地吻了吻她头发:“别怕。”
“沈子桥。”
静静地抱着她,他应了声。
“你喜欢我爸爸吗?”
沈子桥连犹豫都没有,直接道:“喜欢。”
“真的?”
沈子桥点头:“他最爱你,我就喜欢他。”
“他对你好吗?”
他笑了:“他对你好就够了,我不图他对我好。”
悦颜皱起眉头:“那你会不会觉得不公平?心里有没有怪过他?”
沈子桥猜不出她这么问什么意思,老老实实地按心里想的回答她:“不觉得,可能男生比较不在意这种东西吧,小时候莫名其妙多了个爸,也有过抵触,觉得多了个人管自己,等大了,朋友一多,反而没空理这些,而且你爸对我和我姐都挺好的。”
悦颜不作声。
沈子桥掐她小脸:“光说我,你呢,怪过我妈吗?”
她目光烦忧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得他心跳紊乱的瞬间才道:“怪的。”
呼吸骤然一紧,又渐渐缓缓地呼出口气,沈子桥暗叹,是的,他应该早就知道。
视若己出、四季如春,若和如,都只是像而已。
女孩子本来就比男生更加敏感,一个人对她怎么样,是不是发自真心地好,她都能感受到。她只是不说,假装像个正常家庭的小孩,拥有双份家长的关爱。
沈子桥的心越发疼起来,抱紧实了她,在她耳边轻轻讲:“日子不能从头开始过,相信哥哥以后会对你更好,把我妈欠你的都给你补回来。”
这话真好听啊。悦颜笑了下,嘴角轻扯,眼底却是淡然无波。
很快近了高志明手术的日子,天跟着热起来,像个大蒸笼,悦颜也一天一天变得心神不宁,总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直到高志明手术前一天,家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是银行的催贷人员,沈馨儿将他们迎进门口,悬在悦颜心头的另一只靴子才彻底掉了下去。
那群人中有男有女,年纪都不上四十,非常年轻,打扮得也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凶神恶煞,不泼油漆,也不堵门骂脏话。他们穿着银行统一的制服,衬衣干净挺括,态度也温和有礼。
把质押协议、借款合同等文件一一摊在茶几上,当中一个看起来像小组长的男人表明了此行的目的。
悦颜浑浑噩噩地坐在一边听。
作为一个金融系大二的大学生,上了两年的专业课,可悦颜发现从他嘴里冒出来的专有名词、法律条款,她竟然一个字都听不懂,李惠芬白着张脸坐一边,全程都是沈馨儿在跟对方交涉:“……您是说,我爸爸把一期厂房抵押给银行用于贷款,如果无力按期还贷,作为抵押物的厂房就要被挂到网上拍卖了,对吗?”
“可以这么说。如果银行与借款人协商无果,并且在履行期未履行法院判决,法院也会依法查询贷款人名下的房产、车辆、证券等。”
悦颜一脸茫然:“爸爸从来没跟我们说过啊。”
男人笑了,大概听惯了这种蹩脚的托词,抽出一叠文件,翻到签字那页,手指点到处,沈馨儿的目光跟了过去。
看清后,她忽然倒吸一口冷气。
送走了银行工作人员,沈馨儿安慰悦颜几句,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安慰是如此苍白无力,但人总习惯在绝境时抓住稻草作为一线生机。
她们把生机都寄托在了高志明身上。
“等爸爸病好了就好了。”
悦颜在心里也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是的,等爸爸病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一直都是他们的依靠,从来都是。
各怀心思的相对沉默间,悦颜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医院打来的。
她猛地坐起。
沈馨儿心提起,看她:“怎么了?”
“医生说爸爸不见了。”
不见了?
沈馨儿跟着她快快出门,匆匆忙忙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李惠芬在二楼走廊那边跟人压低着声音打电话,神色透着焦灼。
她心忽的一紧,跟悦颜说:“你先去,我给子桥打个电话让他去找你,我先去拿点东西。”
悦颜一向听她的话,连连点头,拿了手机就出门。
沈馨儿连鞋子都不换,直奔三楼父母主卧,自从他们离婚后,高志明大部分时间都睡在书房,却还瞒着三个小的,以为他们都不知道。
李惠芬被眼前带过的风惊醒,跟着沈馨儿跑了上来,看着她翻箱倒柜,主卧的每个抽屉都被拉出来。应该很明显一样东西,怎么会这么难找。
李惠芬也不拦,就看着她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东翻西翻,脸上面无表情。
直到她发现那个保险箱,沈馨儿如获至宝,从地上爬起来,手指着数字键盘,一字一句地问她妈:“密码是多少?”
她看李惠芬的眼神太冷太冰。
李惠芬不悦:“这是你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吗?”
沈馨儿语气冷硬:“如果你还想当我妈,就把保险箱给我打开。”
李惠芬羞愤交加,抬手,一个巴掌没落下,被沈馨儿截在当场,空气里,涂得血红的五根指甲微微发抖,李惠芬气得连声音都变了调:“沈馨儿,你是疯了吗?我是你亲妈!”
沈馨儿拔高音量:“我恨不得你不是!”
而泪,也随着这口是心非的迁怒潸潸落下。她多么希望她不是,那么她就可以跟颜颜一样,正大光明地怨她、恼她,而不必跟心底的道德感旷日持久地厮杀。
她把好好的一个家搞成这样。
可偏偏是她给了自己生命,可偏偏是她塑造了她。
李惠芬被女儿的泪暂时软化,叹了口气:“你要找什么?”
“离婚证书。”沈馨儿也缓了过来,抬起手臂擦泪。
“你要离婚证书干什么?”
沈馨儿态度坚持:“跟银行证明你们不是合法夫妻,抵押给银行的合同就没有法律效力,你没资格签那个字。要钱去问田德要,我爸爸还在医院躺着,他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你爸爸?”李惠芬的嘴角浮起一抹惯有的讥讽的笑,“别有奶就是爹,谁是你爸爸?”
沈馨儿神情倔强,眼中却泛起星星点点的泪光:“高志明就是我爸,从六岁把我养到大,在我心里,他就是比我亲爸好。”
李惠芬置若罔闻,目光投向虚空一点,仿佛在衡量她刚刚那些话的重量。
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确实奇妙,它不是个定数,也不能简单地用公式来套算。他们夫妻结婚十来年,连貌合神离都谈不上,而他们各自的子女却不受影响,发展出了远超手足的情谊。
而她打死不愿意承认的一点,就是高志明这个男人,他确确实实是个好爸爸,自律严谨,有着极高的道德感,甚而有些乏味,但这种乏味在一个成功男人身上,并不能算作一个缺点。
她为什么仍会不满足。
高志明给了她理想中有保障的婚姻,却从未给过她理想中浪漫的爱情。
而她对悦颜的疏忽和轻视,也撕开了夫妻关系的假面。
可是这些,她又该如何告诉这个诘问自己的女儿呢?
她会懂吗?
悦颜前脚刚到医院,沈子桥后脚也从学校赶了过来,病房空无一人,他们第一时间跑去跟负责病房的护士核对,才知道今天中午有人找过他,期间俩人发生争执,是医生赶去把人拉开,结果下午的时候高志明就不见了。
悦颜打爸爸的电话,才发现他连手机都没带。
沈子桥一直陪着她、安慰她。
她奔出医院住院部。
太阳当空,仿佛巨大的火轮,以一种暴烈的方式竭烤着土地,行道树委靡地耷拉着叶片,也在酷暑当中不战先屈。
她喃喃地不停问自己:“爸爸人呢,他会去哪儿?”沈子桥的话她一句都听不进去,冒出脑海的念头一个比一个可怖。
忽然之间,难以名状的恐惧攫住了她,一股寒意涌上心间。
她跑到住院部楼下,绕过花坛就是门诊,那里无论任何时候都是人流密布。
密集的人群忽然有人喊了第一声,无序的视线终于有了明确的落点。
他们都往三楼看。
连接楼与楼之间的通道是一条露天的走廊,一人背对着他们出现在栏杆旁。
天上白云突然变多,太阳不知道被藏去哪里。
一道阴影掠过。
悦颜掩住嘴巴的下一秒,那人突然从栏杆处摔了下来。
“爸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