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为所爱的人而持续进行的恨,除非死去
第42章为所爱的人而持续进行的恨,除非死去,都无法平息
悦颜那方面一直被沈子桥催着尽快办妥离职手续。可是悦颜急也没用,人事裁减方面肖副总签不了这个字,辞职报告一直压在那堆文件下面。
但沈子桥的担心不无道理,这几天,已经好久没有联系的陈思恒主动打来电话,说想请她吃饭,调查的案件有了突破性进展,他们联系上了何仁杰,他承认了当年经人授意,窃取法人签字的事实,如果证据属实,那么质押合同等等都无法作为有效凭证。
从陈思恒处,悦颜也知道了田致远的事。
当时跳出脑海的第一个词,就是报应。
工会派代表去医院看过田致远,回来后说,田致远好像是因为车祸被人报复,嫌疑犯在他们工厂门口蹲守了好几个月,就为了等一个时机。田致远被人刺伤后,田德为这个儿子请了上海最好的外科医生,但也无济于事。这次见到田德,他头发白了一半,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好几十岁。
也是从风声传出来的那天开始,辞职的人一天比一天多,随后田氏被人匿名举报涉贿,调查取证的人也是一波接着一波,中午吃饭的时候,同事们还聚在一起讨论下家的出路,根本没人在工作,眼看着资料文档一箱箱被搬走,公司上下人心惶惶。
这个礼拜的最后一天,悦颜来公司拿自己的私人物品,一进自己的小隔间,意外发现多日未见的田德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五指相扣,指尖抵在下颚,看着桌面某处若有所思。
等悦颜看清他正在看的东西后,她只觉从脚底蹿上一股凉气,大脑瞬间空白一片。
放在她桌上的是一个拇指大小的U盘。
她以为被韩芳拿走,再也找不着的U盘。
田德听到响动抬头看了看她,脸上毫无异样,甚至还冲悦颜笑了笑:“来了,坐吧。”
她命自己冷静,不动声色地在他对面坐下。
田德说:“你致远哥哥出事了,怎么没见你去医院看看他?”
悦颜勉强问:“我也是刚刚才听说,严重吗?”
“被人往这里捅了两刀,”他伸了二指,指了指胸口,然后是脑门,“现在还昏迷不醒,医生说救活的意义也不大,我当时还想,这算不算报应?”
悦颜眼皮一跳,慢慢说:“杀人偿命,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田德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一边点着头一边说:“是,可我想不明白,这报应怎么就落在了致远身上?”
短短几天没见,田德老了好多,眼尾和额头明显多了几条纹路,这种老不光是外表的急速老化,更是反映在他一整个精气神上。他颓废了,也没有力气,从前那个生机勃勃的劲头消失无踪影,他更像一个中年男人。
每个眼神、表情都在泄露着他的悲伤,中年丧子的打击对他无疑是摧毁性的。
悦颜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安慰他的话。
他牵动两腮肌肉,近乎自嘲地一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我还在想,青年丧妻、中年丧子,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惨的人吗?结果转头就收到了这个。”
他指的是那个U盘。
“这么千辛万苦的,就想让我死,何必呢?颜颜,你要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好了,我怎么可能不会告诉你?”
悦颜冷笑:“你会告诉我吗?”
田德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爸爸,到底是不是你推下去的?”
田德摇头:“为什么一直追着这个问题不放,你是,沈子桥也是。颜颜,知道了对你们又有什么意义?你不可能杀了我,而且现在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失去至亲的人啊。”
他久久地凝望着悦颜,这种目光让她觉得无比恶心。她冷下声音:“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回答你什么?”田德忽然亢奋了起来,神经质般地在隔间里走来走去,时而挥舞双手,仿佛郁郁不得志的诗人,他的语速变快,“我不欠你啊,颜颜,我谁都不欠,要说欠,也是高志明欠了我的,他明明知道我喜欢晓梦,我那么喜欢她,为了她,我连北京都没去,可是你爸爸呢,你爸爸商都不跟我商量一声,就跟晓梦结了婚。”
“你知道吗?知道他们结婚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
他的表情狂热、愤怒、激越,还有不得志,青年时的未曾满足,为他后半生的命运埋下了祸根。
悦颜毛骨悚然,觉得田德这个人简直像是疯了:“我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你都已经有了田致远。”
田致远这三个字唤回了这个悲伤的父亲的意识,他两臂撑在窗前,背对着她,脊梁佝偻,叠加的悲剧让他变得史无前例地脆弱,他语气空茫茫的:“是啊,我有了致远,致远是我另一条命,现在呢,一天前还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儿,现在就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管子……为什么,如果是报应,为什么去死的人不是我!不是我!”
他两手抓着头发,在绝望和悲痛中,慢慢地蹲到了地上。
悦颜有点毛骨悚然,她往后退,手摸到身后的高茶几,碰倒了上面放着的一个玻璃杯,落地砸碎的声音惊动了沉浸在悲伤中的田德,他回头,看了已经有些惊恐的悦颜一眼,仿佛才回过神来。
他动作很快,一个健步上前,握住了悦颜的一条胳膊,他的力气太大,悦颜被迫跟着他穿过早已空无一人的办公大厅,畅通无阻的楼梯,然后走下楼,在路边随便拦了一辆出租车车,他用蛮力把悦颜推进车里,自己也跟着上去。
悦颜想打电话,没等摸出手机,已经被田德夺走,一下扔出了车外。
她强自镇定:“你想干什么?”
他笑着转过脸来:“颜颜,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是不是我把你爸推下的楼吗,好,我去你爸面前告诉你。”
很快车就到了目的地,悦颜被田德扯下车,拉着她往住院部走去,悦颜被他拽的跌跌撞撞,周围的人见状纷纷闪避,不想惹事。中午因为人少,很快他们就到了高志明的病房,护工正在给他擦身,被破门而入的田德吓了一跳,田德脸色阴沉,非常难看,冷道:“出去。”
护工丢下毛巾,赶忙跑出了房间。
田德拽着她走到高志明面前,伸手一把搂过她肩,对着床上的高志明说:“今天来,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以后我会照顾颜颜,致远没了,那我就再跟颜颜生一个致远。”
悦颜先是匪夷所思,然后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尖叫:“你胡说什么?”她想甩开田德的胳膊,却发现她的力气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她的胳膊被他捏得很痛。
高志明的呼吸明显加快,氧气罩上浮起了大片的水汽,床头旁的心率屏上蓝色线条快速抖动。
田德冷眼看着,伸手要去拽高志明脸上的的面罩。
我的儿子活不久了,如果一命还一命,凭什么,凭什么你还能活下来?
悦颜怎么肯让他碰自己爸爸,她拽住田德的手,想要推开他,田德不耐烦地抬手一轮,悦颜踉跄后退,往后跌坐,撞在身后一排陈列架上,瞬间奇痛入髓。
氧气面罩被丢在一边,田德尤不死心,将四周所有仪器能踢的踢开,能踹的踹翻,嘴上神经质地念念有词,从青年的痛失所爱到中年丧子,他将这些年的郁郁不得志都记在了高志明身上。他必须找个人去恨,否则他这辈子都不会放过自己。
动静惊动了楼层的值班医生前来敲门,田德上去锁了门,很快外面的医生就知道了不对劲,通知了保安,保安集聚,在门外向着里面喊话。
田德喘着粗气四下张望,很快看见了床头柜上护工给高志明打苹果泥时留下的水果刀,他拿过来,在手上颠了颠,目光阴沉地盯着悦颜,仿佛犹豫不决。
病床上的高志明呼吸加促,放在床上的手指开始高频率弹动,眼皮明显有震颤,悦颜注意到,然而很快田德也注意到。他一步步走近,低着脸在高志明的床边看了一会儿,冷笑:“你倒是命大。”
悦颜胆战心惊,唯恐他会对高志明下手,立在他背后,她浑身发抖:“田伯伯。”
他一愣,回过头。
病房的门终于被保安撞开,一行数人冲进房里,田德一把拉过悦颜,水果刀横在她颈间,向外喝道:“出去。”
值班医生惊呼,有人喊了声报警,保安一步步后退,田德半拉半拽,挟持着悦颜离开病房,最后他们停在了两楼之间的走廊。
医院为了安全起见,封死了一侧的门,正午的太阳并不怎么大,但是风特别的大,吹得人几乎站不住。
悦颜看着楼下,模模糊糊地想,当年爸爸就是站在这个地方,今天她会死在这里吗?
很快整幢楼就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警察和消防队员第一时间赶往现场。
还有沈子桥,他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助理替他回绝了这通电话,这是沈子桥第一次失控地跟公司职员发火,他飙车赶到医院。
天色渐阴,太阳被藏在云层背后,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是被笼罩了一团阴云。
丢下车,保安把沈子桥拦在电梯前。
他神色焦灼,险些跟人动手:“我女朋友就在上面!”
几个电话过后,有人下楼,带他上楼。
已经进行了一轮的谈判,田德无动于衷,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
沈子桥拨开众人走到前面,单手解开西装,丢在一边。悦颜看到他,跟他笑了笑,两颊被风吹得皲红。
本来娇气的女生在这种时候显出了一种沉稳的冷静,让他心里又崩溃又痛苦。
田德拿着水果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沈子桥卷起衬衫的衣袖,以证明自己并无携带武器,他说:“你把颜颜放了,换我。”
风很大,田德说话的时候沈子桥没听清,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田氏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沈子桥很快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连犹豫都没有:“是我。”
“致远的事呢?”
沈子桥摇头:“抱歉,我并不知情。”
田德把事情从头至尾回想了一遍,他的手段并不高明,所谓的漏洞只是沈子桥这些年潜心收集的结果,这也是沈子桥入行的初衷,只要有人有钱,这些东西并不难找。田德大可轻松应对,他在这个行业根基深远,沈子桥最初也并没有想到一举成功。只是碰巧赶上了田致远出事,田德分身乏术,裂缝最终化为深渊。
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田德冷笑:“至于吗,为了一个高志明,处心积虑这么多年。”
沈子桥沉声道:“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最理解我。”
为所爱的人而持续进行的恨,除非死去,都无法平息。
田德睁大了眼,死死盯着沈子桥。
是的,为了不把悦颜牵扯进来,这些年,他一直忍辱负重,暗中调查,他在调查田氏投入的心血远超自己当年创业时,从进来这个行业开始,他就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
一个能将凶手的命拿到自己手里的契机。
风吹过天台,在耳边猎猎作响。
与楼下的纷乱、嘈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露天走廊上对峙的冷凝。
就在这时,田德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像是等了这个电话等了很久,迅速接起,放在耳边,是医院方面来电,告诉他田致远抢救无效,已经确定脑死亡。
手机垂落膝上,望着远方光线彻底消失的地方,田德嘴角泛起苦笑。
从悦颜的角度,只看到他两鬓泛白的银丝,这个不肯向年龄低头的中年男人终于跟命运彻底投降。
或许真的会有报应吧,他唯一的儿子死于一场报应,如今又轮到了自己。
他撑着膝盖起身,看了悦颜最后一眼,问她:“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悦颜目光惊恐,往后缩了一缩,她摇头。
她也没有挽留。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去哪?”
“北京。”
“高志明去不去?”
“他不去。”
“他不去,我也不去。”
风好大,画面一帧帧吹来,声音一句句飘散。
他攀住栏杆,从三楼纵身翻下。
无数声惊呼之间,只有沈子桥冲上前去,把悦颜紧紧抱在怀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