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Volume.29
vo1ume.29
画册,炭笔,一小桶所剩无几的面包屑,刀片,这些都是giotto第二次与英诺森相遇时,他不慎遗落的那只画袋里的物品。由于各种因素,它在giotto那里保存了很久,缘因在前往威尼斯之前他终于将那本画册打开,才鬼使神差地起了念头将它带在身边,一同携来了水城。
作为一切的起始点,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那场拍卖会上,他对于英诺森留下的印象无非是沉稳,冷漠,目的不明的、有着优雅贵族气质的神秘人物。那天晚上事件发展波澜起伏,他的表情却几乎始终如一,仿佛万物无法令他产生或悲或喜的情绪,这项认知令他内心不由惊异。后来在慢慢的接触中,他发现并不是这样。那接触是由他们再次相逢的那个细雨蒙蒙的午后开始衍生的,他在他面前暴露了出人意料的激烈情绪,纵使他至今不能明白原因,但那是他第一次,也是目前为止最后一次见到英诺森愤怒的、不敢置信的、惊诧着想去彻底否定什么的神情。
而惶恐,这是第一次,他表露了之前从未显现出来过的这种情绪。
giotto能够确信,他没有错漏这分一闪而逝的,很快被掩饰过去的惶恐之色。有种揭破某个隐藏许久的秘密的快感,与看到他神情时突然涌现的一阵内疚,两者在心脏处矛盾交杂。
giotto皱起了眉心,他仍在等候着英诺森的回答。
“我……”英诺森掀动了动嘴唇,语言的酝酿阻涩在喉。这一瞬间连他的思维都是空泛的。
他不是不清楚那只画袋遗落在giotto那儿也许会引发的后果,只是他一直在催促自己,尽可能往好的发展去想,他以为giotto不会打开那本画册。它是不能够见到阳光的。可事实总与愿望相悖,记忆被迫想起这件事时,同时也为他带来了giotto隐含在话语中的质问。
褐发青年垂下眼帘,默然。
“晚上等我还你吧,昨天一累就忘了拿给你了。”giotto支着下颌静静凝视。忽而释然轻笑,视线从英诺森不辨表情的脸庞上渐渐移开,目光放远,好似他方才说的话中全然不含深意。
英诺森:“……好。”
潟湖上落日的瑰丽壮绝令人触目惊心。
秾艳的、在熊熊燃烧的色彩从遥远彼方的天空延转至雾气蒙蒙的大片湖水,仿佛苍穹是一只酒杯,杯中盛放着的鲜艳的烈酒满溢了出来,缓缓蔓延向潟湖与天所交融的那一线的尽头。
船身左右摇晃一下,白色水花飞溅到手背,触及的部分一片寒沁沁的冰凉。原本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小插曲。然而giotto偶然别过头去看时,眼神不经意与船夫斗笠下的视线瞬间交接,船夫脸上表情兀的莫名古怪,他无意识地抬手拨高了斗笠,惊疑不定的模样,大概还在怀疑自己的眼神正确与否。
giotto意识到不对,手轻放上英诺森的肩膀,英诺森回眸:“?”
刚想发出疑问,视线却掠过站在船尾处船夫不对劲的神色,他呆愣着停下了手中撑篙的动作,贡多拉缓下行速,晃晃悠悠着随波逐流。
英诺森:“……”
giotto:“……”
“等等,所以你、你是……”船夫结结巴巴,手指颤抖地指向giotto,那张脸孔的特征完全符合文字所述,他今天休息的时候偶然间看到的那张通缉令,莫非这位客人!他就是那个……!
giotto不着痕迹地前倾身体,凑近在英诺森的耳垂边小声:“听我数一二三。”
“……”英诺森在停顿一秒钟后骤然反应过来。
“通缉令上的那个——”
“一、二……”giotto同时开始轻声计数,细弱温热的气息都喷洒到了英诺森的耳后,“三——!”
这变化戏剧性到令人哭笑不得,英诺森没有时间多加感叹,脚下敏捷地跨步跃过船腹隆起的部分,几步跳上掌控方向的贡多拉的船尾!
船夫瞪大了眼,避之不及也来不及逃蹿,剩下的半截话头戛然而止,英诺森令它们干脆利落地彻底消逝在了他的喉咙下。
后颈留下了手刀的痕迹,他接住船夫骤然倒塌下来的身躯,抬眼与giotto面面相觑。
giotto朝一旁努嘴,示意他稳住那根滑落的船篙。然而手上抓了个大活人的英诺森反应还是慢上了一拍,理解过来的时候,船篙猛然跌落进潟湖时飞溅而起的浪花已经拍打上了他的脸颊。
giotto看着他忍俊不禁。先是含蓄地小声轻笑,不多时便转为了哈哈大笑。
英诺森抽出右手抹了把湿漉漉的脸,白眼也懒得给了,无奈摇头。
他们面临的问题从giotto被发现了身份,转换成了如何回到岸上。贡多拉漂浮在潟湖中央,像是湖心的牢笼,将他们困在原地。
giotto沉吟,随后慢条斯理地戴上一世手套,毫不避讳在英诺森眼前展现那常人眼中神鬼莫测的诡谲能力——金红色的漂亮火焰飞窜爆起,不过须臾耀眼,镜面波光微烁,giotto将遗失飘远的船篙取了回来。
英诺森看向降落了重新回到贡多拉的giotto,“那就拜托你了。”
方想将手中之物交出去的giotto噎了下,讪讪将呼之欲出的动作掩盖过去,他才意识到临时船夫的角色恐怕只能由他来充当。
天完全沉黯下来后他们才返回到罗西旅馆。
饥肠辘辘与累积了一整天的疲惫令giotto在面对g的询问时颇有些敷衍,g纳闷,跟在giotto身后进来的英诺森默了一瞬,然后简短地、挑关键的部分对他进行了解释。
“然后,那个贡多拉船夫呢?”
giotto不无遗憾地答:“让他躺在贡多拉里呢。我们将上岸点特意拐去了偏离的方向。”
“……”g对那位倒霉遇上了giotto的贡多拉勇士抱有极大的同情。
“饿死了饿死了,我们先去吃饭吧!”giotto一把揽上英诺森的肩,无视他瞬间惊讶之后隐现的复杂神色,朝旅馆的餐厅走去。
g:“等等,英诺森。”
英诺森垮下紧绷的肩膀,闻声回头。g注视着他比之早晨出发时略显苍白的脸孔,“有人送来了一个包裹,你不在,我就先代替你收下了。待会儿拿给你。”
英诺森明显有些茫然,但还是淡定点了头:“我知道了。”
英诺森从g那里拿过包裹回房拆开的时候愣了一愣。虽然包裹附上的纸条没有署名,但字迹不曾掩饰过的熟悉,他脑海中登时浮现出某个名字。
翌日醒来时英诺森光荣地感冒了,他想不愧是细凤,羊毛围巾送得恰是时机。在这个机器刚刚起步的时代,手织物渐渐被高效率的纺织机产品所替代,却也少了那种一勾一线亲手缝织的人投入的情感与祝福。毛茸茸的绿灰色围巾紧贴光裸的颈部皮肤,温暖得心中也涌入一股泉流。
用早餐时,giotto啜了口没有加鲜奶和白糖的清咖,抬眼瞥见在他对面坐下来的英诺森。
眼神闪烁,他想开口问一句,却终究没有说出半个字。想了想还是觉得其实没有必要。
鹰隼勾着利爪在上空盘旋,冲破浓浓冬日雾气,窗纱拂起飘飞的背后,男人唇隙中一声轻微短促的哨响。猎鹰眼珠乌溜溜地转动,展平双翼俯冲下来,扑棱着冲至窗台,精准无虞地降落在男人的伸平的小臂上。
他的部下单膝跪地,虔诚地仰望男人凭窗逆着天光的背影,小心地征询:“已经完全掌握动向,请问什么时候动手?”
男人无动于衷。他伸手,仿佛在专心缓缓抚摸猎鹰平滑丰满的羽毛,淡淡地吐出三个字:“急什么。”
这就否定了一切。
那名部下噤声。仅仅三个字,就能令他胸襟与背后的布料被冷汗浸得濡湿。
房间内坟地一样静默半响。男人似是不经意地问及其他,语调平直,像是一句普通的陈述:“另一边,那个男人那里呢。”
部下短暂一愣,立即反应过来男人所言的人是谁。
“经监察,肖蒙·亚力克西斯没有特别的动作,目前仍是一门心思地呆在雕金店里头,跟着那里的雕刻师傅做学徒。”
“……”男人若有所思,手中动作有所停顿,冷冷“嘁”了一声。再没下文。
*
冬日清晨,前夜里凝结的霜打在银白色的碎薄的短发上,发丝湿腻,蔫蔫耷拉着。青年搬着把木头小矮凳百无聊赖地坐在店铺外,毗邻水雾蒙蒙的狭窄河道,手中耍玩着锋利干脆的刻刀,另一手里是歪歪扭扭并不成形的他的雕刻作品——对,您没看错,那正是只生长体积颇为可观的大白萝卜,削破了一半皮,毁了一半萝卜肉。肉眼可见俱是坑坑洼洼。
白发青年歪了歪头,观察起自己手里这神鬼也别想能猜测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的雕刻试验品。左看右看,半晌过后,他心情不太爽快地皱起了细长扬起的眉峰,表情变得古怪,嘴角撇下来,眼神幽怨。
肖蒙喃喃,语调拉长:“这是什么啦~……”
“蠢货!愚蠢!”他所拜的雕刻师傅是个一天到晚将“愚蠢”挂在嘴上的矮小老头,处在半只不利索的脚已经踏在棺材底板的年龄。老头朝天一翻白眼,对于肖蒙手里的那只萝卜,他连瞧都不屑瞧上一眼。估计胡子会被他气得吹到天上去,眼珠子也要瞪得迸出来,然后他就该去天上见主了。
肖蒙·亚力克西斯早早就摸清了这点,所以他也不气不恼。依然故我地保持着哀怨的神色,眉头皱成可怜的形状,对他现在的师傅采取无视态度。
“诶~”他叹息,揪着额前一撮头发就在手指头上颤绕起来,脑内正在苦恼地纠结万分,“要怎么处理它好呢~?煮汤?会不会太难看了~……”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对这萝卜万分的嫌弃。
实际上并不想听见这段对话的青年,他在肖蒙的身后站定,冲虚起老花眼瞅着他的雕刻老师傅礼貌微笑,打了个点头招呼。拉了拉头上歪斜的布帽,他伸长手臂要去搭上青年的斜挎下来的肩膀,胳膊的动作令脖颈里的羊毛围巾随势蹭上脸颊,触感鲜明。
“早安,肖蒙。”
听到熟悉的嗓音,肩头也同时搭载上一只手。
肖蒙侧过头,视线顺着那颇为眼熟的手背望过去,对他柔声道早安的褐发青年眸光温和,唇角微笑依然,一如他们上次在各自踏上前行之途时,互相道别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