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翻旧案

第三章 重翻旧案

第三章重翻旧案

两人商议好后,沈玉书准备了需要的东西,又跑去苏唯的房间,翻到他以前搞伪装时戴的墨镜,戴好后对着镜子整整口罩,这样形象不至于太尴尬。

下了楼,长生已经把碗筷洗好了,站在门口,一副要跟他一起出门的样子。

沈玉书说:“太危险了,我送你回药铺。”

“我不怕危险,我也想知道秘密。”

“知道秘密?”

长生用力点头,道:“我想知道自己是谁,以前家里发生过什么事,我为什么会失去记忆,这些只有跟着你们才有可能知道。”

沈玉书没有马上回应,直觉告诉他,长生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才会这么坚持,但眼下很危险,不适合孩子参与。

他看看冯珺,冯珺的表情有点微妙,她没有拒绝,端木衡也说:“要不就让他跟着吧,否则他有了这个心思,一个人偷偷行动,只怕会更危险。”

沈玉书看长生,“你不会的吧?”

“会的,苏大哥和冯……哥哥都教过我功夫,我可以保护自己的!”

你可以保护自己,就不会被人砸得进医院了。

沈玉书很无奈,想了想,最后不情愿地摆了下手,这就是带着他的意思了,端木衡给长生使了个眼色,长生裂嘴笑了,抱着小松鼠跟在后面。

由端木衡开车,几个人回到麦兰巡捕房。

好巧不巧,当初抓获金狼的正是方醒笙探长,所以相关档案他都保留了一份,听说沈玉书要看当年的案卷,他很惊讶,再瞅瞅端木衡,选择了配合。

他亲自去案卷室帮他们找案卷,问:“怎么想到查旧案了?是因为金狼又杀人了吗?”

“长春馆的案子不是金狼做的。”

“啊?”方醒笙眨眨眼,“你确定?”

“确定。”

“那是谁?”

“已经有目标了,所以还需要做更详细的调查。”

“跟这个灭门案子有关吗?”

“跟这个案子没有直接关系,但跟我的死活有直接关系。”

方醒笙越发听不懂了,觉得自从苏唯出事后,这位大侦探的举止愈发匪夷所思了,见他们的目光都放在卷宗上,他决定还是不打扰了,抽着烟斗准备出去,但刚迈出两步就被叫住了。

“方探长,能跟我们说说你抓住金狼时的具体情况吗?”

“都过去这么久了,哪还记得清啊,你们去翻旧报纸吧,当初报纸上每天都在报道这个案子。”

方醒笙砸吧着烟斗敷衍,沈玉书道:“报纸登的部分我都看过了,上面说你通过各种线索追踪到金狼,并在他作案后亲手将他拿获,你还靠着这个案子荣登那一年的最佳警探的宝座,从那以后,整个上海滩就没有不知道你方大探长的了。”

“是啊是啊。”

“我想知道的是实际的情况,你真的是靠线索追踪到金狼的吗?”

“沈玉书请注意你的措辞!”

“我昨晚遇到金狼了,他给我的感觉是这个人就像一头狼,而且是饿狼,狡诈又凶残,所以方探长,你最好说实话,他是杀人狂,随时会再杀人,当初是你抓他的,如果他要报复,第一个就是你啊。”

金狼是杀人,却不是杀人狂,更不会报复杀人。

听着沈玉书又在胡说八道了,端木衡发现要忍笑还挺困难的。

方醒笙还真被沈玉书蒙住了,也不顾得抽烟斗了,紧张地问:“真的会来找我?”

“他已经在附近出没了,来找你是迟早的事,所以你只有把真正发生的事都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啊。”

方醒笙抽着烟斗又不说话了。

端木衡故意道:“玉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明明就是方探长抓的,你怎么可以怀疑他?还是看资料吧,说不定可以找到新的线索。”

他拉着沈玉书继续看案卷,被方醒笙叫住了,让他们坐下,吐了几个烟圈,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反正巡捕房里有不少伙计知道这事儿。”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醒笙正要说话,外面传来敲门声,一个伙计进来送茶水,方醒笙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让他放下茶壶赶紧出去,顺便告诉其他人不要过来。

看他不高兴,伙计不敢多说什么,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小松鼠探头看看,从长生的口袋跳出来,穿过门缝跑走了。

长生怕它捣乱,也跟着跑出去,冯珺交代他不要走远,他远远的应了一声。

“没事没事,在巡捕房呢,难道还有人敢跑进来找麻烦不成?”

方醒笙摆摆手,示意他们别担心,沈玉书想到他们接下来查的也是灭门血案,为了避免刺激到长生,他还是不在比较好,也就没再叫他了。

听着脚步声走远,方醒笙放下烟斗,嘟囔道:“报纸上说的是比较夸大了,其实线索什么的都没有,我是接到了一通求救电话,说金狼在他们家里,让我们赶紧去救命,我才带着人赶过去的。”

因为知道金狼的凶狠,去的时候,方醒笙还特意带足了人马,照电话里提供的地址赶过去,也就是发生灭门惨案的邱家。

打电话的是邱家的家主邱月生,但等他们到达的时候,邱月生已经遇害了,除此之外,邱家十几口也被杀了,金狼全身都是血,坐在大厅的门槛上,眼神呆滞,身边落了两柄峨嵋刺,经查都是他的武器。

卷宗里放了现场照片,沈玉书打开,端木衡和冯珺坐在他旁边一起翻看卷宗,看到到处是血淋淋的场景跟横倒在地的尸体,大家都皱起了眉。

“男女老幼都有,凶手也是够狠的。”

听了端木衡的话,冯珺的脸色微微一变,放在桌下的手握紧了,大家没看到,方醒笙道:“是啊,亏我们还是拿了家伙去的,结果金狼完全没反抗,任由我们铐住了,逮捕他比想象的要简单,但审问他时,他什么都不说,像是傻了,后来上了法庭,判了他死刑,他也没反应,大家都以为会马上枪决的,谁知道会拖这么久,拖到他跑掉了。”

“因为他是难得的杀人工具,总有人不希望他死的。”

沈玉书带了当时刊登案件的旧报纸过来,他对照报纸,再听了方醒笙的解说,好笑地发现真相跟报纸上说的相差太远了。

“那你们在调查中有什么新发现吗?”

“我们没做详细的调查,因为人就是金狼杀的,这根本是铁板钉钉的事,凶器是他的常用武器峨嵋刺,死者身上的伤口也是峨嵋刺造成的。”

照片里的受害人或是颈部被刺或是胸前被刺,其中邱月生的妻子受伤最重,胸口被连刺五下,还有两个长辈也被刺了数次,除了致命伤外,还有几下像是泄愤刺的,伤口位置跟深浅都各不相同。

尸检报告上注明了伤口形状与峨嵋刺一样,照片上摆着两柄凶器,一柄的两端已经卷刃了,另一柄还比较锋利。

“还有邱月生的独子,一个小女孩,才五岁,也被杀了,凶手简直丧心病狂,邱家也算是大户人家,靠收租跟做布匹生意过活,本来很殷实的一家,就这么败落了。”

沈玉书道:“我看过金狼的犯罪记录,这不像是他的做法,他从不杀老幼妇孺,更不会这样连刺数刀。”

端木衡点头称是。

“我也觉得有问题,看这些人被刺的状态,凶手跟他们像是有很大的仇恨,这更像是泄愤杀人,邱家收租为生,会不会因此跟谁有过节?”

“没有,就算有,也不到灭门的程度啊,再说金狼就在现场,如果不是他,他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

“那邱妻的娘家呢?案发后,他们是怎么应对的?”

案发当时端木衡还没来上海,他对这个案子也不了解,好奇地问道。

方醒笙摇摇头。

“邱家就是她娘家啊,邱月生是外乡人,他是入赘进门的,后来改了姓。”

沈玉书翻卷宗的手一顿,抬头看向方醒笙,问:“知道他是哪里人吗?”

“不知道,案发后我们询问了一些乡里街坊,据说邱月生是逃难来到这儿的,他长得不错,又能说会道,在一家茶馆做账房,邱家小姐常去茶馆,这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经人撮合,邱月生就入赘邱家了,他在这边没有联络过同乡,也从不聊自己以前的事,所以没人知道他的家乡。”

沈玉书不说话,陷入沉思,端木衡察言观色,问:“有问题吗?”

“有是有……”

沈玉书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又迅速翻阅卷宗,找到了邱月生被杀的照片,他是心脏被刺致死,死的时候眼睛没闭,像是不甘心自己的死亡。

尸检报告上写道凶手下手很准,利器穿过肋骨直达心脏,所以邱月生反而不像其他人那样死得那么痛苦。

沈玉书观察着邱月生的尸体,他脸上、身上还有手上都沾满了鲜血,再看脚上穿的布鞋,鞋底也被血浸染了,沈玉书还想仔细查看死者的双手,但很可惜,拍照的人不像云飞扬那么有经验,没有拍到细节地方,无法看得很清楚。

沈玉书感到遗憾,继续翻阅卷宗,突然停下来,指着一处问方醒笙。

“这里,验尸官在现场的饮食残留物中发现了安眠药,这一点到最后也没有做出解释。”

“怎么解释啊?金狼被抓后一言不发,大概是觉得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吧,索性对抗到底……有什么新发现啊?能不能马上抓到金狼?”

最后一句才是方醒笙最在意的,他忘了抽烟,眼巴巴地看沈玉书。

沈玉书摇了摇头,又翻看后面的卷宗,一页页看得很仔细,直到看完,他抬起头。

方醒笙不敢再问了,目不转睛地看他。

“下药、妇孺老幼皆杀、杀人时泄愤似的乱捅一气,这些都不是金狼一贯的作案手法,要说里面哪个受害者最像是他杀的,只有这一个。”

沈玉书把手指放在邱月生的照片上,只有这个人被杀时,凶手做得干净利落,也就是说他才是金狼的目标。

可是一个有钱人家的上门女婿,他会得罪什么人而遭致杀身之祸呢?如果他是金狼杀的,那其他人又是何人所害?

皱着眉,沈玉书问:“邱月生夫妇的关系好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是查案,谁在意这些家长里短的啊。”

“当时没问?”

“问啥啊,一家人都死了,还管什么好不好?”

“不是一家人都死了,报纸上说是连邱家带下人一共十三人被杀,但这里只有十二个人的档案。”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

方醒笙一拍头,经沈玉书提醒,他想起来了,道:“的确有一个还活着,是他们家的老佣人崔婆婆,老人那天不舒服,晚饭就没怎么吃,所以没晕倒,她看到凶手杀人,吓得撒腿就跑,半路跌在其他人身上,黑灯瞎火的,凶手估计是没留意到,就让她逃出生天了。”

端木衡好奇地问:“那为什么报纸没报道?”

“她人老眼花,再被这件事一吓,就有点糊涂了,问什么她都说不知道,又说害怕被杀,我看她可怜,也担心那些记者知道还有人活着,会每天去烦她,就下了封口令,不让大家说出她的事。”

方醒笙虽然好大喜功,但为人还是不错的,至少在这件事上他照顾了崔婆婆,还另外找了地方让她居住,让她免于被记者骚扰,之后金狼被判死刑,风头逐渐过去了,他还推荐了份工作给崔婆婆。

“她在城隍庙里做杂工,她岁数大了,又没儿没女的,在庙里做事,也不孤单,不过现在是不是还在做我就不知道了,都过去这么久了。”

“好,我们去找她。”

沈玉书向方醒笙询问了崔婆婆的身高长相还有住址,向他道了谢,告辞出来。

端木衡问:“有想法了?”

“嗯,我猜崔婆婆应该是看到什么了,却因为害怕不敢说。”

“亲眼看到那种事,正常人都会害怕的。”

端木衡用下巴指指对面,长生在跟小松鼠玩耍,看到他们,跑了过来。

冯珺问他,“有没有吵到别人?”

“没有,我就随便逛逛,我这里很熟的。”

长生说话的时候,眼神往旁边瞟了瞟,沈玉书觉得他瞒了什么,不过他不想说,便没有再问下去。

去城隍庙的路上,沈玉书反复翻看了邱家血案的报道,报纸上还登了邱月生夫妇生前的照片,邱月生长相俊秀,看眼神和嘴型,他应该是个有交际手腕的男人,并且很受女性欢迎。

如果说邱月生的容貌是中等偏上的话,那邱妻就属于中等偏下了,而且身材矮小肥胖,他们站在一起,让人感觉很不相称。

一个是居无定所的外乡客,一个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他们的婚姻究竟是真有爱情存在?还是各取所需居多?

端木衡在旁边开着车,不时打量沈玉书,终于忍不住说:“你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有吗?”

“有,放着眼前的案子不查,却为了一个杀手去查旧案,这不符合你的个性。”

“我并不是为了金狼。”

端木衡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点点头,道:“是为了苏唯吧?”

金狼是苏唯雇佣的,所以不管怎样,沈玉书都会查个水落石出的,端木衡想沈玉书一定是这样打算的。

长生坐在车后座上,听了他们的对话,他张张嘴想说什么,看看冯珺的脸色,又咽了回去。

沈玉书道:“那次他为了我被柳长春羞辱,我答应过他一定要找出真相,让柳长春亲自为他下跪道歉,但这个承诺永远都做不到了。”

柳长春死了,所有人都认为凶手是金狼,而金狼又恰恰在不久前越狱,甚至被雇佣来杀自己。

沈玉书不相信这一切是巧合,看似巧合的背后,一定是人为的操纵。

端木衡摇头叹道:“那件事你始终无法释然啊,他都走了这么久了,也没消息送过来,那便是放下了,你也该学着放下。”

“会的,等这件案子结束,我会的。”

沈玉书说得毫无诚意,端木衡揣摩不出他的心思,长生终于忍不住了,道:“苏大哥不会生气的!”

冯珺问:“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知道苏大哥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因为激动,小孩子的脸都涨红了,端木衡笑了,道:“看来是我斤斤计较了。”

“对不起,端木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没事,我也只是开个玩笑,”

端木衡把话题转开了,开始说正事。

“马泽贵和徐广源都汲汲于地图,可见他们对太后驾崩前后发生的事很了解,玉书你的祖父曾经深受光绪帝的信任,不知有没有从他那儿听到过什么?”

“太后和光绪帝驾崩的时候我们一家已经离开北京了,之后不久我的祖父便过世了,或许他老人家在过世前跟我父亲有过什么书信联络吧,但我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玉书说完,反将一军,问:“倒是令祖父,他身份尊崇,那段时间又前前后后侍奉皇太后,应该知道得更多才是啊。”

“所以我才会知道地图的秘密,但也仅仅于此,我倒是觉得很多人对你感兴趣,不仅因为你是前清医士的后人,我甚至怀疑令祖父除了医士的身份外,还有其他更隐秘的身份。”

沈玉书靠在椅背上半阖眼帘,脑海中浮现出幼年时祖父教自己练拳的画面,偶尔会有不熟悉的人来他们家,再后来突然有一天父亲说辞官离开,那次走得很匆忙,他上了车之后才发现祖父没有一起跟来,他生了病,路上神智一直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到他们那一路像是在逃债。

直到多年之后再重新回想起来,沈玉书发现自己的感觉没错——父亲的确是在逃债,在逃避一笔非常重的债。

那枚虎符令太沉重了,那笔债也太沉重,所以他们和祖父分开后,父母都一直郁郁寡欢,后来母亲过世了,父亲最终也没有熬多久……想到这里,沈玉书心头涌上怒火——他不明白祖父和父亲为什么要愚忠?陵墓也好,守密也好,甚至财富兵权也好,都跟他们没关系,清朝早就灭亡了,他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奇怪的声音从后车座响起,适时地打断了沈玉书的怒气,发现自己的情绪在不知觉中被影响了,他急忙收回心神,转头看去。

长生低着头,手里摆弄着手枪玩,端木衡透过后视镜看他,问:“谁送的?”

长生指指沈玉书,端木衡把眼神收回来,轻声对沈玉书道:“有人在跟踪我们。”

沈玉书看了眼倒车镜,一辆黑色轿车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跟着,刚才他一直在考虑事情,没有发现。

“跟踪多久了?”

“从我们出巡捕房后就跟着了,这样好了,在前面拐角你们下车去城隍庙,我来引开他们。”

“你小心。”

“放心吧,跟以前上战场相比,这根本不算个事儿。”

端木衡开着玩笑加快了车速,又掏出一串钥匙,将其中一柄递给沈玉书,让他取下来。

“这是我在金神父路的房子,平时没人过去,我们回头在那里会合。”

沈玉书取下钥匙,端木衡又报了地址,继续加车速,他对这片路很熟悉,轻松就将跟踪者甩开了,在拐角停下车,长生很机灵,跟着冯珺和沈玉书跳下车,躲到了街道摊贩的后面。

端木衡重新将车开出去,没多久就看到跟踪者的车也到了,追着他的车往前跑远了。

冯珺问:“会不会是绑架你的那些人?”

沈玉书不敢肯定,他摇摇头,拉起长生的手,道:“阿衡会搞定的,我们先来做当下该做的事。”

他抬手叫了黄包车,说是去城隍庙,大热天的他又是口罩又是墨镜,车夫看了他好久,要不是冯珺在旁边,车夫一定会把他当成拐带小孩的人贩子。

沈玉书只好当看不到,伸手摸摸脸颊,万分期望能早些消肿。

找人并不顺利。

到了城隍庙,沈玉书照方醒笙说的去庙里寻找,却没找到崔婆婆,后来他跟庙祝一打听,才知道崔婆婆近来身体和精神都不佳,偶尔才来做做事,反而来祈祷许愿的时候居多,所以也不跟他要工钱。

庙祝看崔婆婆孤寡一人也蛮可怜的,每次她来,都会给她一些素食,不过最近天气炎热,她都没有过来了,她岁数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玉书向庙祝要她的住址,庙祝只知道她以前住的地方,就在城隍庙后面的一间小屋子里,这跟方醒笙报的地址一样,不过庙祝说她好像不住那里,他曾因为担心去拜访过,都没有找到她。

沈玉书道了谢,照地址去了崔婆婆的家,那是间很破旧的木屋,周围落满了蛛网和枯叶。

房门虚掩着,沈玉书敲门后也不见回应,他试着推门进去,里面黑乎乎的,又潮又臭,一些破烂随意堆在地上,却没有人。

沈玉书只好出来,和冯珺分头去向周围的街坊打听,大家都不清楚,只说崔婆婆疯疯癫癫的,整天说有人要杀她,又说自己看到凶手了,大家都当她是疯子,也没人在意,听说她好像很喜欢去庙里逛,什么庙都去,有时候直接赖在庙里住宿,几乎不回家。

上海别的不多,就庙宇最多,要一家家找的话,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沈玉书的头又开始疼起来,各种意义上的,他揉着后脑勺,看看天色已晚,只好放弃了寻找,和冯珺聊了一下,决定先带长生到小吃街吃晚饭。

城隍庙一行最大的收获是长生跟他的宠物小松鼠,两个都是吃得饱饱的,饭后,跟随沈玉书来到端木衡在金神父路的公馆,他们都心满意足。

沈玉书可没放轻松,他担心有危险,进了公馆后,就把所有窗帘都拉上了,只开了一盏小台灯。

公馆是西洋建筑,没有太闷热,沈玉书带长生去洗了澡,又找来凉席铺在长沙发上,让他先休息。

冯珺在旁边陪长生,沈玉书去取了毛巾浸了冷水,敷着浮肿的脸颊,又拿出随身带的报纸,重新翻看起来。

夜渐渐深了,端木衡还没有回来,沈玉书有些担心,要知道那些人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既然敢在黄浦江上公然开枪,当然不会顾忌端木衡的身份,说不定还会认为他的存在妨碍到了他们,趁机干掉呢。

远处传来敲更声,沈玉书回过神,冯珺靠在沙发靠背上也睡着了,他看看时间,正想着要不要休息,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心一惊,立刻关了灯,走到窗边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果然就看到院子里有几道人影在晃动。

沈玉书急忙回到沙发旁,冯珺也醒了,低声问:“被发现了?”

沈玉书点点头,长生醒了,揉揉眼睛想要起来,沈玉书的手比在嘴上做了个嘘的手势,把他抱起,送到墙角的木柜前。

那是个装饰书柜,上面错落摆放着书籍跟古玩,下面是双开门的柜子,沈玉书在进来时就检查过了,柜子里没放什么东西,可以轻松藏进一个孩子。

他让长生钻进柜子,冯珺提醒道:“有人来了,你躲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小孩子有点吓到了,怔怔地看着他们不说话,冯珺担心歹徒马上就进来,便要关门,衣袖忽然被他抓住,眼泪汪汪地道:“你们不要走,会死的会死的!”

“不会。”

“会的会的,爷爷就是这样说,可他再没回来……”

因为害怕,长生把冯珺的衣袖攥得很紧,一副死都不放手的架势。

冯珺脸色微变,不忍心再强迫他,还是沈玉书有办法,看到小松鼠在脚下转圈,他把松鼠拿起来,塞给长生,安慰道:“我们答应你,一定不会有事,你跟花生酱好好呆在这里,我们很快就回来。”

小松鼠用爪子抓长生,为了抱它,长生只好松开了手,叮嘱道:“那你们小心啊。”

“放心吧,只要你不出来捣蛋就行。”

冯珺将柜门关上,看向沈玉书,沈玉书按了按腰间的手枪。

为了以防万一,他这次特意准备了枪,但不到危急关头他不想用到,看看周围,墙角里摆放的西洋盔甲和西洋剑落入眼帘,他抽出西洋剑,走出房间,做出应敌的准备。

楼下传来脚步声,沈玉书从楼梯栏杆上探头看去,隐约看到六、七个影子,都是统一的黑衣蒙面的打扮,其中一个人的手里还拿着枪。

想象了一下开枪会给房子造成的损害,沈玉书先对端木衡说了声抱歉,接着拿起走廊上一个瓷瓶摆件,向楼下某个人砸了过去。

东西甩出去的时候,他在心里祈祷这个不是真正的古玩,他赔不起的。

下面传来瓷器跌碎的声音,但那些人没开枪,大概也是担心枪声引来巡捕,沈玉书趁机沿着楼梯扶手滑了下去,西洋剑刺出,击向最前方的那个人。

那人向后仓皇躲避,其他人也抽出武器赶过来反击,大厅里太暗了,沈玉书只能隐约看到利器划过时反射的光亮,都是匕首跟短刀,每一招都刺向他的要害。

“东西在哪里!?”其中一个人低声喝问。

沈玉书没回答,凝神对敌。

这些人跟以往两次攻击他的人不是一伙的,这从功夫套路中就能看出来,他们没有实打实的武功,但攻击性非常强,沈玉书想起了黑帮恶斗,黑帮成员动手时也是这样狠辣不要命的。

冯珺也赶来帮忙,她用不惯西洋剑,刚好墙角插了鸡毛掸子,她便随手抽了来,冲着黑衣人一路甩下。

她的攻击性比沈玉书要强很多,这帮人对于如何围攻跟群殴非常有经验,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两人武功的高低,围成两个圈,故意把他们隔开。

沈玉书的实战经验不足,虽然武功高过他们,却好汉架不住一群狼,只好且战且退,搏斗中被其中一人用凳子别住了西洋剑,他不得不弃剑,退到了墙角。

至少在墙角不用担心腹背受敌,可以暂缓一口气。

但沈玉书小看了对方的狡诈,那个人又拿着凳子朝他斜劈过来,假如他不从墙角退开,头部跟肩膀势必都被砸中,他只好及时躲去旁边的花架后,凳子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把东西交出来!”又有人喝道。

沈玉书昨晚被水淹得差点没命,身上的伤还没好,被他们一阵穷追猛打,有些撑不住了,只好道:“先退后,东西给你们。”

他装作去掏口袋,实际上却是掏枪,但那个人也没那么好糊弄,不给他缓气的机会,又抡起碎了一半的凳子朝他砸来。

看来他们并不急于要他的命,而是让他暂时失去反抗的能力。

冯珺在远处看到了,紧急之下,将鸡毛掸子甩了过来。

鸡毛掸子的一头挥在那人的半边脸上,他疼得看不了东西,伸手捂脸,凳子落了下来。

他的同伙看到,接过凳子又砸向沈玉书,好在沈玉书有了缓冲的余地,闪身避开,凳子也在半路被人截住了,接着黑暗中传来腕骨折断的声音,那声音光是听着都很痛,沈玉书抽了口气,在心中祈祷自己别遇到这种情况。

那个人也算是条汉子,腕骨折了,他居然忍住了没发出惨叫,还想抬腿攻击,又被对方一拳头顶在胸口,打了出去。

其他人看到又有帮手出现,而且出手狠辣,除了留下两人对付冯珺外,其他人都暂时放开沈玉书,转去攻打帮手,沈玉书扶着墙壁站稳,趁机缓了口气,就听骨头折断的声音不时响起,那帮人陆续被打倒了。

看到不敌,歹徒举起枪对准帮手,沈玉书抢先朝对方开枪,为帮手解除了危机。

枪声响起,有人低声发出痛叫,沈玉书双手握枪,喝道:“不想死的话,就马上滚!”

那帮人见势不妙,纷纷爬起来跑了出去,沈玉书松了口气,看向帮手。

黑暗中他只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看不清长相,但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杀气,沈玉书小心翼翼地叫:“金狼?”

“你很弱,”铿锵话声传来,“雇主给的价钱高了。”

黑暗中传来冯珺的咳嗽声,沈玉书有点尴尬,想说要不您把多余的那部分再退回去?

考虑到眼下的处境,他还是选择了道谢。

“你又救了我一次,谢谢。”

“我只是在履行约定,记住,你还剩一天的时间。”

什么还剩一天?不会是昨晚盟约的时候就算一天了吧?

不知是不是溺水时水灌得太多了,沈玉书的思维有点跟不上,这时外面传来搏斗声和枪声,有人冲进来,叫道:“哥,你有没有事?”

是洛逍遥来了,沈玉书应了一声,等他再想跟金狼解释的时候,转过头,对面窗户打开,窗帘被夏风卷得飞起来,金狼已经不见了。

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被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盯住,要说无动于衷那是假的。

明明是夏季,沈玉书却背心发凉,冯珺见暂时解除危机,松了口气,跑去楼上看长生。

又有两个人从外面跑进来,却是端木衡和云飞扬,端木衡打开灯,打量沈玉书。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沈玉书想说没事,胳膊却传来疼痛,他低头一看,在刚才的搏斗中,他的右臂被匕首划了个大口子,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还好伤口不深。

洛逍遥也看到了,忙着帮他检查伤口,又冲端木衡叫道:“当然是受伤了,你看血直流呢,赶紧去找药膏跟纱布。”

端木衡不常来这间公馆,家里有纱布,却没有药膏,他只好把戴在颈上的药瓶拿下来。

小药瓶护身符是洛逍遥的,里面放了伤药,当初他觉得有趣,便霸占了去,没想到竟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沈玉书担心着长生,先跑上了二楼,房间里一片漆黑,冯珺在柜子前叫长生,他却不回应。

沈玉书跑去打开灯。

柜门开着,长生双手抱膝缩在里面,身子一直在发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小松鼠不知道是不是也吓坏了,难得的没啃榛果,悄悄蹲在一边。

沈玉书不敢大声叫他,看看冯珺,冯珺伸手去拉长生,孩子一哆嗦,立刻往后躲,头撞在柜壁上,发出砰的响声。

冯珺眼圈红了,想松开手,长生却在这时回了神,哇的哭出来,扑出柜子抱住了她。

“你们不要死!爷爷,爹娘,我想你们,姐姐,呜呜呜……”

看来他是把记忆和现实混淆了,冯珺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温言安慰道:“不会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好多血,呜呜……”

长生其实没有看到沈玉书胳膊上的血,他只是在下意识的喊叫,叫了一会儿声音逐渐低下去,紧张加疲劳,他靠在冯珺身上睡着了。

冯珺把他送去沙发上,端木衡给洛逍遥使眼色,让他给沈玉书裹伤。

长生有冯珺照看着,沈玉书坐下来,云飞扬端来清水,洛逍遥给沈玉书的伤口做了清洗,敷了伤药,最后用纱布缠好。

洛正除了开药铺,自己也会医术,洛逍遥从小跟着父亲学医,对治疗外伤这种事做得很熟练,等他把伤口包好,长生那边也睡熟了,大家这才坐下来,端木衡去烧了水,冲了茶,端给他们。

沈玉书问起刚才的事,云飞扬喝着茶,心有余悸地道:“我们刚到,就看到几个歹徒冲出来,又是拿着刀又是蒙面的,还好有端木先生和逍遥在,否则我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看他们都受伤不轻,考虑到在这里开枪,事后会很麻烦,就放过了他们,玉书,他们有没有跟你提到什么?”

“说让我交出东西,大概是指机关图吧。”

虎符令的事沈玉书没对任何人说起,除了事关重大外,在这个非常时期,他也不想把底牌这么快就亮出来。

洛逍遥心有余悸,赞道:“还好哥你的身手棒。”

“这多亏了冯珺,要不是她帮忙,我一个人可挡不住这么一群狼。”

“不,最厉害的是金狼,”冯珺顿了顿,问沈玉书,“那个突然出现帮你的人就是金狼吧?”

大家脸上流露出惊异的表情,沈玉书自己也觉得好笑——苏唯雇来杀他的杀手竟然三番两次地救他,这大概也是苏唯始料不及的吧……想到这里,沈玉书心念一动,突然浮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或许表象并非真相,那只是……心房快速地跳动起来,为了突然想通的事实,但究竟他的推测是否就是真相,除非那个人回来,否则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结果。

“是啊,而且他还说只剩下一天了,”沈玉书苦笑道:“他的算术不太好,他竟然把最后的期限定在明天。”

“明天?那怎么来得及?”

“也许来得及的,”沈玉书收回心神,把重点放在当前的事情上,问:“你们怎么会一起过来的?”

“我甩掉跟踪后,去了大世界,刚好遇到小表弟他们,就带他们过来了。”

“那不叫刚好,明明是我去叫你的,我们是去做事,你是去听戏。”

洛逍遥呛完端木衡,对沈玉书道:“哥你不知道,我们在大世界忙的时候,这家伙正在戏台子那儿喝茶听戏呢,旁边还有个漂亮姑娘陪着,可舒服了。”

“我那是身不由己啊。”

端木衡说,洛逍遥冲他翻白眼,他叹了口气,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嘛,我本来是要去大世界找你们的,谁知半路被个朋友拦住了,我又不好推脱,才会搞到现在。”

沈玉书问洛逍遥,“那你们查到了什么没?”

“查到了马蓝那儿,那女人据说不到四十,不愧是当红的交际花,穿得洋气,看起来长得也漂亮,还能说会道的……”

“据说不到四十?”端木衡插嘴问道。

“因为她戴着面纱帽,看不清嘛,我是听舞厅的客人这样说的,她特别热情,可是说了半天,啥重点都没说到,还坚持说舞厅没有发生任何伤害事件,她也不认识马泽贵,还找来舞小姐陪我。”

“听起来小表弟你们俩比我滋润多了,还有舞小姐陪呢。”

“呵呵,我那不也是身不由己嘛。”

洛逍遥学着端木衡的口气说道,沈玉书又问云飞扬。

“那你那边呢?”

“我听包打听说,马泽贵这次好像是来办私事的,他去过法国领事馆,还拜访过徐广源和华人商会的几个头头,还几次出入大世界,跟马蓝见过面,私底下大家都说他们是情人关系,所以猜测马泽贵这次来是为了会情人的,不过我打听到一个有趣的消息……”

看看大家,云飞扬又接着道:“马泽贵和马蓝以前都住北京,但他们具体出身哪里就查不到了,找不到他们原本的户籍。”

洛逍遥震惊地看他。

“你认识的包打听比我们巡捕查到的情报还多啊。”

“因为包打听里面也有不少做巡捕的啊,这部分就属于内部机密了,小表弟你不知道很正常。”

沈玉书听着他们的对话,表情僵住了——出入领事馆的酒商,私下来上海的军人,码头车站的黑帮械斗……这其中似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到这里,沈玉书对云飞扬道:“你请朋友再多查查马蓝,背景查不到的话,就调查她近期的情况,看她有没有长时间休息过或是离开过本地等等。”

云飞扬答应了,沈玉书又对洛逍遥道:“明天你带人去码头、车站以及最近常有斗殴事件发生的地方,检查过往的货箱,不论大小,尤其是械斗之前或之后进出的箱子。”

端木衡问:“你怀疑有人利用械斗引开大家的注意力,偷运违禁物品?”

“有这个可能性,所以细查总没错。”

“明白了,那我明天一早就去,不过哥,你这边也很危险,人都撤去办别的事,你怎么办啊?”

“我这不是还有阿衡嘛。”

洛逍遥看看端木衡,撇了下嘴,道:“这人靠得住吗,比起他,冯珺还更靠谱点。”

端木衡笑着当没听到,又跟沈玉书询问崔婆婆的情况,沈玉书简单说了,云飞扬听说他们没打听到情况,立刻毛遂自荐。

“那明天我再找人问问看吧,一个老婆婆应该很好打听的。”

沈玉书道了谢,洛逍遥狐疑道:“不对啊,既然这里是你们临时定的地方,那那些人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端木衡道:“可能是我的问题,我最初想联络你们,就打电话给巡捕房,后来又让手下去大世界找你们,可能消息就这么流出去了。”

“你猪啊!你差点害死我哥!”

一听这话,洛逍遥火了,沈玉书向洛逍遥摆摆手,示意他冷静,道:“也可能是其它的原因,包打听这么多,我们可以问到马泽贵的事,徐广源和马泽贵也可以问到我们的事,他是地头蛇,有得是本事打听到消息。”

“那这里岂不是也很危险?”

“至少到明晚为止没事,苏唯可是帮我请了一位天底下最厉害的保镖啊。”

沈玉书说得无比认真,大家看着他,都在心里琢磨——你确定苏唯请的不是来杀你的杀手吗?

“啊对了,光说这个,我都忘了件大事!”

云飞扬一拍额头,把脖子上的照相机拿下来,摆弄着道:“刚才端木先生和逍遥跟那帮人打架的时候,我抢拍了几张,也许拍到他们的样子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啊?”

“这不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忘了嘛,那我赶紧回家洗胶卷,明早就可以给你们了。”

云飞扬说做就做,说完拿着他的相机就往外跑,沈玉书叫住他。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让逍遥陪你。”

“我一个大男人还怕走夜路嘛,再说我家离这里挺近的,步行就……”

云飞扬往前走了几步,又转回头来,对洛逍遥道:“不过你要是想陪的话,我也不会拒绝的。”

这摆明了就是怕嘛,洛逍遥一摊手,跟沈玉书打了招呼,追着云飞扬跑了出去。

他们走后,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端木衡看看沈玉书和冯珺,道了晚安,准备去隔壁休息,沈玉书叫住了他。

端木衡转过身,微笑道:“如果你也怕的话,我也是可以留下来陪你过夜的。”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跟你说——今晚在这里打架造成的损失我会赔偿你。”

“喔。”

“不过要先打借条,我现在内库空虚,要等遇到大案子了,才能上千上千的赚。”

“……”

沉默了三秒后,端木衡说了两个字——“晚安。”

第二天一大清早云飞扬就和洛逍遥跑过来了,还顺路买了早点。

云飞扬把抢拍的照片连夜洗了出来,吃饭的时候,他把照片并排摆放在桌上让大家看。

沈玉书正在用湿毛巾敷脸,过了一天一夜,他的脸差不多都消肿了,只有嘴角和眼角还有些淤青,他沾着凉水敷嘴角,低头看照片。

长生也醒了,小孩子精神劲儿恢复得快,睡了一觉,再跟小松鼠玩了一会儿,就完全没事了,看到照片,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冯珺怕他想起昨晚的事,把他叫去一边玩,他摇头说自己挺好的,还说记住了坏人的长相,下次遇到就能先躲开了。

他说得也有道理,再加上照片上也没有血腥的东西,冯珺就没再阻拦。

当时属于突发状况,所以云飞扬只拍到了五张,除了两张曝光的,一张侧脸的,只有两张可以看清楚。

那些人虽然都蒙了面,但一番恶斗后,有两个人脸上的黑布被扯了下来,其中一个的脸颊有好几处伤疤,沈玉书认出他就是在大世界对付自己的流氓之一。

不过他们没有那天那么嚣张,一个个弯腰驼背,或手腕蜷曲或手臂外扭,那都是金狼的杰作,也让沈玉书再次见识到了金狼的可怕。

看来对付那样的人,只能用枪了,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开冷枪。

“有这张照片就简单多了。”

沈玉书向云飞扬道谢,收下了照片。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去办他向金狼许诺的事,流氓的老窝就在大世界的蓝月亮舞厅,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反而不着急。

但眼下有个问题就是……

沈玉书看向长生,长生看完了照片,跑去和小松鼠玩抢榛果,他还是个孩子,总不能跟着大人去做那些危险的事。

可是这里已经暴露了,不能再住人,送他回药铺,这孩子又不肯,而且相对也危险,洛正夫妇是大人,要劫持不容易,但对付一个小孩的话,那就简单多了。

沈玉书有些为难,只好用眼神询问他们几个。

洛逍遥灵机一动,提议说:“要不送长生去巡捕房?巡捕房那么多伙计,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那里找麻烦。”

云飞扬也点头附和。

“反正我没事,我去陪着长生好了,包打听的地址我写给你们,你们直接去找他们帮忙就行。”

冯珺犹豫了一下,沈玉书道:“你要是不放心,也去陪着长生吧。”

“不用不用,”长生摇摇头,对她道:“你功夫好,沈大哥现在需要帮忙,你帮他吧,我在巡捕房玩,有逍遥和飞扬呢,不会有事的。”

“那好吧,你听话,不要乱跑,回头我买你最喜欢吃的水晶包。”

冯珺交代道,长生笑得眯起了眼睛,用力点头,冯珺刮了他的鼻子一下,说他是馋猫,他也不在意。

大家出门分头行动,洛逍遥和云飞扬带长生去巡捕房,沈玉书拿了云飞扬写给他的地址去找包打听,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和端木衡还有冯珺分别叫了黄包车离开。

上海滩的包打听可以说就是个粽子串,找到一个,就能扯出一堆人来,沈玉书把崔婆婆的画像给他们看了,说她常在寺庙附近转悠,又付了一大笔钱,麻烦他们帮忙寻找。

那一大笔钱是端木衡出的,因为沈玉书现在几乎身无分文,端木衡掏着钱,再次确定要让沈玉书赔偿损坏的家具这件事大概遥遥无期了。

拜托完大家后,他们也没闲着,去附近的庙宇打听,路上沈玉书还很认真地拿出纸笔写欠条,端木衡制止了,道:“不用麻烦了,只要你帮忙找到定东陵的秘密,这点钱不算什么。”

“怎么?你也对慈禧太后的陵墓感兴趣?”

面对沈玉书的疑问,端木衡笑了。

“应该说是好奇的成分居多,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个耗尽国库钱银的地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吗?”

“不。”

“那对里面的陪葬品呢?”

“没兴趣。”

“那对里面的尸体呢?”

跟沈玉书在一起混了两天,端木衡逐渐摸到了他的喜好,揣摩着道:“如果能解剖那些尸体,你会不会感觉很有趣?”

果然,沈玉书想了想,点下了头。

“听起来似乎是挺有趣的。”

看来只要有适合的鱼饵,什么鱼都能上钩的。

端木衡笑了,道:“那还不赶紧为了这个目标奋发努力?”

有包打听的帮忙,他们找人的速度提高了不少,三人在寻找的这一路上,不时接到黄包车夫传递来的消息,告诉他们哪里哪里没有找到,让他们提前知晓。

就这样,到了午后,搜寻范围缩减到了很小的一部分,三人在路边吃完饭,就接到了最新消息——有人在城隍庙发现了崔婆婆。

他们不敢怠慢,立刻坐黄包车赶了过去,包打听在庙门口等着,告诉他们崔婆婆刚出庙,现在回家了,那边有人候着,不会让她逃掉的。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就算让她逃,大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沈玉书向包打听道了谢,匆匆赶去崔婆婆的家,她家门口有几个小孩在来回转悠,孩子们都和长生差不多的年纪,看到他们,相互打了个口哨,跑开了。

沈玉书走到门前,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响声,响声慢慢挪到门前,房门稍微打开一道缝,一个腰背佝偻的老太太站在门里头,警惕地看他们。

她个头不高,再加上驼背,显得更小,头发灰白蓬乱,在脑后随便一盘,满脸褶皱,无法确定真实的年纪,眼珠呆滞浑浊,盯着他们不说话。

沈玉书先开了口。

“我叫沈玉书,今天来是受方醒笙探长的委托,来向你询问邱家血案的事……”

听到邱家二字,崔婆婆的脸色顿时变了,沈玉书的话还没说完,她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紧接着里面传来门栓落下的声音,虽然这扇单薄的门板挡不住沈玉书,但他没有硬闯,而是温言道:“崔婆婆,你是邱家唯一幸存的人,血案发生的当晚你应该什么都看到了,希望你把你看到的事情讲出来。”

“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不知道,你们快走!快走!”

里面传来老人惊慌的叫声,她在恐惧,声线拔得很高,几乎失声。

冯珺性子急,见她不理会,便想推门,沈玉书制止了,又道:“我知道那件事对你的打击很大,你不想回顾,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希望你能说出真相,让那个案子真正的尘埃落地。”

屋里依旧没有回应,沈玉书侧耳倾听,隐约听到老人粗重的喘息声,他道:“金狼不是凶手,对吗?”

崔婆婆发出惊呼,却仍然不应他,端木衡看看手表,时间很紧,他冲沈玉书指指表壳,沈玉书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又接着道:“根据案卷里提供的线索,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崔婆婆,你在案发后一直缄口不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想将真正的凶手名字说出来是吗?”

没人理他,沈玉书忍不住开始检讨他的交涉方式是不是有问题。

也许他真的只适合和尸体打交道,因为尸体不会像活人那样有着复杂的感情跟心理活动,要是苏唯在就好了,苏唯有一样本事是他永远学不到的,那就是可以轻易让人放下心墙,今天如果是他来交涉,相信一切都会简单得多。

日头斜照在脸颊上,让沈玉书感觉到天气的炎热,也在告诉他们时间在一点点流走,他们不能一直耽搁在这里,所以他在犹豫之后下了一剂重药。

“你一直在庙里借宿,除了对血案真相的恐惧外,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对那件事心里有愧,你想借助神灵来求心安,但你可有想到,真相永远无法澄清,无辜的人要永远背负罪责,你心里藏着这么沉重的真相,真得能心安吗?”

不知道崔婆婆有没有听到,沈玉书说完后好长一段时间,里面一点响声都没有,端木衡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办,沈玉书也不知道,他在解决疑案上游刃有余,但面对一个孤寡沉默的老人,任何算计或是强迫都是无用的。

是不是该放弃?

沈玉书心里腾起了这个念头。

其实他已经推理出了案子的内幕,但时隔已久,没有物证可以证明他的判断,所以他需要人证,这样冤案才能翻案。

但他无法要求一个死里逃生的老人再去面对当初恐怖的场景,他希望得到帮助,却无法强迫。

沈玉书想了想,冲端木衡摇摇头,做出离开的示意,冯珺无法理解,开口想反驳,看看沈玉书的表情,最后还是选择跟随他离开。

端木衡却没有沈玉书的仁慈,他更不会像冯珺那么听话,事情已经走到了这里,他无法容忍无功而返,伸手便去推门,沈玉书急忙拦住。

就在两人纠缠的时候,门里传来响声,接着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崔婆婆站在他们面前。

阳光照在她脸上,可以看到留在上面的泪痕,但她的表情很平静,不再像刚才表现得那么惊慌。

“想知道真相,就进来吧。”

面对眼前的三个人,她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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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不见王(全五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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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重翻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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