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第二辑中篇小说・蜃楼(88)
“老马!又是两块么?好极好极,快快来扶我起来,让我们出去。”
马得烈向前踏上了一步,在扶起这位很肥很胖的诗人来的时候,实在费了不少的气力。可是费力不讨好,刚把诗人扶起了一半的当儿,绰啦一响,诗人脸上的那副洛克式的平光眼镜又掉下地来了。
诗人还没有站立起身,脸上就作了一副悲悼的形容,又失声叫了一声“啊吓!”
两人立稳了身体,再伏下去检查打碎的眼镜片的时候,诗人又放低了声音,“啊吓,啊吓,这怎么好?这怎么好?”的接连着幽幽的说了好几次。
捡起了两分开的玻璃片和眼镜框子,两人走到亭子间去坐定之后,诗人又连了几声似乎带怨恨的“这怎么好?”马得烈伏倒了头,尽是一不地默坐在床沿上,仿佛是在悔过的样子。诗人看了他这副样子,也只好默默不响了。结果马得烈坐在床沿上看地板,诗人坐在窗底下的摆在桌前的小方凳上,看屋外的阳光,竟静悄悄地同死了人似的默坐了几分钟。在这幕沉默的悲剧中间,楼底下房东太太床前的摆钟,却堂堂的敲了两下。
听见了两点钟敲后,两人各想说话而又不敢的尽坐在那里严守沉默。诗人回过头来,向马得烈的还捏着两张钞票支在床沿上的右手看了一眼,就按捺不住的轻轻对马得烈说:
“老马,我很悲哀!”
停了一回,看看马得烈还是闷声不响,诗人就又用了调解似的口气,对马得烈说:
“老马,两块玻璃都打破了,你有什么好法子想?”
马得烈听了诗人这句话后,就想出了许多救急的法子来,譬如将破玻璃片用薄纸来糊好,仍复装进框子里去,好在打得不十分碎,或者竟用了油墨,在眼圈上画它两个黑圈,就当作了眼镜之类。然而诗人都不以为然,结果还是他自己的烟世披利纯来得好,放开手来向腿上拍了一拍,轻轻对马得烈说:
“有了,有了,老马!我想出来了。就把框子边上留着的玻璃片拆拆干净,光把没有镜片的框子带上出去,岂不好么?”
马得烈听了,也喜欢得什么似的,一边从床沿上站跳了起来,一边连声的说:
“妙极,妙极!”
三十分钟之后,穿着一身破旧洋服的马得烈和只戴着眼镜框子而没有玻璃片的诗人何马,就在大世界的露天园里阔步了。
这一天是三月将尽的一天暮春的午后,太阳晒得宜人,天上也很少云障,大世界的游人比往常更加了一倍。熏风一阵阵的吹来,吹得诗人兴致勃。走来走去的走了一阵,他们俩就寻到了滴笃班的台前去坐下。诗人搁起了腿,张大了口,微微地笑着,一个斜驼的身子和一个栽在短短的颈项上的歪头,尽在合着了滴笃的拍子,向前后左右死劲的摆动。在这滴笃的声中,他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旁边也是张大了口在摇摆的马得烈,忘记了刚才打破而使他悲哀的镜片,忘记了肾脏病,忘记了房东太太,忘记了大小各悲哀,总而之,他这时候是——以他自己的语来形容——譬如坐在奥连普斯山上,在和诗神们谈心。
在这一个忘我的境界里翱翔了不久,诗人好象又得了新的烟世披利纯似的突然站了起来,用了很严肃的态度,对旁边的马得烈说:
“老马,老马,你来!”
两只手支住了司的克,张着嘴,摇着身子,正听得入神的马得烈,被诗人那么一叫,倒吃了一惊。呆呆向正在从人丛中挤出去的诗人的圆背看了一会,他也只好立起来,追跟出去。诗人慢慢的在前头踱,他在后头跟,到了门楼上高塔下的那间二层楼空房的角里,诗人又轻轻地很神秘的回过头来说:
“老马,老马,你来,到这里来!”
马得烈走近了他的身边,诗人更向前后左右看了一周,看有没有旁人在看着。他确定了四周的无人,就拉了马得烈的手,仍复是很神秘的很严肃的对马得烈说:
“老马,老马,请你用力向我屁股上敲它几下,敲得越重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