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第二辑中篇小说・蜃楼(118)

277.第二辑中篇小说・蜃楼(118)

“啊……”

我又惊异了起来:

“原来这儿到这时候还有桂花?我在以桂花著名的满觉陇里,倒不曾看到,反而在这一块冷僻的山里面来闻吸浓香,这可真也是奇事了。***”

这样的一个人独自在心中惊异着,闻吸着,赏玩着,我不知在那空亭里立了多少时候,突然从脚下树丛深处,却幽幽的有晚钟声传过来了,东嗡,东嗡地这钟声实在真来得缓慢而凄清。我听得耐不住了,拔起脚跟.一口气就走上了山顶,走到了那个山下农夫曾经教过我的烟霞洞西面翁则生家的近旁。约莫离他家还有半箭路远的时候,我一面喘着气,一面就放大了喉咙向门里面叫了起来:

“喂,老翁!老翁!则生!翁则生!”

听见了我的呼声,从两扇关在那里的腰门里开出来答应的却不是被我所唤的翁则生自己,而是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面的,比翁则生略高三五分的样子,身体强健,两颊微红,看起来约莫有二十四五的一位女性。

她开出了门,一眼看见了我,就立住脚惊疑似地略呆了一呆。同时我看见她脸上却涨起了一层红晕,一双大眼睛眨了几眨,深深地吞了一口气。她似乎已经镇静下去了,便很腼腆地对我一笑。在这一脸柔和的笑容里,我立时就看到了翁则生的面相与神气,当然她是则生的妹妹无疑了,走上了一步,我就也笑着问她说:

“则生不在家么?你是他的妹妹不是?”

听了我这一句问话,她脸上又红了一红,柔和地笑着,半俯了头,她方才轻轻地回答我说:

“是的,大哥还没有回家,你大约是上海来的客人罢?吃中饭的时候,大哥还在说哩!”

这沉静清澈的声气,也和翁则生的一色而没有两样。

“是的,我是从上海来的。”

我接着说:

“我因为想使则生惊骇一下,所以电报也不打一个来通知,接到他的信后,马上就动身来了。不过你们大哥的好日也太逼近了,实在可也没有写一封信来通知的时间余裕。”

“你请进来罢,坐坐吃碗茶,我马上去叫了他来,怕他听到了你来,真要惊喜得象疯了一样哩。”

走上台阶,我还没有进门,从客堂后面的侧门里,却走出了一位头雪白,面貌清癯,大约有六十内外的老太太来。她的柔和的笑容,也是和她的女儿儿子的笑容一色一样的。似乎已经听见了我们在门口所交换过的谈话了,她一开口就对我说:

“是郁先生么?为什么不写一封快信来通知?则生中上还在说,说你若要来,他打算进城上车站去接你去的。请坐,请坐,晏公祠只有十几步路,让我去叫他来罢,怕他真要高兴得象什么似的哩。”说完了,她就朝向了女儿,吩咐她上厨下去烧碗茶来。她自己却踏着很平稳的脚步,走出大门,下台阶去通知则生去了。

“你们老太太倒还轻健得很。”

“是的,她老人家倒还好。你请坐罢,我马上起了茶来。”

她上厨下去起茶的中间,我一个人,在客堂里倒得了一个细细观察周围的机会。则生他们的住屋,是一间三开间而有后轩后厢房的楼房。前面阶沿外走落台阶,是一块可以造厅造厢楼的大空地。走过这块数丈见方的空地,再下两级台阶,便是村道了。越村道而下,再低数尺,又是一排人家的房子。但这一排房子,因为都是平屋,所以挡不杀翁则生他们家里的眺望。立在翁则生家的空地里,前山后山的山景,是依旧历历可见的。屋前屋后,一段一段的山坡上,都长着些不大知名的杂树,三株两株夹在这些杂树中间,树叶短狭,叶与细枝之间,满撒着锯末似的黄点的,却是木犀花树。前一刻在半山空亭里闻到的香气,源头原来就系出在这一块地方的。太阳似乎已下了山,澄明的光里,已经看不见日轮的金箭,而山脚下的树梢头,也早有一带晚烟笼上了。山上的空气,真静得可怜,老远老远的山脚下的村里,小儿在呼唤的声音,也清晰地听得出来。我在空地里立了一会,背着手又踱回到了翁家的客厅,向四壁挂在那里的书画一看,却使我想起了翁则生信里所说的事实。琳琅满目,挂在那里的东西,果然是件件精致,不象是乡下人家的俗恶的客厅。尤其使我看得有趣的,是陈豪写的一堂《归去来辞》的屏条,墨色的鲜艳,字迹的秀腴,有点象董香光而更觉得柔媚。翁家的世代书香,只须上这客厅里来一看就可以知道了。我立在那里看字画还没有看得周全,忽而背后门外老远的就飞来了几声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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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达夫小说全集(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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