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才见岭头云似盖
第210章才见岭头云似盖
楼下的拥挤人潮的声音越来越热烈了，顾妈先上了楼来看了顾晚舟一眼，她坐在阳台门口的那张小沙发上照着面前的镜子补了补口红，回头看着顾妈笑了一声：“您怎么先上来了？”顾晚舟再看了一眼顾妈的身后，才看见四位老人也笑盈盈地站在那里，几个人再进了房间，楼下的声音已经从吵闹的声音进化到了强行推门的声音，似乎是陆祁强行压下了门口的拥挤，他的声音顾晚舟听得清清楚楚的。
“晚舟，紧张吗？”顾奶奶把顾晚舟的手拉在自己的怀里，与自己的亲家母对视了一眼，又整理过了顾晚舟头上的发丝，笑道：“我们家的顾丫头长大了，都嫁了人了，从前啊，为了哄我们开心，总是说要我们看到你出嫁再老……”
顾奶奶的话说完，顾晚舟的外婆又忍不住有些哽咽了起来：“还总说，反正自己以后是不会嫁人了，让我们一直守着你，傻丫头……真是傻得没边儿了……”
顾妈的眼睛总是红红的，顾晚舟的爷爷和外公却始终都低头不言语，眼眶却是湿润着的样子，良久才抬起头来看着一脸精致妆容的顾晚舟笑得有些勉强却又很欣慰的样子说：“这个丫头啊，总是个娇惯着长大的，我还总是以为，也不知道有谁这么大胆子敢娶了你，可是啊……现在都要嫁人了……”
“总说你啊，要学会做点厨房的事情，要学着多做一些家务……我还以为你啊，可能以后是没有人要了……”
“顾丫头大了，什么都会做了，子寒是个懂事的孩子，还是个会心疼人的孩子……”
“丫头啊，嫁了人了，脾气就该收一收了，不要总像做姑娘的时候整天东窜西窜的没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看看我们家的丫头啊，今天多漂亮啊，多好看啊……子寒也是个有福气的，娶到了我们家的丫头，那是他运气好……”
顾晚舟始终强忍着自己眼里的泪水尽可能地不要流下来，只是一直都保持着自己脸上的微笑靠在自己奶奶和外婆的中间，顾妈妈低头给自己的女儿整理了手里还没有戴上去的头花，四位老人的眼泪却终于控制不住了，顾晚舟颤抖着身体起身便“扑通”一声跪在了五个人的面前，眼泪在眼里转转悠悠的，顾晚舟抬了头，又想方设法地给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楼下的门似乎是被人撞开了，下面的笑声也变得更加热烈起来，顾爸进房间的时候，顾晚舟刚跪下去没有多久，正说着话，身后的段临笙也紧跟在顾爸的身后，看见那样容易触及泪点的场面，他有些说不出话的感觉，到底还是顾爸沉得住气，走到了自己女儿的身边把人扶了起来，眨了眨眼睛里的泪水带着些许强忍着的哽咽对顾晚舟说：“迎亲的都要上楼了，你还不快好好准备一下吗？”
说话间，几个伴娘已经进了房间，苏闵泽最后一个冲进来的，没来得及挡住卧室的门，陆子寒就已经带着兄弟团的人冲了进来，看着双眼通红却依旧妆容精致的顾晚舟，脸上的笑意绽放得更加明朗了。
新娘房里为难新郎的游戏也是让兄弟团的人有些招架不住，最后好在陆子寒多了一个心眼，把顾晚舟要穿的鞋事先准备好了一双，所以虽然没有能找到原本的那双鞋，但是最后却还是顺利迎走了新娘。
下楼在客厅里，顾晚舟家里的长辈都端正了身体坐在沙发上等待着陆子寒和顾晚舟的那杯改口茶，两个人跪在面前的时候，周围迎亲的人都忍不住眼眶红了一圈，顾晚舟便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参加婚礼的时候了，作为周围迎亲的一员，当时的顾晚舟也是忍不住要跟着新娘家里的人哭一哭，都说哭嫁哭嫁，也终于轮到了顾晚舟了。
其实很多时候顾晚舟都忍不住去想，和自己一起共度余生的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男人？会不会又像夏南一样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妈宝男？但是应该在经过了夏南以后顾晚舟会找一个懂得平衡关系也懂得体谅女友的妈宝男，又或者是一个强大到什么事情都愿意替顾晚舟承担甚至不需要顾晚舟去操心任何事情的霸道总裁？但是也应该要是一个懂得顾晚舟心思的男人。又或者是一个很会做饭做家务的细心体贴的男人？正好顾爸顾妈总是担心自己的女儿是一个嫁不出去的姑娘。还是一个温文尔雅如陆子寒，事事都迁就着顾晚舟的男人？可是顾晚舟却始终都没有想过，自己会真的嫁给陆子寒，因为当初想着这些事情的顾晚舟，是打定了自己不可能结婚的主意的。
可是到头来，任凭顾晚舟想过了多少种类型的男人，也都没有把程景良的那张放进与自己的未来有一点点关系的画面里过，一次都没有。
因为顾晚舟总觉得，她和程景良，是一定不可能有什么未来的。
她也不愿意，与程景良有什么未来。
顾晚舟曾经对苏瑾说过，她和程景良是注定了要一辈子都留在对方身边的人，只是，那一定不会是以一个爱人的身份。
这就是顾晚舟和程景良的日常，猜疑，逃避，不去面对，也从来未曾想过对方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可是却就是这样顽固地去爱上了，像是两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子，却在撞过南墙以后依旧不愿意回头。就像顾晚舟曾经也以为自己即便是没有回头但是也好歹撞破了南墙向前走了，可是事实呢，却是她看见了依旧在撞南墙的程景良以后，迈不开往前走的脚步了。
顾晚舟的手机是一直放在沈洛的手提包里的，程景良的那条短信发过来的时候，陆子寒正和顾晚舟跪在顾家外公外婆的面前，刚刚接过了那两个鼓囊囊的红包，顾晚舟的外婆便又拿出了一对分量十足的翡翠玉镯交给了顾晚舟，眼泪婆娑地对她说：“丫头今天当了新娘子了，这可是我们家第一次出嫁孙女儿啊，看看啊，这是外公和外婆送给我家顾丫头的成亲礼物，来，接着，外婆替你戴上。”
沈洛看着顾晚舟接下了那对翡翠手镯，然后给程景良发过了一段小视频，把手机收回了包里再抬起头的时候，顾家的爷爷奶奶正好喝完了顾晚舟和陆子寒敬的那一杯茶，爷爷和奶奶送给顾晚舟的那份礼是一对龙凤玉佩，色泽通透又够成色，沈洛听见自己身旁的郁铭啧啧感叹道：“命真好……”
是啊，命真好。沈洛也这么想。
顾晚舟的好运气好福气这辈子都用在了家庭和事业上了，却连一份自小便可以成全的感情都得不到，她的命又好在哪里呢？
其实沈洛很早以前就经常会在想，如果顾晚舟到最后还是没有和程景良走下去，那她应该会和一个怎么样的人走到最后？沈洛想过，也想过很多次，她想过，顾晚舟会等到三十好几，才在一次国外的旅途中偶然遇见一个很合拍的人，就像是小说情节的那种，两个人认识没有多久，却像是认识了很多年一样的契合；又或者，顾晚舟会在回国带回来一个其实已经相恋很长时间的恋人，还应该是一个外国人，顾晚舟自己也说过，最好以后找一个国外的男人，浪漫多情又懂得表达，生下一个混血儿，这辈子就定居在国外了；更有甚者，大概顾晚舟这辈子是不可能结婚的了，等到在国外混出了名堂，熬到人到中年的时候，偶尔回一次国，带着在国外习惯了的优雅气息，最后一个人找一个国外环境良好又清净的郊外，孤独终老。
是啊，孤独终老。
沈洛也有想过。
其实陆子寒没有什么不好，如果没有发生这些让人崩溃的事情，纵然是程景良要为了顾晚舟疯到一种怎么样的程度沈洛都不会像今天这样心疼顾晚舟的，可是事到如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又出现了这么多的变故，顾晚舟不仅看清楚了自己的心，还终于没有再欺骗自己了，可是程景良呢，他却疯不起来了。
那条刚刚程景良发过来的信息，只有四个字：新婚快乐。
这算什么呢？
一场不为人知的祝福？还是一次不为人知的道别？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快十点了，到了酒店，宾客都到齐了，陆子寒带着兄弟团都先去了大厅招呼客人，剩下了顾晚舟和自己的几个伴娘坐在酒店安排的新娘房里补妆，沈洛把顾晚舟的手机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取出来放在了顾晚舟面前的梳妆台上，双眼低垂着，看着手机说了一句：“他给你发了短信，不看的话，就删了吧。”
话出了口，便引来了长汀几个人的注意，乐依晨站在顾晚舟的身边替她摆正了头顶上的那顶皇冠，笑了一声：“腮红好像有些淡了，我再给你补一补？”
顾晚舟拿着手机犹疑着的手轻轻抖了抖，然后还是放下了手机，看着镜子里面的乐依晨轻轻一笑：“再补一补会不会太红了一些？”
“红一些才好呢，”身后的路桠起身把梳妆台上的腮红盘拿了起来，再拿了一把化妆刷在顾晚舟的脸上轻轻一扫，看着她偏着脑袋笑了一声：“今天啊，就是一个适合红妆的日子啊。”
坐在顾晚舟身边的云见浅始终都不发一言，从顾晚舟化好了妆的那一刻起，云见浅就没有怎么开口说过话了，顾晚舟扭过头去看她的时候，她正拿着自己的手机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顾晚舟拿起了自己面前那支橘色的口红转过身去，看着云见浅摇了摇：“我给你换个口红的颜色。”
于是便拿了卸妆棉卸走了她嘴唇上的粉色，然后一边涂抹一边笑道：“这个颜色看上去活泼，你也难得这样活泼一次的。”
云见浅任由顾晚舟给自己的嘴唇涂上了颜色，然后看着顾晚舟盖上口红的动作突然开口问了一句：“晚舟，你不后悔了吗？”
顾晚舟总觉得云见浅的这个问题就像是在问一个上了刑场的死刑犯人说：“你知错了吗？”
可是后悔知错又能如何呢？
判了死刑了不是吗？
于是，顾晚舟放下了手里那支香奈儿，看了一眼镜子里在自己身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几个人，终于还是提起了自己的红唇，笑了一句：“判了死刑的囚犯，哪里还有什么后悔的机会呢？”
“怎么没有呢，还……”
“就算有！”长汀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晚舟便开口阻止了她的继续，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淡淡地说了一句：“也不会是我。”
云见浅是第一个看见陆子寒的人，他就站在新娘房半开着的房间门口，一动不动地，脸上的笑意依旧温润如玉的样子，眼神里的宠溺也是如初，只给了顾晚舟一个人。没有转身，顾晚舟只是拿了自己面前的那瓶红酒递给了云见浅笑道：“把这个给闵泽拿过去吧，顺便帮我招待一下客人。”
话音刚落，几个人便自觉拿了红酒退场，等到陆子寒走到顾晚舟身边的时候，顾晚舟脸上的笑意不减，只是看着陆子寒的眼神里却没有了最初时候的那一份依恋，陆子寒伸手抚摸了顾晚舟从盘发上散下来的发丝，笑着问她：“紧张吗？”
顾晚舟撇了撇嘴，转身面对着镜子说：“有什么紧张的？该走的程序都走过了，后面的事情……”顾晚舟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陆子寒，淡淡一笑：“就是对你说一句，我愿意。”
陆子寒顺手将顾晚舟整个人拥进自己的怀里，两只手把顾晚舟整个人都环住了，顾晚舟只觉得自己像是要被陆子寒嵌进了身体里，那样的力度，是顾晚舟从来在陆子寒面前都没有体会过的，那样像是霸占着一样东西的力量，顾晚舟总觉得，像是在暗示自己一些事情。
大概是想告诉自己，这样的事情，是顾晚舟逃不掉的吧。
比如还债。
顾晚舟感觉这就像是自己在还债，当初欠下了陆子寒太多太多，现在，便用这辈子去偿还吧。
其实，代价也不是特别大的。
那条短信是陆子寒点开的，那句“新婚快乐”看得顾晚舟眼眶一热，却始终都没有让眼泪掉下来，陆子寒点开了沈洛给程景良发过去的那个小视频，笑了笑：“晚舟，你今天真的很美。”
“谢谢，”顾晚舟伸手替陆子寒整理了衣领，说：“你今天也很独一无二。”
“晚舟……”陆子寒轻唤她，顾晚舟抬头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唇上一片温热，陆子寒的那个吻缠绵又深长，顾晚舟像是要喘不过气的样子，却还没有感觉到陆子寒有离开的意思。“你恨我吧。”
顾晚舟看见陆子寒嘴上的那一点点红色，像是没有听见陆子寒的话一样，只是笑了一声然后转身去拿了一张纸给他一点一点擦掉了嘴唇上染上的顾晚舟的口红，“子寒，我不恨你。”
顾晚舟睁大了眼睛看着陆子寒：“其实，我一直都应该谢谢你，一直一直都应该很感激你，不管是在美国的时候，还是刚回国的时候，或者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你都无怨无悔地留在了我的身边，无所谓最后你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方式留在了我的身边，可是子寒，我真的一点都不恨你，也是真的很感谢你，很感谢很感谢。”
“我知道，大概你一直都觉得，我这么多天以来对你的这些难堪是因为我在怨你怪你甚至像你说的是在恨你，可是子寒，就像我告诉过你的，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你有你的立场你的选择，我不能因为自己就那么自私地要求你去为了我做些什么。”
“我也知道一直以来，程景良的存在对你而言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魔障，其实不只是你，就连我，我也一直都觉得程景良就像是一块撕不下身体的狗皮膏药，可是子寒，你不必觉得我在恨你，因为我真的没有恨过你。”
陆子寒的表情是长年累月一样的波澜不惊，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的，他看着顾晚舟的眼睛，伸手把顾晚舟的手捏在自己的手里，低下头去没有看她，说：“晚舟，如果你现在想走，我也不会怪你的。”
“你有你的人生要过，我们大可不必为了什么人再去牺牲掉自己的人生，这样的事情你多年前已经做过了一次了，可是事到如今我们都明白，你做的选择是错的，而且错得很离谱。”
“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认，你的选择也是非常正确的，真的很正确，至少你在美国没有虚度你的时间，也没有浪费你的精力，你达到了自己想要的高度和水平，你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很多东西，可是晚舟，我知道，你不快乐。”
“你的人生里，有十年的时间都给了他们，晚舟，你何苦再将以后的人生全部浪费？”
“晚舟，你大概是到现在都还没有看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吧？所以你才会那么果断地选择和我结婚，可是晚舟，向来旁观者清，我知道，你如果真的不愿意结这个婚，谁都逼不了你的，你是顾晚舟，是Elian，有谁能拿你怎么办呢？”
“我记得我们还在美国的时候，你总是那么无忧无虑的，却又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总是一个人，却活得自在又无所适从，你总是看上去很自信却又很不知所措，你总是那样一个矛盾的存在。”
“你记得吗？我那次陪你在华人街买东西，你说你最喜欢吃BJ的冰糖葫芦，后来你回国，段临笙还没有失忆的时候告诉我，他那一年与你一起在BJ旅游，他说你在每次在大街上看见冰糖葫芦的时候，一定会拉着他去买一份。可是，你回国以后，我跟你在一起，却从来没有听你在大街上对我说你想吃冰糖葫芦。”
“晚舟，你总是在回避很多事情，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以来，所有存在在中国的事情对你而言都像是一个个你最害怕的昆虫，它们慢慢向你靠近，你不敢面对，甚至不知道如何是好，惊慌失措之中，你只能选择逃跑。”
“晚舟，其实很多事情，你去面对一下，也没有什么坏处的。”
“老师以前总是说你，倔强得像是一个不倒翁，可是晚舟，太过固执，你却活得不快乐。”
“我们之间，或许会成为夫妻，但是我知道的，我们肯定不会成为爱人。”
“晚舟，可是我知道你爱过我，爱过，其实我也很满足了。”
“其实你又何必逃避这么多呢？”
“你要走，没有人会怪你的。”
“尤其是我，我会祝福你的。”
就像程景良的那条短信一样，祝你幸福。
顾晚舟抬手按住了陆子寒的右边眼睛，然后倾了身体向他靠近，嘴唇轻轻吻上了他的左眼，再起身，她对着陆子寒的一双眼轻笑：“子寒，我们会成为夫妻，也不是没有可能成为爱人的，我选择和你结婚，不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这场婚礼可以达到什么目的，只是为了和你结婚，或许我这样的想法是真的很自私，但是子寒，就算是你收留我吧，你愿意吗？”
顾晚舟的问题没有换来陆子寒任何回答，他只是把顾晚舟手上的腕花系得紧了一些，然后起身往门外走去，拧开门把手的那一瞬间，陆子寒只是说了一句：“如果你终于想去深究一些什么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晚舟，我一切都好。”
自由啊，往往比什么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要重要得多了，程景良，祝你快乐。
那条短信之后，顾晚舟没有再看见自己的手机再亮起来过，她坐在镜子面前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机，目光里的颜色暗淡得像是没有了光彩，只是像是没有了焦距一样，眼里的视线始终都保持在那部手机上。
终于，不知道怎么回事，顾晚舟眼里的湿润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像是在下雨一样，梳妆台上的那张彩色的台布星星点点地湿润开来，顾晚舟又突然想起来刚到美国的那一天，她坐在洛杉矶夕阳下的酒店里，和程景良打着那个跨越了半个地球的电话，眼泪也是那样啪嗒啪嗒地落在顾晚舟面前的地毯上，顾晚舟那个时候总觉得，那像是开出来的喇叭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