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你好,孤独(1)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荫道上来回
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
—赖内·马利亚·里尔克《秋日》
1
如是秋日。
云天高远,空气醇厚,呼吸中有迟来的花香,清凉而隐秘。太阳光线收起针芒,暮色下,四野异常寥廓,一树风起,就是千百枚死去的刀锋复苏。
此时,垂下头颅的果子酒被人们频频举杯,谈中,不知可容纳多少落叶与孤独振翅飞翔。
此时,我在纸上写下,“秋天,秋天,你是属于孤独者的季节”,以破损之心,以枯瘦的指节,一笔一画的力道里,充满了温柔的恨意——
年轮嚓嚓向前,我的孤独感将在一个数字的递增后,达到某种极致。
随之,我所能感受到的整个外在与内壤将幻化为零,遁入一个空虚之境,如同一个软木塞,被抽干最后一丝水分,随着自身的唯一重量,谦卑地跌入透明的瓶底,出沉闷微弱的声响。
而可见的孤独,就是那只从瓶里扭着身子腾空而出的小鬼,它望着我,望着我,挑衅地望着我,然后慵懒地半躺在书桌上,隔着毛边玻璃,将我的镜像压成一张老旧的黑白相片——
在迅疾的时光里模糊了面容、姓氏、性……独留骨头中几点游荡无着的诗意,相伴天光下的阴影。
看里尔克的黑白相片,就会被一种孤独的阴影笼罩。
他,即如黑白交集而出的那一滴暗色,已与孤独融于一体。年轻的脸上,有着难得的一丝不苟的颓废。冷峻的棱角,仿佛雕刻。双眼孤傲如鹰,却深藏着唯有盲童才可具备的那种茫然与天真。
令人心动、心疼,又有震慑之感。
对于他的穿透,无法介入。更无法截获。
是以,窗外秋光的余温尚未褪去,我隔着安静又安全的电脑屏幕,与他的目光对视,依然会产生强烈的、不可饶恕的、隐晦而忧伤的、形似偷窥的错觉。
偷窥他的孤独,他浸染神秘调的诗意,他绝望的内心之境,还有他在文字里明灭的曾经。
2
照片上是一九〇〇年的里尔克。二十五岁。年轮仿佛已经碾去了他成长的印迹。
譬如,那一段暗涩的童年。
里尔克出生于布拉格,一座位于伏尔塔瓦河畔的古老城市。那里,美丽而宁和,河流,森林,田野,古堡,乡村,峡谷……构成纯然又贵气的风物画卷。
似乎可以稀释掉生命中的苦难。
童年时期的他,在亲方面,竟有着不可修复的严重破损。缺少血缘里的温暖与爱。父亲的脾气暴躁,身体虚弱,工作卑微;母亲的不满与无休止的争吵;姐姐的早早夭折……如此种种,在那原本平乏的生活里,日复一日地沉积成疾。
家庭,如同一个巨大病灶。
最后,在母亲的愤然离去下,被一刀切割成了两个除却回忆便再无关联的部分。
十岁那年,里尔克被父亲送进圣波尔藤的一所军事学校。严苛得近乎残酷的训练,让清瘦的少年不堪重负。
六年后,他因病离开,转入一家商校。在商校的三年,他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开始尝试写作诗歌,在一些刊物上表,并坚信诗歌是上天赐予他的神圣使命。
一**六年,二十一岁的里尔克从布拉格大学转往慕尼黑大学,主修哲学、文学和艺术史。新的环境进一步刺激了他的创作欲,故此,他的人生也将随着诗心的引领,走向一方充满艺术气息的境地,广袤而幽僻,延伸处滋长着无尽可能……
譬如爱。
她是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louandreas-salomé)。一位芬芳盖过玫瑰的女人,一位征服天才的女性。
一八六一年,莎乐美出生于俄罗斯圣彼得堡的将军府邸,连沙皇也亲自写信来祝贺。她自小性孤僻,却聪颖过人,勤奋好学,可谓是享尽家族的荣耀与恩宠。整个青少年时代,她都在用心钻研宗教史、文学、戏剧与哲学等。广泛的学习与阅读,使这位智慧的少女,汲取了源源不断的能量。飞扬的文采,逼人的美貌,清贵的血统,一切都让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光芒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