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九：强颜欢笑假做戏，究竟好意与恶意

自古才屈皆因傲，

观今涉险只为贪。

莫道天公不惩恶，

都在善恶轮回间。

曹二爷死了，脑袋跟腔子分了家，惨啊！落得如此下场，还不是一个“贪”字作祟？

挂名姑爷三庭子为其料理后事，总算让他与曹夫人入土为安，老天爷算对他不薄，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三庭子对他的一切仇恨也随着他的死而化解了。

不与死人追究，但不能不与活人追究，祸头子云东升还活着，三庭子有些迫不及待要除掉他，生怕他跟曹二爷一样还没等自己报仇就一命呜呼。

这些日子云东升不知道藏在哪里，要想杀人，也必须找到要杀的人才行。正在三庭子愁闷苦无对策之际，三轩班的瞎老豁来找他，说是奉了大当家小玉宝的差遣，请他几位到三轩班一叙。

自打那日在唐梦良家中分别，已经半个月没见到小玉宝，如今来请自己，定是有事。于是三庭子与两位盟兄连同董小五一并前往三轩班，听小玉宝找几位要叙些什么事情。

几人照旧不走前门而走后院角门，进院之后，三庭子一眼瞧见一个自己熟悉并且最想见的身影，这便是顺子。看得出，顺子在此等待，也只为等着见他。

一个有情，一个有意，眼神之中彼此吐露出相思之情，只是这会子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不免心里有些难受。

顺子见心上人消瘦不少，自是更加难受三分。

几人来到小玉宝房中，小玉宝尽管依旧如每天那般打扮的花枝招展、穿金戴银，但明显觉得脸色憔悴不少，似乎有许多不顺心之事。

一见几人来到，小玉宝脸上泛起些许活力，大有见到亲人而容光焕发之势。

她招呼几人落座，而后让顺子沏茶端点心上果盘。

都不是为吃喝而来，因而也就喝点茶水润润喉罢了。

唯独董小五不管这套，那八品小吃四品果盘全便宜他一人了，连吃带喝顺带吧唧嘴，别提多没出息。

先是一通寒暄，而后小玉宝问了三庭子一些近况，三庭子一一作答。

小玉宝听罢笑着点点头，称赞三庭子会办事，已经不是早先那个莽撞青年，把顺子交给他，也便放心了。

经由小玉宝一番称赞，三庭子心中浮生暖意，谁不愿意被别人夸啊。

小玉宝夸三庭子，顺子跟着高兴，自己的男人被人夸，自己这个未来陈夫人怎能不跟着高兴。

小玉宝接着又跟徐、赵二人说了一些可有可无的客套话，唯独没搭理董小五。

相谈之间，徐老秃心事重重，他这些日子一直惦记着小红，如今到了三轩班见了小玉宝，本想开口问小红近来如何，可又不好直接开口，担心被小玉宝听出自己对小红的挂念之情。

他一个四十几岁的光棍汉，冒冒然问询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情况未免不妥，两人非亲非故，若贸然关心问起，不免惹人起疑。再者小玉宝是多机灵的女人，整日跟人打交道，嘛样的人物没见过，你一开口，她就能看到你嗓子眼儿，顺嗓子眼就能看到你心里。

于是借空挡假装不经意问道：“对了，上次听你说小红感染伤寒，也不知好没好？那晚她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嘴上说是想干娘，别是埋怨我们几个亏待她吧。”

这番话实在是酸，小玉宝旋即噗嗤一乐，杏眼含笑打量他。

徐老秃被她这一看，立马不好意思了，老脸蛋子挂不住，旋即有些燥热。

“呦，我怎么听着徐二哥好像话里有话啊。”小玉宝笑着说。

“哪里，哪里，嘛话里有话，我就随口一问。”徐老秃红着脸狡辩。

董小五这会子止住吃喝，眼珠转悠着朝徐老秃变颜变色的脸上扫了几眼，嘴里小声骂一句：“老没羞的玩意儿，人秃心不秃。”骂完接着吃。

“是啊，小红不辞而别，别真是我们几个亏待她了吧。”赵老四傻呵呵问一句。此人愚钝，愣是没察觉到盟兄已经有了心上人。

小玉宝拿香帕掩嘴笑一笑，遂说道：“哪有的事儿，你几个对小红的好这丫头感激都来不及，哪来的亏待她一说。说来也怨她，冒冒失失一句话不说就走了，也的确不懂事。换成是我，我也乱猜。今个儿话说到这儿了，我替她给各位赔个不是，让各位，尤其是让徐二哥惦记着，实在不好意思。”

说着话，小玉宝偷眼往徐老秃脸上瞄。徐老秃呵呵傻笑，也不搭话，假装低头喝茶。

小玉宝本来一脸笑容，瞄了徐老秃两眼后，自言自语说一声：“徐二哥，好人啊。”紧接着笑容消失，旋即浮现一层愁云，而后强行将愁云驱散，重将笑容拾起，这些变化只在瞬息间，因而没人瞧得见。

“你们放心吧，小红如今好多了，只需再调理些日子就彻底痊愈。劳徐二哥有心挂念。”

“嗐，哪有嘛挂念，随口问问，随口问问，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啊……”徐老秃红着大脸盘子笑着说道，絮絮叨叨有些语无伦次。他大手攥在一处乱搓，明眼人能看出，他一是不好意思，二是借此克制对心上人的思念。

人往往就是这样言不对心，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不一样。徐老秃这会子太想小红，这种感觉使得他浑身不自在。人若动了真感情，便将五味瓶打翻心中，酸甜苦辣咸嘛滋味都能体会到。

三庭子此时问一句：“大当家，话也说了半天了，您找我们来究竟嘛事儿啊？有嘛要我们几个干的，您老尽管开口。”

小玉宝止住笑容，轻轻点点头，喃喃说一句：“找你们的确有事。”

不知为何，三庭子总感觉今日小玉宝格外反常，尽管偶尔笑声放浪，也偶尔说几句玩笑话，但让人明显感觉到她有些做作，似乎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这种伪装倒不是恶意，反倒是善意，为不使别人感到压力而善意伪装。若是心细，便可从她眼角眉梢察觉出丝丝愁苦。

小玉宝让几人稍等，她自行起身到了内室。

须臾，手托一个用南绣丝帕包裹的小盒出来，把小盒放在桌子上，解开疙瘩扣，露出本相。

几人一瞧，不觉一惊。

这个小盒十分熟悉，不正是装有白太公眸子的那个小盒么？

除董小五外，都见过这个小盒，再熟悉不过，不知她将此物拿出究竟为何？

董小五一瞅小玉宝拿出个小盒子，这小盒格外精巧，不像是个俗物。赶忙将手里咬了一半儿的酥皮点心塞嘴里，凑过去看究竟，嘴里呜噜呜噜念叨：“这是嘛宝贝，这是嘛宝贝？”一开口顺嘴唇掉酥皮渣子。这小子整天想着一夜暴富，他认定这是个好东西，若不是好东西，不能藏在小玉宝屋里。

三庭子问一句：“大当家，这不是装着白太公一对眼珠子的小盒么？”

一听是眼珠子，董小五立马闪一边去了，心中直骂街：“晦气，晦气。还以为什么好宝贝，原来是死人眼珠子，多晦气。”

小玉宝点点头，示意三庭子说得没错。

徐、赵二人也很是纳闷，将几人喊到此，又拿出这对眼珠子，究竟大当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玉宝把小盒往三庭子坐着的方位轻轻推了推，而后说道：“三庭子啊，你把这个拿给小神仙唐梦良吧，他兴许用得上。”

“给唐梦良？为嘛给他？”三庭子张大嘴巴问道。这是他盟兄弟三个豁出性命从云东升暗道中拿出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人呢？

“你只管给他就是了，他自有用处，总之不会用此害人。这是你们冒险拿来的东西，喊你们来，是要告诉你们，这东西我没有私吞，也顺带问问你几个答不答应。”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没人搭话。

见他俩不说话，徐老秃说话了：“依我来看，既然不是害人之用，给他也无妨。再者这东西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有嘛用处，全由大当家做主就是。”

赵老四点头附和，表示没有异议。

三庭子也跟着点头说道：“既然是大当家的决定，我拿过去便是。”

小玉宝将南绣丝帕重新系好，顺子过去将小盒拿过来，交到三庭子手中。

接着小玉宝喊过顺子附耳几句后，顺子去了内室，拿出四个黑漆扁平木盒，约莫一尺长，半尺宽，每个盒子上都有一柄小铜锁，很是精致。

几人不解，这其中又是什么东西？

小玉宝让顺子每人给一个，几人将盒子拿走手中左看右看，看不出门道，上面挂着锁也看不到里面究竟是什么。用手颠颠，盒子不重，似乎里面没有什么金银。

董小五着急看到里面究竟藏得什么好宝贝，跟小玉宝要钥匙开锁。

可不是么，光有锁没有钥匙，这算什么事儿？

小玉宝凶巴巴瞪他一眼，董小五憷她，脖子一缩抱着盒子不敢开口。

小玉宝莞尔一笑，说道：“我想跟各位做个约定，不知各位能不能答应？”

“约定？”几人不解其意。

“没错，你们把这小盒子拿回去，至于里面是什么，你们也不必问。只需拿回去各自放好就是，但有言在先，这盒子不能强行打开，更不能丢掉或损毁。至于什么时候能打开，我自会找人送钥匙给你们，钥匙送到你们手中，你们才能将其打开。不知道你们几位答不答应？”

“这是嘛约定？”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小玉宝今个儿这是怎么了，把几个人都弄糊涂了。既然人家说出，自己身为堂堂男子汉，又有什么可不答应的？

于是纷纷答应下来，表示愿意遵守约定，绝不私自打开。

小玉宝信得过别人，信不过董小五，用眼盯着他看，看的他心里发毛。

小玉宝说道：“你啊，冤家。嗐，咱俩好歹也算做过几天露水夫妻，尽管你害过我，但我不记恨你，我劝你以后好好做人，希望你混出个人样来，别再跟个二流子赛的，让人瞧着就腻歪。我今日说得这个约定，你能遵守么？”

小玉宝盯着董小五的眼神此刻有所变化，本来凶巴巴，这会子却似乎带些温情。董小五脑海中迅速闪过以往对她做过的事情，忙点点头，答应绝对遵守，不但他自己遵守，那三个谁敢不遵守，他就跟谁没完。

听他一说，小玉宝噗嗤一乐。

董小五这小子心里别别扭扭，别看他人跟无赖差不多，但心眼够细致，总举得小玉宝像是交代后事赛的，这里面八成有什么猫腻瞒着大伙。此刻他心底竟萌生出想要当大英雄的念头，他要真心实意帮小玉宝一把，权当是还债了！

小玉宝又跟几人说了一通闲话，而后说自己有些事情，就不留他几个吃饭了。接着让顺子拿出一小口袋银洋交给董小五。小玉宝知道这些银洋谁也不会拿，唯独董小五稀罕这玩意儿，因而让顺子将银洋给他。

小玉宝让他带几人下馆子吃些好的，她就不招待几位了。几人各自将那个长方形扁平盒子揣好，告别小玉宝下了楼，小玉宝与顺子一直送到后院角门处。几人即将出院之际，小玉宝拉了三庭子衣袖一下，而后对他语重心长说道：“你如今该报的仇也报得差不多了，挑个良辰吉日，把顺子娶过门，两人好好过日子。”

顺子听小玉宝说这番话，低着头很是不好意思。

三庭子看看顺子，又看看小玉宝，点头答应。答应过段时间，把事儿在利索利索，一定八抬大轿将顺子迎娶过门，这辈子绝不再辜负她。

听他这么一说，顺子脸上泛起红晕，低着头两手拉着辫稍抿嘴偷笑。

三庭子嘿嘿傻笑两声之后，跟随三人出了院。

四个人到了街头之后，三庭子提议先到唐梦良家中，将那对装有白太公眸子的小盒快些交给他，这东西放在身上不踏实。

四人一行来到唐梦良家，阴阳眼和胡太公仍在他家。一问才知胡太公如今已经痊愈，正打算这两天就离开。

三庭子将小盒递给唐梦良，唐梦良打开看过之后，死人脸现出丝丝惊讶。

阴阳眼尽管连看都没看，却好似知道是什么东西，他哈哈大笑，嘴里念叨：“好哇，好哇，有心之人啊。”

既然到了这里，不如在此住下，请各位吃顿好酒肉。买酒买肉这事交给董小五绝对好使，他也最爱干这个差事，专挑自己爱吃的买，反正不是花自己钱，不花白不花。

董小五撒腿离院，到了街口，此时已经天黑，要买酒肉必须走远些到闹市。董小五一溜小跑往前，跑着跑着突然见到有驾马车格外惹眼，似乎在哪儿见过。

仔细一想，想起来了，呀，这不正是三轩班的马车么？尽管马车上有棚子，看不清里面是谁，但他依旧认定棚子里面的人就是小玉宝。于是把买酒肉的事儿放在一边，偷偷跟在马车后面看小玉宝到底去哪。

他要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