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四:欲吐真言难开口,蒙在鼓中犹不知

一四四:欲吐真言难开口,蒙在鼓中犹不知

且说董小五风风火火跑到马记老店,没等进屋先咋呼,就跟别人不知道他回来似的。

他脚步急,心里更急,一心想要把自己听到的事情告知赵老四几人,不让几人被赵老大所蒙骗,做他手中旗子。

万没想到,他心里想谁偏偏见到谁。

就见赵老大腆着圆鼓鼓大肚子站在面前,朝着他咧嘴笑。

赵老大,白,胖,白胖白胖,脑瓜皮儿锃亮,一笑亚赛弥勒佛,不过这是尊假佛,外忠厚内奸诈,不是邪祟胜似邪祟。

昔有黄眉童子冒充佛爷,被孙猴火眼金睛识破,愤起金箍棒,要打死妖精。

今有赵老大冒充好人,董小五不是孙猴,也没有金箍棒,他更打不死赵老大。

斜眼一瞧,那三位围着方桌正在吃喝。一见他回来,三人甩脸看他。

赵老大问他:“小子,你找我啊。有事么?”

董小五心眼儿活,此时他知道自己就算说了实话,那三位一时也不信,赵老大更不能放过自己,自己这条小命就要归位。

他旋即咯咯一笑:“我听楼下跑堂的小子说来了个胖子,我一猜就是您。这些日子没见,我这心里怪想你的。你也知道,我这人兜不住屁,平日就爱咋呼,一听大哥来了,我这臭毛病又犯了。”

嘿,小子真会来事儿,说瞎话眼珠都不带眨的。

徐老秃问道:“这一宿没回来,我们几个当你夹带私逃一不留神掉河里淹死了呢。”

董小五心里骂街,怎么都认为自己会夹带私逃,看来大伙对自己还有很大误会,仍认为自己不干好事。咳,也怨不得别人,谁让自己以往光干不人揍的事儿呢。

“托您福,没掉河里,掉烂泥塘子了。”董小五呲牙一笑。

那几位一瞅,可不是么,瞧这幅熊样,浑身脏兮兮,散发泔水味,头上还顶着烂菜叶。见他如此模样,几人忍不住大笑。

董小五“呸”一声:“笑嘛,有嘛好笑的,要不为了给你们买酒肉,五爷至于这样么。五爷我别提多倒霉了,在烂泥塘子呆了一宿,愣是没人拉我一把,直到早上才有几个小子把我拖出来。你几位暖暖和和围一桌吃香喝辣,五爷我冷飕飕泡烂泥塘子灌粪汤子,天下还有说理的地方么?”

那几人又是一番大笑,让他赶忙去洗洗,味儿串鼻子,熏得人恶心,洗过之后过来吃饭。

董小五身上藏着神仙宝卷呢,不能让他几人瞧见。他迈步进了里屋,回头瞅瞅,那四个低头吃饭。见没人注意,他赶忙把那本蓝缎子包裹的宝书跟小玉宝给他的那个扁平木盒裹在一块儿,放哪儿也不踏实,屋里有个大木柜子,他索性把两件东西藏柜子与墙面之间,这地方最保险。

藏好之后,迈步下楼,不远处有家孙记大澡堂子,五爷进去之后从里到外洗干净,拿出一块银洋,让澡堂力巴儿比着他身材买身新衣裳,剩下的都归力巴儿。

有这好事谁不愿意,不一会这个力巴儿给他买来一套青布洋绉裤褂,董小五让人把辫子编好,穿上新衣服,满是那么回事儿。

回到马家老店,人家早已吃完,正喝茶聊天呢。他一个人吃剩饭,一边吃一边心里盘算,我该怎么揭了赵老大的老底呢?

一时想不出法子,顺嘴朝赵老大问一句:“我说赵家大哥,你不在小南台子呆着,怎么跑城里来了?”

赵老大一愣,而后哈哈一笑,随口答道:“咳,你们都走了,把我一人撂下。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就我一个人,我觉着空落落的,于是到城里逛逛,顺带看看我老兄弟,瞅瞅有没有需要我帮衬的事儿。”

“哦,这么回事啊。”董小五心说,“你这胖子真够会编瞎话的,快赶上我了。”眼珠一转,接着又问道,“你多会儿来的啊?”

赵老大眼珠旋即快速转了三圈,眉头一皱,明显被董小五问得有些不耐烦。

他答道:“今早来的。”

“哦,今早来的啊。照这么说,你昨晚就出门了啊,为嘛不等天亮再出门,不怕走夜路碰到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么?”

赵老大两道蚕豆眉快要挤一块儿了,眼神之中带有憎恶。

没等赵老大开口,他老兄弟赵老四说话了:“我说董小五,有吃有喝都堵不住你这张烂嘴啊,爹啊妈啊问个没完没了干么啊,审人呢?”

“不敢,不敢,就是随便问问。得,不问了,不问了。”董小五呷口老酒,把手里吃了一半儿鸡爪子含在嘴里,边嚼边想主意。不好办,不好办,赵老四实在,徐老秃冒傻气,三庭子缺心眼儿,自己怎么才能说服他们,让他们看清赵老大真面目?愁,愁死人。

就在这时,听到楼下跑堂的高喊:“贵人临门,您老高升,那几位客爷就在楼上。二楼的客爷,有贵人拜会几位来了。”

“贵人?”几人忙起身,三庭子先行出了屋。

伴着脚踏楼梯之声,上来两位。

“呀,是您呢?真是贵人临门!”

贵人是谁啊?正是小玉宝。

她含笑说道:“出门办点事儿,恰好路过这里,上来瞧瞧你几位。”

“快进屋,进屋说话。”三庭子忙把贵人往里请。

那几位赶紧闪开,让小玉宝进屋。

一见赵老大,小玉宝一怔,施个礼,问道:“这位爷是?”

赵老四赶忙引荐:“这位是家兄。”

“哦,原来是赵家大哥啊。以往光听顺子跟我提,说赵家大哥回来了,我久闻大名,一直没能亲自拜会,还望大哥包涵。”

“呀,说的哪里话?可不敢,您老定是三轩班的大当家吧。我常听老四提到您老,今日有幸见到,是我赵某人的福分。老四说您没少帮衬他,我一直想要亲自谢谢您老,也是这些日子抽不出空闲,没得空来城里。如今见了您老,我当面谢过大当家。”

说着话,赵老大崛起狗熊一般的大肥腚,弯腰给小玉宝施礼。他肚子太大,实在弯不下腰,只能把脖子用力往前探。

董小五一瞧,这坏种属王八的,最会探头缩脖。这可不是好王八,他正寻思咬人呢。

寒暄一番,各自落座。

徐老秃问小玉宝这是去哪?

小玉宝说跟人谈些生意。

怪了,她一个开风月班子的,有嘛生意可谈。古往今来,举凡秦楼楚馆花花世界,那些客爷打破头往里挤,没听说老鸨子出门谈生意的。莫非嫌弃买卖小,想要扩大生意不成?

徐老秃问一句:“谈得嘛生意,有没有需要我们几个跑跑腿帮帮忙的地方?”

小玉宝莞尔一笑,道:“没嘛好生意,我不过是想把三轩班转手。”

“转手?”

几人面面相觑,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据说自打乾隆爷那会子津门建起三轩班,年年盈利,上至鸨妈大当家,下至最不入流的姐儿,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多少人挖空心思惦着这座大金山,怎么说转手就转手呢?

徐老秃接着说道:“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老别介意。”

小玉宝一笑:“徐二哥有话直说?”

徐老秃压低声音问道:“大当家,怎么这么大的买卖说转手就转手啊,莫非里面出了嘛事儿,不得不转手?”

小玉宝又是一笑:“嘛事儿也没有,我就是干腻了,太累了。整天跟人打交道,见谁都笑脸迎着,时不时还要被那些有钱爷们儿灌酒,不知多少次,灌得我吐胆汁。我过够了这样的日子,银子不少赚,可到多会儿也是个窑子头儿,表面风光,出门就被人指脊梁骨往死里诅咒。三轩班的前几任大当家,到头没一个好死的。我不想自己也是她们那样的下场,这是折寿的买卖,再怎么捧也会暗门子勾当。算了,算了,转手别人,我落个清闲,这辈子够吃够喝也就得了,我孤身一人,还图个么?”

她话说完,几人再次面面相觑,徐老秃点点头,说道:“也好,这样也好,人这一辈子,不就图个心安理得,乐乐呵呵么。银子赚再多,不是好来的,花着也不踏实。老话说得好‘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活折腾死折腾,折腾来折腾去,不还是黄土一捧么。既然大当家决定了,那好!您嘛时候离开三轩班,我们哥几个摆上几桌,算是祝贺大当家‘金盆洗手’。”

小玉宝听他这番话颇有些感动,忙说道:“那就先谢过徐二哥和几位了。”

他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赵老大脸上一阵晴一阵阴,不知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他打断别人声音,朝小玉宝问一句:“不知大当家可找到下家么?”

小玉宝说道:“本来找好,但价格谈不拢,这位下家不肯接手。我让人撒出话,价高者得,我这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不怕找不到下家。”

赵老大马上接茬说道:“我有个朋友,手上有银子,正愁没好买卖,若是大当家真有心把班子转手,不如我做个媒人,给你两家撮合撮合,把事儿办成了。不知大当家意下如何?”

小玉宝一听这话,眼前一亮,忙笑着说道:“要这样,就再好不过。反正也是转手,给谁不是给,若是大哥引荐,我自当把价钱压一些,让人家也合适。那就烦劳大哥辛苦搭线儿了,事成之后,我忘不了大哥的好。”

“好说,好说,咱是自己人,不必说两家话。既然大当家信任我老赵,我待会就去找这位朋友,问他可愿意接手。若他肯,我该去哪里找大当家呢?”

“大哥只管去班子找我就行,若我不在,您就找顺子。”说着话,小玉宝喊顺子到近前。

顺子这会子正在庭子哥身边嘘寒问暖呢,一听大当家喊自己,忙起身过去。

“二姨,您吩咐。”

“顺子啊,赵大爷你也见过了,他不是外人,若是赵大爷到班子找我,你要好生伺候着,万不能慢待,他可是咱的贵人。”

“是呢,二姨。您就放心吧。”顺子嘴甜人机灵,小玉宝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

又是一番寒暄与闲聊之后,小玉宝说班子里面还有事儿,就不多呆了,临走又谢过赵老大,让他多多费心。

几人将小玉宝一直送掉店外,目送其远去。

回到楼上,赵老大说这就去找自己的朋友,并且说自己就不回来了,等到事成之后,再好好坐一桌喝几盅。

说完话,他站起大胖身子,抬脚出屋。那几人要送,他说都是自家兄弟,不必那么多礼数,谁也不要送,送就是见外。

目送他下了楼梯之后,董小五突然叫一嗓子,说自己把东西落在孙记大澡堂了,不行,他必须要去找回。

他去哪里,没人管,这人三天不回来,也没人问他死活。

董小五匆忙下楼,他三人继续坐下聊闲天。殊不知,董小五此去并非找寻什么失物,而是偷偷跟随赵老大,看他究竟要见谁,又要耍什么鬼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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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门怪谈之五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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