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西北望长安

第13章 西北望长安

第13章西北望长安

文/孙晓迪

西北已经等了长安十四年。这时间太长,长得西北仔细想时免不了会吓一跳。这么长的时间,小半生都耗费在这等待中。从十四岁开始,从长安在月光下穿过一排又一排的单车走到她面前开始,她似乎就一直在等待,等叫长安的少年来牵她的手,等他从稚嫩变得成熟,等他用低沉的嗓音唤她:“西北,我来找你了。”

西北在萃华中学里,是最不起眼的女生,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惊艳的容貌,也没有优秀的成绩。她是那种陪衬型的女生,是很多千金大小姐最喜欢的女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叫她时她又会适时地出现,张妙嘉说了她好几次:“何西北,你太适合做妻子了。你就是古代的那种贤妻良母,只会相夫教子的。”这样的评价在提倡彰显自我的时代,并不是褒义的,就仿佛在说西北没什么本事,将来只能做男人的附属品,现阶段就只好丨故个性女生的拥趸。

听到这样的话,西北并不生气,也不感到自卑,她总是会浮现淡淡的笑容,像一种逆向的光,KI蒙胧胧地罩在她脸上。这让她的五官也不明朗,从眼睛到嘴唇,总是模模糊糊的,让人记不真切。提起初二(四)班的何西北,从老师到学生,反应几乎是一样的,“哦,是有那么个女生。”可是她具体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长,哪科成绩突

出,却没人说得出来。能说出她常出现在张妙嘉身边,已经算了不起。

和长安的相遇也是因为张妙嘉。那天妙嘉晚自习后留校值日,西北就在车棚那里等得久了点。一辆辆单车从她身边经过,当时是深秋,难得没有起风,天上有一轮又大又薄的黄色月亮,清冷地照着西北。西北扶着自己的单车,站在妙嘉的粉红色单车旁边,像一张不会动的剪影。

长安和几个男生旷课去网吧打游戏,回学校取单车时看到孤零零的西北和妙嘉的单车。

“嘿,张妙嘉的车!给它拿走,让张妙嘉求我们!”一个男生想恶作剧。另一个男生阻止他:“旁边有人呢。”

“女的,怕她呢。”那男生径直走向西北,轻松地拎起张妙嘉的车。

“做,做什么?”西北有些慌张。

“别管闲事。”男生很凶地瞪着西北。西北感到很害怕,却没有退缩,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不能这样。”最后两个字提高了音节。两只手也因为紧张握成拳放在胸前。这是西北在害怕时能发出的最响亮的声音,可在那男生听起来,当然是微不足道的。

“一边去。”他粗鲁地想挥开西北,却发现西北居然楸住了他的柚子。

“找死?”那男生毫不留情,向西北举起拳头。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是不懂得保护和关爱女生的,他只觉得这个平时唯唯诺诺的何西北很烦。

但是他的拳并没有落到西北身上,长安的声音喊了起来,低沉冷漠的声音,阻止了他。

“给我停了。”

西北已经吓得坐在地上,单车也倒在一边。她听见那声音又在她头顶响起,一个少年在月光下穿过一排排单车走到自己面前,向她伸出一只手:“你没事吧?”

她不敢去回应那只手,只是狼狈地爬了起来,长安帮她扶起倒在一边的单车。

“天太晚了,快回家吧。”他低沉的声音像夜半时分风中响起的口琴声,充满了少年独有的清洌与干净。

西北点点头,看着长安和几位男生吹着口哨从自己身边经过。远远地,妙嘉小跑着赶过来,书包在背后发出“啪啪”的响声,打破寂静的夜。

刚刚经历的,就仿佛一场梦。少年修长的手臂,好听的嗓音,还有只属于西北的"温柔与体贴。

终其她一生,都是忘不掉的刻骨铭心。

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才弄清长安所在的班级和姓名。“高长安,是个很少见的男生名字呢……”西北把这三个字写在作业本上,托着腮反反复复地写。妙嘉看到了,问她写什么,西北慌张地把字迹涂乱,“瞎写的。”天天有人追求的妙嘉当然不在意西北的小秘密,她如果愿意仔细观察西北,就会发现升入初三的西北出现的微小变化。她的目光常常穿梭在放学后的学生群中,好像在捕捉某个人的身影;她的唇角常常翘起,脸上浮现出清晰的微笑,是属于那个叫高长安的少年的。

要时刻将视线停留在某个人身上,这在硕大的萃华中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升到初四,西北才弄清长安的行动路线。有关长安的一切,她都详细而冗长地写在一个布面笔记本中。她跟着长安去过网吧,在窗外捡过他丢出来的烟头、喝光的饮料瓶,最大的收获是少年丢过的一串车钥匙。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超级赛亚人,西北始终没有勇气还给他。

西北在笔记本里写着要找长安说句话,可是明明有好几次独处的机会一在教学楼的办公室,在下完课间操的操场上一一她明明离他那么近,可他身边总是有几个聒噪的男生。他们簇拥着他,像拥护着一个小小的国王,她根本就不敢擅自闯入。“高长安,你还是个混混头呢……”和以前的失败一样,西北并不感到沮丧。对她来说,开口和

长安说话是意料之外的幸运,仅仅是和他擦肩而过,也足以让西北快乐一整天。她肌在课桌上画着卡通小人,想象着长安英俊的侧脸,反复回味着她与他同处一个空间平面的瞬间。仅仅是这样,她便感到很满足了。

初中毕业时,校花张妙嘉已经甩掉了十几个男生,以优异的成绩直升本校高中部,而她固定不变的陪衬女伴何西北,总算在毕业前夕,对暗恋对象高长安说出了第一句话。

之前西北想过送长安情书,就像偶像剧里常演的那样。可是西北并没有好的文采,字写得也不好看,她只能在那个布面笔记本中,在那些不易察觉的细节中,倾诉少女的隐秘情愫。

高长安,射手座,O型血。喜欢《海贼王》、百事可乐,讨厌茄子、啰唆和化学老师。最常穿的上衣如下:绿色条纹T恤、蓝色水洗牛仔裤、白色匡威基本款。

6月18日,得到扔掉的作业本,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他好像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是不是跟得太紧了?他还记得两年前帮过的那个女生吗?

后来西北总是想,该有多强烈的情感和多强大的孤独,才会一个人自说自话,像变态一样搜集有关长安的资料。她一直保留着那个布面笔记本,上面的圆珠笔字迹已经被时光晕染,西北本来就不好看的字显得更加别扭。但她还是会在闲暇时翻开它,缓慢而仔细地抚摸那些微小的痕迹,感受着十六岁的何西北在面对爱人时拥有的坚持与坚强。

这种坚强体现在长安终于意识到她的存在时。最开始发现有人跟踪他们的是那个曾经想揍她的男生。西北很快就知道,他叫“橡皮”。

橡皮的车速最先慢下来,然后是其他男生,最后他们干脆停了下来,全部回头看一直跟在后边的西北。在这巨大的压力下,西北涨红了脸,装作不认识他们,慢慢地骑着车子,想从他们身边安静地经过。

“喂,干吗跟着我们?”橡皮大声的质问让西北心惊肉跳。她低着头加速向前骑去,那些男生立刻追上她,把她围在里面。

“喂,你怎么回事啊?”橡皮问西北,“这个月以来,不对,好像是这个学期以来,一直在跟着我们。”

“没,没有。”西北慌乱地看向将头转向一边的长安,少年的目光冷漠地看着别处。

“什么没有啊,怎么,对我们有意思啊?”橡皮坏笑着凑向西北。

“不,不是。”西北更加慌乱,她的脸一片通红,是人生中少有的窘迫时刻。

“走了。”还是长安为他解了围。看到长安跨上车子,其他男生也准备离开。

西北忽然意识到这也许是整个初中时期,她最后一次与长安近距离相处。他们很快就会毕业,不知道会不会考上同一所高中。如果分开,那这就是西北最后一次与长安如此近地面对面。在最初的两年里,她一直模糊地等着长安,等着他忽然认出她,忽然想起在月光下他做的英雄行为;她等着长安对她笑,用好听的声音对她说:“原来是你啊。”

西北张口结舌地看着长安的离开。她默不做声地等了两年,做了两年的梦,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长安根本就不认识她,一点都不。

“等,等一下!”西北用尽所有力气大喊一声,声音大得自己都有点吃惊。男生们纷纷回头,包括长安。他好看的眼睛惊讶地看着她。

“我,我叫何西北。我想跟高长安同学道声谢。”说到这里,西北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来说出来,并不是那么难的事,“两年前,你帮了我一次,谢谢你。”

“不客气。”长安将目光停留在西北身上,从上到下看了看她,忽然露出笑容:“那是一件小事。”

说完这句话,长安就招呼着其他男生离开了。他们飞快地骑着单车,像一群急速掠过天空的鸟。

只因长安的那个笑容,西北想尽一切办法,放弃本校高中部,跟着长安去了实力很差的四中。四中是以理工科见长的高中,女生不多,不过在女生寥寥的四中,西北依旧不显眼。而长安,他成了整片街区都鼎鼎有名的学生痞子。

整个高中三年,西北一直在等长安。抱着水瓶等他打球回来,扶着单车等他泡网吧出来,背着书包在街边等他打架回来。长安的脾气不好,常常粗鲁地喊她走,遇到这种情况,西北就走得远一点,但并不肯离开,依旧远远地等着。

学生读书的时候,高中总是过得最快,就算最垃圾的学校,也总是忙忙碌碌的。高三时,西北的功课忙了起来,开始为并不好看的学习成绩努力,长安几乎不去学校,终日在街头廝混。西北很担心不能和长安考到一座城市,又不敢劝长安努力,因此脸上总是带着惊惶的神色,看上去让人有些心疼。

有天晚上,一整条街的混混因为地盘扩张而发生大规模的混战,那是当年一起很严重的黑社会火拼事件。四中

位于那条街的核心,很多涉及黑社会的学生也参与进去,其中就有长安。西北知道这件事时,混战已经结束了,她在医院门口看见橡皮,躺在担架上,只露出淌着血的一张脸。西北的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长安怎么样了,又不好问出口,只能沿着街骑着车一遍一遍地找。到处都没有,又去医院,也没有看到他。都要到U点了,西北没有回家,来到长安家。她几年前就通过跟踪知道了长安家的住处,也知道长安的父母都在外地,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但西北始终不敢接近长安住的小区,但现在,对长安的关心使西北萌生了极大的勇气。她直接骑到长安住的那栋楼下,上去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西北抱着膝盖坐在门口一直等,最终缩着身子在门口睡着了。

等西北迷糊着被人摇醒时,视线内的第一张脸就是长

安。

“有病啊你,到别人家门口坐着干什么?”长安的脸是气急败坏的,就好像不提防被人探到了隐私。

“我,我担心你。”西北慌张地站起来,看到长安流着血的胳膊,更加慌张,“你流血了。快去医院吧。”

“笨蛋啊你!”长安根本不管他的伤口,对着西北吼叫,“我不用你瞎操心!”

西北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她委屈地看了看长安,执拗地不肯走。

“唉,我怕了你了。”长安叹口气,掏出钥匙打开屋门,“进来帮我洗洗吧。”

在西北眼中,那道房门的打开,就是整个世界所有焰火发出光芒的时刻。

从那以后,西北常常在长安家门口等他,打电话催他上学。长安终于认可并习惯了西北的陪伴,有时橡皮开玩笑叫西北“嫂子”,长安听到了,也不说什么。高三的最后一个月是西北和长安最好的一段时光,他们每天结伴上学,长安沉默地、懒懒地骑在西北旁边,不管西北兀自絮叨着。

“很想和长安同学一起上学,很想和长安同学去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很想和长安同学一直在一起……”

最终他们还是没有在一起。西北的高考成绩勉强够念三本,家里拿出钱,将她送到南方一座很著名的城市里念旅游管理。“出去后就争取在那里留下来,家乡太小了。”父母鼓励西北走远点,可西北自己知道,有长安在,她走不了太远。

大学最初的两年里,她总是隔一个月就回趟家,除了看看父母,更多的时间是去找长安。长安没有考上大学,也没有复习,他终于和那些黑社会混在一起,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每次西北去他家里找他,一边为他收拾屋子,一边等着他回来,或者等着他宿醉之后苏醒。

长安并不介意西北频频去他家,他仿佛已经知道,这个跟了他七年的女生,不容易从他身边离开了。看场时,有时长安会想起西北,只是短暂的一刹那,让长安有些惊疑。西北就像一条始终在默默流淌的小溪,不动声色地,微小谨慎地,而这小溪终于有一天,将细小的浪花翻卷到了长安的心里。

西北很少和长安说话,她喜欢哼着歌,对着阳光晾晒长安的床单。她抖动着蓝色横条纹的棉布,在布料发出的“哗哗”声中听到长安大声对她说:“我要走了。”

西北送长安到火车站,长安去的地方是比西北的大学更靠南的城市,终日炎热,四季不分。她看着已经长成男人的长安,短短的平头,上翘的嘴唇,结实的肩膀,修长的手臂……西北在打量长安时,总是会下意识地吞吞口水。她喜欢的长安,她一直等着的,跟着的长安,已经长得这么帅了啊。西北很想用指尖碰一碰长安,在他睡着时,西北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有一次,她几乎就要把手指触碰到那些茂密得像树林一样的睫毛上了。可她终究还是害羞地缩了回去。而现在的别离时分,西北只是抱着一袋桃子,沉默而哀伤地跟在长安身后。那是本想买给长安在路上吃,却被他拒绝的一袋桃子,西北孤单地抱着它们,看着长安上车,看着他走到座位,看着他隔着车窗向自己挥挥手。

火车开走了,带走了西北的长安,西北抱着桃子,愣愣地看着绿色的车厢一节一节在她面前消失。西北以为自己悲伤地忘记了哭,风吹起了感到脸上的干疼,才知道眼泪早已流了一脸。

西北回到学校,整整一年没有回过家。父母打去电话,西北说终于适应了这座繁华的大都市,以后可以很好地留下来了。父母为西北的成熟感到欣慰,只有西北听见心里悲伤的碎裂声。长安,长安,从今之后,我去哪里等着你呢?

一年后,西北收到一封信,是长安。他写给她一串数字,在一张白纸的正中间,用铅笔潦草地写下来,是西北收过的最幸福的礼物。她飞快地跑去公用电话亭拨出这串数字,电话响了几声,终于接通了。

“喂。”长安低沉磁性的声音隔着千山万水响起来。

“长安吗?”不等长安回应,西北几乎是啜泣着说,“我是西北。”

“好久不联系了。”长安熟练地与西北打招呼,像对待一个老同学,“这两年过得好吗?是不是该考研了?”

“你在哪里?”西北抱着电话筒喊起来,引得路边行人侧目,“我去看你,我想去看你!”

“那就来吧。”

火车要坐一天一夜,没有买到卧铺,西北一直坐在狭窄的硬座上,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想着长安如今的样子,计划着该如何对来接站的长安说第一句话。如果下车的第一句话就是平生第一次的告白,会不会把长安吓到?西北胡思乱想着,并没有感到时间的难挨,连她在站台等到空无一人,她也没觉得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长安本来说要来接她,西北在站台上等了三个小时,还是没等到。

西北找到公用电话打长安手机,始终无人接听。南方最大的火车站,人流如潮水般在西北身边起起伏伏。偌大的城市,要不是因为长安在这里,对于西北来说简直是异次元空间。西北没有手机,又怕长安打过来,只能在公用电话的报亭旁边等。老板跟她说话,说的是粵语,西北一个字都不懂,只好对人家微笑。

报亭要收摊了,西北已经等了六个时。她给自己买了一瓶水,一口一口地喝,决定如果这瓶水喝完时还没等到长安,就先找一个旅馆住下来。水还没喝完,报亭的电话忽然响起来。西北定定地看着那部黄色的电话机,看着老板懒懒地接起来,她知道一定是长安的,一定是。

“何西北?”老板用生硬的普通话叫她的名字。

西北跳起来,抓住那个肮脏的黄色话筒。

“等我一会儿,我去接你。”是长安的声音。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会晚了六个小时,让西北从早晨等到晚上,西北也不需要。仿佛她一直就是这样等着长安的。

长安是开着车来接西北的,一辆红色的跑车,非常耀眼。西北惴惴不安地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她小心地看长安的侧脸,两年不见,他变得更有男人味了。

“吃了吗?”长安问她。

“没有。”

“请你吃叉烧。”

“嗯。”西北低低地说着话,很小心地想掩饰已经百花开遍开烂的内心。

长安带西北去吃叉烧,在一条街的小铺子里,沿街所有档口的老板都客气地称他“安哥”。西北知道长安还是在做老本行,毕竟这里靠边境,环境比家乡更加复杂。西北看到长安卷起的衬衫柚子露出的手臂,那里有一道伤痕,很长。

“能待几天?”吃饭时,长安坐在西北对面喝啤酒。

他很少看西北,说话都是对着空气的样子。

“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那好,明天带你去香港,买东西。”长安把啤酒喝光,看了看西北,对她露出笑容,“你吃饭还是那么慢。记得上高中时,我都吃完两碗米了,你面前的米还没下去几粒。”

长安说的是以前西北去长安家为他做饭的事,想不到过了这几年,他还记得。西北看着长安对她露出的笑容,有点怔怔的。

长安带着西北痛快地玩了几天,出手很大方,有很年轻的男孩叫她“契嫂”,西北听不懂,长安却呵斥了他,只说是同学。最后一天,西北该回去了,长安说有事,让被叫做“烂嘴发”的马仔送她。

烂嘴发就是逛街时称西北“契嫂”的那个男孩,西北这才明白,烂嘴发把她当成了长安的女人。

“安哥从来没有对女人这么好过,我们原来以为他是同性恋呢。”烂嘴发的嘴巴很大,一路上对西北说了很多长安的事。西北知道了长安是怎样孤身一人来到这座排外的城市,从跟班、马仔做起,最终有了自己的地盘和档口。几个龙头老大开会时,也会叫他在旁边站一站,这算承认他高长安在这里的黑社会也有一号了。

西北忽然不想走了。

烂嘴发惊讶地看着这个始终安静得像个摆设的女人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她几乎是凶神恶煞地命令他开回去。她让他直接去找长安:“我有话要和他说!你快带我去!”

烂嘴发拗不过西北,终于还是带着她回到长安的住处。离开时烂嘴发对她说:“安哥身边有个女人,也挺好。这回算我自作主张一次,希望安哥买你的面子,不会骂我。”

西北跌跌撞撞地跑到长安家,用力敲门:“长安!长安!”

她好像敲了很久,才把长安敲出来。长安看到她之后,脸色从惊讶变得憎恶,然后到厌烦。

“烂嘴发没送你走吗?又回来干什么?”

“我不走了。”西北干脆地走进屋,直接看到的是开放式的卧室床上,躺着一个全裸的女人。

“你他妈有病!”长安粗暴地将西北推出门,“给我滾!”

西北愣愣地站在原地,站在长安的家门口。她忽然意识到过了这么久,她几乎为长安做了所有事,只有一件例外。长安从来没有碰过她。

那女人穿着玫红色的纱捃离开长安家门时,轻蔑地看了站在门口的西北一眼,她回头说:“安仔,你口味很独特哦。”

长安在屋里不说话,西北从没有关上的门里走进来。

“其实我也可以的。”西北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全脱光了。她赤裸着勇敢地对着长安。长安像是被她的大胆烧着了,竟然别过脸不看她。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西北冷静地又说了一句,长安还是没有回过头看他。他修长挺拔的身体背对着西北,像一尊沉默忧伤的雕像。

“可你为什么不要?你为什么从来不问?为什么何西北就像一个傻子,从十四岁开始,等了高长安这些年?”西北哭了,她第一次在长安面前哭。灼热的眼泪打在冰凉的皮肤上,西北的心里绝望到一片荒芜。

“高长安,我喜欢你。”

西北的哭声止住了,长安回头抱住了她。他温柔地吻着她的头发和脸,低低地对她说:“我知道。”

西北没有再回大学去,她留在了长安身边。就好像少年时做的那样,每天等着长安,等他收保护费回来,等他打架回来,等他做完一切见不得人的事回来。有时要跟着长安东躲西藏,被烂嘴发安排到各式各样的屋子里。长安总是会对她说:“你等着我。”

那西北就等着。

长安的档口被别的势力收走,马仔也投奔了别人,跟着他们的只剩下烂嘴发,最终也被长安打发了。“我得转行,找个工作。”长安对西北说,“毕竟有个女人。”

西北对他露出模糊的笑容。这一年,距离十四岁的西北在月光下遇到长安时,已经过了十一年。

因为没有学历,又有前科,长安的工作找得并不顺利,除了低廉的苦力活,找不到好的职位。受挫的时候,长安的脾气变得很差,时常喝得醉醺醺的,有点钱就去赌马,赌输了会在马场与人打架,需要西北挺着肚子去保他出来。

“长安,我们的孩子,已经会踢我了。”每当西北这样对长安说时,长安都会不耐烦地转过一边。

“我会努力赚钱的,你等着。”

那西北就等着。

可她终究还是感到等不起了。她时常会晕倒,咳嗽时带血,她知道自己生了病,却不肯告诉长安,一个人偷偷去了医院,确诊是肺癌。幸运的是,腹中的胎儿依旧健康。主治医生劝她做化疗,毕竟是早期,通过治疗还来得及。西北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微笑着拒绝了。还是那个模糊的、朦胧的笑容,让人记不清西北的面容。是这样普通而平庸的女人,却做出了在主治医师从业期间,未曾遇过的事。她才二十七岁,已经想为了孩子而放弃自己的生命了。

长安知道这个消息,是烂嘴发告诉的。一直很崇拜长安的烂嘴发,现在是一家电器行的伙计。“契嫂隔段时间就会咳嗽出血来,我看到过好几次。安哥,你不要再混下去了,回去看看她吧,她一直在等着你。”

那时长安已经在外边游荡了很久,找不到工作使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变得委靡低沉。他甚至不想回家,不愿意面对西北始终平静的脸。有时长安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西北会不离不弃地跟了他这么多年。

长安终究还是回家了。那时西北已经虚弱得站不起来,只能坐在轮椅上。长安推着她来到外边的山坡上,秋天的风吹动她稀疏的头发,她的脸苍白得像一幅素绢。

“趁我还在,为他起个名字吧。”西北轻轻地摸着肚子,“医生说,一个礼拜后,他就会出来,我想应该是个男孩,而且像你。”

长安站在她身后,一直没有说话。

“你放心,我还有力气。最后能为你留一个孩子,我也是很开心的。为了他,你一定要努力工作,我相信你,你行的。”西北渐渐地不说话,她听到了头顶的哭泣声。长安抱着她,泣不成声。

“我说,你傻啊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对你一点也不好,你为什么还像一个傻子那样等我?我是个坏人,我太坏了,我就没对你好过,你真不值得这样对我啊……”长安的眼泪,像在乌云中蕴藏多年的雨,终于倾盆而下。

该怎样对他说呢?在西北完整的少女时代,在单薄的、微小的、几乎无人问津的那些时光里,唯一对她发出光芒的,对她露出笑容的,对她伸出手,给予她所有的温柔与爱的,就是长安啊。

少年时读一首古人的诗词,那本是渴望戎马一生的将军,却因为滾滾天堑,而阻断了报国杀敌的心。他只好做个词人,在临安远眺北方,悲伤地吟唱《菩萨蛮》。

“西北望长安,

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

毕竟东流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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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说(2012年9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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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西北望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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