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第8章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在纪南承所接触的人中,大多数都是精英,几乎都是骄傲自信的,极少出现像眼前这个女人这样,永远低垂着眉眼,连与人视线交织都不敢的人。
她是一个异类,无论把她扔在哪种人群当中,她都是奇怪的。
“你是觉得我的计划会不合理,还是对你自己没有信心?”纪南承问得直接。
“后者。”温嘉树回答得也干脆。
她对自己何止是没有信心,尤其是跟申姜那样从小众星捧月长大的女生比起来,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纪南承问她,温嘉树茫然疑惑,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不自信。”纪南承继续。
温嘉树被问中了心里自己都不想触碰的问题,纪南承说话直接,于她而言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温嘉树并没有想要跟他长久地相处,总是被探寻内心深处的秘密,一而再再而三,总会令人心生厌恶。
“从我父亲离开我和我母亲开始,我的童年生活就开始变得一团糟。一个抛弃我的父亲,和一个疯癫的母亲,还有周围一群冷眼看笑话的人,你说,我怎么自信?”温嘉树不知不觉地便跟纪南承说起了这些,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同人倾诉过,哪怕是秦久也没有。
连秦久也没有注意到,她不喜欢直视别人的根本原因,是她不自信……纪南承却看出来了。
“按照你的逻辑,我从小生活在继母施压、父亲不疼的环境下,也应该不自信?”纪南承嘲讽了一句,“别把逃避和懦弱当作是不自信的借口。”
纪南承根本没打算安慰她,而是给她灌了一口毒鸡汤。
“随你怎么说。”温嘉树也不想与他争辩,且不说跟他争论她占不了上风,哪怕占了,也没有任何意义,又不是长久会相处的人,解释无益。
两人没有再多闲聊,温嘉树随后便回了房间。
睡前她收到了巴黎贝弗利公司的电子邮件,贝弗利那边已经催促她尽早回巴黎了,如此可以早一点儿进行面试。
在电邮里面,对方也提到下个月在国内会有一场贝弗利公司的新品香水发布会,如果她成功签约了,她将可以代替布鲁斯出席那场发布会。
于温嘉树而言,能够进贝弗利是她一辈子的梦想,而能够参加贝弗利公司的新品发布会,且是在国内的,更是她一直都梦寐以求的。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巴黎,临睡前暗自祈祷着明天纪南承的计划不要出纰漏,早点儿结束她便可以多陪温致萍一会儿,等到她这次回巴黎,如果贝弗利那边顺利的话,她必定也是要一个月后才能够回来了。
深夜两点,温嘉树醒来,她是被吵醒的。
她隐隐约约听到有电视声从客厅传来,但现在已经是半夜了,这个房间里面只有她同纪南承两个人。
纪南承应该早就已经睡了,而且他睡的主卧里肯定有电视机,不至于走到客厅里来看电视。
而且,温嘉树躲在被子里时隐隐听到的是鬼片的声音,她不相信纪南承是那种深更半夜睡不着,跑到客厅去看鬼片的人。
脑中的念头越来越多,温嘉树顿时毫无睡意。
客厅的声音其实不算太响,但温嘉树的感官比常人都要敏锐,一点点声响便能够惊动到她。她掀了被子下床,因为害怕打草惊“鬼”,她是赤着脚下床的,脚心接触到冰冷的木质地板,冷得她浑身缩了缩。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卧室门前,小心翼翼地按上了门把手,打开了一条门缝时发现客厅电视机果然是开着的……
漆黑幽静的客厅里面,电视机屏幕上散发着隐隐的蓝光,而屏幕上,一个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的女人正朝着屏幕走来,镜头一点点拉近,吓得温嘉树躲在门口一动都不敢动。
房间里面也是一片漆黑,她甚至觉得自己身后都好像也有人在一般可怕……
她浑身都难受,原本残存着的一点儿睡意更是一瞬之间全部消失,不复存在了。
难不成这间公寓,是真的太久没人住之后阴气重了,闹鬼?
背后传来冷嗖嗖的感觉,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发出点儿什么声音,惊扰了外面的“人”。
但是无论怎么做,温嘉树此时此刻都没有办法放宽了心再躺到床上去了。
她想了想,还是静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床边上,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手机,在通讯录里面找到了纪南承的手机号码,冷静了一下缩在墙角,迅速地打了几个字过去:睡了吗?
温嘉树实际上是没有存着半点儿希望的,纪南承应该是睡着了,毕竟已经是凌晨了。
她还生怕自己发短信的行为让纪南承不悦,深夜打扰这个主子,她心里惶恐。她原本也没有想着纪南承会回复她,但是很快,手机便得到了答复。
她惊,纪南承还没睡?
“干吗?”
冷漠的两个字,让温嘉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如果真的是被吵醒了,温嘉树会觉得内心难安的……她现在是寄人篱下,做什么都要看纪南承的脸色,她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够惹恼他的。
“你还没睡?”
“嗯。”
又是秒回,这让温嘉树不禁怀疑,他应该不是被她的短信吵醒的,大概是真的还没睡吧。
“你有没有听到客厅里面传来的电视声?”温嘉树迅速编辑了一条过去,觉得这么说还不够,又补充了一条。
“客厅里面好像有不干净的东西……我胆子小,不敢睡了。”温嘉树发誓自己没有半点儿撒娇的意思,但这条短信发出去之后,她仔细看了一眼,却忽然间有一种,自己好像在跟纪南承撒娇卖惨的感觉……
不过如果卖惨能够换来安心的话,她也愿意卖这个惨。
“哦。”
哦?哦?!
温嘉树看到这个字时,脑中一片空白,就算纪南承不回复她比这个字都要好一些,单回复这个“哦”字,给人的感觉尤其奇怪,像是敷衍,又像是冷遇,也表示,他根本不想理会她。
温嘉树更慌了,难道他没有听到客厅内里面传来的声音吗?
她刚刚想要继续给他发短信时,纪南承忽然发了一条消息过来:“出来。”
又是简单的命令式的两个字,但是这两个字对于此时的温嘉树来说,是有千斤重的。
客厅里面传来的电视声响让她惊悚,她怎么可能敢在这个时候出去?
“有事?”她反问过去。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回复:“还是你想自己一个人在卧室被吓死?”
这句话一发过来,温嘉树便觉得脊背后凉嗖嗖的,格外恐怖,让她觉得房间里都不安全了。
她立刻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走向门口,按门把手的时候,手都是颤抖的。温嘉树的胆子素来小,所以夜晚从来不会自己一个人单独出门,在格拉斯时她一到晚上不是窝在家里便是去温室花房内休息闻花香。
今天深更半夜的,她是真的怕,哪怕纪南承就在她身边。
吧嗒一声,门把手被全部按下,温嘉树的心也跟着沉了沉,像是要赴一场生死劫难。
她走出去,隐隐看到客厅的沙发上有一个人影,因为晚上睡觉时摘掉了隐形眼镜,她的视线并不是很清晰,客厅又很大,她只能够远远望过去,但是她能够确定,客厅里是真的有人在的!
温嘉树被吓得魂都没了,赶紧快步跑到了隔壁的房间,咚咚咚地敲了几下门,因为心底害怕,她忍不住喊了出来:“纪南承!纪南承!求求你快点儿开开门!快点儿……”
温嘉树是真的被吓到了,只觉得纪南承如果晚一点儿开门的话,她的后面便会有人突然冒出来,她吓得紧,敲门的手力道也加大了,敲得门咚咚咚地响。温嘉树此时脑中除了用一片空白来形容,找不到别的词……
“纪南承,你快点儿开门啊!”温嘉树着急了,口气都有些冲了,冲着门嚷嚷道。
就在此时,温嘉树觉得自己后背忽然有一只手搭了搭她的肩膀……
她浑身瑟缩了一下,就差腿软跌倒在地上了。
“啊……”她不敢转过身去,对着门尖叫,心里除了害怕之外,便是对纪南承的痛恨。
是他叫她出来的,现在又躲在房间里面不开门算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被鬼吓死了,她做鬼也不会放过纪南承的!
“你有病?”纪南承的声音忽地从身后传来,温嘉树原本慌乱焦躁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她转过头,在一片漆黑当中,对视上了纪南承嘲讽的双眸。
心,顿时石沉大海,在一片汪洋当中,泛起了阵阵涟漪……她的嘴唇颤着,此时此刻是说不出的心情。
温嘉树很想回一句“你才有病”,但是她不敢,她除了眼眶泛红之外,此时说不出半句话来……
是害怕到了极致,哑巴了。
从纪南承让她出卧室开始,他就想吓唬吓唬她,他深夜无眠,辗转之后决定起来去客厅看恐怖片。原本他以为她早就睡着了,谁知她睡眠这么浅。
既然她发短信给他了,他也想要就势耍耍她。
他本来还想再吓唬她几下,可是在看到她被吓得恍若魂魄都丢了时,他便又有些于心不忍了。尤其是看到她的眼神明明是愤怒的,但嘴巴却好像是被封了蜡一样,怎么都说不了愤怒的话。
她有多不自信和胆怯,可见一斑。
纪南承有理由相信,温嘉树在他面前已经算是提了几分信心的了,在其他人面前,她连直视都不敢。
这样的一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他跟女人的接触也并不多,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毕竟是自己做的恶作剧,他开口,是傲娇口气的道歉:“抱歉吓到你。”
温嘉树喘着气,一时之间还是说不出话来,只是呼吸起起伏伏。
温嘉树没有从他的语气中听到半分真心实意的道歉。
“你……”温嘉树的呼吸都是迟钝的,“你深更半夜的,为什么非要到客厅看鬼片?”
“我喜欢。”纪南承的回答再一次噎住了她,也是,这是他家,他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又不需要看她的脸色行事。
“那能够麻烦你,不要继续看了吗?”温嘉树心如擂鼓,现在不是心有余悸,而是惊悚进行时。
心脏仿佛在喉咙里面呼之欲出,咚咚咚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
她这句话里面没有半点儿揶揄嘲讽,是真心实意的恳求。
纪南承没有了半点儿恶作剧的心思,顺手打开了墙壁上的灯光,灯光一亮,他便看到了温嘉树惨白的脸色和干涩的嘴唇。
经历了大半夜的熬磨,她的嘴唇因为缺水都微微起皮了,此时更是因为害怕微微张着。
“嗯。”温嘉树的余光穿过纪南承的身侧落在客厅电视机的屏幕上,惊恐感越发强烈,“能……能关掉吗?”
纪南承阔步走向了沙发的方向,俯身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等到屏幕完全变暗之后,温嘉树才顿时放宽了心,脸色也几乎是同一时间变得好看了一些……
她悄悄地伸手拍了拍心口的位置,仍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
“你一直都有这样的特殊癖好?”
“癖好?”纪南承反问,“这是我家。”
纪南承的后半句话,寥寥几个字,说清道明了自己的立场。这是他家,他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意思是,他可以跟她道歉,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
纪南承的霸道可见一斑。
温嘉树不想同他多言,她也知道多说无益,日后她也不会同他多相处,管他是喜欢深夜看喜剧还是深夜看鬼片呢?只要他今晚不要再看了就好。
“我要回去睡了。晚安。”温嘉树的话语里面带着很浓的颤音,听着便知道这个人经历了惊悚。
“确定睡得着?”纪南承问。
温嘉树被纪南承这句话一说,才是真的睡不着了……
“你能别说了吗……”温嘉树可不敢用纪南承那般命令式的口吻同他说话,说出这句略微带着一点儿强势味道的话时,语气也是柔和的。
“要不要吃点儿安眠药?”纪南承好心好意的一句话,在温嘉树听来,莫名觉得有点儿讽刺。
她皱眉:“不需要。”
说完她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但刚刚躺下几分钟她便后悔了,立刻拿手机发了短信给纪南承:能给我点儿安眠药吗……
这么一发过去,温嘉树自己都觉得丢人。
但在彻夜难眠和丢人之间,她宁可选择后者。
当自己卧室的门被纪南承推开时,温嘉树感觉到了纪南承清冷的目光,他大概觉得她是个疯子……
“怎么吃的,上面有写,不要多吃。”纪南承最后几个字的叮嘱,在温嘉树听来有些可笑。
像是担心她一不小心吃多了,死在他的公寓里似的。
“放心,我不会让纪先生背上命案的。”温嘉树倒了两颗,干吞了下去,吃完直接躺下,她感觉到纪南承深深地看了她几眼之后才离开。
第二日清晨。
温嘉树醒来时,餐桌上放着早餐,整个客厅里面都弥漫着浓郁清甜的粥味,很浓郁。温嘉树原本早起是没有什么胃口的,但是看到餐桌上丰盛的早餐时,胃口顿时便来了,肚子也开始变得饥肠辘辘起来。
“醒了?吃吧。”纪南承从洗手间走出来,手上拿着毛巾正在擦湿漉漉的头发,见到温嘉树时随意地让她吃早餐。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宽大浴袍,喉结处微微沾着水珠。
“都是你做的?”温嘉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借住在他家,还要吃他的,总让她觉得难为情,虽然他也在利用她。
“鬼做的。”纪南承淡然地走到了餐桌前面,拿起一块面包放到了嘴里,动作随意,俨然像是一个人在家的模样,他随手将潮了的毛巾扔到了客厅一旁的衣篓里,在温嘉树的对面坐下。
她想到了昨晚被吓到了的情景,再一次不寒而栗。
纪南承这个人未免太喜欢损人,也太擅长损人了。
温嘉树吃了一口煎蛋,味道正正好,更让她觉得有意思的是,纪南承竟然将煎蛋煎成了爱心形状……
“看来纪先生的身体里住着一颗少女心。”温嘉树淡哂。
纪南承没有回答她,继续吃自己的面包。
“纪先生经常做早餐吗?”温嘉树今天的心情还不错,或许是因为吃上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她一个人在格拉斯时,经常会忘记吃早餐。有早餐的一天和没有早餐的一天,幸福感是截然不同的。
这一点温嘉树算是体会到了。
“你如果是想问我,家里是不是经常有女人住,我是不是经常给女人做早餐,就直说。”
“……”温嘉树深深吸气,跟这种自大狂,简直难以沟通。好像无论她说什么,纪南承都会觉得她是在爱慕着他一般。
“暂时没有这个癖好。”温嘉树将整颗煎蛋吃完,说。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温嘉树吃饱了之后开始喝牛奶,忽然想到了她今天要先去看一下温致萍。
“对了,现在时间还早,我要先去一趟医院。”温嘉树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现在才7点多,10点钟赶去民政局,她肯定来得及。
“随便。”纪南承对于她要去何处不感兴趣,他在乎的只是她能够按时赶到民政局就可以。
温嘉树草草喝了牛奶便起身,拿过鸭舌帽戴上就匆匆走到了玄关。
然而纪南承在这个时候也从餐桌前面起身,阔步走向了温嘉树,抬手直接从她头上将鸭舌帽摘下,扔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哎,我的帽子……”
“既然可以直视我,你也可以尝试着去直视别人,别把自己变成异类。”纪南承的语气颇有一点儿像心灵导师,温嘉树听着心头一紧,她皱着眉。
“我本来就是异类。我天生感官就比别人灵敏,在凡尔赛闻香学校的时候,老师就说我的感官是奇怪的,还特意带我去医院做过全身检查。”温嘉树苦笑,“你看,哪怕是在闻香学校那样怪才辈出的地方,他们都觉得我是异类。我爸从小也不喜欢我,没人喜欢我这样的异类。”
温嘉树不自觉地说出了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纪南承说这些,说出口时自己也微怔。
她好像很容易同纪南承吐露心声,明明认识的时间也并不久。
“感官比别人灵敏,是长处,不是怪异。”纪南承纠正了她的认知,“温嘉树,自信一些。”
纪南承说的后半句话,一下子击中了温嘉树心底最深处。
她心颤了颤,舔了舔嘴唇,嘴唇上还残留着牛奶的味道,她未施粉黛,嘴唇上自然也没有颜色,可以肆无忌惮地舔唇,她这个别扭的小动作落入纪南承的眼中,让他的喉咙紧了紧,微微别开了眼。
“我走了。待会儿见。”温嘉树推开门,浑身别扭。
医院病房。
温嘉树买了点儿水果去看温致萍,水果是给护工吃的。温致萍现在只能吃一些医生规定的食物,其他的根本不能碰。虽然纪南承帮她找了最好的护工,但是她仍有些不放心,还是想要给护工一点儿小心意,哪怕一点点,对方也应该会更加贴心地照顾温致萍。
毕竟她长期不在温致萍的身边,如果护工照顾不好,她心底会很难安。
然而当她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看到护工坐在门口的公共椅子上,正在看手机。
“梅姐,你怎么在外面?”温嘉树上前,问护工。
梅姐之前只见过温嘉树一次,也见过纪南承一次,见到她来了立刻起身:“温小姐,您来了啊。纪先生没有同您一起来吗?”
温嘉树心想,梅姐应该是误会她跟纪南承之间的关系了。
也罢,毕竟护工是纪南承叫的,她也懒得多解释了。
“我自己来的。”温嘉树淡淡地说道,“我妈在睡觉吗?”
温嘉树觉得温致萍大概是在睡觉,梅姐才选择出来的,因为护工都是贴身照顾病人的,无端端是不会出来的。
“没有,您父亲过来了,正在里面陪着她呢。”梅姐对温嘉树的家庭情况一点儿都不了解,随口一说,温嘉树却被惊到了。
申沉过来了?!
温嘉树浑身抽了一下,紧张地连忙把水果递给了梅姐,踉跄地走向了病房门口,想都没有多想就立刻推开了病房的房门。
在推开房门之前,温嘉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中除了空白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想法。
温嘉树的心跳骤快,眼眶酸痛,推门进去时,她看到温致萍正在睡觉……
心顿时沉了沉,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幸好温致萍在睡觉,如果她醒了,看到申沉,后果不堪设想。
而申沉,此时此刻就站在温致萍的病床床尾,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形容瘦削到近乎瘦骨嶙峋的温致萍。
温嘉树上前,伸手紧紧抓住了申沉的手臂。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何处来的力量,拽着申沉的手臂,隐忍咬牙走了几步,她几乎使上了浑身所有的力气,但走了两步,申沉便主动同她走出了病房。
她庆幸申沉是配合的,否则,她真的害怕申沉制造出什么动静吵醒了温致萍……
温致萍的精神疾病本就一直都不稳定,现在因为并发症的关系身体虚弱至极,受不得一点儿惊吓。而申沉的出现,对于温致萍来说,是足够致命的……
门被轻掩上,温嘉树单刀直入地开口:“你来干什么?”
梅姐被这个阵势吓到了,看了一眼温嘉树又看了一眼申沉,瞬间明白自己做错事了……她不敢吭声,连忙转身离开了。
申沉见梅姐离开了,此时这里只剩下了他跟温嘉树。
“嘉树。”申沉忽然唤她,温嘉树的心口一紧,但脸上没有流露出半点儿颜色。
“不要叫我的名字。”温嘉树冷冷地扔给了他一句话,眼眶泛酸。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你要是喜欢背诵《诗经》,可以出门右拐去隔壁的上大,去里面的汉语言文学系教书,不用在这里背诵给我听,我不感兴趣。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这个名字。”温嘉树对于自己的名字并不喜欢。
在国外时,她只告诉别人自己叫多丽丝·温,很少会同人说起自己的中文名,也只有在跟纪南承自我介绍时,用的是中文名。
温嘉树不是咄咄逼人的口气,但是在面对申沉时,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全程,她也都没有直视申沉,她不敢。
她现在后悔没有捡回自己的鸭舌帽,被申沉注视着的感觉,比起被其他任何人注视都要难受,浑身像是被火燎原一般……
“这些年,听说你一个人在法国生活?”
“不要打听我的事情,跟你无关。我姓温,我是温致萍的女儿,不是你的女儿。”温嘉树说出这些话时,鼻酸得要命,她觉得自己快要绷不住掉眼泪了。
她原本就是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性格,没有半点儿盔甲,阔别多年面对当年抛弃了自己的父亲时,温嘉树除了恨之外,便是心酸……
“还有,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来看我妈,她跟你无关。”温嘉树红着鼻尖说道,目光是往申沉的肩膀处看的,根本不敢仰头看她,“来探望一个被你逼疯了的人,有意思吗?”
申沉注意到了温嘉树不敢抬头,沉声开口:“你以前的自闭症,还没好?”
温嘉树闻言,顿时很想笑。
自闭症?申沉竟然觉得她是自闭症……
“我没有自闭症,谢谢申先生的关心。”温嘉树从来就没有得过什么自闭症,她只是不自信,不敢跟人相处而已,跟自闭症完全是十万八千里的事情。
申沉根本就不关心她是不是真的自闭症的问题,刚才那几句也只不过是随口一提而已。接下来的话,让温嘉树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
他根本,就不是来看温致萍的,也不是来关心她的。
申沉的脸色深沉,他原本就很高,身上有着一股强势的气场,尤其是在年龄增大之后,气场更加厚重,身上自带着不怒自威的感觉,然而温嘉树并不怕他。
他西装革履,温嘉树却觉得他道貌岸然。
“上一次,跟香水公司见面的时候,你也看到你妹妹了。”申沉的话语有犹豫,似是在思考着怎么开口跟她说这些,“你妹妹希望自己嫁给纪南承。”
温嘉树的鼻尖越发酸了,心想申沉一定会像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让她离开纪南承,把位置让给申姜。
然而,申沉的话倒是让她一惊。
“但我不希望她跟纪南承在一起。”
温嘉树拧眉,得了新鲜的答案,她觉得诧异,但仍不敢抬头,只是紧紧皱着眉心:“什么意思?”
“如果你跟纪南承真的是互相喜欢,我希望你们赶紧结婚,就是这个意思。”申沉的话里面,没有半点儿对自己女儿爱情祝福的意思,反倒是像为了另一个女儿,想要将她的婚姻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温嘉树虽然不明白申沉这么做为的是什么,但申沉的话终究是让她不悦了。
“你不想让申姜嫁给纪南承,是觉得纪南承哪里不好吧?”温嘉树隐约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哽咽,尽量克制住自己的嗓音:“申沉,我的人生因为你已经变得够糟糕了,求求你,不要为了你的小女儿,再来害我。”
温嘉树虽不了解纪南承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她知道,他必定是野心勃勃、城府深沉之人,而申沉既然不愿意申姜嫁给他,自然是纪南承有不好之处。
就是这样一个人,申沉竟然想将她羊入虎口……
不爱她的人,终究是不爱她。
温嘉树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付之微让她嫁给纪南承,现在申沉也让她嫁给纪南承,仿佛认识了纪南承之后,她的人生便是围绕着纪南承转的,她想要脱离这个轨道,片刻都不想再停留了。
她吸了吸鼻,凛然对视着申沉的眼睛:“我马上会回法国,跟你们申家人也不会再有干系。”
“也好,这里有护工照顾,只是你有时间的话记得多来看看她。”申沉道貌岸然的样子和口气让温嘉树不爽至极,明明没有半点儿关心,他还要表现出关心的样子,只会让她觉得反胃。
“这不需要你提醒我。只是我也希望你不要有时间来看我妈。她现在浑身都是并发症,受不得半点儿刺激。你要知道,是你把她害成了这样,如果你不想把她逼死的话,就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她。”温嘉树的口气并不强硬,而是强忍着怯懦跟申沉说话。
温嘉树的鼻子酸得厉害,她从来都不是能够承受很多的人,哪怕一点点事情就能够将她打倒。
“你放心,我不会再过来。”申沉如她所愿,但人都是不满足的,温嘉树闻言,冷笑。
“原来你对她真的没有半点儿爱。既然如此,当初就不应该娶她,也不应该生下我。”在童年时期,温嘉树反反复复地思考过,如果她没有出生就好了。
因为她的出生便是一个错误,没有出生,她便不需要经历父母分离,母亲疯癫,自己背井离乡之痛……
申沉垂着眸,他接了温嘉树的话:“很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解释得清的。”
“你不就是为了外公的钱和名声?你看,我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温嘉树哂笑,“你走吧,我和申姜这一辈的事情,也不需要你管。”
温嘉树转身走进了病房,头也不回地将门关上。
关上门的那一秒,她的眼泪再也没有忍住地夺眶而出,她伸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巴,躲在门口,生怕吵醒了病房内的温致萍。
她低声抽噎,脑子里满是申沉那张脸。
她长得像极了申沉,因此早些年温致萍还没有疯癫至此时,每一次看到她,温致萍就像是疯了一样。那段时间,温嘉树极其厌恶自己的长相,洗漱时,她甚至连照镜子都不愿意。她觉得,她自卑且不自信,不愿意让别人跟自己对视,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没来由的恨,也没有没来由的爱。直到现在,有时候想到申沉那张脸,她还是会讨厌自己的长相,阔别多年今天见到,这种感情越发清晰且强烈。
“嘉树。”房间内忽然传来温致萍的声音,温嘉树所在的地方是整个病房的视觉盲点,她以为温致萍不知道她在房间里的。
“妈。”她连忙用最快的速度抹掉了眼泪,吸了吸鼻子走向了温致萍的方向,“妈,你醒了?”
“申沉走了?”
咯噔一声,温嘉树仿佛听到了心里深处的动静……
温致萍从床上支撑了起来,靠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温嘉树,神情比往日都要冷静很多。
温嘉树回过神来才发现,温致萍原来一直都是醒着的。
“妈……”
“我故意不睁开眼的,但是我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他来了……”温致萍脸色惨白,喃喃地说着话,眼神空洞。
温嘉树一直都知道,温致萍仍是爱着申沉的。
如果不爱,也不会疯癫至此了。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温致萍在再见到申沉时,竟然能够如此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记得他身上的味道……也听得出他走路的声音,他的脚步声,跟别人不一样。”温致萍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目光里像是含着水一样,静静地说着,情绪低落。
“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温致萍此时此刻完全不像是一个精神失常的精神病人,她看上去尤其清醒。
温嘉树的情绪也压抑着,她走到一旁给温致萍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了她面前:“他已经走了。我让他以后都不要再来看你了。”
“他应该不是来看我的吧?”温致萍淡哂,笑意里透露着隐隐的悲哀味道。
温嘉树皱眉,说温致萍疯癫,有时候又觉得她清醒得很,比如此时,她竟然都能够猜测出申沉来的目的。
“这么多年了,他要是想来看我早就来看了。他跟你说什么了?”温致萍冷静地问。
温嘉树并不想提起申姜,一个申沉便足够了,若是再提起申姜,温嘉树怕她承受不住。
“没什么,只是之前在一次饭局上见到了,所以来找我。”
“他有说你长大了吗?”温致萍的眼神里面仍是怀着期待的。
温嘉树都不知道,她在期待着什么……或许对于当局者来说,永远都是迷途的。
“没有,他不关心我。”温嘉树说得洒脱,也不想骗温致萍,免得温致萍日后对申沉还有什么念想,“也不关心你。妈,我宁可你睡着了。”
温致萍垂首,温嘉树看到她的鼻尖一点点变得通红。
她不知道当初温致萍是有多爱申沉,但她觉得,申沉不配。一个依靠着妻子娘家爬上金字塔顶端的男人,此时此刻装作一个成功人士的样子,让人觉得恶心至极。
温致萍吸了吸鼻子,她难得有清醒的时候,也难得有好好跟温嘉树说说话的时候:“你年纪也不小了,打算什么时候跟南承结婚?”
温嘉树听着南承二字,不禁一愣,茫然地拧巴了原本平坦的眉心。
她记得,温致萍只见过纪南承一次,怎么忽的,就叫得这么亲密了?
“我都听梅姐说了,是南承帮我找的护工,帮我谢谢他。”温致萍清醒时是温柔的,曾经毕竟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家闺秀,语气自然是温柔如许。和她发病时,完全是判若两人的样子:“我觉得南承这个孩子不错,妈同意你们的婚事。你也知道,妈很多时候都很糊涂,所以……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这些,今天就都说了。”
温嘉树听着浑身酸涩,酸意渗透到了指甲缝里面,她红着眼眶,忽的,就想就着温致萍的话,就这么骗她下去了……
因为就像温致萍所说的那样,她清醒的时候太少了,与其上纲上线地跟她解释清楚,不如骗骗她,让她图个开心。
哪怕之后不清醒,她应该也是开心的。
“嗯。”温嘉树颔首,默认了温致萍的话。
“那我就放心了。”温致萍含笑,喝了一口温嘉树递过去的温热的水,一脸欣慰。
温嘉树低头敛眉,觉得哪怕是骗了温致萍,看到她心满意足的样子,她也就安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