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章道士塔(2)
更巧的是,仅仅在几个月前,甲骨文也被现了。***
我想,藏经洞与甲骨文一样,最能体现一个民族的文化自信,因此必须猛然出现在这个民族几乎完全失去自信的时刻。
即使是巧合,也是一种伟大的巧合。
遗憾的是,中国学者不能像解读甲骨文一样解读藏经洞了,因为那里的经卷的所有权已经被悄悄地转移。
三
产生这个结果,是因为莫高窟里三个男人的见面。
第一个就是“主人”王圆篆,不多说了。
第二个是匈牙利人斯坦因,刚加入英国籍不久,此时受印度政府和大英博物馆指派,到中国的西北地区考古。他博学、刻苦、机敏、能干,其考古专业水准堪称世界一流,却又具有一个殖民主义者的文化傲慢。他精通七八种语,却不懂中文,因此引出了第三个人——翻译蒋孝琬。
蒋孝琬长得清瘦文弱,湖南湘阴人。这个人是中国十九世纪后期出现的买办群体中的一个。这个群体在沟通两种文明的过程中常常备受心灵煎熬,又两面不讨好。我一直建议艺术家们在表现中国近代题材的时候不要放过这种桥梁式的悲剧性典范。但是,蒋孝琬好像是这个群体中的异类,他几乎没有感受任何心灵煎熬。
斯坦因到达新疆喀什时,现聚集在那里的外国考古学家们有一个共识,就是千万不要与中国学者合作。理由是,中国学者一到关键时刻,例如,在关及文物所有权的当口上,总会在心底产生“华夷之防”的敏感,给外国人带来种种阻碍。但是,蒋孝琬完全不是这样,那些外国人告诉斯坦因:“你只要带上了他,敦煌的事一定成功。”
事实果然如此。从喀什到敦煌的漫长路途上,蒋孝琬一直在给斯坦因讲述中国官场和中国民间的行事方式,使斯坦因觉得懂这些比再读几个学位更重要。到了莫高窟,所有联络、刺探、劝说王圆箓的事,都是蒋孝琬在做。
王圆箓从一开始就对斯坦因抱着一种警惕、躲闪、拒绝的态度。蒋孝琬蒙骗他说,斯坦因从印度过来,是要把当年玄奘取来的经送回原处去,为此还愿意付一些钱。王圆篆像很多中国平民一样,对《西游记》里的西天取经故事既熟悉又崇拜,听蒋孝琬绘声绘色地一说,又看到斯坦因神庄严地一次次焚香拜佛,竟然心有所动。因此,当蒋孝琬提出要先“借”几个“样本”看看时,王圆篆虽然迟疑、含糊了很久,但终于还是塞给了他几个经卷。
于是,又是蒋孝琬,连夜挑灯研读那几个经卷。他现,那正巧是玄奘取来的经卷的译本。这几个经卷,明明是王圆篆随手取的,居然果真与玄奘有关。王圆箓激动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听到了佛的旨意。洞穴的门,向斯坦因打开了。
当然,此后在经卷堆里逐页翻阅选择的,也是蒋孝琬,因为斯坦因本人不懂中文。
蒋孝琬在那些日日夜夜所做的事,也可以说成是一种重要的文化破读,因为这毕竟是千年文物与能够读懂它的人的第一次隆重相遇。而且,事实证明,蒋孝琬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着广博的知识、不浅的根底。
那些寒冷的沙漠之夜,斯坦因和王圆箓都睡了,只有他在忙着。睡着的两方都不懂得这一堆堆纸页上的内容,只有他懂得,由他作出取舍裁断。
就这样,一场天下最不公平的“买卖”开始了。斯坦因用极少的钱,换取了中华文明长达好几个世纪的大量文物。而且由此形成惯例,其他列强的冒险家们也纷至沓来,满载而去。
有一天王圆箓觉得斯坦因实在要得太多了,就把部分挑出的文物又搬回到藏经洞。斯坦因要蒋孝琬去谈判,用四十块马蹄银换回那些文物。蒋孝琬谈判的结果,居然只花了四块就解决了问题。斯坦因立即赞扬他,这是又一场“中英外交谈判”的胜利。
蒋孝琬一听,十分得意。我对他的这种得意有点厌恶。因为他应该知道,自从鸦片战争以来,所谓的“中英外交谈判”意味着什么。我并不奢望在他心底会对当时已经极其可怜的父母之邦产生一点点惭愧,而只是想,这种桥梁式的人物如果把一方河岸完全扒塌了,他们以后还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