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十五章十万进士(6)

68.第十五章十万进士(6)

到清代,考生头上的辫子也要解开来查过,甚至还要査看肛门,实在有辱斯文。***北方无论是春闱还是秋试,都会遇到寒冷的日子,为了防止考生在羊皮袄里挟带,规定一切进考场的羊皮袄不能有面子,只能把单张羊皮穿在身上。一眼看去,考场内外一片白花花,宛若纷乱的羊群。

这景象在我想来是触目惊心的。这儿究竟生了什么事?一群读书人,只能以动物的形态来表白自己对文化的坦诚?只能以最丑陋的仪仗来比赛自己的文明?

任何考试都应该反作弊,这没有错。但是,我们中国常常会遗忘一个最重要的前提:一切防范都不应该剥夺所有无辜者的尊严。当人的基本尊严可以被随意糟践时,文化的意义又在哪里?

几百年反作弊的夸张行动也给中国文化本身带来一个毛病,那就是特别注意记忆功能。直到现代,很多人被尊为国学大师、学富五车,基本上都是在称奖他们的记忆功能,而不是创造功能。我认为,这完全是出于那些挟带不成的考生对于不必挟带的考生的佩服,居然延续至今,成为一种文化心理定式。

反作弊的夸张行动,反映出考官和考生之间的极度不信任。在这种不信任的气氛中,考官也不能不战战兢兢。

例如,公元一五一一年的那次会试,公布的一份优秀考卷中有一个很小的知识性误差。估计当时考官太欣赏文章的立意和文辞了,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结果,落第考生大哗,写出大字报到处张贴;所有的考官都觉得丢尽了脸面,不敢吱声。

又如,清代有一个考生在考试前外出游玩,在路边见到过两棵槐树之间一口井这样一种普通的景象,不知怎么就记住了。临到考试,他怨恨自己肚子里典故太少,写出文章来容易被人觉得没有学问,便决定杜撰几个出来,灵机一动,写出一句“自两槐夹井以来”,如此等等。

他写得那么从容,阅卷的考官紧张了,心想一定是我没有读到过的典故,为了掩饰,给予佳评。

我们可以设身处地为这位考官想一想,即便他大体猜测到这位考生有可能是杜撰典故,也不能保证浩如烟海的文化典籍中绝对没有“两槐夹井”一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因而只能闭一只眼睛算他“用典有据”。这是考生对考官的一次成功逗弄,就像老鼠逗猫一般。

一些大学问家也经常遇到这种麻烦。一**二年廷试,阅卷大臣现一份优秀考卷中有“闾面”二字不可解,问主持其事的翁同龢是否可能是“闾阎”的笔误。翁同龢以知识广博闻名,低头一想说,以前在书中见过“闾面”对“檐牙”,应该算对。事后问那位考生,确是笔误。这一下翁同龢闹了笑话。但我们在笑翁同龢的时候,还是应该相信他确实看到过“闾面”。沉淀了数千年的文史深潭,几乎能为任何一种肯定和否定都提供可能性,因此学问越大越会遇到判断的困惑。

考官和考生在这方面的长久对峙,挑动了中国文人在文史细节上数百年的不正常敏感,常常使中国语文亲切、活泼、灵动的美好风范,变得刺猬般地不可接近。

科举制度积累了很多问题,而最大的问题是它遇到了一个新的时代。

十九世纪的中国,面临着列强的船坚炮利,突然现自己最缺少的就是人才,这一下使科举制度和中国文人一起晕眩了。

一千多年前当科举制度刚刚盛行的时候,中国在世界上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科举制度不就是要掘更多的人才来为这个形象增色添彩的吗,怎么增添了一千多年反而成了人才空缺?

是中国上了科举制度的当,还是科举制度上了中国的当?或是它们彼此上当,或是大家都上了一种莫名的历史魔力的当?

据齐如山先生回忆,直到十九世纪晚期,中国大地仍然愚蠢地以科举制度抵拒着商业文明。一个人参加了一次哪怕是等级最低的科举考试,连秀才也没有考上,在当时也算是文童了,有事见知县时可以有座,也可以与官员们同桌用餐。与此相反,一个商人,即便是海内巨贾,富甲一方,见知县时却不会有座,也不准与官员们同桌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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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挲大地(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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