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樟脑

第12章 樟脑

第12章樟脑

《全国中草药汇编》说,樟脑性味,辛,温。通窍辟秽,温中止痛,利湿杀虫。它味道不好,像一个脾气有那么一点暴躁的女子,你常怨她不如别人温柔小意,却不知道,她信你爱你,才放纵了自己的脾气。

烟花大会的踩踏事故最终造成了五人受伤、一人死亡,人们热议了几天,小赵提议做一个公共安全专题,旧历新年就快来了,节日里人潮汹涌,给大家做个警示。

孟小阮觉得这提议很好,《佳期入梦》主要就是朗读和推荐,她得找一些与公共安全相关的作品。

正准备跟小赵再讨论讨论,桌上的电话响了,让她去台长办公室。

接了这个电话,她和小赵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佳期入梦》这节目只能算无功无过,有什么事值得大领导亲自接见的?

一想到要见台长,孟小阮又开始怯场,她在门口转了近五分钟,还是里面有人出来了,她才硬着头皮敲门进了台长办公室。

台长很亲切,还给孟小阮倒了杯水。

谈了一些节目有关的事情之后,台长的话一转:“小阮啊,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孟小阮嘴里的水差点喷出去,她只有咽下去,烫得食道火烧火燎地疼,她垂着头,两腮红得耀眼,一再摆手:“别,别。”

台长长了一副亲切长者的相貌,人也六十来岁了,笑起来很慈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成家立业,这是古人的话,成了家才能好好工作才是。”说完塞给她一张字条,“这周末,大悦城一层的海岸咖啡馆,下午三点,12号桌。”

孟小阮还要继续拒绝,有电话进来,台长忙起了工作,孟小阮只好捏着字条出去。

回到办公室,小赵听说是介绍对象的事,很是替她激动了一番:“台长真是一个关心下属的好台长。”然后问她,“你有没有打听一下对方的情况?”

小赵哪里知道,从进了办公室到离开,她也只说了两个“别”字。

“也不用担心,台长认识的人肯定非富即贵,”小赵说完,用力拍了拍孟小阮的肩膀,“恭喜你,要嫁入豪门了!”

相亲事件给孟小阮造成了沉重的心理负担,其实早在她毕业的时候,孟家的亲戚就给她介绍过对象,条件听起来都不错,但她一次也没见过。

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放台长介绍的人的鸽子,可她真的一点都不想见,虽然她知道最后总是要走上这条路,认识一个条件相当的好人,然后平淡地过完一生,但不是现在。

焦虑了一个星期,周日到了。

从早上起来她就开始选衣服,太慎重了,对方会不会觉得她把相亲的事看得太重?太随便了,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轻浮?她拿捏不好这个尺度,最后选了一件杏黄色的针织衫,搭配了一件米黄色的呢子大衣,照镜子一瞅,怎么看都像只大黄蜂。

她又换了件大衣,围了条围巾,兰花螳螂挥了挥爪子,瞪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瞅她。

她长长地“唉”了一声,向它诉苦:“要不你帮我选一件?”

最后磨到再不走来不及了,孟小阮才随便穿了一件大衣出门。

海岸咖啡馆并不难找,孟小阮踌躇了一番,走了进去。

这个时间,店里的人不多,她找到了12号桌,人还没来。

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距离三点还有十分钟。

这个位置靠窗,玻璃窗上,圣诞节喷的圣诞老人彩绘还没被擦去,MerryChristmas倒改成了HappyNewYear。

她不爱喝咖啡,甜的、苦的都不爱,她甚至不爱喝水,小时候一天都喝不了一杯水,家里给她灌满了水壶带出去,放了学还满满当当地带回来。

还是在明夷堂住的那段时间,使她养成了喝茶的习惯。想到明夷堂,就免不了想到晏禾,元旦假期后,晏禾没联系她,她便也没联系晏禾,虽然她几乎每分钟都要刷一次朋友圈,可没有一条晏禾发出来的消息。

咖啡上的拉花是一朵雪花,她浅浅抿了一口,破坏了花的造型。

垫咖啡的纸上印了一道逻辑题,做对了可以兑换咖啡一杯。

三个嫌疑人受审,甲说是乙干的,乙说是甲干的,丙说是我干的,只有一个人说的是真的,问这件事是谁干的。

这类题很简单,假设丙说的是真的,甲乙二人的话都为假,那么甲说是乙干的,其实不是乙干的,可能是甲和丙,乙说是甲干的,其实不是甲干的,可能是乙和丙。丙说是我干的,那么得出结论,是丙干的。

她正低头做题,有人坐在了她的对面。

她飞快地睃了对方一眼,有点呆:“怎么是你?”

是晏禾。

他将外套脱下来,里面是深灰色的V领毛衣,某个意大利品牌的秋冬款,孟小阮在杂志上看过。

他的身上还带着冬日的寒气,也有些诧异:“是你呀。”

他笑起来,阳光下,他的眼睛是棕色的:“台长说给我介绍个对象,我推不掉,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

孟小阮的心里有点甜,台长把晏禾介绍给她,又把她介绍给晏禾,是觉得他俩很相配吗?

晏禾问她:“要吃蛋糕吗?”

“好吃吗?”

“对我来说还好,对你来说可能太甜。”

晏禾也不嗜甜,但他对甜味的耐受度很高,孟小阮觉得奶昔甜得齁人,晏禾却觉得刚刚好。

俩人漫无目的地聊天,他教她分辨脉象中的对举脉,譬如词汇里的反义词,相差最大也最容易分辨。

“比如浮脉和沉脉,浮脉在浅表,轻轻一按就能摸出来,沉脉则需要重按。”粗略这样一说,倒觉得很容易,细分却复杂,“浮脉又分几种,比如浮紧、浮缓、浮滑等,沉脉又分沉迟、沉紧、沉无力、沉有力等。”

孟小阮问他:“我的脉是浮脉还是沉脉?”

他将手指搭在她的腕上诊过:“不浮不沉,略有点缓,你的脾胃有点虚弱,饮食上要注意。”

她最近是有点不消化,她应了一声,闻到他身上有樟脑的味道,大概是大衣在衣柜里收藏久了,被樟脑球熏上了味道。

孟小阮问他:“你听过这句话吗,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惆怅,像忘却了的忧愁。”

他笑起来:“这人鼻子大概不太好使,樟脑那味道不是香,而是辛,我不知道樟脑能不能让人记起快乐惆怅来,只知道它通窍、杀虫,可以止痛辟秽。”

孟小阮“唉”了一声:“文人的世界你不懂。”

“这话我是知道的,张爱玲说的。”

孟小阮倒好奇起来:“你也看张爱玲的书吗?”

张爱玲的书他是看过的,但是记得这话,还是跟樟脑是味药材有关。人总习惯性地记忆和自己相关的东西,学计算机的用个软件就会考虑代码问题,学中文的,总能在一堆材料里发现几个错字。

而他,做医生久了,就习惯什么都和药理药性联系起来。

喝了咖啡,两个人沿着街道散步,这条街是步行街,机动车进不来,地上铺满了鹅卵石,踩在脚下硌得脚心发痒。

孟小阮又想吃路边的烤鱿鱼,被晏禾拉住了:“太不卫生了。”

她还是想吃,时不时地往摊位上瞄,五指一伸一缩:“我就吃个鱿鱼爪爪。”

晏禾简直啼笑皆非:“鱿鱼爪爪也不行。”

见她不开心,他便与她商量:“回去我买点鱿鱼烤给你吃。我记得家里有个电烤箱的,不知道能不能烤好。”

她不作声,一直垂着头,今天出门忘了戴帽子,耳朵冻得通红,他伸手将她毛衣上的帽子掀起来给她戴上,但那帽子是个纯装饰品,小得离谱,只能罩上后脑勺。

他端详了一番,又给她拿了下来,去看周围的店铺:“先买帽子好不好?”

她不动,他疑心她对烤鱿鱼还不死心,继续游说她:“我记得那边店里有卖烤鱿鱼丝的,吃那个行不行?”

她忽然抬头,脸有些红,目光却执着:“晏禾,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她问过,他答过,她本不想再问了,可是忍不住。

她知道答案大概会让自己伤心一次,但是她想问清楚,伤得厉害一点,好让她结束这种让她既甜蜜又辛酸的惩罚。

她觉得自己就像只偷油的耗子,每次只要用尾巴蘸到一点点,便能满足得直打滚,油的主人纵容她,有时候甚至把油桶推到她跟前,她便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偷,明知道这油不是她的,主人说不准哪天会干脆把油桶都拿走。

他沉吟片刻:“大概因为你像个人吧……”

这倒是个新鲜的答案,可她的心一直在往下沉,像谁呢?他的初恋?他当年的同学?他的患者?所有的人她都猜了一遍。

她问他,声音低得像在哼哼:“像谁?”

他便笑起来,眼睛里有温和的光:“像我未来的妻子。”

她便傻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谁?”

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发心:“这孩子有点傻。”

她垂下头,脸红得厉害,眼里却满是甜蜜的光:“我出生的时候没挠脚心。”

她小时候总犯傻,每次犯傻爷爷就长吁短叹,说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忘记挠挠脚心,傻孩子挠脚心没反应的,早知道她傻,留在医院不抱回来了。

他牵起她的手:“走了,买帽子去。”

左挑右选,最后买了一顶兔毛帽子,帽檐上一圈兔毛,戴上有种乖巧的萌感。

他订的晚餐在23楼的西餐厅。

想到是为了相亲订的,孟小阮有点酸:“准备得还挺充分呢。”

他不理她的揶揄:“有备无患总好过临场尴尬。”

餐厅很安静,座位与座位之间隔得很开,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蜿蜒的金水江。

晏禾跟她讲起了今天的经历:“我上午治了一个患者。”

既然他主动提,那肯定是个特殊的患者,孟小阮侧耳倾听,还善解人意地追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啊,”他示意她多吃蔬菜,“治完了。”

孟小阮乜了他一眼:“你高考时候语文作文一定没得高分。”

哪有这么叙事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尾,他直接跳过了中间最重要的两个步骤。

他先是笑,然后详细地讲起来。

“这患者,是个开发商,跟我的渊源还比较深。大概十年前吧,我那时候还在读书,明夷堂也暂时关了门。你知道金银里那块地很值钱吧,这个开发商就看上了那块地,开了个在当时看起来还算公道的价钱,让我卖,我不肯,他就找了一群流氓天天去医馆骚扰,有时候是夜里敲门,有时候是往里丢死鸡、死狗,当时医馆里只有阿婆一个人看家,把她吓坏了。我报了警,但这群流氓特别狡猾,警察还没到他们就跑了,下次还来,后来我去求了一个叔伯,叔伯将这件事摆平了。”

“这开发商大概也觉得没脸,特意粘了假胡子,可惜话还没说完,胡子就掉了,还不承认自己就是当年那个人,说是他的孪生兄弟。”

……还有这样的人?

“他的病确实罕见,极度畏寒,三伏天还要穿两件羽绒服,冬天更冻得浑身僵硬。脉沉,舌苔白腻,我给他开了药。”

孟小阮戳了戳盘中的牛排:“这人这么讨厌,就该让他冻着。”

晏禾挑挑眉:“是谁说的,医生要治病救人。”

孟小阮给他解释:“我是这么说的,不过医生也是普通人,当然会有自己的喜恶,治是治了,多让他遭点罪也是人之常情。”

她给他出主意:“比如一味药本来要30g,你给他开25g,原本三服药就好了,你让他拖久点再好。再比如,你给他治了,治好了再给他一拳,谁让他当年这么卑鄙的。”

晏禾告诉她:“所以我给他开了硫黄。”

孟小阮赶紧跑到他那侧坐下,压低了声音问他:“硫黄是有毒的吧?”

晏禾也压低了声音,附在她耳边告诉她:“是啊。”

孟小阮大惊失色,刚要出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压低了声音:“咱们不能这么干啊,下毒太明显了!”

“能解吗?”她追问,看他不动声色,急起来,“要不咱赶紧逃吧。”

他忍不住问她:“你的原则呢?”

孟小阮回答得理直气壮:“原则是给陌生人用的,你跟他们怎么能一样啊!”

他想,这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情话了,没有生死相许,没有脉脉衷情,你逃了,我就跟你逃,不问对错,不计后果,哪怕天涯海角。

他不忍心再逗她,跟她解释:“硫黄虽然有毒,但也治病。”

“而且在食用方法上比较特殊,用两片豆腐将硫黄夹紧,先在水中煮一个小时,等到豆腐变绿了,硫黄才能食用。这个方法对肾阳衰微有奇效。”

孟小阮舒了口气,然后有点小伤心:“你骗我!”

她不是个气性大的姑娘,饭没吃完,气已经过去了。饭后他还准备了电影,这个时候没有大片上映,选的是一部动画片——《森林里的小松鼠》。

电影院里坐满了人,清一色的家长带着孩子,还都是六岁以下的孩子。

孟小阮有些尴尬,缩着脑袋找到了位置。

故事很简单,小松鼠琪琪在森林里快乐地成长,后来遇到了恶霸开发商要砍了森林建楼盘,小松鼠就联合小公鸡、小白兔、大灰狼等小伙伴整治了恶霸开发商,保卫了自己的家园。

出了电影院,孟小阮感叹:“这不良开发商都已经渗入到大森林了。”

正说着,碰巧遇到了电台的同事,同事跟她打招呼:“小阮啊,你也带孩子来看电影了吗?”

孟小阮有些尴尬:“嗯,带……带我侄儿来的。”

待那同事走远了,晏禾笑她:“走吧,姑姑。”

前面的妈妈正在训孩子:“你怎么这么作啊?这饼干掉了点渣怎么就不能吃啊?”

那孩子也就两三岁,咧着嘴巴大哭。

妈妈觉得丢人,伸手去捂孩子的嘴巴:“不准哭了,听到了吗!”

孟小阮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给这妈妈解释:“他不是作,而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处在秩序敏感期,对东西的摆放位置、食物的形状都有自己的要求。”

这位妈妈将信将疑,倒不再坚持让孩子把饼干吃掉了。

等这妈妈带着孩子走了,孟小阮忍不住感叹:“其实每个家长都应该学点心理学。”

心理健康和生理健康同样重要,可惜很多人意识不到。

“我高中的时候有个同学,人很孤僻。当时流行做一种紫色封皮的练习册,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那书挺贵的,大家都买来做,但是逐渐有人开始丢书,谁也没在意。有一天我在校外看到这个同学,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摞练习册,一本接着一本撕,我这才知道,原来书是他偷的。后来他就开始偷钱,明目张胆地偷,学校没办法,将他劝退了。”

“大家都说他有病,但心理问题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早做干预,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晏禾告诉她:“我有个同学毕业后转修了心理学,他坚信爱情是多巴胺作祟,人生的目标就是控制多巴胺的分泌,成为一个无欲无求的独身主义者。”

孟小阮瞟了他一眼:“跟某人类似。”

他笑笑:“这是个奇人。我们同宿舍,但是关系很差,他总疑心我得到了考试答案,向教务处举报了好多次,后来见向教务处举报没有用,又给校长的邮箱写信。”

孟小阮问他:“然后呢?”

“然后他准备考六级,买了一堆练习册回来,我用了一个下午把他的练习册都做完了,他回到宿舍气得把练习册都撕了。”

孟小阮笑得不行:“你这个报复方法还真特殊。”

他开车送她回家,车停在巷子口,从后座拿出一个纸包来:“胖哥炒货的瓜子,黑糖话梅味的。”

她接过来欢呼一声,他又嘱咐她:“晚上不要吃太多油料作物,不好消化。”

她连连点头,下了车,又折回来,敲了敲车窗。

他摇下车窗,见她一脸志得意满的笑。

她晃晃手里的纸袋:“你早知道今天要见的人是我吧?”

他笑起来,伸手去拍她的头:“瓜子最多只能吃五十粒。”

她答应得很好,心里琢磨着多吃了他也发现不了。

他看透了她心里的小九九:“这瓜子我数过的,一共是四万七千五百六十五粒,你吃掉五十粒,还剩下四万七千六百一十五粒,我明天要数的。”

她被唬住了,马上反应过来是在骗她,于是揭穿他:“傻不傻啊,直接数出五十颗瓜子给我不就好了。还数剩下的,明天累到你手抽筋。”

晏禾一愣,也跟着笑:“大概我出生的时候也没挠脚心吧。”

孟广龄在家,祝爷爷过世了,没人陪他下象棋,他就自己在电脑上斗地主,孟箫怕他久坐对颈椎不好,让他用iPad玩,他坚决不同意,怕出王炸的时候把iPad炸坏了。

看到孟小阮回来,孟爷爷招呼她:“你看我是先出顺子还是先出三带一对呢?”

孟小阮观察了一番形势:“顺子吧。”

孟广龄于是干净利落地出了三带一对,对方管不上,他最后出了顺子,赢了。

孟爷爷有些得意:“不听你的总没错。”

孟小阮向来是个乖孩子,今日和晏禾的关系有了变化,便想第一个告诉爷爷。

女孩子说起这种事来还有些扭捏,她用了比较委婉的方式。

“爷爷,晏禾有女朋友了?”

孟广龄一听大怒:“我还一直以为念知的外孙人品不错,怎么着,他劈腿了?”

孟小阮有些跟不上节奏:“他原来的腿在哪儿?”

孟广龄细细瞧着这个孙女,疑心孟家真出了个傻子:“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这回轮到孟小阮傻眼了:“他什么时候是我男朋友了?”

孟广龄不接受反问:“他什么时候不是你男朋友了?他是扶贫还是救灾对你这么好?你去滨城旅游他陪着去,又送你枕头又给你剪头发的,难道他爱心泛滥?那怎么不见他泛滥到我这里来啊,我等他给我剪头发等了三个月,刘海都遮眼睛了,我才去店里剪的。”

所以连爷爷都看出来,晏禾对自己好得特殊吗?

孟小阮心中一暖,恨不得马上给晏禾打个电话,这边孟爷爷不依不饶:“你给我说清楚,他找谁做女朋友了?你都带他见咱们孟家的亲戚了,孟家也认可他了,他跟你分手了就是背叛了整个孟家。你等着,我找你太爷爷去,让他把你大堂哥和二堂哥借咱们用用,你大堂哥是练相扑的,二堂哥是练柔道的,再带上你哥……你哥就算了,就是个样子货,咱们上晏家说理去!”

中秋节她邀请晏禾只不过是顺道罢了,怎么能谈得上见长辈呢?

孟小阮一时语塞,见爷爷真的打算找晏禾算账赶紧拉住他:“我跟您开玩笑呢,晏禾没有新的女朋友,一直是我,是我。”

孟广龄再三确认了才作罢,回头埋怨她:“就赖你,我长时间不叫牌,房间把我踢出来了。”

孟小阮略有些沮丧,她原本觉着爷爷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既高兴又怅惘,慈爱地拍拍她的脑袋,感叹一声:“我们小阮长大了。”

她接着给孟箫打了个电话,说了和晏禾在一起的事,这回有了经验,没有使用委婉的手法,开门见山,直抒胸臆。

孟箫在那边感叹了一声:“我还以为我当了舅舅你才会说呢。”

所以孟箫也早就知道了?

孟箫忽然大叫起来:“你不会未婚先孕了吧?”

有这样说自己的妹妹的吗,孟小阮气得先挂了电话。

再跟丁穗说,丁穗也是一副淡定的样子:“早知道了,我看你俩热衷于藏着掖着,就没忍心拆穿。”

末了,还求了句赞美:“我善解人意吧!”

瓜子,孟小阮真的没多吃,刷完牙洗完脸,她坐在床上看手机,有心给晏禾打个电话,却不知道说什么,该说的话几乎白天都说尽了,可是又觉得有好多话没说。

正想着,晏禾的电话倒打过来了,孟小阮抢在他前面说:“瓜子我真的没多吃,一会儿我给你拍张照片。”

他在那边轻轻笑了:“我只想跟你说一声晚安。”

她“哦”了一声:“晚安。祝你做个好梦,梦到一个丰收的果园,四面都是果树,有的树上结着紫黑紫黑的桑葚,有的树上结着黄澄澄的橙子,再一瞅,还有蓝莓,一颗颗果子比棋子还大。”

说完,她还补充了一句:“围棋的棋子。”

他便顺着她的话说好,心里又觉得好笑,这样具体的梦境,他哪里控制得了。

挂了电话,《佳期入梦》已经到了尾声,放的是《LoveMeRender》:

Tilltheendoftime

Lovemetender,lovemetrue

Allmydreamsfulfilled

Formydarling,Iloveyou

AndIalwayswill

温柔地爱我,他想,真的爱情哪有不温柔的呢?它是舞低杨柳楼心的一轮明月,是歌尽桃花扇底的一缕清风,是玲珑色子里的一枚红豆,是漂洋过海,飞越万里之遥只为见你一面的动因。

原来爱情是这样啊,灵魂终于找到了归途,荒漠里终于寻到了水源,然后它在心里扎了根、发了芽、长成参天大树。

那晚孟小阮问他,如果有个遗愿清单,他想实现什么愿望,他说没有,其实是有的,他要永远记得她,死亡无法剥夺,轮回无法改变,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他记得她,只记得她,只有这样,心口那一处,才是暖的。

令孟小阮没想到的是,初中同学居然辗转联系上了她。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有片刻失神,隔了一会儿才听清,原来他们要举行同学聚会。

同学会,孟小阮从来没参加过,对方邀请得很诚恳:“好多年不见了,我们都很想你。”

想她吗?想她做什么呢?在叶老师宠爱她的时候,同学们确实都跟她关系不错,在叶老师对她诸多挑剔之后,再也没人跟她讲过一句话。

孩子的世界远比成人更残忍,他们可以撕掉道德的伪装,用最坦诚的偏见去待人。

你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懂吗?不,他们远比成人想象的要聪明得多,他们懂得如何通过父母收入的高低、学习成绩的好坏来划分圈子,他们比车的牌子、比住宅面积、比穿的是否是名牌、比一切让他们有优越感的东西。

老师的态度是学生的风向标,老师偏爱哪个学生,他们背地里也许会不服气,表面上一定会交好;老师如果讨厌哪个学生,他们立马会充当急先锋,总要找个人作为欺负的对象,这样的人当然是最安全的目标。

对这一切,没有人比孟小阮感受得更加清晰。

而这一次,孟小阮破天荒地想去。

过去那个坎,她已经迈过去了,她想检验一下自己,再一次看到这些人,她还会不会缩在角落里,受了委屈也只敢低声啜泣。

人的心不能忽然强大起来,如果有个契机的话,那就从这一次开始。

同学会定在市中心的一个酒吧,他们订了一个包厢,孟小阮去的时候,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很多人早已经面目模糊了,男人们衣冠楚楚,女人们光鲜亮丽,孟小阮推开门的一刹那,包厢里有瞬间的安静。

孟小阮的变化不大,她上初中的时候就是长头发,梳着马尾辫,留了刘海,说话的时候声音软软的,笑起来特别腼腆,肤色粉嫩剔透,睫毛又密又长,像个精致的娃娃。

今天她的头发没梳起来,也早不留刘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皮肤仍旧白,眼睛明亮净透,人浅浅一笑,两颊还是那种淡淡的粉。

她跟大家打招呼:“你们好。”

人群里有人跟她打招呼:“小阮来了。”

十年未见,却恍如昨天。

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人依旧很安静,有人问话,她就耐心地回答,没人问她,她也不主动开口。

这些同学大部分都走进了社会,有几个大学毕业后继续读研,男生在胡侃,哪只股票好,哪项投资目前正紧俏,女生在交流护肤美妆的心得。

有个女同学状似无意地跟孟小阮提起了当年欺负她的几个女生。

那几个女生不是他们班的,但在年级很出名,毕业以后也不乏人关注。

带头的那个因为故意伤害罪进了监狱,她手下的小妹早已经各奔东西,有的在外地打工,有的孩子都上了幼儿园了。

过了一会儿,有个男生站起身走过来,人生得俊朗,笑起来有一口白牙。

他停在孟小阮面前:“小阮,好久不见。”

孟小阮想了一会儿,实在没想出他是谁,于是抱歉地笑了笑:“你是哪位?”

那男生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点僵:“我是陆铮。”

她也想不起陆铮是谁,其实这包厢里的同学,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陆铮等了片刻,等不到她脸上恍然的表情,只好提醒她:“我当年给你写过情书。”

原来是那个校草。

她这才明白过来,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陆铮的话便有些接不下去,他从初中校草做到大学校草,一直备受追捧,陆续谈过几个女朋友,但时间都不长,他心里一直记着初中那个小女生,如今小女生已经长大了,还是旧时的模样,让他瞬间涌起了一番初恋情怀。

有女同学起哄:“他一直想着你呗,你俩也算初恋了,趁这机会再续前缘呗。”

孟小阮捏着杯子,由于太用力,指骨微微泛白。

这话倒让陆铮松了口气:“是啊,小阮,我一直在想你。”

他站着,她坐着,所以她只能仰着头看着他。

孟小阮想了想,对他说:“你欠我一个道歉。”

他欠她一个道歉,当年她所受到的羞辱,究其根源,都是由他而起,但当孟小阮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从不曾挡在她身前,甚至没有过一句安慰的话。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纠结了片刻说道:“小阮,当年的事……我也不想的,我不知道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孟小阮打断他:“你欠我一个道歉。”

她很少面对这么多人说话,所以有些紧张,嗓音干涩,有的字甚至带着抖音。

陆铮皱了皱眉,最终说道:“是,小阮,当年的事,对不起。”

孟小阮站起来,她还是旧日的模样,声音依旧软而甜,并没显出强大的气场,但她抬起头,看着陆铮的眼睛,目光从那些同学的脸上一一看过。

“你们都欠我一个道歉。”

“群体的罪恶永远不是罪恶,法不责众,毕竟当年欺负我的,不止一个两个。可我如果是你们其中一个,我会以自己为耻,会想着说一句抱歉,而不是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和对方寒暄。以后你们的聚会,不要再请我了。”

说完,她拉开包厢的门,走了。

陆铮从后面追上来:“小阮!”

她皱了皱眉:“请带着姓氏叫我的名字,我想我们没这么熟。”

他去拦她:“其实大家都很后悔,只是谁都不好意思说,这次请你,也是大家商量后的结果,就怕你拒绝。你来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他停顿了一下:“你还在气我对不对?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她看着他。

陆铮这样的人,孟小阮见得多了,孟箫也有这种特质,因为一直是人群中的宠儿,就难免有些自以为是。

孟小阮从他身旁绕开:“你想多了。”

他继续去追她:“小阮,你这是何必,冤有头债有主,你把气都撒在我们身上,这不公平。”

孟小阮停了停,有些好笑:“你这话和叶老师还真像。”

“当年那些人,我不会刻意去找,碰到了,当然就想要一句道歉。你道歉是你的事,我不原谅你是我的事,如果你是为了我的原谅而道歉,这证明你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过。陆铮,不是因为别人的过错更大,你就没有错啊。”

这世上不能平的,无非就是这样,他也犯了错,为什么只罚我一个人?

人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看着别人,看别人不如自己努力,却平步青云,看别人没自己出色,却娶得如花美眷。

可是为什么要看别人呢?我做错了,虽千万人不受责难,我自羞愧难当。我付出了,那早晚会得到命运的眷顾,何必急于一时?

推开酒吧的大门,晏禾正站在台阶下。

外面又下起了雪,江城的雪是一片一片的,缠绵而勾连,他站在那里撑着伞,见她出来,遥遥一笑。

她便也笑,像寻到了巢的小燕子。

她跑下台阶,扑进他的怀里,问他:“你怎么来了?”

参加同学聚会的事,她并没有说。

其实是孟广龄告诉晏禾的,孟小阮晚上出门都要报备一下。

她出来得急,帽子和围巾都拿在手里,他从她手里接过围巾,细心地围好,又给她戴上了帽子,往下拉了又拉,直到遮住了耳朵。

她嘟囔着不乐意:“我的耳垂说它们不想受委屈。”

他拍掉她拽耳朵的手:“那你的身体就得受委屈。”

她便笑嘻嘻地去攀他的胳膊:“我们去吃关东煮好不好?我看这附近有一家7—11。”

他板着脸说不好:“这么晚了,吃了不好消化。”

她便开始撒娇:“晏禾,晏晏,禾禾,小晏,小禾……”

他依旧不动容,嘴角却高高挑起,她便知道有戏,继续摇他的胳膊:“就吃一串鱼豆腐!”

陆铮远远地看着,漫天风雪,那两个人踏雪而行,只留下了两串一大一小的脚印。

当年的她是怎样的来着?

他还记得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不知看到了什么,粲然一笑。

他正好从窗前经过,心扉在那刻悄然震动,织就了少年特有的迷梦。

有首老歌唱得好:有人问我你究竟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她说,你道歉是你的事,我不原谅你是我的事。

是啊,喜欢她,是自己的事,她从不曾留意,甚至早忘了他的名字。

她留给他的,是一帧美好而青涩的画面。

而他留给她的,只有伤害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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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亲爱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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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樟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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