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残梦,惊醒(1)

第2章 残梦,惊醒(1)

第2章残梦,惊醒(1)

1.

2000年3月

“喂,快醒醒啊,别睡了。”胳膊传来一阵酸痛,我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抬起头时强烈的眩晕感让我不禁皱起眉头。我半眯着眼睛,视线终于清晰了,可对着眼前一边打开教科书一边斜眼瞪着我的小雪,却又怎么都回不过神来。

“啊?小雪?你怎么?”我语无伦次,脑袋又开始剧痛。

我高中的同桌——小雪,正穿着学校制服坐在我的旁边,一条马尾辫上绑着一个毛茸茸的小粉球。我揉了揉眼睛再慢慢地看向周围,我的高中同学们都乖乖地坐在座位上,认认真真地捧着课本。每个人的样子都是那么清晰。

“小雪,我这是在做梦吗?”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我试探地问。

“还做梦啊,都上课啦!”小雪斜了我一眼,拿圆珠笔捅着我的胳膊。

那支圆珠笔我记得,是我俩一起在学校门口的精品店买的,淡淡的粉色笔管上印着一堆小白点,顶端是一只可以按下去的流氓兔。我还被她用这支笔捉弄过,有一次我拿着那笔在眼前摆弄那只流氓兔,她却突然怪声怪气地说:“你这是在照镜子。”

我正陷入无法辨别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的迷惑中,忽然讲台上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夏未央同学,发什么呆呢?我们要开始上课了。”

我抬头,恰好对上一双明亮温暖的眼睛,程老师一身笔挺的西装,笑容温和地望着我。

我蓦地紧张起来,尽管我从程老师的眼神里完全看不出责备的意味。可他话音刚落,讲台下立刻起了变化。各种目光从四面八方向我投来,我看到汪露露眼神中得意的不屑,看到杨逸眼中的嘲讽与无奈,看到乔苒眼中莫名其妙的兴奋,还有其他同学或冷或热的观望。我的脸瞬间红了,于是下意识地伸手进书桌里掏书,慌乱中却掏出了一本《语文》,顷刻间响起哄堂大笑。

“夏未央,你想要我上语文课吗?不好意思啊,你们的古文我可不会背。”程老师也笑着打趣。

我的天,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我尴尬地低下头,才发现小雪正在拼命地跟我使眼色,见我没反应,她忍不住小声地提醒我:“物理书在你桌上啊,在那沓卷子下面啊!”

我慌忙抽出了物理课本,直接打开立在桌上,把自己的脸完全遮住。我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刚刚还在开着车惊险地差点和大卡车相撞,怎么现在居然回到十年前的高中课堂了呢?做梦,一定是做梦!还是,像那些电视小说中讲的……我,该不会是……

程老师在讲台上面讲得全情投入,还不时引用几个有趣的例子与课本内容相结合,课堂气氛相当好。可我完全处于游离状态,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大脑中思绪混乱纠结成一团,真是头痛啊。可我无意间抬起头时,又看到讲台上的他那么年轻,那么英俊,从容淡定又悠然自得,激情澎湃又神采飞扬。

我就这么怔住了。这样一个英挺潇洒、气宇非凡的好老师,谁会想到短短十年之后,居然被病魔缠身不久于世呢?还记得他肝癌晚期手术之后,我和小雪还有几个同学曾经一起去看望过他,他的眼神依旧那么明亮,可是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两只眼睛完全凹陷下去,手背上一根一根的青筋突出着。看着那曾经挥斥方遒的修长手指如今干枯颤抖的样子,小雪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转过去偷偷抹去眼角的泪。

不知怎的我就想到了那句话,“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切的开始都是那么美好!既然这样我还纠结些什么呢?不管是梦境还是真的时光穿梭了,我都应该好好珍惜眼前的美好不是吗?长长的一声叹息之后,我忽然看开了,不安的心情也渐渐平静。

下课时间到了,清脆的音乐声响起,我仔细一听,居然真的是那首《茉莉花》,顿时让我有一种春风拂面的亲切感。我们高中的一大特色就是每节课的下课铃声都是不同的音乐,虽然那个年代只是简单的和弦而已,却足够是我们引以为傲的事情了。等等,这个音乐,莫不是,要开始做课间操了?

“好吧,这节课就到这里,谢谢。”程老师一贯的特色,就是每节课下课时对我们说“谢谢”。这声“谢谢”是那么直接,那么真诚。所以班里基本上没有同学讨厌他,遥想当年在这个“奇葩”辈出的重点班,连班主任可都是天天被学生们暗中各种数落的。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嗯,没错,这胳膊这腿的都是我的。看见小雪已经站在课桌边等着我一起下楼,我便冲她笑笑与她一起走出教室。看来,我真的回到高中时代了啊。

在教室门口碰到了正拿着教案准备出门的程老师,我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对上课前的丢人事情还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也笑着看我,擦身而过时忽然又站住,转身对我说:“夏未央,以后上课要发呆最好低下头,这样不容易被发现。”

我一听,瞬间脸就红到了耳根。这话说的,看来我这一节课的神游完全在他的法眼之下了啊!我只好调皮地向他吐吐舌头,做个夸张的鬼脸,赶忙抓起小雪的手跑下楼。

“哈哈,程老师太逗了,看你还敢在他课前睡觉!”小雪乐得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有点无奈,这一节课的时间我可是思考了各种重要的人生问题以及时空问题啊。唉,可跟你说你又怎么能明白呢!

其实我特别讨厌做操,第一是因为我天生就不爱运动,第二是觉得广播体操的动作实在太傻,完全没有美感啊。而且更郁闷的是,做得不好的人总是难免成为被围观的对象,简直就是现场版的丢人现眼。小雪拉着我跑到各自位置站定,我还在满脑子拼命地回想着这体操怎么做,都十年了,我要是还记得就成仙了!我抓耳挠腮地一转头,忽然发现左边的杨逸已经一副老气横秋之势站定了,他那个目不斜视啊。

我气结,搞什么,我怎么会和他站一排?我和杨逸从小学起就是同班同学,我俩的明争暗斗史都可以写本书了。想当年,我们只要一见面,说不到三句话就必然开吵,此事在初中时尽人皆知。不过虽然总是这样吵吵闹闹,却也不是真的势不两立的仇家。毕竟在这个高中重点班里,最了解我的人也就是他了。所以我真是说不出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见到他必然要损他,可是见不到他又会觉得缺点什么。他对我也是一贯的没风度,对我各种讥讽嘲笑,这都是家常便饭,虽然有时候也会大发慈悲地送我点他妈妈买的零食,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极不情愿的。

现在这家伙穿着学校制服站在初春时节阳光明媚的操场上,阳光从侧面打在他的眼镜上,把他的整个眼镜片映得一片闪亮,看着略显喜感。又想起前几天同学聚会上他一身笔挺西装一丝不苟的样子,我不禁笑了。这家伙这么多年好像长相都没怎么变啊,这么小的时候就是一副大叔相!

他察觉到我正傻呵呵地看着他笑,有点不自在地扭头瞪我一眼:“笑什么啊?明明刚刚被全班人笑话,不知羞!”

这话瞬间就把我点着了,于是我恶狠狠地回瞪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一副大叔相!”

他明显被我的话气炸了,刚要还嘴,美妙的音乐适时响起,第七套广播体操开始了。我便转过头去,无视他狰狞的面孔,看着前面领操员的姿势悲剧地照猫画虎。真是不行了,我已经完全不记得操是怎么做的,连自己都觉得丢人啊,这姿势摆的……唉,脸颊就这么在周围的异样目光里发烫了。我再次瞟到杨逸,那家伙已经憋不住在偷笑了。

身后的小雪开始小声唤我:“未央,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吗?”我回头勉强地笑笑:“嗯,有点头晕。”

好在课间操时间不长。回教室的路上,小雪过来抓住我的手:“怎么会头晕啊?怪不得今天就觉得你怪怪的呢,之前睡了一堂自习课,现在连做操都做不好。”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傻笑。

杨逸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冒出来,阴阳怪气地甩了一句:“既然头晕,怎么不请假在教室待着,非要出来做操丢人干吗?”

一股无名火蹿上来,我理直气壮地道:“我就是头晕想要出来透透气不行吗?”

话音刚落,后背就被一个“熊掌”拍出了内伤。“啊,谁啊!”我一脸气愤地回头,看到乔苒嬉皮笑脸的欠揍神情:“夏未央,今天你做的操真特别!”

气死我了!这群没人性的!十年没做过广播体操的人,做成这样不容易了有没有?!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这时候乔苒应该死了几千万遍吧。

“我故意的不行吗?我愿意,不行吗?”

乔苒看到我满是火苗的眼神,有些慌了:“哎,哎,你别生气啊,我就是随便说说,其实,挺好看的。”

还没等我上前,小雪已经忍不了了,松开我的胳膊走上前去猛地一把推开乔苒:“你闪一边去!别没事跟个跟屁虫似的!哪儿都有你。”

说完便大方地拉起我,两人昂首阔步地走了。我心里觉得好笑,可又不敢笑出来,感叹着我的高中生活真欢乐。在上楼梯拐弯的一瞬间,我莫名感到背后有一道凉气,一扭头,就撞上汪露露哀怨冰冷的小眼神。这怎么回事?我又哪里得罪到这位林黛玉姐姐了?

走进教室的那一刹阳光很刺眼,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十年前的阳光这样明媚。我的高中生活,难倒真的可以这样重来一遍吗?

2.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虽然一直怀念着我美好的青春时光,可是这样冷不防地回到这种上课、下课、上厕所的生活,我还真有点不适应。小雪只当我是今日身体不适,倒也没有觉得奇怪。

晚自习时,我装模作样地打开一本练习册之后,便开始偷偷观察起我的同学们。这种视角太神奇了,不可思议中又带着趣味横生。

我的同桌小雪正懒洋洋地看着一本化学习题册。她一只胳膊杵在桌上,另一只手不停地摆弄着流氓兔圆珠笔,那只可怜的流氓兔就这么啪啪地被不停地按下去又按上来。我心里偷笑,这丫头一向不喜欢学习,要不是因为她老妈是我们学校赫赫有名的化学组组长,以她的成绩是无论如何都进不来我们班的。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她的个性特别率真,我俩也特投缘。那时候班里人都暗地里把我俩视为“不良少女”,我俩也自得其乐,因为她有她老妈撑腰,谁也惹不起,而我虽然脾气火暴,成绩却也不错,自然也没人敢惹我。于是两人凑一起各种干“小坏事”——自习课听歌,看杂志小说,一起逛精品店买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拿回来班里放肆显摆,搞得那群标榜学习至上、万物皆空的人严重不满,但是又敢怒而不敢言。

想起多年以后我俩仍时常聚在一起,一同回忆以前干的那些趣事,还是会不约而同地笑岔气,然后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喊一句“瞅你那傻样”,我忍不住笑了。

小雪早就发现我眼神空旷地望着她发呆,于是她扭过头来对我说:“傻笑什么啊?还不赶快准备你的问题!”

“啊,什么问题?”我有点蒙了。

“别装了,一会儿程枫可就来了啊,见不到你提问他会伤心的,哈哈!”小雪嬉皮笑脸地对我努努嘴。

我这才意识到,莫非,今晚的晚自习是程老师带?“呃,这个,那我先找找物理练习册。”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高中时代的学生们都特别热爱问问题,不过只限于跟老师问问题。起因就是我们班是重点班,“人心险恶”啊,同学间除了关系特别好的会互相请教一下以外,你问关系不熟的同学问题就等于自讨苦吃。越是成绩拔尖的人越小心眼,人品和成绩就是成反比。非常可惜的是我在重点班最好的朋友——我的同桌小雪,经常问我问题。她问我,我问谁啊?于是我悲催地只能找老师了。

另一个可以问的人就是杨逸,不过打死我我也不会去问他的,那简直就是耻辱啊耻辱!所以我养成了热爱找老师提问的好习惯。这完全是出于各种悲凉无奈。不过我也不是对每个老师都问,特别愿意找的,也就是物理老师程枫,还有我们的班主任化学老师龙哥。

那时候每天晚自习都会有一个老师坐在讲台上,等着给有问题的学生答疑。可惜学生们大都忙于各种作业和卷子,所以大部分时间老师都是被晾在讲台上做自己的事情的。而通常到了程枫带班的那天,我就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冲上前去,把准备好的问题摊开和他一个一个地讨论。

我们讨论得很激烈,经常一讲就是一个晚上。日子久了,默默把一切看在眼里的同学们也免不了各种议论。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就是说我对程老师有非分之想呗,这个在高中生的心智发展过程中是个必然阶段,看到一些稍有暧昧的景象就能瞬间展开各种联想,不过我还真就不怎么在乎。那时如果有人打趣地问我是不是暗恋程老师,我都会很泼辣地回一句:“对啊,程老师是我偶像!”因为我知道跟这些人是解释不清的,只会越描越黑。程老师听到类似的传言也很开朗地表示:“夏未央是个好孩子啊,我非常喜欢!”

现在想想,那时候和程枫的那些讨论,经常跳出高中的物理课本和习题层面,但是那些讨论对我真的非常有启发作用,也直接影响了我日后上大学选了一个与物理密切相关的专业,并且一读就读到了博士。现如今十年过去了,我一个堂堂海归的核物理系博士毕业生,也是多亏了当年程老师的各种提点。

眼看着程枫走进了教室,然后安静地坐在讲台上打开了一本书。我要不要去找他探讨点什么问题呢?我随手打开了物理练习册,放眼望去,找不到任何问题。当时觉得是难题,现在看来也实在太简单了点。那怎么办,今晚不上去找他了,还是干脆拿个我现在正研究的课题去为难他一下?不行不行,这样太反常的举动他肯定接受不了,我现在是十年前的我,哪来的那些博士课题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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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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