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高山上的傻瓜(2)
彼得会打开灯,差不多喝半杯茶,喝到杯子里画的第三条蓝线的位置。他会慢慢嚼会儿消化片,然后又睡过去,直到两小时后妈妈拽动窗帘环出刺耳的声音,叫他起床:“彼得,起床了,伸伸腿。”
他能记住的场景是父亲坐在黑暗中,还有那些模糊不清的动作。地下管道出琐碎的低语,为新的一天作准备。点心盒子里飘出麦芽糖的香味,冬日清晨那些冷冰冰的火炉,那时街上的人们在小鸟鸣唱前就早早起床,彼得赖在床上等待下一道曙光。
他把这些都告诉了孩子们。当孩子们都在家的时候,炉火烧得啪啪作响,大家围在一起喝着自酿的啤酒,他就喜欢讲这些。回忆家庭的点点滴滴很幸福,清楚自己的过去也是件好事。儿子丹尼觉得清早吃饼干是件让人兴奋的事,他晌午前从不起床,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坐起来又躺下,不一会儿由于某些原因,又在小屋楼梯下的临时睡床上睡着了。赶上令人信服的事,丹尼总是被爸爸逗得很开心,他也乐意参与到爸爸的怀旧游戏中去。丹尼是个十足的公子哥,“外面有厕所吗?”他问,“你们真用小块的菽麻擦屁股?”“是的,小鬼。那儿连一匹野马也没有。”
当他喋喋不休时,苏珊露出斯芬克斯[斯芬克斯:希腊神话中的狮身人面兽,喜欢出谜题,头部为美丽的女子,带着神秘的微笑。]般的微笑,自己忙着其他的事,或者快速浏览一本书,或者翻动壁炉里的煤块,让其烧得更旺。她的视线从他讲的故事移到壁炉里的余烬或者书本上。苏西,双胞胎之一,对这个不是很上心。她没有耐心,而且作为女儿她有和长辈争执的癖好。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喜欢大页的纸张,打印和设计起来都很昂贵,但也正是因为这她进了金史密斯学院。现在她就在隔壁,没睡懒觉,而是踩得地板嘎吱嘎吱响。她刚刚完成大学预科的课程,奔波在家和都之间。她不相信父亲的汽车行李箱规则,从来没相信过,也永远不会相信。“如果柯克西卡[柯克西卡:全名奥斯卡·柯克西卡,奥地利油画艺术家,是表现主义——注重追求感性效果和心理洞察的艺术运动的先驱者。]也持这种态度,他会有如此大的成就吗?”她问父亲,眉毛拧到一起。是的,孩子们总是看到父母的局限性。每一次她的面孔从他眼前消失时,每一次她直接用手抓着圆木放进壁炉时,她总能找到自己的方式,这毫无疑问,他想到。“火钳坏了吗,宝贝儿?”他,这个迂腐的老家伙,不禁问道。
彼得把所有的枕头都叠到身后,把头深深埋到被窝里。他打开收音机,早上的节目是一个名叫“托里”的人主持的,他巧舌如簧,正在奉承大型迷幻舞会上孩子们夸张的表演,于是他又把收音机关了。他得撒尿了,感觉膀胱从夜里就开始收缩。是时候该严肃考虑一下起床的问题了。是时候整理一下思路,考虑今天该做的事了。第一,跑步然后清理清理蜘蛛网。第二,看看该死的账目。第三,打电话臭骂阿波斯福,他们把他谈话的日期印错了(他们总把最简单的事都弄错)。之后也许会在画室里做些清洁工作,这需要一种精神上的坚持,今天可能不行。不,他应该充分利用这日渐荒凉的季节,出门做点有用的事。他应该利用这阳光,带上他的工具前往峡谷,多做点观察研究。但是先别忘了给车加油,还要检查下排气装置,看车的底盘是否系泊失灵,最近车子总出呼呼声。他现在还不愿承认自己失败,只是诅咒这辆破车早点报废。
他的车子好像总是在离目的地一英里的地方坏掉——真是便宜没好货。车子一般都是破旧的欧洲老爷车,转向装置松动,动机的噪声惊人的大,像是叫嚣着要飞上天空。还有一个他喜欢的小型动机——没有任何附加功能的那种。车子摇窗装置折断了,车座硬得能让人长痔疮,简陋的内部机件亟待修理,油箱形成的凹槽塞了一块破布,还有一个安装着动机的后备厢。这些对他而已经再好不过了。他喜欢把画廊前端的画卸下来,就像在剧院里,一个魔术师抓住了一堆兔子的耳朵,从一个不太可能的洞里拽出来。这叫什么来着?反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