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年来了(中篇小说)(28)
“皮夹克”转过身木然地看我一眼,又木然地掉过头去。***后边源源不断地排上来许多人,队伍有增无减。回家缓一会儿吧,我实在支撑不住了。
空手而归,人却累得顺墙倒,菜也顾不上看,晃晃荡荡回到家里,一看钟表,已经两点半了。问石磊回来了没有,秋叶说回来了,吃过饭睡觉去了。我没有去大房子,坐在饭桌前胡乱扒几口饭,就歪在沙上,交代维维过会儿去排队买馍。
十
维维拉上铁蛋出去后,秋叶对我说:“姐,上午接了好几个电话,都是找我哥的。”我说“噢。”秋叶说:“我哥下班回来时提了一桶活鱼,上午有人还送来一捆带鱼。”我还是“噢”了一声,秋叶又说:“还有,你单位一个人的老婆,带着女儿给你送来一个猪后腿,一把香蕉,说是你帮忙给她三女儿办生育卡,费了不少事,给他们省了钱。”
我说:“哎呀,那是老许的老婆,办个生育卡有啥嘛,又没费啥事,她凑啥热闹?”
秋叶说:“我说不要,叫她拿回去。她再三说,肉是她大女子从外县买回来的鲜肉,就买了两条后腿,她自己留一条,给咱拿一条。我当时满身灰,没办法招呼,她娘俩在客厅站一会,就走了。”
我说:“这到底是干啥,帮个小忙,竟送来这么好的东西,以前可从来没有这种事。”秋叶说:“这有啥,你心眼实,人家可能认为你可交。”我说:“是这样,我把阳台上的羊肉分一半,还有那条鹿腿,一起给老许家送去,她家人口多,不愁吃不了。”秋叶说:“你这么做不太好,人家容易误解。”我说:“没事,我们在一个单位时间长,都很了解。有一次老许来家里,我炖的羊肉,他端起碗就吃。”秋叶说:“那就好。”
老许在门口贴对联,老婆在厨房剁饺子馅。见我给他们送来羊肉和鹿腿,又客气又高兴。老许说:“你咋不早给我送羊肉来,包羊肉饺子多香。”我说:“你不是分羊肉了,这么快就吃完了?”老许说:“能分多少?一人总共六斤,一锅饨了。”送我出门时,老许又和我开玩笑,说:“好东西吃不完,打电话叫我去取,我帮你消灭。”这个老许。
两点钟,石磊从大房子出来,不不语,在客厅看会儿新闻,掉头出门去了。
我休息一刻,强撑着身子起来帮秋叶干活。她炸豆腐干、炸丸子,我洗带鱼。我们姊妹俩一直干到六点整。
维维和铁蛋从街上买馍回来,俩人像得了大新闻,唧唧喳喳,争先恐后地说,理店旁边的墙壁上贴了好多打油诗,看的人可多了。”
我问啥诗,维维说:“好多,我没记下,你去看吧。我们回来时还有一大堆人围着看。”
恰在这时候,石磊打回来电话,说晚饭回不来,上访的人又来了,堵在楼道里,大门出不来。
秋叶一听,眼睛睁得老大,马上对着我说:“不得了,得是社会不平顺?给你说你总不听,以后还要大乱哩,叫你信神你不听,看到时候……”
我生气地打断她的话说:“操你的闲心,社会好好哩,家里碟子碗都磕碰,慢不说这么大的国家。现在民主多了,要放过去,那诗就是反诗,要坐大牢;上访的人堵在楼道,挡住大门,就是聚众闹事,稍一上纲上线,现行反革命无疑。现在好了,论自由,政府也能正视这些社会现象。能正视,就有希望慢慢整顿好。”
秋叶说:“有啥希望?能治好个屁?有权有势的,一个个都想往自己口袋里掳,还能好?”说罢,气呼呼地瞪我一眼,饭也不吃,摔门帘进小房子祷告去了。
过了好一会,秋叶从小房子出来,一句话不说,坐在桌前潦潦草草吃几口饭,去厨房涮碗碟。
我身心疲惫,顺势倒在沙上。
七点钟,新闻开了,强打起精神,在地上铺几张报纸,坐在小板凳上边听新闻边收拾带鱼。由于疲乏,不仅脑子里混混沌沌,眼睛也涩沉沉的,只看见电视屏幕上人影晃动,省上领导、市上领导出来进去,喋喋不休地大讲特讲,春节期间不许互相拜年,不许用公款请客送礼,不许大吃大喝,不许铺张浪费,不许……这不许,那不许,条条框框制定的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细,定来定去却管不住一张嘴。恍恍惚惚地,耳边又隐隐响起郓局长上午在“团拜会”上那激越慷慨的话语:“同志们,不要到我家里来,跑不顶用!我很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