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 婚前(五)
“你这孩子,真是个聪慧又尽心的,用这个做原料真是太好了。”
惠安殿里,一身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满头珠翠的杨皇后一边看着九姐儿带来的那用油纸包裹着的一封封虫白蜡,一边颇为满意的道。
“为皇后娘娘分忧,是九姐儿的荣幸!”九姐儿却谦恭的一福身。
“瞧瞧……”听她如此说,杨皇后立刻笑了,“真是个招人爱的,不只脑瓜灵,懂得多,一张小嘴更是如抹了蜜般。”
被一国之母如此夸奖,九姐儿自然赶紧适时地低头,做羞赧状……呃,只有这样,才会更惹人爱怜不是吗?
“皇后娘娘,这虫白蜡不只能做蜡做油皂,还能药用呢。”愣了愣,九姐儿又道。
“是吗?”
“是的,古书上有对这虫白蜡药用作用的记载止血、生肌、定痛,内服、入丸、散都可以,是一种十分名贵的药材。”
“哦,想不到这东西竟然还是如此的稀罕物。”听完九姐儿的话,杨皇后的目光不由得又落到那白蜡上。
“确实,市面上买到百八十两银子一封呢。”九姐儿又装作无意的顺势接口道。
“呃,百八十两……”杨皇后听完她这话先是一怔,随后带笑的目光落到她脸上,“那小九准备算本宫多少两一封呢?”
“皇后娘娘哪里话?小九又怎敢……”九姐儿被她这句话吓到了,身子一矮,就要跪下。
“好了好了……”却被杨皇后一把拉着,“你这孩子,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又较真。”
“皇后娘娘明鉴,皇后娘娘待小九恩重如山,别说这区区白蜡的千数银子,就是再,小九再拮据,也……也心甘情愿奉上,分文不取……”九姐儿又赶紧道。
明明是忠心耿耿、发誓明志的话,不知为什么听在耳朵里这么违和,听得杨皇后禁不住瞬间轻蹙眉,目光再次落到九姐儿脸上。
但很明显九姐儿并没感觉,因为此刻的她竟然微微愣神,小脸皱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杨皇后禁不住又微微凝眉,恰逢这时九姐儿抬起头来,自然就对上了杨皇后脸上的不虞。
“皇后娘娘,我……我……”九姐儿立刻满脸惶恐。
“你有心事?”杨皇后问她,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没有……”
“知道吗?本宫其实喜欢的是那些做事干脆利索的人。”杨皇后却又打断了她。
“小九……小九……只是、只是……”九姐儿闻言立刻身子一弯,再次跪下,但却并没像往日一般伶牙俐齿一番,而是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杨皇后一张美丽雍容的脸难看的沉下来,九姐儿才忽然往地上磕了两个头,低声道,“皇后娘娘,小九……小九有个请求,能不能让韩姑娘……做做正室,小九……小九做侧室?”
几句话说的杨皇后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娘娘,那个……那个不是小九不尊圣意,实在是……是小九出身低微,唯恐被人指摘,累及圣明……”
“住口,你怎么这般没出息!”但她的话音未落就被杨皇后怒声打断,“既然你不想做正妃,那哪天在御书房为何那卖弄,你难道想谋得不是这正妃之位。”
她这双厉眼,又怎么看不出这女孩耍的小把戏呢……
“娘娘恕罪……小九那天……那天只是……只是敬慕娘娘,不愿……不愿让娘娘被那蓝妃压一头,所以才良苦用心……”
“呵呵……”杨皇后冷笑,“没想到你对本宫还如此有心,但你知不知道,妄论宫闱,离间妃后关系,会治你个什么罪?”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九姐儿大惊,赶紧磕头。
虽然事情到此刻都是她一手主导,可是听了杨皇后口中的那治罪,还是被吓到了。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下辈子都不愿和这皇家人打交道,太特么的凶险……
“哈哈……”看她如此,那杨皇后忽然就又笑了,但这次却笑的并不冷,甚至还有点热,“好了,别做这个样子了,你那点小心思本宫又怎么看不出呢?说吧,你想要本宫借你多少两银子的嫁妆?”
听完这话,九姐儿第一个感受就是这杨皇后……太厉害了,无怪乎是垄断这后宫的女人。
第一个感受过去,第二个感受又来了,怎么是……借?她这么多的白蜡难道就白奉献了吗?这般稳赚不赔,也亏她想得出来……
“怎么,不要本宫借的银子?”她思索间,杨皇后又开口了,“文九,本宫告诉你,不管你要不要,你的那些嫁妆都不能失了面子,因为你身后站的是本宫!”
声音清淡淡的,带着那股慑人气势。
九姐儿还能说什么,只能磕头谢恩。
哎……
这一场pk拉锯,也不只是谁算计了谁?九姐儿不由得在心里苦哈哈的一笑。
“娘娘,小九……小九还是担心得很,听说这韩京娘既貌美又聪慧,还嫁妆无数,小九……小九……”
有了这个插曲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自然就有点僵,这时九姐儿又目光转了转,开始重新找亲近点,而那亲近点自然就是这即将成为侧妃的韩京娘。
因为她敏锐的感觉告诉她,这韩京娘似乎颇不得这杨皇后的心,也不知为什么?
“……选你做威远王的正妃并不突兀,谢俊说了,别看这威远王权倾天下,其实这亲事并不好议,为何呢,还不是因为皇帝和权臣之间那点事,功高盖主,那皇帝怎么可能放心这样的一个权臣和另一个权臣联姻,那是要遭猜忌的……”
四姐儿在听说她的赐婚后回来贺喜,后来走的时候曾经悄悄拉了她说话,自然又是她家谢俊那论调。
不过她家谢俊的这些论调确实有道理,她举双手赞成,嗯,这个四姐夫确实又见识。
“只不过谢俊说她想不透为什么这杨皇后假装不懂这姚阁老的心意,其实这姚阁老早就有心这威远王,想将外甥女嫁给他,这姚老的外甥女很合适呀,一是失怙孤女,寄居外祖家,没有那么多的家庭院后;二是这姚阁老一直都站中立,是铁杆的保皇党,按说这杨皇后要是提出为威远王娶这韩京娘,皇帝应该会答应,可是为什么没有呢?”
在充分肯定了她的这个四姐夫谢俊后,九姐儿自然又听了四姐儿转述的这个有见识的四姐夫的另一番话,然后疑惑深深。
但她这个一向善于思考,对于这份疑惑反复想了n多日,终于有所心得,那就是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这杨皇后对这韩京娘有成见……
“那又如何?她就是再好再出众也是个侧室,要是敢不本分,你尽管拿出正室的威严来,她翻不了天,你不必怕什么,因为什么事本宫都会帮你撑着的。”
果然那杨皇后就开口,先是对她谆谆建议,然后又郑重许诺,刚才那份不快完全被抛脑后了。
“谢娘娘!”九姐儿自然又赶紧跪下,一番叩谢。
又闲话了一阵,九姐儿就以绣嫁妆为由要告辞。
那杨皇后还真的是个果断干脆之人,立刻就让那水灵了拿了一把银票给她,还嘱咐她揣好。
这次九姐儿是真的感动了,这杨皇后虽然心机叵测,杀伐狠辣,眼里不揉沙,但却不失是一个真性情之人。
再次叩谢,她已经是真心的了。
辞别了杨皇后,被水灵领着一路出了惠安殿门,走上甬路,她眼尖的就看见前面一个大腹便便的粉色身影闪过。
“水灵姐姐,我……我好像弄丢了刚才皇后赏的那支钗,你……能不能帮我找找……”她立刻装出一脸急切地样子。
那水灵也不多话,看她一眼,转身就顺着来路返回。
看着水灵的身影消失在一个拐角处,她立刻微微一笑,低头将手心里那只金钗塞进袖子里。
将那金钗塞好后,她又四下看了看,见无可疑,才快走几步,对着那个被两个宫女搀扶着孕妇一声唤,“静宁公主,好久不见!”
那个背影自然顿住,然后转过身来,看她。
“公主肚里的孩子几个月了,让太医看过吗?可还康健?”她丝毫不在乎对面那仇视的目光,笑吟吟的道。
“文九姐,”静宁公主的一双美眸眯了起来,“你说什么呢?诅咒我肚里的孩子么?你不想活了?”
“公主这是做什么?小九好意问候,你竟然出言不逊,也太失礼仪了吧?”她却丝毫不畏惧,依然笑道。
“你……”静宁公主气的一张美丽的脸不由一阵青红变幻,狠狠地瞪着她,双拳也握紧,很有马上冲过来给她一记耳光的惩罚的势头。
“公主还是莫冲动,”她依然如一棵小青松般笔直挺立,“呵呵,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再几日,我就是威远王妃,也就是你的表嫂了。”
“你……你还真是够无耻……”那张青红变幻的美丽脸庞终于被气白了,但那握紧的拳头被如被抽干了力气般,不再紧绷。
她就料定她不敢打,公主是尊贵,可是相比于那威远王,却不是一个层次的。
那杨皇后今天对她的态度里都难得的多了一丝容忍,更何况是这公主。
哎……
还别说,这靠着大树就是好!
虽然即将面对的那个男人、走入的那个地方、开始的那种生活都是她十分不情愿的,可是这一刻她还是觉得身心通畅,嗯,快意恩仇的感觉就是爽。
“无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也就不再和这位闲得发慌没事找事的公主斗气了,脸色一整道,“谁更无耻谁知道,身为天之骄女,却以将设计别人、将别人推入陷阱为乐,还有比这样的人更卑劣无耻的吗?只可惜我因祸得福,呵……”说到后来却又笑了起来。
“你……你少胡说……”这句话相当有效,果然那静宁的脸就变了,但语气中却难掩心虚。
“胡说?明眼人都看得出,呵呵……”她却快速地抛下一串冷笑,转身就走。
“文九姐,我告诉你,你别得意,将来你一定会倒霉的,京娘一定会将你这个正妃比到无地自容。”可身后那静宁却不放过她,叫嚣着。
听了这句,她却只是唇角轻勾。
对于这难测的将来,她很有点束手无奈,被命运一步步牵着走,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再怎么,也是明天的事明天的愁,她有一个预感,这恶公主等不到明天就会倒霉。
目光落在那重檐楼阁、绿树红花间,那拥有绝顶工夫的水灵又躲在那片后面呢……
回到府上,九姐儿立刻去见了蒋氏,将那些银票交给她。
面对着那大把的银票,蒋氏自然呆住了,赶紧问来由。
“皇后给的那些买白蜡的钱!”
“呃……”
“其实这些钱应该归母亲,工人是母亲找的,帮手也是母亲派过去的,第二批白蜡的钱小九再拿。”
“我的儿……”
蒋氏闻言先是久久看着她,然后又眼圈泛红的一把将她抱住。
嫁妆解决了的事自然很快就传遍了全府,李太君又起了床,没有了利益冲突,众人之间自然又恢复了空前和谐。
十姐儿和小十一又和好了,但是小十一却不好意思来给她送添箱,只让十姐儿捎来。
加了愧疚的一份,自然很是厚重。
她又怎么能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计较,立刻使钱给厨房安排了请客,最终还是将那小姑娘请来了,一番相见,自然释了前嫌,她再说两句感性的,最后惹得那小姑娘泪水涟涟的抱着她喊“好姐姐”呢。
——宽厚永远要比针锋相对能收容忍心!
在这一派升平之下,她又在青杏的陪同下去了徐姨娘处。
其实那徐姨娘已经让徐姑姑找了她多次,但她却一直没过去,两点原因,一是她忙着谋嫁妆,二是她最不愿让这位亲娘跟着她担心,她最怕看见她的泪,因为那些泪最真实最珍贵。
看着徐姨娘给她做的那一双双精致的蝴蝶绣鞋,还有那倾所有为她打的一对金簪,她感动的泪禁不住难抑的落下。
别人给的都是一部分,只是她的这个亲娘是全部,她又怎么能不哭?
以致于回来的路上的她的心情都难以平复,知道遇见那一脸阴沉的看着她走进的邹氏,她的那份心情才收敛。
斗争又来了,不过她相信自己必胜……
……
------题外话------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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