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三章悠悠我心(39)
不留意了,也再不为它的职权所屈服了。所以在过去的一年中,我是浪迹湖海——看过太平洋的汹涛怒浪,走过烦嚣拥挤的东京,流连过西湖的绿漪清波。这些地方以西湖最合我散荡的脾胃,所以毫不勉强地在那里住了七个多月,可惜我还是不能就那样安适下去,就是这七个月中我也曾搬了两次家。
第一次住在湖滨——那里的房屋是上海式的鸽子笼,而一般人或美其名叫洋房。我们初搬到洋房时,站在临湖的窗前,看着湖中的烟波,山上的云霞,曾感到神奇变化的趣味,等到三个月住下来,顿觉得湖山无色,烟波平常,一切一切都只是那样简单沉闷,这个使我立刻想到逃亡。后来花了两天工夫,跑遍沿湖的地方,最终在一条大街的弄堂里,现了一所颇为幽静的洋房。这地方很使我满意,房前有一片苍翠如玉的桑田,桑田背后漾着一湾流水,这水环绕着几亩禾麦离离的麦畦。在热闹的城市中,竟能物色到这种类似村野的地方:早听鸡鸣,夜闻犬吠,使人不禁有世外桃源之想。况且进了那所房子的大门,就看见翠森森一片竹林,在微风里摇曳作态;五色缤纷的指甲花、美人蕉、金针菜,和牵牛、木槿都历历落落布满园中;在万花丛里有一条三合土的马路,路旁种了十余株的葡萄,路尽头便是那又宽敞又整洁的回廊。那地方有八间整齐的洋房,绿阴阴的窗纱,映了竹林的青碧,顿觉清凉爽快。这确是我几年来过烦了死板和烦嚣的生活,而想找得的一个休息灵魂的所在。尤其使我高兴的是门额上书着“吾庐”两个字;高人雅士原不敢希冀,但有了正切合我脾胃的这个所在,谁管得着是你的“吾庐”,或他的“吾庐”?暂时不妨算是我的“吾庐”,我就暂且隐居在这里,何尝不算幸运呢?201
在“吾庐”也仅仅住了一个多月,而在这一个多月中,曾有不少值得记忆的片段,这些片段正像是长在美丽芬芳的玫瑰树上的刺,当然有些使接触到它的人们,感到微微的痛楚呢!
捉贼
当我们初到一个地方——一个陌生的地方,容易感到兴趣,但也最容易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疑惧,好像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朋友,多少总有些猜不透的感想。
当天我们搬到“吾庐”来——天气正是三伏,太阳比火伞还要灼人,大地生物都蒸闷得抬不起头来。我们站在回廊下看那些劳动的朋友们把东西搬进来,他们真够受:喉咙里像是冒了火,口张着直喘气;额角上的青筋变成红紫色,一根根地隆起来;汗水淋着他们红褐色的脸,他们来往搬运了足足有二十多趟,才算完事。他们走后,我同建又帮着叶妈收拾了大半天,不知不觉已近黄昏了——这时候天气更蒸闷,云片呆板着纹丝不动,像一个严肃无的哲人面孔。树木也都静静地立着,便是那最容易被风吹动,出飒飒声音的竹叶,也都是死一般的沉寂。气压非常低,正像铅块般罩在大地上。这时候真不能再工作,那些搬来的东西虽只是安排了个大体,但谁真也不想再动一下。我们坐在回廊的石栏杆上,挥动大芭蕉叶,但汗依然不干。
吃过晚饭时,天空慢慢生了变化。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不合作的气流,这一冲才冲破了天空的沉闷。一阵风过,竹叶也开始歌唱起来,哗哗飒飒的声响,充满了小小的庭园。忽然一个巨大的响声,从围墙那里出来,我们连忙跑去看,原来前几天连202
着下雨,土墙都霉烂了。这时经过大风,便爽性倒塌了。——墙的用处虽然不大,但总强似没有。那么这倒了半边的墙,多少让我们有点窘;墙外面是隔壁农人家里的场院,那里堆了不少的干草,柳荫下还拴着一头耕田的黄牛。“呵,这里多么空旷,今夜要提防窃贼呢!”我看到之后不由对建和自己出这样的警告。建也有同感,他皱紧眉头说:“也许不要紧,因为这墙外不是大街,只是农人的家,他们都有房产职业,必不致做贼。再说我们也是穷光蛋……不过倘使把厨房里的锅和碗都偷去,也就够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