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三章悠悠我心(54)
弟,我希望你以后稍微冷静点,一般没什么知识的女子,她们不懂得什么神秘,她们可以把你一两句无意的话当做你对她们表示爱的象征呢!——世路太险恶,天真的朋友,你要留心荆棘的刺伤呢。
云弟,你是极聪明的人,所以你比谁都疯狂——自然这话也许你要笑我偷自“天才即狂人”的一句话,不过,我确也很了解这话的意义。所谓天才,他的神光与人不同,他的思想是超出人间的,而一般的批评家却是地道的人间的人,那些神秘惊奇的事迹在他们眼里看来自然是太陌生。又焉得不以疯子目之呢?
可是我并不讨厌疯子,我最怕那方行矩步的假人物。——在中国诗人中我最喜欢李太白和苏东坡,我最讨厌杜甫和吴梅村;在外国诗人中我所知道有限,可是我很喜欢雪莱——这也许就是我们能够共鸣的缘故吧。
天地间的东西最神秘的,是无之,无声之声,就是你所说的沉默。中国有一句成语说“无限心头事,都在不中”。所谓沉默的时候,就是包容宇宙一切的时候,这时候是超人间的,如醉于美酒后的无所顾忌、飘逸美满的心,云,你说对不对?再谈吧,祝你高兴!
冷鸥
十六寄异云
异云:
现在正是黄昏时候,天空罩着一层薄薄的阴翳,没有娇媚的斜阳,也没有灿烂的彩霞,一切都是灰色的。可是我最喜欢这样的时候,因此我知道我的命运是我自己造成的,我只喜欢人们所241
不喜欢的东西,自然我应得到人们所逃避的命运了。
灰色最是美丽,一个人的生命如果不带一点灰色,他将永远被摒弃于灵的世界。你看灰色是多么温柔,它不像火把人炙得喘不过气来,它同时也不像黑暗引人陷入迷途——我怕太强烈的光线,我怕太热闹的生活,我愿永远沉默于灰色中。
这话太玄了吧,但是我想你懂,至少也懂得一部分,是不是?
今天一天我没有离开我的书案,碧的绿藤叶在微风中鼓荡,我抬头望着,常恍若置身于碧海之滨,细听小的涛浪互语:这是多么神秘的体验呵!
你回校写诗了吗?我希望在最近的将来能看见它,而且我预料一定是一本很美丽的作品。杀青时,千万就寄给我吧。
我今天写了不少的东西,而且心也比较安定了。希望你的生活也很舒适。
你还吃素吗?天热,多吃点菜蔬,倒是很合卫生,不过有意刻苦去吃素,我瞧很可不必——而且吃不了三天又要开斋,真等于“一曝十寒”,未免太不彻底了。再谈。祝你康健!
冷鸥
二十一寄异云
异云:
不知为什么我这几天的心紊乱极了。我独自坐在书案前的摇椅上,怔怔看着云天出神,只觉得到处都是不能忍受的不和协,我真愤恨极了,我要毁灭一切!——然而你知道我是太脆弱了,哪里有力量来做这非常的勾当呢。242
异云,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在我的眼前时时现露着那个可怕的阴影。它是像利剑似的时时刺得我的心流血——血滴是渐渐地展开来,好像一条河,可怜的我就沐浴于这鲜红的血水中;当我如疯狂似的投向那温软的梦中时,这血水的腥气又把我惊醒了;这时我看见我的灵魂是踯躅于荒郊,那神太狼狈了!因此连刹那的沉醉都不可得!唉,天给我的宿命是如此的残刻,呵,异云,你将何以慰我呢?
从前我也曾经感到生之彷徨,然而程度没有现在的深,现在呵,太糟了,我简直没有法子说出我心里调之复杂。
你说你每次见了我的时候,都觉得我好像在生病。真的,你的眼光实在够锐利了,因为我太柔弱,我负担不起心浪的掀腾,我受不住感的重压,最后我是掩饰不住我的病容。
本来我就觉得,求人的谅解容易,现在更觉得了。哎,异云,我为了你的清楚我,曾使我感激得流泪,但同时我又觉得我太认真了,爽性世界上半个清楚我的人也没有,不是更干脆吗?现在呵,你是看见我狼狈的心了!然而那可怕的阴影又不止息的在我面前荡漾,我真不知道怎样才好,哎,太可怜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