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菊花之刀(3)
三天后母亲乘着吉普车回来了。***母亲显得非常高兴。是的,我从来没见过她如此高兴。她的气色很好,脸上有一层难得一见的光彩,她的眼睛放射出亮晶晶的喜悦。
见母亲风风光光地回来,街坊都跑到我家里来打听。特别是同她一起念佛的老太太,都拍着胸脯,表达对母亲的担心。母亲坐在院子里,说起了这三天她在鬼子府上的经历。\"府上\"一词我第一次听母亲说。母亲说出\"府上\"一词后,脸上顿时有了大家闺秀的表。
母亲说:\"这鬼子,真是怪人,他真把我当娘了。他把我接去,就在一边侍候我,给我端水送饭。我哪里消受得起。鬼子干起这事来,严肃得很,像是在祭祖宗。\"
\"阿弥陀佛。\"一个老太太说,\"你怎么这样说话,这话可不吉利,你又不是死人,怎么可以说祭祖。\"
\"我死了恐怕都没那么好的福气。\"母亲很不以为然。她的话若有所指,令我缩了缩身子。
\"他有没有叫你娘?\"有人问。
\"那到没有。\"母亲说,\"他就站在一边,看我吃东西。脸上笑眯眯的,很怪。\"
\"鬼子不同你说话吗?\"
\"怎么会不说话,他又不是哑巴。\"母亲显得很骄傲。她从鬼子那里回来,似乎有点看不起人的劲儿。
\"他都同你说了些啥?\"
\"讲他小时候的事。讲他调皮捣蛋,惹他娘生气的事儿。他娘给他理头,他都不老实,他娘差点把他的耳朵剪了去。鬼子看上去神气活现的,小时候照样一把屎一把尿。\"说到这儿,母亲陷入了沉思,一会儿,她叹口气,说,\"鬼子也是人哪。\"
母亲还说起吉普车。母亲这辈子没坐过火车,也没坐过汽车,只坐过三轮车,现在她坐了吉普车,觉得自己像是上了天堂。她对那些同她一起念佛的老太太说:
\"坐在车上,就像在天上飞,阿弥陀佛,我还担心得要死,闭着眼睛不停地念经。回来的时候,我就放心啦,我高兴得还唱戏呢。\"
我涎着脸在一边听。母亲安全回来,我总算放下心来。母亲在一大堆人群里现了我,她扫了我一眼,突然沉下脸来,气鼓鼓地说:
\"要说孝顺啊,还算鬼子,哪像你们,想起给妈弄点好吃的没有?你们只知道给我添麻烦。我算是白养了你们。\"
我怕母亲骂我把她撵到鬼子那儿。她倒是没朝这里想。大概鬼子对她如此礼遇,让她感到非常满足。
母亲后来对我说,她去鬼子府上并不像外表那样满不在乎,刚开始她也害怕。母亲说:\"他的府上,有一股阴气。他喜欢呆在黑暗里。他的府第上,帘子都是白布做的,在风中飘来飘去,像我们的道场。他们不用椅子,喜欢坐在地板上。\"
母亲去的时候,鬼子已准备了一桌的菜。有两个年轻的女人,脸上涂得雪白,她们的脸像面粉做的饼子,但她们的嘴巴抹得鲜红,像滴着血,两个女人弹着琴,唱着咽咽呜呜的戏文。母亲什么也听不懂,只觉得像鬼在叫。母亲说,怪不得他们叫鬼子,他们的戏也像是在闹鬼。
母亲坐在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前,没有一点食欲。鬼子毕恭毕竟地在一旁伺候。但母亲什么也吃不下。鬼子很着急,问她想吃啥。母亲想不起自己想吃什么,就说,想吃年糕。夏天呀,哪里来的年糕,可第二天,鬼子愣是把一盘香喷喷、热腾腾的肉丝炒年糕端到了桌上。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搞来的……母亲猜,一定是他命令手下的人从哪里搜罗来的。
说到这儿,母亲脸上出现了疑惑。她说,有一件事,她感到怪怪的。母亲到府上的第二天,有人把一只巨大的浴缸抬到房间里,浴缸冒着热汽。鬼子突然在母亲面前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当时,那两个年轻的歌女正在房间里唱戏。母亲倒是没太慌张,她一个老太婆不怕别人非礼。两个歌女也没事似的,继续唱戏。鬼子爬进了浴缸里。他洗起澡来。鬼子一边洗澡,一边叫母亲别介意。他说,他们国家的人喜欢洗澡,洗温泉浴。他还告诉母亲,他们的温泉里洗澡,男女不分,相互脱光了衣服,泡在一起。母亲说,那还不乱了套。他说,这是风俗。